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祥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蔽視円共簧岬摹爸需F渤海鐵路輪渡杯詩歌大獎賽”頒獎會,雖過去8年了,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今日之我也非昨日之我??陕叵肫饋?,仍覺得濤聲依舊,浪漫依舊。
那天,時值傍晚,傾城已萬家燈火,夜色漸深漸濃。我正聚精會神在央視《焦點訪談》中捕捉著什么,驀然案頭的電話鈴聲驟響?!而喚G江》雜志主編田永元先生,在電話另一端遙遠卻親近地告訴我:“你的作品《祝福,中鐵渤海人》在征文中獲獎……”聽罷,我心之大海驟生波瀾,久久不能平靜,就像久渴的禾苗喜逢甘露一樣突現(xiàn)生機。對《鴨綠江》以至主編、編輯和各位評委的鼓勵和厚愛充滿萬般感激。我從心里珍視這份終生難忘的榮譽,特別看重這一來自大海深處的力量。所以,我下定決心,盡管自己學疏才淺筆拙,也要把這一事件記錄下來,以留存后人。
約十級以上的大風剛剛掠過,受驚數(shù)日的渤海灣就像被馴服的猛獸,一下子變得岑寂、寧靜、溫順許多。碧空如洗,海水湛藍,海岸風光恢復并呈現(xiàn)往日一樣的旖旎。近海處一群又一群白色的海鷗在海面上振翅低旋、翱翔。逐漸西沉的太陽,愈沉愈大,不遺余力地把大海匆匆涂抹得一片金黃。
根據(jù)大連市海事局的天氣情況通報,“中鐵渤海鐵路輪渡杯詩歌大獎賽”頒獎會,在推遲一周后,于2008年12月13日在中鐵渤海鐵路輪渡2號船上隆重舉行。這是中國詩歌史上少有的一次別開生面、十分富有詩意、蘊含大海韻味和氣息的頒獎會。雖時值隆冬,可登船望遠,碼頭上熙來攘往熱鬧非凡。步入渡輪艙內,見鮮花盛開,滿船飄香,不是春光勝似春光的盎然。
下午4時,巍峨壯觀、一體乳白色、腹內滿載數(shù)十輛車皮和上千名旅客的渤海鐵路輪渡2號船,像似一幢能自由奔跑的五六層高的樓廈,隨著汽笛一聲長鳴,由大連旅順羊頭洼港啟航,一路強勁地向煙臺四突堤港進發(fā)。在渡船悠哉游哉、不知不覺的啟動中,頒獎會于富麗堂皇的多功能廳揭開神秘面紗。著名詩人、魯迅文學院原常務副院長雷抒雁先生不乏大家風范、一臉詩情與正義,代表評委會把評獎情況介紹完,即開始頒獎。當主持人宣布到我的名字時,我愕然像從詩林突兀飛出的一只羽毛未豐的笨鳥,兩眼發(fā)直,兩翅發(fā)僵,頗有受寵若驚的慨嘆。說實話,習詩30年,縱然是一只笨鳥,可由于不停地振翅練飛學唱,那參差不齊、大大小小的紅本子綠本子就像燕子銜泥做窩,也摞了一堆。不過,參加像這次這么規(guī)模、這么震撼、這么多的名師大家、這樣驚濤駭浪的頒獎會還是第一次。即使我的自控力再強,也無法按捺我過速的心跳。在雷抒雁、韓作榮兩位老師為我和另一位二等獎獲得者、著名軍旅詩人寧明頒獎時,我們四人開始怎么也協(xié)調不好,我與寧明被幾個攝影記者像擺弄木偶一般不停地擺來擺去,獎杯、證書等物件在手里硬是不聽使喚,折騰數(shù)遍,最終也沒遂記者的愿。場下有人玩笑:“像第一次得獎?!边@話有八成是沖我,寧明還好些,因為他是當兵的,況且大校級,而又年輕,訓練比我有素得多,后來看寧明大校給我寄來的照片,果然如此。他的站姿與尊容,都不乏一個軍人的風度和亮度。不過當時心里想著著名詩人、文學評論家鄧蔭柯老先生對我宣讀的頒獎辭,倒使我油然從緊張到放松。