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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長的暗面(一)

2016-05-30 23:14:56李小松
滇池 2016年10期
關鍵詞:老九包工頭

李小松

一個矮子的自述

我個子很矮,勉強能夠著鋼卷尺上 160厘米的刻度。在我所熟識的男性群體中,極少有和我等高的 ,基本沒有低于我這種“海拔”的。按照“一米七十以下的男人都是半殘廢”的大眾通用尺碼,我無可爭議地被歸入了“殘廢”之列。

關于我為什么長這么矮,一直就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我把它們區(qū)分為先天說和后天說。先天說認為是“老天不準許跳蚤長大”;后天說認為是我小時候在農村餓著了掙著了所以就癆了。而我為了調和兩種論調的片面性,則采取了先后天辯證說的態(tài)度,認為我之所以餓癆了掙癆了,完全是老天有意安排的。

我的矮,本來不說也罷,但一說起,我就一肚子苦菜花。在這里,不妨請大家吃頓憶苦飯。

在那萬惡的小時候,天是灰蒙蒙的天,地是灰蒙蒙的地。我吃的是包谷、紅薯和土豆,上的是破廟里的鄉(xiāng)學,干的是挑糞擔柴放豬放牛的活。那時,老天安排父母走“五七”道路,下鄉(xiāng)當了農民??蓱z我后腦勺上還留著兩個難產兒特有的產鉗印子,身患肺門淋巴結核,才七八歲的人呵,就跟著大人受苦。

打倒殘酷無情的老天!打倒老天!

為了跟著父母煉紅心改造世界觀,我也積極參加了革命生產。我挑糞壓腫了肩,擔柴扭傷了腰,放豬被蛇咬了腳后跟,放牛被牛踩了脊梁骨。但我還是學著村娃娃們的樣兒打著赤腳露著胸膛還讓山風吹著光屁股。那時的我啊也像村娃娃們一樣皮膚黑黑眼光饞饞肚子鼓鼓身兒瘦瘦,在第一個生長期就只長了半個頭。

打倒老天!打倒罪惡的老天!

可憐我過春節(jié)到貧下中農家吃了回肉還拉稀拉掉了??蓱z我跟著村娃娃們到河溝里撈魚摸蝦都顧不及燒燒就生吃下去??蓱z我把“支左支工又支農”的課文念成了“支左支右又支農”而被老師往頭頂上扣一筐豬糞罰跪一節(jié)課。

打倒十惡不赦的老天!

可憐我啊就像一只被人在手里玩來玩去的小雞仔,在老天的手里小小地就被玩成了僵疙瘩。你說這叫我今后怎么長高,怎么長高??!

打倒卑鄙無恥的老天!打倒!再踏上一只腳!讓老雜毛老天永世不得翻身!

上中學了,該長個了,可老天的罪行還在繼續(xù)。初二的時候,我還是學校籃球場上有名的“球花子”呢,可轉眼間,同學們都雨后春筍般地抽條了,我卻在這般喜人的長勢面前矮下了一個頭。我再也抓不到籃板球了。我一投籃就被“蓋帽”。那時我成天在心里祈禱:老天爺呀,讓我再長一點吧;哪怕只到他們的上耳輪??衫咸鞜o眼,直到 18歲也只放了我最后 10厘米。這是何等的沒有天良??!

打倒無情無意的老天!打倒敵人老天!

現(xiàn)在,我仍和 18歲時一樣高。我已不期待再長了,反正一米六十是個讓人同情的高度,不如就讓人們一直同情著算了。再說,這一米六十是時代的烙印,是老天在那個特殊歷史時期犯下滔天罪行的有力證詞。我以一米六十的身高繼續(xù)存在,本身就是對罪惡老天的控訴和聲討。所以,一米六十是我的光榮,我為只長到一米六十而驕傲!

掌聲!熱烈的掌聲!

然而,使我最為憤怒的是,現(xiàn)在西方那些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卻公然叫囂,個子矮一半是由于遺傳一半是由于早熟。坦言之,我的父母確實不高,我也確實很小就萌動了春心。但我堅決不同意資產階級的形而上學觀點。要是我同意了,不就等于抹殺了那段歷史嗎!不就等于我白長這么矮了嗎!

一千個不同意!一萬個不同意!

