摘 要:在我國古代文論中,小說理論是較為薄弱的環(huán)節(jié)。這是因為小說這種文學(xué)形式成熟較晚,不像詩文那樣作為文學(xué)正宗受到人們重視。這并不代表我國古代小說理論沒有發(fā)掘的價值。生活于明清之際的金圣嘆為后人留下創(chuàng)見迭出、影響深遠的文學(xué)評點。金圣嘆的小說理論體系建立在中國古代小說特別是《水滸傳》的評點中,創(chuàng)造了具有中國民族特色的小說理論體系。文章對其人物個性論、敘事角度論等小說理論進行了研究探索。
關(guān)鍵詞:金圣嘆 《水滸傳》 小說理論
金圣嘆(1608-1661),蘇州吳縣人。原姓張,名采,字若采。后改姓金,名喟。明亡后改名人瑞,字圣嘆。金圣嘆幼年生活優(yōu)裕,后來父母早逝,家道中落。他為人狂放不羈,“倜儻奇高,俯視一切”,能文善詩,卻決意仕進,終身以讀書著述為樂。他評點的古書甚多,稱《莊子》《離騷》《史記》《杜工部集》《水滸傳》《西廂記》為“六才子書”,金圣嘆的文學(xué)理論和批評業(yè)績,在我國文學(xué)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作為封建時代的知識分子,金圣嘆有著耿介清高的可貴品格,有著出類拔萃的聰明才智,他缺乏對封建政治黑暗酷虐的本質(zhì)的深刻洞察,缺乏對貪官污吏殘忍本性的清醒認識,以至于為民請命而慘死于劊子手的屠刀之下,他一輩子不曾參加任何重大政治事件,除臨終前被卷入“哭廟案”之外。
縱觀一個世紀以來金圣嘆的小說理論研究,可大致分為三個時間段。第一個時間段是20世紀上半葉,學(xué)界已開始關(guān)于金圣嘆小說理論的研究,有學(xué)者贊賞,也有學(xué)者極力批評,金圣嘆當(dāng)時被胡適稱為“十七世紀的一大怪杰”,贊其小說“有何等眼光,何等膽氣”,但對他的小說評論為“極迂腐”“八股”。魯迅的觀點和他大致相同,也認為他的小說點評“八股”。1949-1978年,這一時期學(xué)界對金圣嘆較多的從社會性和政治性角度進行研究,時代思想的印記過于明顯,對他的小說理論缺乏深入探討。1979年至今,這一時期金圣嘆及其思想受到了學(xué)界的贊同,葉朗先生在20世紀80年代呼吁“重新研究金圣嘆及其思想”,學(xué)界對金圣嘆的研究轉(zhuǎn)向美學(xué)和文學(xué)的方向,與金圣嘆理論有關(guān)的文章大量出現(xiàn),金圣嘆小說研究在數(shù)量上讓人嘆為觀止,在質(zhì)量上也有很大提高,顯示了金圣嘆小說理論內(nèi)涵的豐富和深刻,并具有超越時空的巨大價值。
一
眾所周知,重視人物個性是金圣嘆小說理論的重要貢獻之一。金圣嘆人物塑造的創(chuàng)作論是以往討論的較為激烈的問題。由于金圣嘆借用儒學(xué)和佛學(xué)的術(shù)語,將人物塑造的藝術(shù)思維概括為“格物”“忠恕”“因緣生法”和“動心”。在小說理論史上,對人物個性的認識是從人物類型的認識發(fā)展而來的。所謂“個性論”,就是要求小說塑造出各具性格的人物,每一個人物雖有與他人相通的共性,但更有區(qū)別于他人的獨特個性。在金圣嘆看來,小說中人物形象之所以能產(chǎn)生吸引力,主要還在于人物具有鮮明獨特的個性。他贊《水滸傳》人物寫的好就是因為寫一百八人,“人有其氣質(zhì),人有其形狀,人有其聲口”(金本《水滸傳》序三),又說:“《水滸傳》寫一百八個人性格,真是一百八樣。若別是一部書,任他寫一千人,也總是一樣,便只寫兩個人,也只是這樣?!保ㄗx第五才子書法),他的表述非常明確:小說的人物不能千人一面,應(yīng)各有其特點。正是因為《水滸傳》中不同性格的人物“定是兩個人,定不是一個人”,所以才產(chǎn)生了令人“只是看不厭”的藝術(shù)魅力。
金圣嘆認識到人物性格的多樣性和復(fù)雜性。這主要表現(xiàn)在:其一,明確指出刻畫人物個性是《水滸傳》最重要的藝術(shù)成就。容評“且《水滸傳》文字絕妙千古,全在同而不同處有辨”之說,已經(jīng)揭示了塑造人物個性在《水滸傳》藝術(shù)成就中所占的地位。而金圣嘆以更加肯定的語氣,揭示出《水滸傳》的最大成就便是刻畫個性各異的人物形象,說:“別一部書,看過一遍即休。獨有《水滸傳》,只是看不厭,無非為他把一百八個人性格,都寫出來?!保ā蹲x第五才子書法》,《全集》(一)第17頁)以上論述指出了刻畫各具特色的人物性格是《水滸傳》的最大魅力。
其二,提出兼具道德與非道德意味的“性格”說。金圣嘆好以“性格”來指代《水滸傳》的人物個性。而他的“性格”中包含了道德品質(zhì)。其理由是:他常常指出一百八人的道德境界有差別,比如宋江與李逵就有奸詐與真率之別。他常用“性情”“性”“情性”等詞表達類似“性格”的含義,這些詞都帶有一定的倫理色彩。相對重視人物個性中的非道德因素。雖然“性格”一詞在金圣嘆的評點中帶有道德與非道德兩重內(nèi)涵,但他對非道德因素更感興趣。他的性格說頗有承襲李贄之處,如前所述,“人有其氣質(zhì)”一說折射了他對人物性格的非道德因素的重視,這使得他能夠更加細致地辨析出相似性格之間的差異:《水滸傳》在寫人的粗魯方面就有多種寫法。如寫魯達的粗魯是因為他的性子比較急,寫史進的粗魯是因為他年輕任性,寫李逵的粗魯是因為他人蠻,寫武松的粗魯是因為他的勇猛,寫阮小七的粗魯是因為他的無處述苦,寫焦挺的粗魯是因為他氣質(zhì)不好。(《讀第五才子書法》,《全集》(一)第19-20頁。)這段文字對人物性格差異的辨析,精微到了令人叫絕的程度。很明顯,這段話是胎息于“眾人都是急性的”一說。金圣嘆注意到人物個性的非道德因素時,他對人物個性的千差萬別的認識便更為深入,其人物個性理論也就趨于成熟。