那一句句頒獎辭連接起來如同一條金屬的鏈子,重重地套在我本來骨質增生的脖頸上,又像似一條滾燙的詩的鞭子策我渾身燥熱。但我并沒被那些過獎的溢美之詞擊昏,因我知道自己姓啥,吃幾兩干飯?!皩飘敻?,人生幾何”?在大船的晚宴上,還真有一股酒喝干再斟滿,今夜不醉不還的勁兒,因了我與鄧老同桌,我也顧及不了同桌的雷抒雁、韓作榮、李秀珊他們怎么想,借酒斗膽向鄧老求教,鄧老直言賜曰:“詩里新的東西還顯得少些?!甭労?,我深感一語中的,不是我揀好聽的說,我真的樂意聽別人說不,那樣能讓我清醒,讓我能看到非詩乃至偽詩的一面,借以凈化詩心,擦亮詩眼,端正詩路,強化詩之軟肋。尤在名家面前,更來不得半點虛偽。什么是新東西呢?我理解就是“新思維”“新視野”“新角度”。多年來,就詩歌的思維向度和創(chuàng)作藝術而言,一直是我所困惑和我所孜孜追求的,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手法的架構與結合上,我尚需進一步科學探索與創(chuàng)新,以期盡快找到早日打開闊步通向詩神的突破口。
會上,一等獎得主、一位著名女詩人的獲獎感言,至今在我心里還保存著極高的溫度,產(chǎn)生浩瀚的影響。年過半百的她身患絕癥,生命受到巨大威脅。這次詩人興會對她來說,幾乎是與詩與友的一次痛苦的告白,甚至是一次生命的絕唱。她數(shù)十年如一日對詩的追求無怨無悔。以生命為代價,堅持與詩相擁相守,用詩為自己取暖療傷止痛,延續(xù)生命進程,涂抹人生色彩,足以證明她對詩神的虔誠,讓人聽了無不潸然淚下。我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就由衷地表達了向她學習的決心:讓詩歌與生命同在,并為生命提供強大的精神元素和動力支撐,將有限生命進行到底,亦將詩歌進行到底。2010年《鴨綠江》第一期下半月刊,李勇先生撰寫的卷首語《信念是事業(yè)成功的燈盞》,對這位女詩人同病魔殊死抗爭的非凡毅力,以及堅忍頑強的創(chuàng)作精神給予高度評價,文學終于成為她生命的最后輝煌。來自浙江的女詩人利子朗誦的寧明作品《渤海輪渡》,聲音極富磁性,抑揚頓挫,起伏跌宕,使作品收到極好的宣傳輻射效果,進一步擴大了詩人與聽眾的想象空間,以及放眼未來、縱橫馳騁的創(chuàng)作欲。那種扣人心弦、撼人肺腑的穿透力和感染力,以及視覺的沖擊力,讓人親感身臨其境:天海相連,云水相依,海闊、浪大、船高。正像詩中所言:“大船的汽笛/對海水說了聲/起航了——/水,嘩地一聲/便為船讓開了一條道路……”那海的蒼茫,船的壯觀,水的濤聲,鷗的倩影,以及中鐵渤海鐵路輪渡人的豪情壯志,渤海灣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令人撫今追昔,一路遐思。據(jù)主人向我們介紹:渤海鐵路輪渡營運后,大連至煙臺的距離縮短了1600公里,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沈山、津浦和膠濟線的運輸壓力,成為連接沿海與內地的一條重要鐵路干線。由此可見,煙大輪渡鐵路正是一條打開瓶頸、疏通渤海灣咽喉、與渤海灣生死與共的交通命脈。