童年的憨老九

我已記不起他的真名實姓了,只記得他像個瘦猴,腦袋與身子有點不成比例,成天傻笑。

那是 70年代初,在“五七”干校,我們的童年時代。憑借大人憂煩太多顧不及管娃娃的有利條件,我們在鄉(xiāng)間大放野馬。

他起初被我們叫作老九,這是因為他是家中第九個仔,他在食堂工作的爹媽這么叫他,我們也就跟著叫。

有一回,我們當中最大的一個仔兒指著老九家大哥問老九:“那是誰?”老九就開始數(shù)手指頭:“是我哥哥的哥哥的哥哥的哥哥的哥哥的哥哥的哥哥的……”他掰倒左手上的全部指頭,又將三個指頭掰直,然后肯定地落了音:“哥哥!”這引得小仔們哄堂大笑,于是就在“老九”之前加了個“憨”。從此老九就被叫作了憨老九,憨老九也就傻笑著接受了這個“憨”字。

記得那時小仔們都欺負憨老九。

我們玩躲貓貓,小仔們不準憨老九參加,他就蹲在小雜木林邊的青石上,傻笑著指點給“貓”某個“老鼠”藏在那兒?!柏垺弊降搅恕笆蟆?,“鼠”就過來給憨老九一記響亮的燙耳。但憨老九不哭,揉著辣乎乎的臉蛋還在幸災樂禍地傻笑。

小仔們在河邊看到一條蛇在吞食青蛙,就唆使憨老九去捉。憨老九輕腳輕手走過去,一把擒住蛇尾巴。他使勁地甩蛇,就甩到一個小仔的身上。那小仔大叫,又大嚎,大家四散奔逃,蛇也逃了。待小仔們聚過來,憨老九又吃了無數(shù)個“燒耳塊”。他也不哭,只是憤怒地對小仔們比著個小指拇,還朝小指拇上吐口水。

童年,我也是常常受欺的,因而我不欺憨老九。再說,我去釣魚,憨老九總是自告奮勇地幫我挖蚯蚓,還幫我取下釣到的魚,并往鉤子上穿好蚯蚓。我去林子里打鳥,他也跟著我,幫我揀圓圓的小石子,裝一大褲兜,一顆一顆地供給我的彈弓。那時我們同上三年級。放學了,我和小仔們跳到塘子里洗澡,憨老九怕水,就趴在岸上替我做作業(yè)。他還經常摸到農場的雞窩里偷來熱乎乎的雞蛋,約我躲在小柏樹林里分享,教我在蛋殼上敲個小眼,用麥稈插進去吸。

后來,我和憨老九就很要好,常常形影不離在一塊兒玩。當小仔們來邀約我們去干這干那,我們總是堅定地說:“我們不跟你們玩。打你們的清醬去!上你們的西天去!”

一天放學回家,十多個仔兒就在路上堵住我和憨老九 ,擰著我倆的胳膊“架飛機”進行討伐。我被嚇得連連央求:“不敢了!不敢了!”但憨老九還要硬,他嚷嚷著:“打你們的清醬,上你們的西天。我就是不跟你們玩!”

這樣,我就僅僅被架了回飛機,憨老九卻被一陣拳打腳踢整翻在地,出了鼻血青了腦門破了衣衫,書包也被扔到了水田里。

小仔們散去,我才拿草紙去給憨老九堵鼻血。我說:“搬你哥去踩他們一臺?!?/p>

憨老九卻像個勝利者似的傻笑著說:“這份算哪樣,我爹整我是用竹條子,比這個疼。”

他又說:“這些小毛桃值不得整。以后我兩個還仿這份,不理球他們,格敢?”

不瞞諸君,我這輩子想起那關鍵的一刻,都要把頭插到褲襠里。那一刻我沒有應答憨老九。我沉默地幫憨老九撈起了書包,低著頭和憨老九一同走完了最后一段放學回家的路。

在我家門口分手時我偷瞅了憨老九一眼。他悲傷地望著我,眼里噙著淚……

這是我一生的悲哀:不到 10歲,就當了一回叛徒。

一只八哥

大概是上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曾蓄意謀殺一只八哥。

這只八哥我們叫它小八。它身子黑亮,雙翅各有六根白羽,爪子是紅的,眼圈是紅的,眼仁金黃,眼瞳棕黃,嘴殼杏黃。它是養(yǎng)家了的,常常不呆在竹籠子里。我們看到它或是站在樹枝上,或是站在房頭上,或是站在電線上,就叫“小八”,它就飛下來停在我們隨便哪個人的肩上,像烏鴉一樣“哇哇”叫,我們就喂它食。它什么都吃,蟲子,米飯,小魚苗,甚至炒洋芋絲和煎雞蛋。

小八是“五七”干校的—個青工養(yǎng)的,后來就到了我們這群臭老九子女中的那個胖仔手里。問題就出在了這兒。當時青工準備把小八送人,我們—黨都爭著要,青工卻出了個歪主意:誰打架最惡就給誰。大家都看看胖仔,都很不情愿地放棄了。我本是一黨中頂怕胖仔的,但我太想得到小八了,就拼了命和胖仔干架。結果是我被干得灰頭鼠腦,右手肘摔破了,左眼眶也熊貓了,小八連同那只精制的竹籠也就歸屬了“大王”。

從此,小八便不再被放出來,它被緊緊地關在竹籠子里掛在胖仔家的窗子上。每當我路過,它總要沖我叫兩聲,那叫聲就好像一個好朋友被關在監(jiān)牢里,正對著鐵窗外自由走動的我喊“救我出去”。

