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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詩稽古編》與清代漢學的展開

2016-10-17 06:56:12于亭于浩
長江學術 2016年2期
關鍵詞:毛傳段玉裁毛詩

于亭 于浩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毛詩稽古編》與清代漢學的展開

于亭于浩

(武漢大學 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清代以前詩經學之發(fā)展,大致可分為漢、宋兩個階段和形態(tài),“詩經漢學”以古文詩學的訓詁為特色,由漢而至于唐?!霸娊浰螌W”以朱熹的詩經學為代表,跨越宋元明三朝,重視義理,闡發(fā)新義,一直影響到清初①這里用洪湛侯先生之說,見洪湛侯:《詩經學史》上冊,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版,第155、362頁。。尤其元仁宗寶慶二年(1313年)開科取士,《詩經》改以朱熹《詩集傳》為主,至明永樂頒發(fā)《詩傳大全》,專宗朱子,廢古注疏不用②《元史·選舉志》,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018—2019頁;《明史·選舉志》,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694頁。。此后的詩經學著作,大多主述朱傳,在詮釋上多忽略訓詁和詩序舊說,而重視申述詩義。雖然間有一些傾向詩序的著作,如呂柟《毛詩說序》、李先芳《讀詩私記》等,但他們的淵源實來自程頤、呂祖謙、嚴粲等不完全排斥序說的宋代學者,從他們的詮經方式來看,仍然屬于重視闡發(fā)義理的宋學范疇。明中葉開始,興起一股尊經復古的風氣,王鏊、楊慎、吳炯、趙宧光等學者呼吁重視漢儒之學③參見林慶彰:《明代考據學研究》,臺北:學生書局1986年版,第24—27頁;林慶彰:《明代的漢宋學問題》,《明代經學研究論集(增訂本)》,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8—26頁。,朱子詩學的地位逐漸下降,詩序的合法性逐漸獲得承認。然而直到明末,詩經學的主要話題仍是圍繞詩序而展開,毛傳的地位始終未能恢復。不少學者雖已注意到毛傳的成就,但未能系統闡發(fā)。這一點,要到清代康熙年間陳啟源的《毛詩稽古編》才首先揭示。陳啟源的最大貢獻是標榜毛傳,恢復了毛傳在詩經詮釋上的合法性,使學者重新認識毛傳的訓詁成就。他真正地回歸到漢學內部當中,對毛傳的訓詁方式、體例、內容等多有發(fā)明,并用考據方法,對文字音義、名物制度等進行了考證。因此清代的考據學者對這本書評價極高,視為考據典范。尤其在惠棟的推揚下,以吳中學者為中心,對《毛詩稽古編》進行反復傳抄、模仿,宣揚其漢學理念和考據風格。陳啟源所體現出的漢學理念和方法,對清代吳中漢學的興起以及后來胡承珙、陳奐等人的學術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本文擬對《毛詩稽古編》的考據理路和流傳過程進行探討,并進一步考察清代漢學展開之軌跡④學界以往對陳啟源關注較少,較早研究只有郭明華的《毛詩稽古編研究》(臺北東吳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1992年碩士論文)。近十年來成果漸多,洪文婷《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研究》(臺北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研究所2007年博士論文)從《毛詩稽古編》的成書背景、解經立場與原則、文字形音義觀念、賦比興說、知人論世說、以意逆志說等各方面,以經學角度對《毛詩稽古編》展開考察。江尻徹誠《陳啟源的詩經學:〈毛詩稽古編〉研究》(札幌:北海道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則首先關注到《毛詩稽古編》抄本的流傳、抄本與刻本間的異同,并從清代《詩經》學史的角度,疏理了陳啟源和朱鶴齡學術異同、陳啟源的《詩經》詮釋方法、《詩序》觀及與其他學者之異同、賦比興觀等內容。藺文龍《陳啟源對清代詩經考據學的貢獻》(《宜春學院學報》,2013年第8期),從稽古思想、考證方法和治學態(tài)度三個方面探討陳啟源的貢獻。本文對前此研究加以檢討和推進,對于《毛詩稽古編》的傳抄和流布進行了更為深入的探討,并結合清代《詩經》學,將傳抄過程與《詩經》學發(fā)展結合起來,考察清代學者如何利用《毛詩稽古編》一書作為典范,有計劃地推行漢學的理念和方法,并在考證實踐上不斷引用、吸收《毛詩稽古編》的考據成果。。

清代康熙間學者陳啟源撰《毛詩稽古編》,回歸毛鄭等漢人詩說,并參酌《說文》、《爾雅》等小學之書,考覈詩義,頗為精審。至乾隆間,得到吳中惠棟、錢大昕、王昶、江聲等學者的傳讀推揚,成為其時考據學的典范之作,對于尊漢稽古、考核別白的清代“漢學”風氣興起產生了重要影響。本文試圖通過對《毛詩稽古編》的考據體式和傳抄影響的考察,展示考據理念及其實踐在清學內部展開的軌跡。

陳啟源毛詩稽古編詩經學漢學

一、回歸漢學,標榜毛傳

陳啟源(?—1689),字長發(fā),吳江(今蘇州市)人。明末諸生,明亡后專事著述,與同郡朱鶴齡(1606—1683)相往來,撰《毛詩稽古編》,前后十四年,三易其稿,康熙二十六年(1687)撰成①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后敘》,《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1145頁。。撰寫此書期間,陳啟源曾與朱鶴齡多相商討,朱鶴齡在《毛詩稽古編序》中說道:“經學之荒也,荒于執(zhí)一先生之言而不求其是,茍求其是,必自信古史。”②朱鶴齡:《毛詩稽古編序》,《愚庵小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52頁。道出《毛詩稽古編》的宗旨。而陳啟源所信之古,就是漢儒之學,他說:“漢,《詩》有魯故,韓故,齊后氏、孫氏故、毛故訓傳;《書》有大小夏侯解故。故者,古也,合于古,所以合于經也。”又說:“諸經注疏,惟毛詩敘、傳最古,擬首從事焉?!雹坳悊⒃矗骸睹娀啪帯?,第23頁。陳啟源認為漢儒之學合于古,合于古,所以合于經,而諸經注疏能流傳下來的,惟有《毛詩序》和《毛詩故訓傳》最古,因此他的《毛詩稽古編》“篇義一準諸小序,而詮釋經旨,則一準諸毛傳,而鄭箋佐之”④永瑢:《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32頁。。這其中尤為重視毛傳,視毛傳為判斷經文、經義是非的權威和標準。