東道主、中鐵渤海鐵路輪渡公司文工團的俊男靚女們,或詩或歌,或舞或蹈,或琴或弦,把每一個節(jié)目都演繹到一種雖不最高也是很好的藝術境界。尤其男高音任希君演唱的那首高亢的《敢問路在何方》,直奔這次詩歌征文主題,讓人浮想頗多,心思如潮:我想,煙大渤海鐵路就在我們的腳下,因為我們的腳下是大海,那是人類的故鄉(xiāng),是渡船賴以生存和奔跑的最堅硬的土地,是中鐵渤海人的希望與光明之所,是我們詩歌創(chuàng)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源泉!一想到這些,我們何嘗能忘了曾經(jīng)的渤海灣上那些勇往直前、奮發(fā)有為的開路先鋒?所以,我特別感謝征文活動的組織者,尤其是《鴨綠江》雜志社和遼寧省新詩學會。他們非常富有創(chuàng)意,索性把我們從城市鋼筋水泥的森嚴壁壘中,引領到這片盛滿春天故事,美麗、富饒、湛藍的大海,也把鐵路詩歌由陸路引領到海路,為文學特別是為中國的鐵路詩歌注入了大海一般的生機與活力,使鐵路詩進一步融入大社會,融入大潮流,融入大時代,也進一步由剛性抵達韌性,創(chuàng)造了剛柔相濟的藝術之美。同時,感謝中鐵渤海人以哪吒鬧海的精神為我們開辟了這條通向遠方、通向未來的海路。正如著名詩人、作家,當代中國鐵路文學當之無愧的領跑者田永元先生,在他撰寫的長篇報告文學《海路》(榮獲遼寧文學獎)一書中說:“這是在現(xiàn)實與理想間,一條被信念和智慧銜接的道路!”我進一步想:渤海鐵路輪渡,就是筑路工從天上采下鋪在海上、照耀于蒼穹的五彩斑斕的虹??!會上,永元主編贈我的《海路》,現(xiàn)正在我奔跑的文學路上,為我的奔跑揚帆、助力著。
詩人興會更無前。這次詩人興會,船內船外都體現(xiàn)了“無前”的社會效益和文學效果。中鐵渤海鐵路輪渡是中國超百公里鐵路輪渡第一條;在此輪渡舉辦詩歌頒獎會是第一次;天時、地利、人和,尤其人們的精神面貌更無前。那天,農歷冬月十六,蒼穹早已升起一輪圓圓滿滿的明月,淡淡的星子搖曳,月光婆娑,海水蕩漾,海風習習。40余名老中青三代詩人、作家和新聞記者血脈僨張,在披著一身月輝的大海上歡聚一堂,同襄勝舉,共賞月夜里海上冉冉升起的詩之太陽,豈不是一種唯美和浪漫的愉悅?但,我想更多的還是洗禮與熏陶,回去后每個人都帶回許多許多海水的力量,海風的滋潤,海浪的啟迪,特別是我們文學生命中,極其需要的那大量的鹽分和鈣質。
在此,我不由想起上世紀90年代初,我從青島海濱回來后學寫的那首《魯迅雕像》的詩:“人格塑造成鋼/身軀凝固為巖/頭顱不見半截媚骨/鑒你一生惜文如命/耗墨若水/身后才深深為你蓄滿/永遠永遠/不能飲盡的浩瀚與湛藍/縱然/你有甘為孺子牛的韌勁/大海也足夠你揮耗不竭了?!保ㄟx自詩集《鏗鏘生涯》,山西高校聯(lián)合出版社1995年版)。這次頒獎會后,我更深地體會到當年的政治家和藝術家們,為什么要在海濱建造魯迅雕像,雕像又為什么要面向市區(qū)、背靠大海了。大海是人類出生的地方,是我們生命的搖籃。我們這次浪跡大海,睡在渡船上,枕著起伏連綿的波濤,就頗有搖籃的感覺,頗有飄飄欲仙的感覺,睜眼閉眼都是大海湛藍、濕漉的夢,滿腦有詩文的創(chuàng)作靈感流動,甚至沖動得詩興大作,詩潮翻涌,非說非寫不行。為此,我多次俯身舷窗處,用眼、用耳、用心向外看著、聽著、想著,大面積搜尋著關于夜色、月光、海水、波濤和渡船如夢如幻、千姿百態(tài)的具象。時而,我還用手指輕輕、再輕輕地敲擊舷窗,向大海發(fā)出無聲的吶喊與呼喚。因為我有生第一次于深夜目睹大海的蒼茫,以及由此發(fā)出悠遠而浪漫的遐想??!
