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人有什么樣的生活,他就有什么樣的鏡頭。生活在廣州、佛山多年的游堅,他還保存著鄉(xiāng)下人的誠懇與委婉,還有他的厚道和良善。在一個攝影人身上,當我們談他鏡頭下的生活,其實在談他心靈的鏡像。攝影是一個抒情的領域,或者敘述的所在,攝影延伸著生活,述說著記憶或主張,映照或近或遠的光線,營造出空間節(jié)奏感和情感。
自從師弟程遠把游堅介紹給我認識后,我的生活中多了一位攝影師鄉(xiāng)黨。這些年,我們的各種詩歌藝術(shù)活動,因為他的緣故,得以記錄。他記錄的不僅僅是我們在城市里行的高雅文藝之事,還有鄉(xiāng)下土地上的生活。披露鄉(xiāng)村的生活。在今日尤顯得更為重要,邊緣的鄉(xiāng)村,能去凝視它的人越來越少了。失去秩序的鄉(xiāng)村。它的沒落意味著中國文化在發(fā)生異質(zhì)的變化,幾千年延續(xù)的一些文脈被切斷。城市問題也變成鄉(xiāng)村問題。我們哀嘆鄉(xiāng)村的式微,卻少思考它深切的痛。也不做有效的行動。把目光
《有一種美,緣于孤單》攝影:游堅投向已經(jīng)空心化的鄉(xiāng)村,是一種良心的選擇。期待換來更多關切的目光似乎一廂情愿,但為之付出努力,未嘗不是生命中的尋找和向往。
用藝術(shù)去拯救鄉(xiāng)村,這看起來有點烏托邦。當沒有別的力量去執(zhí)行,藝術(shù)家異想天開的行為值得我們尊重。就像達彌施說的:攝影不能改變歷史,但是固執(zhí)地動搖著歷史。在游堅這里,他以影像為抵押,換取對土地與人的敬意,以求得自身對鄉(xiāng)土的返回。
鏡頭是一種自我的塑造,一個真正的攝影家應該有獨行的秉性。自由攝影者游堅對鄉(xiāng)土懷有熱忱,這就是一種信念,就是一種塑造。雷州半島的鄉(xiāng)村是游堅實施他的半島觀察和拍攝的一個個案。個案永遠具有實踐的價值和強烈的針對性。專注是一個攝影家重要的品質(zhì)。這需要攝影9幣深入了解他正在拍攝的東西,去嘗盡事物的滋味。
小蘇村作為大陸最南端的一個村莊。游堅把眼光投向那里,他對小蘇村的人、事、物都葆有濃厚的興趣,試圖把當下尋常百姓的生活面貌如實地呈現(xiàn)出來。在這本畫冊中有一張圖片,勞動者高高揚起稻草,覆蓋耕地,十分有感染力。對于這樣一個平凡細節(jié)的捕捉,這是攝影師對勞動者的贊美。唯有勞作能帶來豐盛的果實。勞作者的表情有時能超出我對這一場景的記憶。畫冊中,游堅給我們留下不同的地平線。我以為,望不到盡頭的地平線就是一種財富。每一個有想象力的人,他/她都應擁有自己的“地平線”。地平線是道路,是跳躍的線條,是大自然蔓延出來的詩性。
寂靜是一種境界,游堅不時用攝影把這種氛圍鑲?cè)腌R頭中。以至在寧靜畫面上,我常常聽見故鄉(xiāng)的風聲。攝影性的思考,這之于一個攝影人是必要的課程。沒有問題意識,土地上人的命運是無法把握的。游堅沒有作更多的闡述,他用人物的表情來表達,讓我們看到土地上發(fā)生的故事。游堅的這些圖片沒有刻意追求永恒之感,但生活的真實和藝術(shù)的誠實,當它被記錄下來后,它就可能獲得理解。