有—天,趁胖仔家沒人,我爬上胖仔家窗臺把小八放出了籠子。小八立刻飛到高高的桉樹上,站在那兒四處張望。我喊它,它只是看看,并不飛下來。等我玩了一圈再來找小八,卻見它已回到了籠子里,籠門還敞著,我想叫它出來,它不動,只是應應聲,應酬一下而已。這使我傷心,既傷心小八被關呆了,也傷心它不再似從前那樣和我親近了。而它每次見到胖仔回來,卻是又叫又竄,竄得籠子直搖晃??膳肿卸喟氩⒉焕聿撬?,只是喂食的時候逗逗它玩。

胖仔常常吆五喝六地叫我們離小八遠點,還說哪個要想碰小八一下就準備著吃饅頭。他比著個圓滾滾的拳頭,一臉驕橫。到后來,我們就連在他家窗子底下喊聲“小八”,也要經過他同意了。有一回他強借我的小人書看,條件是準我喊十聲“小八”,我十分委屈地在窗子前面喊,可小八看了我一眼就再沒有任何反應了。胖仔捉弄說:“現(xiàn)在準你喊—百聲?!蔽腋械搅四蟮男呷?,雖沒吭聲,心里卻狠狠地想:看我不把它整死!你胖仔就等著收尸吧!

我恨死了胖仔,也恨死了小八。

機會終于來了。我曾聽說八哥寒露日不能沾油葷,沾了必死。而寒露這天胖仔一家又全都趕街去了。我從家里抓了—大塊吃剩的煎蛋,還抹了豬油,就爬上胖仔家的窗臺喂了小八。果然第二天,小八就硬在籠子里了。

我出了一口惡氣??粗肿性诎貥淞掷餅樾“司驂灒粗蹨I汪汪為小八下葬,我竟得意地吹了聲口哨。但胖仔已顧不上發(fā)怒,他久久地站在插著“小八之墓”木牌的土包前吸著鼻子默哀。默完哀,他緩慢地轉過身來面對我們一黨,眼淚鼻涕沾上泥土,使他的臉臟得不成樣。他發(fā)話:“小八冷死了……我不該大冷天把它放在外面……我太喜歡小八了……嗚……嗚哇——哇!”胖子嚎得死去活來,把大家都感動了,都去勸慰他,有的還跟著哭起來。

獨有我站在一邊,我一點也不感動,只是那股得意勁減弱了。那時我心里想的是:小八要真是被冷死了的,我就要宰了胖仔家的貓再出—次氣。

幫師傅寫情書

我之所以在漫漫人生中擇寫字而為之,有著多方面的起因,但其中一個重要的源頭就是少年時替師傅寫情書既嘗到了寫作的甜頭又觸痛了幼稚的良知。

那是 70年代中期,我 14歲抑或 15歲,師傅 20郎當。由于幼時我受了太多的欺凌,故而拜師習武以求自強。

師傅是“五七”干校的電工,他每天打沙袋,手背指關節(jié)處凸著一個個繭子。這是他的驕傲,也是他得以在當?shù)亍拔淞帧闭加兄匾幌囊缿{。

我十分刻苦地習武,武功蓋過了師傅門下的全部弟子。但師傅寵我,不單是他教我武功我學得讓他得意,更主要的還在于我助他談情說愛使他如魚得水。

那是一個美女愛英雄的時代。社會混亂,女子們都渴望得到有力的保護,師傅就自然地被各種明里暗里的春情和秋波所包圍。他春風得意,常常抱著那種被稱為“蚊子靈”的日本樂器彈撥,還要唱:當我登上了姑娘山,心情是無比的歡暢……

但他也很著難。那么多的姑娘戀著他,和這個好了卻又向往著那個,改和那個好了這個又怎么辦 ?

他讓我給出個主意,我說就給她寫封信,說明你真正愛的是另一個??伤笞植蛔R幾個,干不了寫信這活計,他就讓我?guī)退麑懸环?。成了,我念給他聽,他直拍大胯,連聲贊嘆:小屁癆,你真他媽聰明,我咋就想不出你這些“原子”!

這以后,我就成了他的戀愛軍師和替他表達那種心中有而口中無的情意的“筆桿子”。師傅也就頻頻更換對象。他從這條船跳到那條船又跳到那那條船,起跳時我?guī)退钐?,跳過后我?guī)退幚砩坪蟆?/p>

如此“狼狽為奸”了一年多,終于有—次我同師傅翻了臉。

當時他要想“休”了一個正和他好著的護士,去追一個小學老師。我還是替他寫信替他送信。這已不知是多少次了。這次,我突然想看看我寫的信會引起什么樣的反應,在把給護士的信交給護士之后,我就爬在她的注射室后窗上偷窺。

那天,我看到了一張既痛苦又感動的臉,聽到了既傷心又無奈的泣。這使我在意識到我的文字的感染力的同時,也被護士的抽泣深深感染了。我悲哀地意識到自己成了一場缺德游戲的幫兇。