陳啟源首先認為,古人釋經由師傳授受,不專據經本,諸儒傳寫、師讀并不一致,因此經文出現大量異文。陳啟源由此提出經書文字與詞義未必相符,若要考求本字本義,必須要回歸到漢人師法。師法雖然不存,但是毛傳猶在,因此毛傳是考訂經文、解釋詞義的關鍵。陳啟源在《毛詩稽古編·敘例》中說:

原古人釋經,多由師授,不專據經本。況詩得于諷誦,非竹帛所書,確有畫一。諸儒傳寫、師讀各分,經文亦互異,故字與義有不必相符者,非得師授,豈能辨其孰是哉。今師授雖絕,而傳義尚在,尋繹傳義以考經文,其異同猶可證也。⑤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第23—24頁。另,“尋繹傳義”,清經解本《毛詩稽古編》作“尋釋傳義”,見《清經解》第一冊,上海:上海書店1988年版,第345頁。

陳啟源提出“尋繹傳義以考經文”,也就是以毛傳來考訂經文之是非。這在學術史上極為重要。此前之學者,雖已關注到漢儒之學,但相對毛傳,則更重視詩序。如明萬歷間學者郝敬(1558—1639),撰《毛詩原解》,專尊詩序,排詆朱子,他說:“詩序首句函括精約,法戒凜然,須經圣裁,乃克有此。其下毛公申說,乍讀似闊,略尋思極得深永之味。……或謂毛公有大小,非出一手,其父子兄弟轉相發(fā)明,故傳與序間有不合。大抵箋不如傳,傳不如序,毛公補序又不如序首一語。讀詩惟當以首序為宗。”⑥郝敬:《讀詩》,《毛詩原解》卷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62冊影印湖北省圖書館藏明萬歷郝千秋郝千石刻九經解本,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139頁。他認為鄭箋不如毛傳,而毛傳又不如詩序,詩序又以首句最為權威。明末學者多批評宋人詩學鑿空,但也認為漢儒訓詁瑣碎支離,李維楨(1547 —1626)就說郝敬“病漢儒之解經詳于博物,而失之誣;宋儒之解經詳于說意,而失之鑿,乃自為解。”⑦朱彝尊:《經義考》第七冊,許維萍等點校,林慶彰等編審,臺北:中國文哲研究所1997年版,第511頁。另如張師繹(萬歷、天啟間人),對宋人詩學多有不滿,也認識到“訓傳莫漢為盛”,但依然認為“有分章截句之學,得詩之體節(jié)矣,予厭其支而不貫也。有句箋字故之學,得詩之緒末矣,予惜其瑣而不宏矣?!雹購垘熇[:《詩經翼注序》、《說詩自序》,《月鹿堂文集》,《四庫未收書輯刊》第6輯第30冊影印清道光六年蝶花樓刻本,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年版,第17頁。甚至對毛傳,多有駁斥,朱鶴齡就認為:

毛傳復稱簡略,無所發(fā)明。鄭康成以三禮之學箋《詩》,或牽經以配序,或泥序以傳經,或贅詞曲說,以增乎經與序所未有,支離膠固,舉詩人言前之指、言外之意而盡汩亂之。②朱鶴齡:《毛詩通義序》,《愚庵小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132頁。

在這樣的背景下,陳啟源首先標舉毛傳,立意明豁。陳啟源認為毛傳其來有自,淵源最古。毛傳之內容,往往與經傳相合,在文字訓詁方面,也多有所承,所謂“率宗《爾雅》”③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24頁。。以毛傳考經文,就是通過尋繹毛傳的訓詁,來考定經文本字。如《毛詩稽古編》釋《關雎》“左右芼之”之芼曰:

傳以芼為擇,與《爾雅》異義?!稜栄拧吩疲骸捌d,搴也?!睂O炎注云:“皆擇菜也?!蹦呈显疲骸板海q拔也?!惫痹疲骸鞍稳〔艘??!蹦?、郭專釋《雅》文,孫則旁顧詩傳。然以擇釋搴,于義離矣。孔疏引其文,又申之曰:“拔菜而擇之?!鄙w欲通兩義為一。但拔與擇原各一事,合之終屬武斷,非確解也。源謂《詩》、《雅》兩芼字文同而義異,毛就《詩》釋《詩》,不必援《雅》為據矣。案,詩芼字亦作覒,《說文》云:“覒,擇也。”《玉篇》亦云:“擇也”,引《詩》“左右覒之”。古字多借用,芼

乃覒之借耳。毛云:“擇者,本訓覒,不訓芼?!雹荜悊⒃矗骸睹娀啪帯罚?6—37頁。陳啟源認為毛傳訓“芼”為擇,《爾雅》訓“芼”為搴,根本原因在于“左右芼之”之“芼”并非《爾雅》訓搴之“芼”,而是“覒”之假借,《說文》“覒”即訓擇。孫炎和孔疏都沒有弄清這一層,故欲匯通二說,而失其本義。由此陳啟源進一步斷毛傳訓“擇”,是在解釋“覒”字,也即經文本字當為“覒”。這就是陳啟源尋繹毛傳以考經文的方式。后來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全同此說⑤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33頁。。陳啟源還認識到解經的著作中,以《爾雅》和毛傳最古,又淵源相近⑥參見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卷二六《爾雅毛傳異同》及卷二七《字義》,第859、904頁。,因此通過對比二者異同,了解毛傳釋詞義例,進而能發(fā)現毛傳多是破假借、讀本字,加上他的考證理念十分先進,考證方法又較為精密,因此常常能夠揭示出字之本義。如“寔命不同”,陳啟源曰:

毛云:“寔,是也?!庇^《書》“是能容之”,《戴記》引《書》是作寔?!洞呵铩せ噶辍贰皩亖怼?,《公羊傳》云“是來”,可見毛義允當。朱傳以為與實同,恐非詩旨。案《說文》:“寔,止也”,“實富也?!苯駥佉糁常胧氻?;實讀如石,入四質韻,二字音義各別。自杜注“寔來”訓寔為實,后儒相沿,溷為一字,朱傳殆仍其誤。⑦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第69—70頁。

陳啟源通過對比經傳異文,再考察《說文》之訓,最后以寔、實音讀各異,考證出二字本義各別,不能混為一談。并指出后世以寔訓實,始于《左傳》杜預注。追本溯源,結論可信。

陳啟源還頗能發(fā)明毛傳的義例,其中最大的貢獻當屬指出毛傳“以補為釋”的訓釋方法。他解釋《七月》“一之日于貉”曰:

“一之日于貈,取彼狐貍,為公子裘”,謂取此三獸皮為裘耳。《集傳》乃云:“貈,狐貍也。于貈,猶言于耜,謂往取狐貍也?!本挂载€為狐貍之總名,而合二句所指為一事,誤矣。推其故,殆因讀毛傳而失其句讀也。毛傳云:“于貈謂取狐貍皮也。”傳語簡貴,讀者多誤。傳“于貈”二字當讀,“謂取”二字當句。于,往也,經言往,不言取,故傳補言取。傳“狐貍”二字當讀,“皮也”二字當句,經言狐貍,不言皮,故傳補言皮。皆以補為釋也。且狐貍言皮,則貈之為皮可知,義又互相備也。康成善會毛意,故不更解,但分別用裘之不同。箋云:“于貈,往搏貈以自為裘,狐貍以共尊者?!笔且病V龠_誤讀“謂取狐貍皮”為一句,故其申毛詞多牽合,幸不失經意耳。朱子誤讀傳,并誤釋經矣。①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274—275頁。

陳啟源據《爾雅》,認為“一之日于貉”之貉,本作貈,貉為貈之假借②陳啟源此說,后段玉裁亦同之。參見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458頁。。故此條訓解,均用“貈”字。毛傳此釋,舊讀為“于貈,謂取狐貍皮也?!敝陵悊⒃床攀紫戎赋霎斪鳎骸坝谪€,謂取。狐貍,皮也?!标悊⒃催M一步解釋此為毛傳“以補為釋”之例,因為經文“一之日于貈”,未言于貈何為,故毛傳在此解釋說“謂取”;經文“取彼狐貍”,未言取狐貍之何物,故毛傳在此解釋說“皮也。”并且此二句上下互文,“謂取”和“皮也”均意味著“取皮也”。這是陳啟源最大的發(fā)現③后馬瑞辰即用此說,見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459頁。,詳細說明了漢人釋經的體例和方法,破前人之誤讀與疏失。又如《生民》“鳥覆翼之”,《稽古編》曰:

傳文質略,然實簡而盡。如“鳥覆翼之”,傳云:“大鳥來,一翼覆之,一翼藉之?!鄙涎a出翼字,下補出藉字,經意曉然矣。覆、翼兩字,詩本互文相備,故傳即以補為釋也。④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第626—627頁。

陳啟源指出毛傳“一翼覆之”是在解釋“覆”,補出翼字,乃是說明用羽翼覆之;“一翼藉之”是在解釋“翼”,而補出藉義,藉,承藉也,與覆義相近。陳氏又進一步指出詩句“覆翼”本是互文,故毛傳用“翼覆”和“翼藉”來解釋,分別補足詩義,即所謂“以補為釋”。從以上兩個例子,可知陳啟源特別能注意到毛傳“傳文質略,然實簡而盡”的特色,雖然毛傳簡明,但是在解釋經文上已非常充分,陳啟源從分析毛傳訓詁義例入手,故能有許多創(chuàng)發(fā)。

此外,陳啟源在尋繹毛傳的過程中,也常指出毛傳的疏失,如《衡門》“可以樂饑”,毛傳釋為“可以樂道忘饑”,陳啟源就認為這個解釋不如鄭箋:

“泌之洋洋,可以樂饑。”傳云:“泌,泉水也。洋洋,廣大也。樂饑,可以樂道忘饑?!睆V大正目泉水言耳,蓋波流壯闊至寂寞也。然可以樂道忘饑,與上“衡門雖陋,而可游息”,兩喻本一意,孔疏申毛,乃以泉水涓流,漸至廣大,喻人君進德,亦積小成大,則樂饑語意迂回。況首章二興,文義參差,恐非傳意。又樂饑,鄭