于此相聯(lián)系,金圣嘆本人還非常重視人物性格、品德的先天后天之別,推崇先天的、自然的東西,相對輕視后天的成分。比如寫李逵、魯達粗魯?shù)膮^(qū)別,還有另外分析:“連粗魯不知是何語,妙絕。讀至此,始知魯達自說粗魯,尚是后天之民,未及李大哥也。”(第三十七回夾批,《全集》(二)第48頁)金圣嘆認為魯達的粗魯是后天自知的,不及李逵的先天不自知。相對重視人物性格中的非道德因素和先天成分,是金圣嘆個性論的重要特點。
二
金圣嘆的小說評點中也出現(xiàn)了類似敘事角度論的說法。他在分析《水滸傳》的敘事時,常指出某些事件是從作者或書中的某一人物眼中寫出的。如第九回寫李小二看見有兩個客人進來,“看時,前面那個人是軍官打扮,后面這個走卒模樣,跟著,也來坐下”。金圣嘆評點到:“‘看時二字之妙,是李小二眼中事?!保ā度罚ㄒ唬┑?70頁。)
金圣嘆的敘事角度論包含了以下兩層內(nèi)涵:其一,主張敘事視角在作者與人物之間、不同人物之間變化。他認為《水滸傳》中有些敘事視角并非作者視角而是人物視角,如第二十六回剮王婆一段后,小說中有“話里只說武松帶上行枷,看剮了王婆”數(shù)語,金圣嘆評點到:“此句不是寫出暢快,正顯上文數(shù)行,都自武松眼中看出,非作者自置一筆也?!保ā度罚ㄒ唬?29頁。)有時認為有些敘述是作者解釋而非人物所見。其二,他還提倡在人物視角中變換人物的感知方式,將人物眼中所見改為耳中所聽或相反。比如他對第二十回閻婆惜聽到宋江回來一段作了修改,改動后他自鳴得意道:“不更從宋江邊走來,卻竟從婆娘邊聽去,神筆之妙?!保ā度罚ㄒ唬?24頁)他的目的在于修改后的敘事感知方式由原來的作家視聽并用變成了純用婆惜的聽覺。
金圣嘆認為變化小說視角,可以實現(xiàn)小說表現(xiàn)手法多樣化、突出事件主觀色彩和人物性格、使得意境含蓄蘊藉等審美效果。金圣嘆比較注重小說理論表現(xiàn)手法的轉(zhuǎn)換。他對《水滸傳》“文法”的轉(zhuǎn)換變法贊賞。他認為《水滸傳》中每一個人物的出場和下場方式都不一樣,書中的事件過程、戰(zhàn)役都不相同。金圣嘆注重敘事方式的變法,這是他追求表現(xiàn)手法多樣化的一個側(cè)面。他不僅看出了小說中固有的敘事角度的變化,還將敘事角度變化不明顯的部分解釋為轉(zhuǎn)換視角,他親自修改文本,以滿足他對敘事角度變法的追求。
在突出事件主觀色彩方面,還應(yīng)注意人物視角使得事物、風(fēng)景增添了主觀色彩。第三回夾批中寫魯智深在五臺山做了四五個月花和尚,日子過得清湯寡水,一日出門散心,在半山亭想喝酒,“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副擔(dān)桶,唱上山來,上面蓋著桶蓋,那漢子手里拿著一個旋子”,這段描寫的妙處在于它是通過想喝酒的魯達的視角來寫的,這樣一個很普通的場景,由于魯達喝酒的心情,而具有了令人驚喜不定的感情色彩。通過特定視角下特定景物的描寫,人物的性格也得到了更好的呈現(xiàn)。
總之,作為文學(xué)批評家的金圣嘆在中國文學(xué)批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作為小說理論家,他更是前無古人的,他的小說理論在許多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性和奠基的意義。
參考文獻:
[1]馮仲平等.中國古代小說理論名家研究[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
[2]劉欣中.金圣嘆的小說理論[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6.
[3][清]金圣嘆.金圣嘆全集[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4.
[4]吳正嵐.金圣嘆評傳[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6.
[5]葉朗.中國小說美學(xu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2.
[6]陳洪.中國小說理論史[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
[7]葉朗.中國美學(xué)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李德 廣東廣州 華南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510006)
現(xiàn)代語文(學(xué)術(shù)綜合) 2016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