我回到干校青工宿舍破口責罵師傅。我罵他是個雜種,是個不知憐花惜玉的動物。當然我挨了一頓拳腳。師者不再認徒,徒者恥于認師。

但可喜的是,師傅到小學老師為止終于成了婚定了心,我則從護士的眼淚開始了對人生的追問。

背時的初戀

在鄉(xiāng)下上高中時,男女生之間不興往來。但我卻常常在夜里和—個女同學坐在僻靜的小河溝旁邊,談人生,談理想,談對世界的看法和一些具體的感想。

那是一段圣潔的時光。月色總是很好,星星總是很亮,河溝里清清的水泛著波光,夜空低低的,仿佛我們已在天上。

高中畢業(yè)后我隨落實政策的父母回到了省城。她在當?shù)氐霓r場參加了工作。

我給她寫信,她回信告訴我說她其實一直就愛著我。我就趕快回信說其實我也一樣。我們就開始談戀愛了,不避山水之隔。

由于離得遠,我的想象力得到了很好的鍛煉。我把她想象為—個女神,以至我回到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地方去同她會面,當她要求我吻她時我都不敢。

我還是給她寫信,還是讀她寫來的信。大約半年后我又去同她會面。她再次要求我吻她,我還是不敢。在送我上火車的時候,我就看到她的眼淚奪了眶。

我回到省城又給她寫信。她回信說要跟一個人學拉小提琴,我去信鼓勵她好好學,等我再去的時候拉給我聽。

可是緊接著我就收到—封字跡陌生的厚厚的信。信是她的小提琴師傅寫的,他說他知道我們的關系,但他愛上了她,沒有她他活不下去,但由于我的存在她不答應。

作為一個傻瓜我被他那 16頁信紙打動了。我就回信安慰他,我說我們心情彼此彼此,就看她怎么選擇,這不是我們之間的事而是她的事。

不久,她來信說她仍愛著我。

但不久他又來信說他很感激我的謙讓,他一輩子也忘不了我的恩德。

我糊涂了,就趕上了夜車。

她不在,說是到省城找我去了。而他也不在,說是休假回了老家。她嫂嫂埋怨我,說她兩個多月前上省城找我,回來后就發(fā)現(xiàn)懷了孕,我來之前不幾天剛做了人流。我聽了差點被嚇死。

這是什么事?我就哭,一路哭回省城。但這能怪誰呢?只能怪我自己。你連個小小的親吻都不肯給人家,難道人家就那樣成天喝著白開水等你不成?嗚呼哀哉!我的初戀就這樣因著沒有真實的觸及和熱情的相擁而理所當然地斷了氣。

一年后我聽說她生了小孩。

三年后有個同學告訴我那小孩太像我,當?shù)仫L言風語,使得他爹成天慪氣。

我火了,又趕上了夜車。

我問著門找到他們的住址。都在,包括那個像我的小孩。

我進門就嚷:小孩要像我關我屁事?總不至于那陣我們牽過幾回手就整出個小人人來吧?無恥!

當我對著小孩的爹也就是那個小提琴師傅發(fā)火時,我發(fā)現(xiàn),這狗家伙不也有點像我嗎?還真像。

我拿眼睛盯著她,想討個說法。她卻一直把頭低低的垂著。直到我被粗暴地推出了門,都沒有看清她的表情。

后來她就在我的記憶里模糊了,我怎么也想不起來她是個什么樣子。這真是個悲?。?/p>

待業(yè)

1979年的高考是順著錄,錄不了大學錄中專,錄不了中專錄技校。我雖被錄了技校,卻已是蒙自縣第五中學全校高考第五名了。但恰好高考結束我家從“五七”干校一鍋端回昆明,十年放逐又得省城戶口,父母已不容我再殺回那個小縣份去讀書并在那里畢業(yè)分工。

作為剛剛來到省城的一個陌生鄉(xiāng)下人,我就和城市待業(yè)青年們一起待業(yè)。與學堂緣分已盡,工作又找不著干,我只好成天瞎晃蕩。

我晃蕩,父母又憂心,怕我閑出些事來。連居民老奶也跟著急,擔心我會違法亂紀。戶籍警不知怎么就盯上了我,轄區(qū)內出點事,就把我喊去問這問那。我心想,又不是我愿意無所事事,我還不是想正經八百地當個鉗工車工哪怕清潔工,不給爹媽添愁,不給社會添亂,不給居民奶奶和警察叔叔添煩。但爹媽幫不了我,居民奶奶和警察叔叔也幫不了我,我也幫不了我。那個時節(jié)根本就沒有哪家單位要招工。

我還是只能晃蕩,看看電影,逛逛公園,淡淡的秋陽底下把個汽水瓶蓋從東風廣場一腳一腳踢到百貨大樓又踢回來,街燈底下看退休老倌下象棋直看到老倌們打著呵欠收兵回營。作為一個陌生人,我是孤獨的。我想要熟識這個將要入冬的城市,想要和它做朋友,但我還是在它的秋風里獨自一人晃來蕩去不為它所接收。

