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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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游記二篇

于乾式

張家界的雨

天子山披著淺灰色的罩衣，面帶冷冷的笑，一直笑到褲腳。這陰冷的笑比放肆大笑好，因而不熱，頭上頗有涼氣撫慰，感覺視覺寬敞。盡管人流如織，增加了熱度，卻還是感覺舒服。

金鞭溪卻一味曖昧，利用樹林中的涼風推動，把一切的一切霧籠起來。金鞭隱入霧中；小猴子隱入霧中；溪隱入霧中，只聽水響；林也隱入霧中，不見風騷。青峰疊嶂，若近若遠。這就是善待。

情到深處，墜下淚來；霧到深處，落起雨來。

那雨，從霧里滲出來，擠出來，擁出來。先是細絲絲，如絲如縷如紗幔，使人想起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素禪衣。似能看到肉皮，又看不清肉皮。極輕極輕，你感覺不到它的壓力，它卻漫天布著。你撐開雨傘，它卻跑到你的口袋里來了。

細絲越來越粗，成串成串掛起了珠簾，睜不大眼，看不盡簾。還有散珠子蕩來蕩去，歡蹦亂跳。金鞭溪快活地叫起來，發(fā)財嘎。它想把雨珠都擁進懷里帶走，怎么帶得完呢？林子里珠光閃爍，寶氣四溢，像要成親了。猴子們張嘴接珠，像要成仙飛去。

七上八下的游客，披的雨衣成了水晶衣，打的傘成了玻璃傘，還有的什么也沒帶，滿臉滿頭濕漉漉的，不知是雨是鼻涕是眼淚水，嘻嘻哈哈，拍照留影，在水中踏踏踏。

到商店躲躲雨吧？

不躲！這雨是極好的空氣凈化器。山林中負離子多。深呼吸一次，勝過城里一百次??！

一對老夫妻，手牽著手。來了一個獨身女子，著天藍色的連衣裙，足蹬黑色長筒皮靴，雨傘下的一雙金絲眼鏡，瞟過來，瞟過去，閃著調皮的睫毛。莫非尋找難得的邂逅？

雨覺得機會來了，大點大點地敲打起來，黃豆大，沒有豌豆大。密密匝匝，像古代紡織機出紗，布起了天羅地網(wǎng)，終于，將一個瀟灑男子絆倒了。時不我待！那女子立即跑過去牽起那帥哥，笑成了花臉。

你往哪兒跑啊，落湯雞們。水四面八方地流，奏開了交響樂。只聽到樹上沙沙沙，巖石上叭叭叭，金鞭溪嚓嚓嚓，還有“吳冠中”在哈哈哈。

躲不掉，就享受吧。張家界的山已幻化成海市蜃樓。我們就過一會兒神仙日子吧，哪怕一天也好。

桂林的山

“五岳歸來不看山”，說是說，建議還是看下桂林。

朋友是畫水墨畫的，去過桂林，酒宴間，要他畫個桂林山水看看。他抿一口酒，大喊一聲“好”，當場潑墨，端起一碗墨水便往紙面上潑去！哇噻，紙面馬上一塌糊涂。他從容地濃墨重彩幾筆，嫩山露出來了，秀水流出來了，甚而似乎有水珠子彈出來。

有意思。

我決定實地欣賞一下，是在去年11月23日。那天天色陰郁，時有絲絲毛毛雨。如此情況，山勢就不鮮艷，不明朗；空氣里水分子多，就霧氣彌漫。整個的人大有醉翁之意，朦朦朧朧，踉踉蹌蹌，稀里糊涂闖進朋友的水墨畫中。

桂林的山與五岳不同，與張家界亦不同，雖都是石質，妙就妙在桂林的山是女性的，是水托起來的，一生都和漓江這娘兒依偎在一起，說話也軟綿綿的，怎么能不女性化呢？她的潔癖也聞名遐邇，不是一年洗一次澡，而是時時洗浴，楊貴妃也做不到啊。所以全身上下晶瑩剔透，如處子一般，毛茸茸的，蔥嫩嫩的，那么豐潤，那么美麗，那么年輕，那么單純。

我想舟楫攏岸和她們拉拉手，艄公笑曰，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那山有的扭動腰肢，似在開鏡試新衣；有的踮起腳尖，似在顧盼心儀的寶貝；有的寬衣解帶，似要貪涼一下；有的舉起了棒槌，似要敲打無情游客。忽然，山的深處，霧的隱處，似有彩帶飄閃，咦喲——永不消失的民歌手劉三姐的清音隱隱約約傳來。咦喲——由于劉三姐的歌在腦中老是唱，便也覺得劉三姐老是跟著我身后轉，趕也趕不走，幸福死了！

水里面的山更有情趣。山麓接著水面，山尖卻插入水宮。一個漁翁搖櫓而來，舟上站立一排鷺鷥。他一揮竹篙，鷺鷥們紛紛下水去尋找去年丟失的相思。余下他獨自思忖，要和三姐對歌一番。奇怪的是，千呼萬喚，怎么還不出來呢？

桂林的山不僅撩撥人的柔情，還開導人的智性。好端端的平地，好端端的水面，兀自凸起一山，不倚不靠，不挨挨擦擦，也不上下一般粗，而是如羅漢，如觀音，穩(wěn)穩(wěn)當當，正靜靜地斟酌人類的幾大命題：色即空，空即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學而不思則罔；自強不息與厚德載物；飲水思源，崇尚感恩。

在水中看山是青色，在霧中看山是灰色，在日中看山是乳色。綠色常有，但未形成大氣候。桂林，應多栽點桂樹啊。既不能違反天人合一，要順應環(huán)境；又必須自主改善。自主才有個性，自主才有人格，自主才有創(chuàng)意。那就是說，物和人是在同中取不同，世界才能記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