做一名攝影師首先要做一個勤奮的人。在小蘇村,游堅甚至比一個農(nóng)民起得更早。他尋找最佳時機,想辦法獲得最佳的光線,拍下不一樣的村莊。小蘇村是一個坐西朝東的村莊,天氣晴朗的日子,早晨的第一道霞光就給村子染上絢麗的色彩。人應該以早晨的第一道晨光作為自我思考的物質(zhì)。一束光進入暗淡村莊的那一刻,游堅任由光在內(nèi)心奇妙地舞蹈,他體驗到一種新鮮的光線,把他所熱愛的事物帶來的美感。除了光線,時間也是攝影師的工作密碼。時間就是途徑,它把各種光線帶來又帶走。下午之后,光線變得金黃,游堅就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到野外去攝影。在野外,他成為光影的拾荒者,這是一種享受。遇上放學歸來的孩子,游堅的影像就有了各種動態(tài)。孩子們活潑的身影自然成為他鏡頭下生動的瞬間。這些小孩何嘗不是游堅兒時自身影像的隱藏呢。讓游堅感慨的是。這么多年過去了,當下農(nóng)村孩子讀書的命運與他那個年代沒有多少的改變,鄉(xiāng)村教育依然是心頭之痛。游堅在高山小學記錄的這一幕與他在大涼山所目睹到的小學生活是一樣的。一個窮攝影師,他能做的是將內(nèi)心的問題轉(zhuǎn)移到紙上,進而喚醒更多的人來關注農(nóng)村教育。
做一個豐富的攝影者,這應是游堅的追求吧。他沒有被技術(shù)和觀念所左右,作品沒有產(chǎn)品化,這得益于他沒有失去詩性的參照。有親切感,畫面才有情感的彌漫。生活就是這樣。攝影者夢想著遇見似曾相識的場景,找回過往的自己。游堅拍攝小蘇信徒做禮拜的生活,他想把一種樸素的、干凈的力量從大陸最南的土地上傳遞給陌生的人。他把拍教堂的一束光與拍一片風中的葉子的敬意等同起來,這樣的純粹就像一縷看不見的喜悅之光漫過唱詩者的肩膀。
游堅不僅僅對小蘇的一些風物感興趣。他對人也懷著同情之心。他到小蘇村總是攜帶著他的真實心意。一進入小蘇,大家會與他打招呼:又回來了。當大家圍著他看顯示屏里的照片時,我憶起少年時代當?shù)氐臄z影家胡定金先生到村子里給大家照相時大家的圍觀,似乎一切并沒有走得太遠。游堅的樸素讓村民與他沒有隔閡感,他鏡頭下的人物肖像,輕松、自如、真實,這得益于他給村民的信賴感。攝影的一個問題是如何消除人在鏡頭下的緊張和由此帶來的造作和不自然。沒有陌生感,作為原住民的耕作者和回歸者的融合,這是一個適度對接,是自然而然發(fā)生的松弛感。
游堅的攝影充滿原鄉(xiāng)之美,也有原鄉(xiāng)之痛。作為攝影家,游堅像美國作家
《到燈塔去》攝影:游堅
福克納一樣關心著郵票大小的故鄉(xiāng),關注著雷州半島這片原鄉(xiāng)。這邊緣土地上的人與事,沒有宏大的場景和集體的激情,遠不是被關注的世界影像,更說不上是什么“小歷史”,但他的攝影,他的凝視讓人靠近,產(chǎn)生信賴感,具有返回到早期的地理經(jīng)驗。影像給我們提供了詩意的棲居,展示了莊稼的命運、生存的焦慮、自然的破壞和價值的缺失。這一切在鏡頭之里,也在鏡頭之外。在他看來,所有的村莊都是同一個鄉(xiāng)愁的村莊,記錄一個村莊也就是記錄了所有的村莊。一小片紅土地,蔓延開來,就是生命中的紅土地,就是波瀾壯闊的大地。
真誠是一種自我的釋放,釋放自我便可以捕捉到一切溫暖的事物。在游堅的影像里,它們最起碼是誠實的,有一種謙遜的自我在里面隱現(xiàn)。拋棄技術(shù),遠離比喻,去重建一種明晰、堅實的關系,如此一來,紅土的原色就獲得了豐盈的廣袤,一種希望就重臨了困境,待到新的黎明到來,晨曦之光將又漫過攝影者的肩膀,從還鄉(xiāng)者腳下的地平線上蔓延向遠方。
責任編輯劉妍
黃禮孩
“70后”代表詩人。生于大陸最南端的徐聞縣?,F(xiàn)居廣州。作品入選《大學語文》(教材)等上百種詩歌選本。出版詩集《我對命運所知甚少》、《一個人的好天氣》,藝術(shù)隨筆《如果愛,如果舞蹈》等多部。1999年底創(chuàng)辦《詩歌與人》,被譽為“中國第一民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