我晃蕩,極度無聊的晃蕩。我量出了從青年路口走到圓通山大門總共要 1046步,算清了路過節(jié)孝巷口的姑娘中穿裙子的占 18.6%,而進翠湖的姑娘,穿裙子的則高達 47%。我還了解到,最寬的東風路平均每分鐘雙向開過 27輛汽車,平均每分鐘單向駛過 73輛自行車;全城共有 8家影劇院,其中人民影院有 560個座。我通過多次實地調查又了解到,早晨在東風廣場鍛煉身體的,大約有 35%是年輕人,而晚上在翠湖外圍的石欄邊談情說愛卿卿我我的雙雙對對中,有大約 18%的已過了談情說愛的年紀……

我繼續(xù)晃蕩,用一個旁觀者的眼光打量著這個城市,以一種寂寞的心態(tài)親近著這個城市。我總結出我的待業(yè)的與眾不同的實質是等待著真正進入這個城市。

終于,同住一院的另一個待業(yè)青年代表這個城市和我說話了。她說,看著你天天獨來獨往格是一個人都認不得?我說是的。她說,走,跟我瞧電影去。我就跟她瞧電影去。我們來到長春電影院,看了場《冷酷的心》。不知道是被電影感動了,還是被這個叫做小老六的姑娘感動了,看完電影出來,我的眼里還閃著淚光。我說,電影太好瞧了,下回我請你瞧。小老六說,那你明天請我瞧《啞女》。我說,好!

這種友好的相識,不亞于初戀,使我萬分激動,一下子感到這個城市親切起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買了兩張《啞女》的票。我回家來抱著吉他坐在門口彈,等著小老六出現(xiàn)。我坐啊坐,彈啊彈,可是小老六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電影將要開場,我只好獨自悻悻的走進電影院。看了電影回來,我在院子門口卻撞上了小老六。小老六閃閃避避的從我身邊滑出門去,我就追上去問她為什么躲著我。她膩了半天才說是她三哥不準她跟我玩。我問是為什么,她說她三哥說我是個小農民。

小老六埋著頭匆匆走了,我卻愣住了。好半天我才意識到,原來自己還穿著補疤的卡機布衣褲和一雙舊解放鞋。

三天的臨時工

還沒有正式參加革命工作的時候,我曾在建筑隊里干過一陣子臨時工,最叫人難忘的是第一次進建筑工地的那三天。

我是被一個叫小核桃的朋友帶進建筑工地的。那時,同樣作為待業(yè)青年,他也正閑得無聊,打麻將欠了人家錢,女朋友恨他賭錢老輸又和他拜拜了。于是他不知從哪兒弄了兩把舊磚刀,到家來約我:走,苦點錢來用用。我們就一人腰桿上別把磚刀殺出了門,懷著不苦到錢誓不休的決心。

我們來到省機械廳的一個建筑工地,找到包工頭,問:老板各缺人手?沒想到這個包工頭正抓打不開,大嘆我們此來正是瞌睡遇著了枕頭,并要我們立即就去砌墻。小核桃很老練,先討價道:給幾級?包工頭打量了我們一陣,很干脆地應下先干著三級看看,又催促我們快去砌墻。我們問清了哪天發(fā)工錢,登記了名字,就跟著一個跛腳老倌走向一片零星砌過幾面墻的房基。我倆一路竊笑,會心于這個世界上竟會有如此簡單的事情。

按建筑隊的指標,三級工每天混水泥墻要砌一千塊磚,清水墻要砌七百塊磚。第一天我們砌混水墻。小核桃曾在老建行當里混過,這活計他會一點,我就先看他干??戳艘魂?,我也就會了,就到另一個墻基上去干起來。我們大汗淋漓,熱火朝天,連午飯都沒吃,不到 7個小時就砌夠了數(shù)。下工前,包工頭來看了一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還說馬馬虎虎過得去。我們又竊笑,會心于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竟隨便蒙混一下就能過關。

第二天,我們還接著砌混水墻。下工前包工頭又來看看,又表示驗收。我們再次蒙混過關。

可第三天,我們砌清水墻卻砌漏了餡,線不直,縫不清。當包工頭又來驗收時,一看見我們的“手藝”就火冒三丈地吼起來:哪個雜種教你們砌的狗屎墻,還敢來老子這里充六指頭。他吼了一陣就叫我們走人。我們說:走人就走人,拿工錢來。包工頭更是火起:看看你們干成這泡屎樣,老子不找你們要水泥沙漿錢就算便宜你們了,快滾蛋!我們也就灰溜溜地滾蛋了。但我們還竊笑會心于和這個世界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我們又成了無業(yè)游民,閑散浪蕩,毫無趣味。有一天,我們打算去大觀樓劃船,可一掏衣兜,兩個人的錢還不夠交押金。我們突然想起今天正是機械廳建筑工地的發(fā)錢日,就窮極敗壞地沖去找包工頭扯那三天工錢的皮。