頒獎會上,我有幸認識了許多著名詩人和作家。為我頒獎的雷抒雁先生,不愧當代中國詩壇宿將,他許多膾炙人口又轟動全國、抑或躋身于世界詩歌之林的詩歌作品一直令廣大讀者愛不釋手。尤其他寫的那首《小草在歌唱》,大膽為“文革”反思,為張志新烈士正名,為正義與良知吶喊,實為改革開放之初中國文壇一縷強大的詩之光芒,更不失傳世經(jīng)典之作。作品對一切詩歌寫作者啟迪頗深。這次能在大海上見到他,并由他親手為我頒獎,是我人生大幸,最美好的文學記憶。著名軍旅詩人胡世宗先生是我同齡人,一見如故,他寫詩早我20年,我乃半路出家,他是我的“前輩”,成就無可比擬。其人品純美如詩,思想純凈若水,為人謙虛、坦誠。他贈我的名片上見不到任何閃光的頭銜,連“中國作協(xié)會員”的字樣都沒有,只是光禿的名字??伤箤⒆约旱募彝プ≈贰⒄?、手機號、網(wǎng)址和郵箱全都告訴了朋友。上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我在長白山地區(qū)工作時,就常在《吉林文藝》雜志上讀他的軍旅詩,特別是寫森林和大海的詩。用今天的話說,我那時就是他的粉絲了,我后來慢慢浪跡詩途,應該說受他一定的影響,未承想40年后居然在大海上歡顏聚首,雖相見恨晚,亦頗感慰藉!原遼寧省文聯(lián)主席牟心海,也是我久仰的一位著名詩人。在船上分手時,他特意贈我一冊他簽過大名的《牟心海短詩選》,書和人都永遠駐在我的心里。
14日晚,我們由煙臺返大連。3號船7022房文學氣息濃重的煙草味,把我原本暈眩的頭熏得倒更加亢奮了。著名作家和詩人孫春平、柳沄、寧明、冰夫、魏國松等我們圍坐了一圈,一直狂聊到午夜12點,丟在地上的煙頭兒,被我掃了三遍,因翌日6點就要分手,誰也舍不得離開。大家談文學、談創(chuàng)作、談小說、談詩歌,滿屋是文學的聲音。艙外寒風凜冽,艙內提前刮起了一股又一股春天般溫暖的文學風。大家的高屋建瓴、廣學博識,對于我實際是一餐豐盛的精神夜宵,一次不交學費的文學講座,焦渴的心田急切期盼播種,不久化作春華和秋實。
我是遼寧籍人,18歲離開老家,一晃50多年,星轉斗移,天荒地老,可我的心一天都沒有離開過遼寧。這次與會尤其因了文學的緣分,頗有重回故里的親近感,看哪哪熟,見誰誰親,甚至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溪一水。雖沒留下太多的照片,可那海那船那水那山那花那樹,特別那人那事那情那緣就像木板釘釘,都結結實實地釘進我有限生命中最難忘的那道年輪里。
我一生想往大連。上世紀50年代在盤山中學讀書時,就知道在我的遼南老家之南有個全國聞名的大連海濱城市。改革開放后,大連像鑲嵌在渤海灣上的一顆璀璨明珠,更加超乎尋常的婀娜、浪漫。遺憾的是,50年我?guī)缀踝弑槿珖蟪鞘?,就因為大連蹩腳在一條狹長的半島上,才遲到50年后相見。又因在冬季,我哪也沒去沒看,就心痛地告別那些難以割舍的親情和誘惑,匆匆地回了。不過,在星海廣場集合等車時,我有幸目睹了百年城雕,親眼見了城雕之上、造型像一部展開的大書一樣的巨大的觀海平臺,首先在這里欣賞到大連的大海,這已足矣!
靜佇在大連星海廣場城雕之上書形的觀海平臺,讓我又遙想起青島海濱的魯迅雕像來。我想,正像一位作家說過的:我們無論來到哪條海岸,長多少海的耳朵、海的眼睛、海的鼻子以及海的嘴巴、海的心計,大海都永遠是我們讀不完、讀不懂的一部大書。我還想,每一位來大海的趕海人,都該像大連“百年城雕”的跋涉者,雙腳扎扎實實踏在大海湛藍的土地上,一步一個腳印,一點一滴地讀海,才能找到在大連讀海的快感,尤其能找回在大南海讀海的味道來。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其實,渤海鐵路輪渡的問世,就是渤海灣上一次盛大的春暖花開。有了這次花開,渤海灣才有了萬紫千紅,才越發(fā)潮涌潮漲,千帆競發(fā),百舸爭流,生長出一波接一波、一片又一片的繁榮和蔚藍。今天的渤海灣,由北向南,由西向東,橫看豎看都已不是從前的渤海灣了。可是,我無限擴大想象,又進一步憧憬:未來,隨著渤海鐵路輪渡的發(fā)展,日夜暢通無阻地穿行在渤海海面的鐵路渡船,若是能跑出高鐵的速度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