從以上所論,我們可以看到陳啟源“尋繹傳義以考經文”的理路,一方面,他能夠通過考察毛傳的訓詁,破其假借,考訂經文本字。另一方面,對毛傳的義例也進行了分析,認為毛傳雖然簡明,但自有其訓釋體例,明其體例,才能窮盡其義。在方法上,陳啟源能夠參考《爾雅》、《說文》、鄭箋等的訓詁,分析、對比經傳以及三家詩、《經典釋文》、石經等材料中的異文,反復考證。他對于所用材料的時代層次也頗為明晰,對文字音義規(guī)律也十分了解⑥如陳啟源在《毛詩稽古編·敘例》中說:“引據之書,以經傳為主,而兩漢諸儒文語次之,以漢世近古也。魏晉六朝及唐又次之,以去古稍遠也。宋元迄今,去古益遠,又多鑿空之論、訛托之書,非所取信。然其援據詳明,議論典確,鄙見賴以觸發(fā)者,亦百有一二焉?!庇衷凇蹲至x》中說:“古今之字,音形多異,義訓亦殊。執(zhí)今世字訓解古人書,譬猶操蠻粵鄉(xiāng)音譯中州華語,必不合也。夫字形之異,則古文、大小篆猶存于《說文解字》及鐘鼎之銘,而唐李陽冰、宋徐鉉及弟鍇嘗辨之矣;字音之異,則宋吳棫《韻補》一書,紫陽用以協詩,而近世楊慎之《古音略》、陳第之《古音考》,又推演其所未備矣。”見《毛詩稽古編》,第26、903頁。,因此他的不少思路和結論都較為可信,并足以啟發(fā)后人。從明末以來標榜詩序,到陳啟源標榜詩傳,重新確立了毛傳在詩義詮釋上的合法性和權威性。以毛傳定經文之是非,正是后來清代漢學所標榜的理路。陳啟源無疑有開創(chuàng)之功,故常為后來乾嘉學者所稱道。

二、《毛詩稽古編》的傳抄:漢學典范的確立

《毛詩稽古編》于康熙二十六年(1687)寫定,至嘉慶十八年(1813)方得刊行,一百多年間以抄本行于世。考察《毛詩稽古編》的傳抄范圍和傳布軌跡,我們發(fā)現,它經歷了一個以惠棟(1697—1758)為中心,吳中學者群體廣泛參與,并隨著王昶、趙文哲、錢大昕等人推揚至京城,最后得到考據學者認同并視為考據典范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吳中學者們正是利用對《毛詩稽古編》傳抄、引用和模仿,來推廣漢學的理念和方法。

吳中地區(qū)的漢學風氣,由來甚遠,可以追溯到明代中葉。隨著當時蘇州、南京等地商業(yè)之繁榮,造就了出版和藏書業(yè)的興盛,知識的傳播和流布較之以前更為廣泛,獲取書籍也更為便利,講學、結社之風盛行,在這些因素的影響之下,以吳地為中心,興起了一股博學復古的風氣①參見林慶彰:《明代考據學研究》,臺北:學生書局1986年版,第22—28頁。。如吳縣王鏊(1450 —1524)就已提出:“漢初六經,皆出秦火煨燼之末,孔壁剝蝕之余,然去古未遠,尚遺孔門之舊?!菚r諸儒掇拾補葺,專門名家,各守其師之說。其后鄭玄之徒箋注訓釋,不遺余力。雖未盡得圣經微旨,而功不可誣也?!雹谕貊耍骸墩饾砷L語》卷上,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67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191頁。之后長洲學者皇甫涍(1497—1546)也說:“至于漢之儒,以遺經為尚,以專門為學?!乐钗?,固未必其果有所見,而其學之一、風之篤,良亦去古非遠也?!雹刍矢撸骸痘矢ι傩肪矶?,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76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636頁。至萬歷中期以后,標榜漢學蔚然成風,對漢儒的文字、訓詁成就尤感興趣。吳縣趙宧光(1559—1625)于萬歷末年撰成《說文長箋》一書,開《說文》研究之先河,在此書中,趙氏明確提出:“上之不必援古,下之不必徇時,惟漢是從?!昂醮苏吣苊鳎蠛醮苏邿o足寄,是以不得折衷于漢,漢所不足,然后旁逮未晚?!雹苴w宧光:《說文長箋》,《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經部第195冊影印首都圖書館藏明崇禎小宛堂刻本,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版,第104頁。

不過,雖然明末吳中標榜漢學的風氣已經形成,但漢學研究的成就卻不突出。如趙宧光的《說文長箋》雖開此類研究先河,但錯誤極多,殊無系統。真正成熟而系統地對漢人之學進行整理、研究和闡釋的,正是陳啟源的《毛詩稽古編》。當康乾之際,惠棟欲推廣漢學,即以《稽古編》為榜樣,繼承陳啟源的方法和理念,努力恢復漢人之學原貌,闡釋漢人注經的方法、體例與意義。他不僅模仿《毛詩稽古編》尋繹漢人經說的方法而撰《易漢學》等書,并推薦給自己的友生弟子,使《稽古編》在吳中學者間得到廣泛傳布。

在惠棟之前,《毛詩稽古編》已有傳抄,但并未在學界產生影響⑤參見陳啟源弟子趙嘉稷為《毛詩稽古編》所寫之序,《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11頁。。直到經過惠棟的推揚,《毛詩稽古編》在惠棟的朋友和弟子中產生了極大反響。如惠棟曾與江聲討論此書,江聲又將它推薦給鈕樹玉(1760—1827),鈕樹玉云:

曩謁艮庭江征君,論及陳氏《毛詩稽古編》,征君云:“先師惠松崖先生言此書好處已到七分?!逼鋾r未有刊本,故不獲一讀。嘉慶庚辰館于海防陳君署中,適有是書,得讀一過。其考訂精密,持論詳慎,信足攀唐窺漢。⑥鈕樹玉:《毛詩稽古編札記跋》,《匪石先生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463冊影印民國四年上虞羅氏鉛印學堂叢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492頁。

雖然鈕樹玉并未從江聲處直接獲讀此書,但一直銘記師訓,終于在嘉慶庚辰(1820)得到《毛詩稽古編》的刻本。可見惠棟在推揚此書過程中的影響力?;輻澆赜小睹娀啪帯烦荆瑸殛悊⒃幢救耸謺?,王昶曾在惠棟家中讀到此本。后來此本歸吳企晉所有,當時趙文哲在吳家,又手抄一帙①王昶:《跋稽古編》,《春融堂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58冊影印清嘉慶十二年塾南書舍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436頁。。王昶、吳企晉、趙文哲都肄業(yè)于蘇州紫陽書院,與錢大昕等其他四人并稱“吳中七子”,均從惠棟游②江藩纂,漆永祥箋釋:《漢學師承記箋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336頁。。錢大昕也對《毛詩稽古編》推崇備至,或亦是經由惠棟的推薦。錢大昕《潛研堂文集》卷六《詩》之《答問》,直接引用陳啟源說有3處,暗引、或是受陳啟源啟發(fā)至少有4處,對陳啟源之說頗多贊許?!睹娀啪帯愤€在嘉定錢氏族中流傳,今存張敦仁校抄本中,有錢坫批語四十余條。