來到工地,正在發(fā)錢,我們去問包工頭在不在,卻萬萬沒想到發(fā)錢的表上有我倆的名字,而且是每人出工 20天各掛 36元。我迷惑了,但小核桃卻似乎不迷,他讓我等著,就自己去找包工頭。十多分鐘,包工頭同他一起過來,滿臉不快地叫發(fā)錢的讓我們簽字拿錢。我們拿了錢,喜出望外地去坐公共汽車奔大觀樓。路上,小核桃告訴我,包工頭們經常用虛名報工吃錢,他只是隨便駭了那個包工頭一下,我們就拿到了這筆包工頭還沒來得及吃下的錢。

我們又竊笑,會心于這個世界上竟會有這等怪球事。

華山南路工地

早晨,在聒人的電鋸聲中,我從龍門吊上抱起一摞加工好的木樓板,走在結霜的墻頭上。太陽紅得像個血球,多么好看。我腳底一滑,血球就旋轉起來,我的眼前跟著就黑了……

從搖搖晃晃的感覺中清醒過來,我聽到老甩在叫:“狗日的一聲馬驚,電鋸都駭歇了?!?/p>

我睜開眼睛,看到包工頭蒼白的臉正在回血,大家盯著我看的眼神也正在由受驚的眼神變成看猴戲的眼神。太陽像個血球還飄在天上。

下了防護網支架,我走到電鋸那邊,對準老甩的疤臉就是一拳……

這是 80年代第一個初春,在華山南路的一個建筑工地,一幢俄式青磚房正要由三層增為四層。我們已掀去了它的舊瓦頂,錘平了兩頭的山墻,正為第四層樓鋪設木樓板。

老甩也在墻頭上失過蹄,那時候我們剛拆完瓦頂。我失蹄倒是落在了房子外圍的防護網里,可老甩失蹄卻落在了房子里面的亂瓦堆上。當時我正騎在山墻上使著施工錘掙我每天一塊二角八的工錢,聽見有人在呻吟,低頭一看,老甩坐在一間卸了天花板的亂糟糟的房間一角死死抱著他的一條腿。

我趕緊下去,把他背到馬市口醫(yī)院。腿沒斷,只是扭傷了。我為他付了草藥費,等他包扎好了,又把他攙回工地。一路上,老甩哼哼唧唧,我就開他的玩笑:“你現(xiàn)在就像一頭瘸腿的老母豬?!彼粣?,說我小狗日的盡放臭屁。

“有個雜種倒是不學馬驚,只是會跟頭豬似地哼個不停?!蔽疫M一步挑釁。

老甩捂著臉,眼睛日睖著我,卻沒有要還手的意思。我緩下了口氣:“老子都嚇得半死了,你還要拿老子開心。嘴癢不是!”老甩老實而又怕事,不回嘴。

你見過這樣的亡命之舉嗎:為贏一塊藍底板的鉆石牌手表,竟有人敢從四樓跳到地面的一堆沙上去。這事就發(fā)生在華山南路工地上。

你見過這樣的無賴嗎:甲小工與一女小工好,乙小工也想和這個女小工好,乙小工的辦法是把甲小工拎到工地的空房子里當著女小工暴打,直打到女小工不得不答應改和乙小工好。這也是在華山南路工地上發(fā)生的。

你見過這樣的荒唐事嗎:有個小木匠走路有點彈簧腳,另一個也是彈簧腳的泥瓦匠一看見小木匠走路就要追過去搧巴頭,任憑如何解釋自己也是生來如此,泥瓦匠都不信小木匠不是在故意學他走路。這還發(fā)生在華山南路工地上。

那么你又見過這樣的無賴嗎:他自個兒從墻頭上掉進了防護網被嚇得半死,卻去遷怒于一個與自己的受驚毫不相干的人。對了,這同樣是發(fā)生在華山南路工地上。

“老甩,對不起,我不該打你!”

青磚樓開始上新瓦的時候,我在瓦梁上向老甩道歉。老甩卻一臉委屈:“那個小亡命用鏟子砍了你的屁股你才打青了他的一只眼睛,我為你沒摔到水泥地上而歡呼你卻打掉了我兩顆牙齒。你他媽的不是個東西?!?/p>

那時我 18歲,混在三教九流堆里,確實不是他媽個東西。

房子蓋好后我又帶著老甩去醫(yī)院鑲牙齒。老甩硬是死皮賴臉地敲了我兩顆包金的假牙。他還強詞奪理說,這是為了給我惡劣的為人一個終生不忘的教訓。

老天爺吃錯了藥

20多歲時,我曾和一個姓羅的姑娘相好。她有先天性心臟病,醫(yī)生說不宜結婚生育,我們便悲壯地約定,就這樣一輩子好到底,管它海枯不枯石爛不爛??蛇€沒好到一輩子的百分之一,這個鬼心眼的小女子心就變了,又愛上一個姓顧的伙子。由于我們有過約定,她就玩了點小花招——給我介紹女朋友,還說是不愿耽擱了我。其實我已知道是怎么回事,雖然心里傷疼,但為了成全她并表示我是自愿放棄約定的,我還是接受了她的介紹。

