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水手

臘八前，村里外出打工的男男女女都陸續(xù)回來了。

這天一大早，窗外的鳥叫聲就把村長老黑給驚醒了。拉開窗簾一看，院里一片銀白，原來是夜里偷偷下了一場雪，梅花大的雪片還在飄著。

老黑朝賴在熱被窩里還沒起的女人拍了一巴掌：“懶婆娘，快起來?！?/p>

女人翻了個身：“昨兒夜里，鐵鎖和媳婦鬧離婚，勸了半夜才勸住，困著呢！”

老黑嘆口氣：“唉，世風(fēng)日下呀！”

吃過早飯，老黑打著飽嗝，頂風(fēng)冒雪去找村里自樂班班頭老白。推開虛掩的院門，窩里的雞撲騰一聲又安靜了。老白一家人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

老黑說：“咱村有五六年沒唱戲了吧！”

老白說：“可不是?！?/p>

老黑說：“咱有戲裝、有道具，鑼鼓、鐃鈸，樣樣都不缺，為啥不趁著農(nóng)閑唱兩出，豐富一下業(yè)余文化生活，樂呵樂呵？”

老白說：“這兩年自樂班成員自個兒顧自個兒，弄場戲怕是難，我動員動員看看吧?！?/p>

老黑點頭。

村里的自樂戲班在十里八村出名得很，也有幾出傳統(tǒng)的戲目，像《五典坡》《八件衣》《鍘美案》《三滴血》《墻頭記》《火焰駒》等，演得非常精彩，還代表鄉(xiāng)里到縣城搞過一次匯演呢。

老白問：“都唱啥？”

老黑說：“就唱《鍘美案》《墻頭記》《三娘教子》吧，教育人?！?/p>

老白說：“下午我就去跑這事?！?/p>

晚上，老白喘著粗氣來到老黑家，說：“這戲，怕是弄不起來。”

“你老白就這點兒能耐？”

“這年頭的事，不好弄。沒點兒物質(zhì)獎勵，我也難搬得動他們了。”

第二天清早，天放晴了。早起的人們發(fā)現(xiàn)村長老黑牽著一只羊，在村街上溜達。

有村人就問老黑：“村長，買了一只羊？”

“嗯。”

“你買羊干啥呢，叫羊和你一起鍛煉？”

“缺心眼，買羊當(dāng)然是吃肉！”

村人受了奚落，不甘心，又問：“五六百塊錢呢，你就舍得吃？”

老黑嘿嘿笑著：“村里要唱戲了，我買只羊招待招待咱村的自樂戲班?！?/p>

—會兒工夫，村長請戲班吃羊的事就傳開了。許多人偷跑到老黑家看羊，果然，院門前的老柳樹旁一只羊咩咩地叫，再看看院里，老黑的女人在刷鍋子，一瓢瓢清水直往鍋里舀。

吃了早飯，老黑牽上羊往戲臺走去。遠遠地，就看見自樂班那伙人在戲臺上掛幕布，鋪蘆席。班頭老白正忙前忙后，喊著，吩咐這兒，吆喝那兒的。

老黑走到近前，自樂班成員們見了那只羊，眼睛唰地一下亮了，喉嚨里咕咕響著，干起活兒更是一個賽一個精神。

老黑對在一旁指揮著的老白得意地一笑：“咋樣？”

老白說：“村長就是村長?！?/p>

老黑扯開嗓門對大伙說：“大家辛苦了，下午布置好了戲臺，都去我家喝羊肉湯?！?/p>

晌午飯的時候，一切準(zhǔn)備就緒。自樂班成員們在班頭老白的帶領(lǐng)下，一窩蜂擁向老黑家。院子里的鐵皮爐灶上，一大鍋羊肉正在冒泡兒。大鍋熱氣騰騰，把老黑家的院落熏得一片迷蒙，滿院肉香。

“多加點兒鹽，鹽多了香?！?/p>

“多添點兒湯水，湯最營養(yǎng)?！?/p>

“多加點兒辣椒嘛，吃著過癮?！?/p>

“有芫荽和大蒜嗎？”

大家七嘴八舌，一時間，老黑家院子里騾喧馬叫，好不熱鬧。

老黑的女人招呼著，卻不見了老黑。

大家伙端著羊肉湯美美地吃著，有細心的人問老黑女人：“哎，村長呢？去哪兒了？”

這一問，女人的眼淚就出來了。

“為了讓大伙兒喝上羊肉湯，他這錢花了不說，殺羊時還割了手。這會兒，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哩……”

眾人愣住，那羊肉忽然沒了滋味。有人小聲嘀咕：“我們還以為吃的是公家，原來是村長請客呢?！崩习椎谝粋€放下碗，大聲吆喝道：“快吃，吃罷趕快去排練，無論如何都要對得住村長的這碗羊肉湯?！?/p>

臨走，大伙對老黑的女人說：“一會兒村長回來，你告訴他，咱明年還唱戲，沒羊肉湯也唱！”

掌燈時分，村南頭的戲臺上傳來了鑼鼓聲。

好戲馬上就要開演了。

選自《小說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