乾隆三十三年(1768),王昶從四川回到北京后,又從翁方綱處手抄一部《毛詩稽古編》,此本就是后來呈進四庫館的“王昶家藏本”。王昶還常向弟子揄揚《稽古編》,如示唐業(yè)敬云:“詩以毛、鄭為宗,……嗣后如呂成公、嚴華谷、何元子、陳長發(fā),其所發(fā)明,博洽宏通,尤當盡覽?!雹弁蹶疲骸妒鹃L沙弟子唐業(yè)敬》,《春融堂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58頁。給褚寅亮的信中說:“近長洲布衣江濤名聲,工《說文》之學,見其所書,當與張力臣、陳長發(fā)上下?!雹芡蹶疲骸洞喝谔眉?,第334頁。至于趙文哲抄本,因趙氏隨軍征討大小金川,沒于木果木之役⑤王昶:贈光祿寺少卿戶部主事趙君墓志銘》,《春融堂集》,第527頁。,所藏之書多遭散佚。但當時學者吳省欽有《十月既望題璞函丙舍授詩遺照》一詩(趙文哲號璞函),云:“聞君經笥充,六義二毛諦。熟爛《稽古編》,一往決留滯。身后獻石渠,秘本待刊劂。往我抄一通,私恨隔表畷?!弊宰⒃疲骸皣鯀墙愂显窗l(fā)撰《毛詩稽古編》,君抄習條貫,既歿,其家上之四庫館。⑥吳省欽:《白華后稿》,《清代詩文集匯編》第372冊影印石經堂藏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185頁?!瓣愂显窗l(fā)”原文如此,疑為“陳氏長發(fā)”之誤?!笨梢娳w文哲對于《稽古編》極為欣賞,乃至“熟爛”,吳省欽曾在趙文哲處見到此書,并轉抄一通。趙氏一直想將《稽古編》刊刻,未及此便罹難,但書并未散佚,而是由其家人上呈四庫館。只是現在已不能知此本與王昶本有何關系。

觀察組患者術后6、12、24、48 h的VAS評分均顯著低于對照組同期,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且隨時間延長逐漸降低,詳見表1。

乾隆中后期,王昶和錢大昕以學問名重京師,門生遍布天下⑦參見江藩纂,漆永祥箋釋:《漢學師承記箋釋》,第273、367—368頁。。他們將漢學的理念由吳中傳播至京城,對當時學風轉變,起到了關鍵作用。他們視《毛詩稽古編》為開啟新學風之典范。錢大昕說:“圣朝文教日興,好古之士始知以通經博物相尚,若昆山顧氏、吳江陳氏、長洲惠氏父子、婺源江氏,皆精研古訓,不徒以空言說經。”⑧錢大昕《與晦之論爾雅書》,《潛研堂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605頁。王昶稱:“余嘗謂紹鄭、荀易學,定宇《易漢學》、《周易述》稱最;紹毛、鄭詩學,是書(即《稽古編》)稱最。”⑨王昶:《跋稽古編》,《春融堂集》,第436頁。至王昶將家藏本進呈四庫館,《四庫全書》編成之后,更是以官方學術意識形態(tài)對《毛詩稽古編》做論定之語:“明代說經喜騁虛辨,國初諸家始變?yōu)檎鲗嵵畬W,以挽頹波。古義彬彬,于斯為盛,此編尤其最著也?!雹庥垃專骸端膸烊珪偰俊?,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132頁?!端膸烊珪返木幎ǎ瑢τ凇睹娀啪帯穫鞒谴蜷_了方便之門。胡承珙就是從朱珔處獲得《稽古編》的四庫副本,遂即抄讀一過??參見胡承珙:《毛詩稽古編后跋》,《求是堂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18冊影印清道光十七年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88頁。?胡承珙:《答陳碩甫明經書》,《求是堂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18冊影印清道光十七年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55頁。。他還在給陳奐的書信中,將陳啟源與段玉裁比肩:“我朝說《詩》家,所見十余種,善讀《毛詩》者,唯陳氏長發(fā)與懋堂先生二人而已?!??參見胡承珙:《毛詩稽古編后跋》,《求是堂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18冊影印清道光十七年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88頁。?胡承珙:《答陳碩甫明經書》,《求是堂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18冊影印清道光十七年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55頁。體現出《稽古編》對當時學人、學術所具有的風向標式的影響。

上述《毛詩稽古編》一書的傳布軌跡,可以用以下簡表更清晰地呈現出來:

可見,在《毛詩稽古編》的傳播過程中,惠棟是中心,而吳中學者是主體。以上所列學者,除胡承珙屬安徽籍外,其余都是江蘇人,而胡承珙的學術淵源也多來自吳派?!睹娀啪帯返膫鞑架壽E,也顯示了漢學從吳地開始,逐漸影響到全國的過程。在編入《四庫全書》之后,嘉慶十八年(1813),龐佑清(其曾祖母的曾祖父為陳啟源)用陳家保存的陳啟源手抄定本進行刊刻,同樣來自于吳中的學者阮元(1764—1849,江蘇儀征人)為《毛詩稽古編》的刻本寫序,稱贊道:

元和惠君研溪著《詩說》,發(fā)明古義,與陳氏不謀自合。蓋我朝稽古右文,儒者崇尚實學,二君實啟之。①阮元:《毛詩稽古編序》,載《儒藏》精華編第29冊《毛詩稽古編》校點本,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884頁。道光年間,阮元在廣州學海堂刻《皇清經解》,又將《毛詩稽古編》收入,并將其列為清代詩學研究之首,通過《皇清經解》繼續(xù)傳揚漢學。

三、漢學理念與方法的展開

可以說,《毛詩稽古編》首先標舉毛傳之學,惠棟加以推揚,王昶、錢大昕樹以典范地位,到胡承珙、陳奐對毛傳的全面疏釋,集漢學之大成?!睹娀啪帯返膫鞑架壽E,正是漢學逐漸展開的過程。下文以惠棟、段玉裁、胡承珙、陳奐四人為例陳而論之。

1.惠棟

陳啟源“尋繹毛傳以考經文”的理念和方法,深刻影響和啟發(fā)了惠棟,這也是惠棟為何要推揚《稽古編》的原因?;輻澰凇毒沤浌帕x·述首》中便說:

這種理念,與陳啟源《毛詩稽古編·敘例》中的話如出一轍。惠棟治《易》,也是通過恢復漢人之舊,再來考訂經文。他撰《九經古義》,其中《毛詩古義》就是回歸漢代詩學,以毛傳為主,廣搜三家詩異文,參酌鄭箋、《說文》、《爾雅》,考證本字。因為理念一脈相承,方法接近,因此不少考證與陳啟源暗合。如惠棟認為《野有死麕》“白茅純束”,古文純?yōu)橥停弧蹲玉啤否婆c襟不同;《云漢》“耗斁下土”,斁當作殬,陳啟源皆已言之③惠棟:《毛詩古義》,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91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3年版,第402、406、420頁;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74、192、713頁。。又如惠棟考《漢廣》“江之永矣”之永,所用方法與結論,幾乎與陳啟源全同?;輻潯睹姽帕x》曰:

《說文》于羕字下引《詩》云:“江之羕矣”,韓詩同。《爾雅》云:“羕,長也。”郭璞云:“羕所未詳”,是未考韓詩。(自注:齊侯镈鐘云:“士女考壽,萬年羕保其身,又子子孫孫羕保用昌。”是羕乃古永字。韓詩從古文故作羕,《說文》永部別載羕字,未之考也。)④惠棟:《毛詩古義》,第402頁。

《稽古編》曰:

永,《說文》作羕。案《爾雅》:“羕,長也。”郭注云:“羕所未聞”,不引此詩?!段倪x·登樓賦》:“川既漾而濟深?!崩钌谱⒁n詩云:“江之漾矣,不可方思。”薛君云:“漾,長也?!眲t韓詩自作漾矣。《說文》羕字永字皆引此詩,東漢

時三家詩具存,意羕字在齊魯詩乎。①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49頁??梢娀輻澰陉悊⒃吹幕A上,又增加了齊侯镈鐘一條材料,使得結論更為可信。

2.段玉裁

雖然今已無法得知段玉裁是否曾讀到《毛詩稽古編》,但他的《詩經小學》中有不少與《稽古編》相合之處。如段玉裁認為《汝墳》“墳”當從土,從毛傳“大防”之訓為正;《甘棠》“召伯所茇”,茇為之假借;《終風》“愿言則嚏”,嚏當作疐,從毛傳訓為正;《泉水》“毖彼泉水”,毖為泌之假借;《七月》“觱發(fā)”當作“冹”等等,陳啟源均已言之②段玉裁:《詩經小學》,《段玉裁遺書》影印道光乙酉抱經堂本,臺北:大化書局1986年版,第444、447、451、491頁。陳啟源:《毛詩稽古編》,第50、63—64、95—96、113、270—271頁。,所用材料,亦頗多相同。在漢學理念上,也能看到段玉裁與陳啟源非常相近,段玉裁在《毛詩故訓傳定本小箋題辭》中說:

毛傳于魯、齊、韓后出,未得立學官。而三家既亡,孤行最久者,子夏所傳,其義長也。其稱“故訓傳”何也?古者“傳”以述義,如左氏、公羊氏、穀梁氏之于《春秋》,子夏之于《喪服》,某氏之于《小正》,皆是也?!夺尮省贰ⅰ夺層枴芬杂浌沤癞愌?,《爾雅》是也。毛公兼其意,而于故訓特詳,故不專曰“傳”,而曰“故訓傳”,是小學之大宗也。段玉裁認為毛傳淵源最古,而傳又以述義,同時毛傳又多記古今異言,所以他進一步論定:“讀毛而后可以讀鄭,考其同異略詳疏密,審其是非?!雹鄱斡癫茫骸督涰崢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5—6頁。正是通過毛傳之是非,來考訂經文之是非。段玉裁還特別注意毛、鄭異同,認為“讀毛、鄭詩者,不但當求其義之異,亦當求其字之異?!雹芏斡癫茫骸睹姺屓肫渥枵f》,《經韻樓集》,第19頁。對比毛鄭文字之異,發(fā)現假借之理。這種做法,已見于《毛詩稽古編》,但未有詳論,至段玉裁才系統揭示。

段玉裁《詩經小學》也有考證《漢廣》永字之文,從中正可考察從陳啟源到惠棟再到段玉裁的學術遞進。段玉裁曰:

《說文》永字注引詩“江之永矣”,羕字注:“水長也”,引詩“江之羕矣”。明楊慎《丹鉛錄》曰:“韓詩:江之羕矣?!薄恫┕磐ā俘R侯镈鐘銘:“羕保其身”、“羕保用亯”,古永、羕字通?!段倪x·登樓賦》李善注引韓詩曰:“江之漾矣,不可方思?!毖疲骸把?,長也。”玉裁按:永古音養(yǎng),或假借養(yǎng)字為之。如《夏小正》“時有養(yǎng)日”、“時有養(yǎng)夜”,即永日、永夜也。⑤段玉裁:《詩經小學》,第443—444頁。

