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燕

江南多文人，文人墨客眼里的江南，離不開煙雨、樓臺、青石板路、翹角飛檐的老宅、雨巷、山村裊裊炊煙。江南有鄉(xiāng)愁，于是就從這些意象寄托、引發(fā)。其實，鄉(xiāng)愁，不完全由遷客騷人畫出的意象帶出。鄉(xiāng)愁，不僅可想，可感，可思，可憶，還能品。品，是舌尖上味蕾的感覺，最有味道的，是鄉(xiāng)愁。想想，天地雖大，也只有天地是不老的；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只有鄉(xiāng)愁是不散的，總是鄉(xiāng)愁最有味道。品，才知鄉(xiāng)愁，尤其在江南。那就要找一種意象和物事來品，是什么呢？就是楊梅。

中國人，尤其文人，對于飲食都很講究，甚至苛刻。孔子說：“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钡?，在還鄉(xiāng)時，食在故鄉(xiāng)，恐怕老夫子也不會刻意苛求，這個道理很簡單，不僅是入鄉(xiāng)隨俗，只緣人人都有的那一脈情親鄉(xiāng)愁。嫁出去的女兒最明白：娘家的苦菜特別香，故鄉(xiāng)的井水也是甜的，更別說那原來就酸酸甜甜的楊梅了。

故鄉(xiāng)有楊梅，就細細地品楊梅，品這鄉(xiāng)愁。

楊梅為何能品出鄉(xiāng)愁呢？蘇軾說：“閩廣荔枝，西涼葡萄，未若吳越楊梅?！泵鞒形还賳T因為吃不上故鄉(xiāng)的楊梅，逢人便感慨：“自從名系金龜籍，每歲嘗時不在家?！笨梢姉蠲返奈兜朗翘貏e的，有點誘人。

在江南。夏至前后，杜鵑花事了，蚯蚓出，蟬鳴艷陽天，滿山映紅，云霞流白。“五月楊梅已滿林，初疑一顆值千金。味勝河溯葡萄重，色比瀘南荔枝深?！保ㄋ纹娇烧稐蠲贰罚蠲芳t了，楊梅醉了。

故鄉(xiāng)五月天，相思伴楊梅。就在這種時候，摘楊梅。

陸游在《項里觀楊梅》中寫道：“山中戶戶作梅忙，火賚麗珠入帝鄉(xiāng)。”陸游的《贊楊梅》尤為著名：“綠蔭翳翳連山市，丹實累累照路隅。未愛滿盤堆火齊，先驚探頜得驪珠。斜插寶髻看游舫，細織筠籠入上都。醉里自矜豪氣在，欲乘風(fēng)露扎千株。”

人們挑著籃子，背著竹簍，紛紛上山，于是一坡笑聲楊梅林，溢滿了臉龐，染紅了天空。農(nóng)家中也夾雜著嘗鄉(xiāng)愁的詩人，爭相放歌：“江南風(fēng)景美如畫，不識楊梅是白丁。”“折來鶴頂紅猶濕，剜破龍睛血未干。若使太真知此味，荔枝焉能到長安？”“梅出稽山世少雙，情如風(fēng)味勝他楊。玉肌半醉紅生粟，墨暈微深染紫裳?；瘕R堆盤珠徑寸，酷泉繞齒朽為漿。故人解寄吾家果，未變蓬萊閣下香。”（宋·楊萬里《七字謝紹興帥丘宗卿惠楊梅》）“夜深一口紅霞嚼，涼沁華池香唾。誰向我，況消渴，年來最憶吾家果?！保钊f里）

是啊是啊，風(fēng)雨旅人，常思量，只要吃到那一顆故鄉(xiāng)酸酸甜甜的楊梅，一顆“吾家果”，鄉(xiāng)愁就解開了。

在這個時候，還鄉(xiāng)，嘗楊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