這是迫不得已的事,我根本就不可能有投入新一輪戀愛的心情。打一開始,我就決定隨便混上幾天應付一下羅就拜拜了。再說你羅也不想想,我怎么能夠輕輕一下子就擺脫你先前就形成的影響,這簡直是在把我當羊肉涮。

新“女朋友”姓李,在上夜校,正準備考夜大。她以安全的名義要求我每晚下課后送她回去,因為學校在市中心,她住在郊外工廠的集體宿舍里。這樣,我就充當一名護花使者。

第一天送李,到了廠門口,我想我已完成了這天的艱巨任務,正準備“再見”,可她卻先一步提議停下單車在廠門口說說話,我只好陪她在廠門口說說話。李說,我聽。但已記不得聽她說了些什么,抑或我就根本沒去聽她說。那時我心里不無悲涼地在想,羅也許正躲在某個公園的暗處與顧相擁接吻呢。

第二天送李,又到了廠門口,她又搶先一步邀我到她宿舍里去坐坐,我又只好去坐坐。還是李說我聽,還是記不得聽她說了些什么。我坐在李的單身宿舍里那把唯一的椅子上,還是不無悲涼地幻視到羅與顧在公園的暗處相擁接吻。

第三天送李,她還邀我去宿舍坐,我還是只好去宿舍坐。這天,我和朋友喝過兩盅,俗話說“酒少話多”,我也就不顧一切地說出了真相。我說我對不起她,我并沒有要和她談戀愛的意思,我告訴了她羅為什么要為我們作介紹而我又為什么同意了的原委。我說了一大堆,使李十分生氣。但她反問我知不知道羅又為什么要把她介紹給我而她又為什么同意了?我說不知道。李就告訴我,她和羅和顧是中學同學,顧一直追她,她不喜歡顧,羅后來追顧,又視她為障礙,羅就提出給她介紹男朋友,她為了擺脫顧的追擊,也為了成全羅,就同意了。

“但是,”李說:“沒想到羅這個爛貨這么欺人,居然把洗腳水潑給我!”說完,李含淚對著窗子外面的夜空作怒視狀。

我也情不自禁地跟著李向窗子外面作怒視狀。李把我說成是羅的洗腳水我并不怪她,但這確實讓我生出了一種被人轉手倒賣了的屈辱感。我那股恨勁,真想立馬就沖到羅的家去扯光羅的頭發(fā)。

這以后,我自然沒再去做李的護花使者了。當然,我也沒去扯羅的頭發(fā)。但這場四人游戲最終還是落得個報復性結局:李從羅手中搶走了顧,羅轉回頭來找我,被我用掃把連垃圾帶人掃出了門。而顧和李結婚不久又被李鬧離了,顧又去找羅,被羅罵為“一條不忠誠的色狗”。

后來我找顧專門喝了臺酒,對這場游戲進行了一番回顧。我們往腹中灌酒,吐出肚里的苦水。我們一面灌一面吐,至半醒半醉,兩人無可奈何地總結道: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爺吃錯了藥。

浪蕩街頭一上午

那天,我浪蕩于街頭是因為我把單車借給了一個朋友。他的單車頭夜里被毛賊偷了,早晨起床只好小跑著去上班。他跑到半路卻撞見了騎著單車去找另一個朋友的我,就把我的單車攔截了,讓我中午到他家去取車并共進午餐。我走路去找那個朋友,時間給耽擱了,撲了個空?;丶衣酚诌h,不回家又沒個去處,我只好浪蕩街頭等待中午。

我先到公園里逛了一陣,空氣很好,陽光很好,草地很好,水也很好。但一個人逛公園也實在沒有名堂,我就從這道門進往那道門出了。我想可以去書店逛逛,盡管離的遠了一點,但離借我單車的朋友家近,而且我有著整整一上午的時間。

一路上,我鉆進鞋店看看,又鉆進文具店看看,甚至還鉆進理發(fā)店看看。鞋店里,我試了雙皮鞋,很好看很合適,但我沒錢買。文具店里,我問人家有沒有內頁像稿紙那樣有方格的日記本,人家說沒有,我說我也知道沒有,但還是想問問。理發(fā)店里,我才一進去,理發(fā)師傅就熱情地問我要理平頭還是剃亮蛋,我說我只是進來看看。理發(fā)師傅看著我的頭竊笑,我才反應過來趕緊仄出門來。我現(xiàn)在的發(fā)型是幾天前一個溫州人理的,凡見我的人都說我像個漢奸。

走了一段我感到口渴,就在一個小攤上買了瓶礦泉水,一路走一路喝。平常,我總是騎著單車,匆匆忙忙路過這些街道,或是去上班,或是去會朋友。我感到我和這個城市是相互熟識的,就像和朋友、和同事相互熟識一樣。但今天,當我有著一個上午的空閑時間在街上閑逛,卻感到了自己與這個城市并不熟識。它的街上走著那么多生人,開過那么多車子,還有那么多單車來來往往,我卻擦著街的邊邊走向一個書店。我感到城市在流淌,而我只是在岸邊觀看。這種感覺使我生出一種正在流浪的幻覺。我就一路搔著溫州人給我理的漢奸頭,費勁地思考著我與這個城市的關系問題。