可見段玉裁結合了惠棟和陳啟源二者的材料,并且指出首發(fā)其覆的是明代楊慎,又指出惠棟齊侯镈鐘銘來自《博古通》。材料來源更為清晰。同時用古音進一步證明,不僅古文永作羕,還經常假借為養(yǎng)。貫通經文,論證更為精密。

3.胡承珙

從傳統的清代學術史分域來說,胡承珙當屬皖派學者(安徽涇縣人),但他的學術卻是傳承自吳派漢學。胡承珙對于惠棟、戴震、段玉裁等人之學非常精熟,又與段玉裁弟子陳奐相交甚契。在《詩經》學方面,胡承珙非常推崇陳啟源和段玉裁,認為他們在清人中最善讀毛詩。而他的理路,也與二者一脈相承。他在給陳奐的信中說:“總之諸經傳注,惟毛詩最古。數千年來,三家皆亡,而毛獨存,豈非以源流既真,義訓尤卓之故?后人不善讀之,不能旁引曲證以相發(fā)明,而乃自出已意,求勝古人,實則止坐鹵莽之過耳。每有全章故訓,從來誤解者,承珙竊準之經文,參之傳義,反復尋繹,以意說之?!雹藓戌睿骸稄完惔T甫書》,《求是堂文集》,《清代詩文集匯編》第518冊影印清道光十七年刻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58頁。此說幾乎與陳啟源之說完全相同,“準之經文,參之傳義,反復尋繹”,正是陳啟源“尋繹毛傳以考經文”的另一種表達。

胡承珙撰《毛詩后箋》,即是通過疏釋毛傳的訓詁,旁引經傳古注、異文,參考《說文》、《爾雅》及相關字韻書,詳加考證。其中征引《稽古編》之說又最多,達300余條。或因其說而引申言之,或采其獨到之說以存之,或引其說以證己意,或指明其誤等等。如關于《召南·采蘋》“于以采蘋”,《毛詩正義》連引《爾雅》“蘋,蓱”、“其大者蘋”兩語,又誤以郭璞注“蓱”者為“蘋”,朱熹《集傳》又襲其誤,遂使后人誤認為是郭注之誤,《稽古編》首辨明孔疏之誤,故胡承珙在《后箋》中特意強調“陳氏《稽古編》辨之審矣?!雹俸戌睿骸睹姾蠊{》,合肥:黃山書社1999年版,第78—79頁。

除了繼承陳啟源學術理路,胡承珙還能更進一步,廣泛汲取前人成就,將考證繼續(xù)往前推進。最為精審的,當屬對《墓門》“訊”字的考證,胡承珙曰:

“歌以訊之”,《釋文》:“訊,又作誶,音信。徐息悴反?!薄稄V韻》六至引詩“歌以誶止”,王逸注《離騷》引詩“誶予不顧”。江氏《古韻標準》、戴氏《詩考正》、錢氏《養(yǎng)新錄》、段氏《詩小學》皆據此以“訊”為“誶”之誤。顧氏《詩本音》則謂古人以“訊”“誶”二字通用,歷引《詩·皇矣》、《禮記·樂記》及《莊子》、《文選》、《后漢書》等“訊”一作“誶”,“誶”一作“訊”;……王氏《經義述聞》本之,謂“訊”、“誶”同聲,故二字互通?!戌畎福褐^“訊”當為“誶”,始于《詩總聞》,據《龍龕手鑒》引《詩》“誶止”為證。江氏、戴氏始暢其說。然如《墓門》,《釋文》引徐邈息悴反,此在詩本有作“誶”者,或即為“誶”字作音;若《小雅》“莫肯用訊”,并無一本作“誶”,而《釋文》亦載徐息悴反,是徐邈已讀“訊”如“誶”,不始于陸也。古人于“訊”、“迅”等字每書作“誶”、“”者,似從卂之字本可讀若“卒”音,未必盡由草書偏旁卆卂相似之誤。戚氏《毛詩證讀》曰:“說文‘丨’:‘引而上行讀若囟,引而下行讀若退?!勺C‘訊’得讀‘誶’,為一音之轉,非字誤。”今又考得《說文》“囟”或從肉、宰作,是囟有“宰”聲。且囟,息進切,而、恖、、皆從囟得聲,此亦可為“訊”、“誶”聲通之例。②胡承珙:《毛詩后箋》,第622—623頁?!坝崱迸c“誶”同音,陳啟源亦言之,《毛詩稽古編》云:

“歌以訊之”,《釋文》云:“訊又作誶,音信。徐息悴反?!卑感煲襞c上萃協,良是。陳第《古音考》引王逸《離騷》注引《詩》“卒予不顧”,及《雨無正》詩“瘁”“訊”協韻證之,益信而有征矣。③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252頁。此后江永、顧炎武、戴震、錢大昕、段玉裁均認為“訊”為“誶”之誤,至王引之《經義述聞》遍引文獻,使得“歌以訊之”當為“歌以誶之”幾成定論。胡承珙在詳引諸家之說后,認為“訊”未必誤,舉《小雅·雨無正》“訊”字,《釋文》徐邈音亦作“息悴反”,又以《說文》證二字讀音相同,認為二字可能只是通假關系,而并非誤字。從胡承珙這一條考證,可以看到清代考據學的發(fā)展,由陳啟源提出問題,經江永、顧炎武、戴震、錢大昕、段玉裁、王念孫、王引之反復證明,最后胡承珙做出總結。他的結論,并非推翻前賢之說,而是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補充不足,使考據結果更為可信。

4.陳奐

陳奐《詩毛氏傳疏》是以注疏之體疏釋毛傳的著作,深受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和段玉裁《詩經》研究的啟示,廣泛吸收前人成果,集漢學之大成。他說:“竊以毛詩多記古文,倍詳前典,或引申,或假借,或互訓,或通釋,或文生上下而無害,或辭用順逆而不違?!x詩不讀序,無本之教也;讀詩與序而不讀傳,失守之學也。文簡而義贍,語正而道精,洵乎為小學之津梁,群書之鈐鍵也?!雹荜悐J:《詩毛氏傳疏》,北京:中國書店1984年版,第2頁?!对娒蟼魇琛分苯右藐悊⒃从?處,暗合之處也有不少。相比于《毛詩稽古編》,陳奐能夠更加純熟地對比毛、鄭文字之異,參考的材料更為豐富,文字聲音之理也更加精密,總體上體現了漢學理念的成熟和方法的科學。例如《大雅·民勞》“汔可小康”,陳奐疏釋毛傳云:

傳訓汔為危,箋:“汔,幾也?!薄痘啪帯吩疲骸拔u近義,鄭言幾,正申毛意,非易傳也?!稜栄拧罚簢o幾烖殆,危也;凱,汔也;幾、凱、危、汔,轉互相通?!薄逗蠊{》云:“古人言幾每曰危?!稘h書·宣元六王傳》:恐無處所,我危得之?!锻馄輦鳌罚航駜喊苍?,危殺之矣。此皆以危為幾意。昭二十年《左傳》注:汔,其也。彼疏云:杜以幾其同聲,故以汔為其。蓋杜訓其,猶鄭言幾也。彼《漢書·班超傳》引此詩,李賢注亦云:汔,其也。要皆與危意相同,非有異也。”①陳奐:《詩毛氏傳疏》卷二十四,北京:中國書店1984年版,第39頁。陳啟源《稽古編》原文作:

“汔可小康”,毛云“汔,危也?!编嵲疲骸般啵瑤滓?。”疏申毛云:“汔之下云小康,明是由危即安,故以汔為危?!庇稚赅嵲疲骸般嘀疄槲?,無正訓,又勞民須安,不當更云危,故以汔為幾?!痹粗^:孔氏失毛鄭意矣。毛云危,即近義。《易》曰:“其殆庶幾”,殆與危,義皆可通于近,但毛語未明,故鄭云幾,正申毛危意,非易傳也。又《爾雅·釋詁》:噊幾烖殆,危也;凱,汔也。幾、凱、危、汔,轉互相通。毛危鄭幾,同歸近義耳,豈有異乎。②陳啟源:《毛詩稽古編》,《孔子文化大全》叢書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清抄本,濟南:山東友誼書社1991年版,第680—681頁。

陳啟源申釋毛傳和鄭箋義例,十分明晰,故陳奐《詩毛氏傳疏》節(jié)引之,再引胡承珙《毛詩后箋》,證成古人幾、危通用。陳奐引《稽古編》以疏毛傳體例,又引《毛詩后箋》解釋一般字義,可見陳奐此疏的嚴謹和周密。

結論

清代漢學的興起,是一個緩慢而漸進的過程,從一個地域性的學派,由個別學術領袖影響至全國。這其中,學者們又通過對《毛詩稽古編》等著作進行傳抄、學習和模仿,不斷地傳播漢學理念和方法。之所以選擇《毛詩稽古編》一書,是因為陳啟源首先標舉毛傳,提出“尋繹毛傳以考經文”的理念,并能運用較為成熟的考證方法,開創(chuàng)了以標榜漢代古文經學為特征、注重文字音韻訓詁之法的清代漢學格局。

自明中葉開始,吳中就有復古尊漢的風氣,并逐漸形成以蘇州府為中心,輻射至周邊府縣的區(qū)域學術共同體。陳啟源正是承此風氣,開啟對毛傳的考訂?!睹娀啪帯纷梢院螅恢痹趨堑亓鱾?,至惠棟始不遺余力地加以揄揚,再經惠氏友生弟子們的傳抄,逐漸被樹為漢學典范?;輻澋热烁浅欣^陳啟源的理念和方法,不斷模仿和學習,進一步推廣漢學,宣揚考據。王昶、錢大昕、段玉裁等成就斐然,影響甚巨,將一個地域性的學派傳播至全國。而胡承珙、陳奐在前人的基礎上,又把漢學研究推向頂峰,二人在學術上互相研討、提攜,胡承珙撰《毛詩后箋》,書未成而陳奐補之,陳奐又撰《詩毛氏傳疏》,不僅成為清代考據學的代表作,也成為疏釋毛傳的集大成之作。在漢學展開的過程中,我們可以看到《毛詩稽古編》對清代學術所產生的深遠的影響力。

Mao-shi Ji-gu Bian(毛詩稽古編)and the Growth of Han Learning

Yu Ting Yu Hao (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Wuhan University, Wuhan 430072, Hubei, China)

The book Mao-shi Ji-gu Bian(毛詩稽古編), written by Chen Qiyuan in Kangxi years of Qing Dynasty, shows the doctrines of Maozhuan(毛傳)and Zhengjian(鄭箋)in Han dynasty and the acceptation of Shi-jing(詩經)which was based on Shuowen Jiez(i 說文解字)and Ery(a 爾雅). Under the recognition of scholars such as Hui Dong, Qian Daxin, Wang Chang and Jiang Sheng during Qianlong years, this book became a typical work on Evidential Research studies(Kaoju xue考據學)and contributed to profound implications for the growth of Han Learning. In my research, It would describe the forms and implications of Mao-shi Ji-gu Bian, as well as trace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heories and methods of Evidential Research studies.

Chen Qiyuan; Mao-shi Ji-gu Bian(毛詩稽古編); Shi-jing Xue; Han Learning

責任編輯:熊桂芬

于亭(1968—)男,江西贛州人,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中國古典文獻學、古代經學和小學、古典學術史、海外中國學的研究。

于浩(1984—)男,江西星子人,武漢大學文學院2013級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典文獻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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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家苑(2018年11期)2018-11-20 10:50:58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一曰”訓詁內容研究
鄭玄《毛詩箋》之“興”探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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