其實也思考不出個什么名堂。書店到了,我鉆了進去,躲過心里那些莫名的東西。時間過剩,我在書店里盡量打發(fā)。但等我手握一本小說走出書店,也才十點半。我就到街角一個花壇的邊上坐下來翻閱那本小說,可不知怎么就是讀不進去。我坐在那里,東看看西看看,不知不覺又進入了流浪漢的角色。我又搔著漢奸頭費勁地思考:這個城市是我的居所?我只是這個城市里的一個游民?我和這個城市很親近?這個城市對我很陌生……

的確思考不出個名堂。時間已到了正午。有兩個叫花子一人抱著一摞別人吃剩下的盒飯,蹲在我旁邊檢查戰(zhàn)利品。叫花子甲說:你看,我有一只雞腿。叫花子乙說:我這兩盒里一盒有一只一盒有半只。他打開又一盒,就驚叫:這里還有一只。叫花子甲就讓他分一只來,他把那個別人啃過的半只分出去。然后兩個叫花子狼吞虎咽起來。我咽了一下口水,想起朋友約我共進午餐,就起身朝朋友家走去。

到了朋友家,我對他敘說了我上午的閑逛經歷,我抱怨說我流浪了一個早上。朋友說:我們已經背離了家園,正在這個叫做城市的看似家園的陌生地流浪。

他的話太深刻了,使我在得以像那兩個叫花子那樣狼吞虎咽之前,又搔著溫州人理的漢奸頭費勁地思考了好半天。

幫爹辦事途中

1983年的某個冷天,南國春城也刮著那種有點叮骨頭的北風。我在青年路小花園 4路公共車站等車,要到大觀路省民委站下車去幫爹辦件事。

車來了,等車的人一窩蜂往上擠。我也跟著擠,就踩掉了前面一個穿舊式花棉襖的姑娘的鞋。我還記得那是只黑色燈芯絨的平底布鞋。她叫:“我的鞋!”我就縮回去撿。上了車我找了半天,終于看到花棉襖夾在人群中搖搖晃晃的像失了重心。我使勁擠過去到了她面前,就看到一張仿佛天生就帶著一股傷感氣息的小巧蒼白的臉。車已開離了站,她還向窗子夠著頭看那只鞋是不是還在地上。她那雙本來就生得憂郁的眼睛再添上一絲焦慮,實在叫人心里晃蕩。

“來,你的鞋?!蔽野研岬叫厍?,她轉過頭來一下子就放松了表情。人太擠,要穿上那只鞋很不容易。我又使勁彎下腰把鞋放到她的腳邊,讓她用腳去套。待我直起身,她用接近病貓的聲音說了聲謝謝。這使我不得不道歉:對不起!是我踩掉的。她就又小聲小氣地說,也是你幫我撿回來的,不然我就跳跛跛腳了。我對她笑笑,她也笑笑。她笑起來還是那么憂憂的。

車到了青年路口,又擠上來一些人。她就被擠得貼到了我身上。她很不好意思地把臉側朝一邊。因為她不好意思我也跟著不好意思起來,就把身子轉了轉去看窗外。她花棉襖上的那股淡淡的樟腦味不斷地鉆到我的鼻子里來。

車過了百貨大樓,人就漸漸松活了。我和花棉襖也就有了一個男女之間所應保持的基本空間。我側過臉去偷眼看她,不想她也正轉過頭來,我們就笑笑。我笑得有些不自然,她笑得還是憂憂的。過一陣我又忍不住偷眼看她,她又轉過臉來笑笑。等我再一次偷眼看她,她還是像約好了似的轉過來笑。但這一次她笑得不再那么勉強,反以笑示意我可以不必閃閃避避地瞧她。這樣,我們就大大方方自自然然地看著對方的眼睛笑。我笑舒展了,她也笑舒展了。她笑舒展了非常好看。

我們就這樣相對著笑了很長時間,兩雙眼睛傳遞了很多復雜的語言。我感到心在發(fā)熱。但她突然就斂了笑容,直盯著我的眼睛朝我這邊挪。這使我心跳怦怦,我以為她要走近了和我說話。她確實要說話,但她低低的聲音說的卻是“我到站了”。她看著我,從我身邊挪過去。我的頭跟著她轉。她一直看著我,挪到車門邊。她下到馬路邊,還抬頭看著我。

我呆住了。車又啟動了。她那張依舊傷感的蒼白的臉跳過一個個窗格子,漸漸模糊在沾著灰塵的后窗上,花棉襖越來越遠……等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車已過了省民委兩個站,正駛向我并不想到達的大觀樓終點。

責任編輯 張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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