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妙伶

(南通師范高等?？茖W校 學前系， 江蘇 南通 226001)

?

·藝術(shù)與歷史研究·

《金瓶梅》崇禎本插圖對明朝中后期社會風氣的闡釋

朱妙伶

(南通師范高等專科學校 學前系， 江蘇 南通 226001)

《金瓶梅》借宋朝之事，表明朝之態(tài)。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市井百態(tài)，表現(xiàn)了政治經(jīng)濟生活的方方面面，將明朝中后期的病態(tài)的社會世風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這種病態(tài)的社會不僅表現(xiàn)在腐敗的官場上，也表現(xiàn)在整個社會畸形的性觀念上。崇禎本的插圖即是一扇透視當時社會百態(tài)的窗子，與文本互相呼應(yīng)。

插圖；闡釋；官場腐??；畸形；性觀念

作為一部世情小說，《金瓶梅》借宋朝之事，表明朝之態(tài)，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市井百態(tài)，表現(xiàn)了政治經(jīng)濟生活的方方面面，將明朝中后期的世風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鄭振鐸在評價《金瓶梅》時說道：“它是一部很偉大的寫實小說，赤裸裸的毫無忌憚的表現(xiàn)著中國社會的病態(tài)，表現(xiàn)著‘世紀末’的最荒唐的一個墮落的社會的景象。”[1]這種病態(tài)的社會不僅表現(xiàn)在腐敗的官場上，也表現(xiàn)在整個社會畸形的性觀念上。除了本文，崇禎本的插圖對此也有諸多闡釋，與本文呼應(yīng)，也是讀者透視當時社會百態(tài)的一扇窗子?，F(xiàn)整理如下：

關(guān)于“官場腐敗”的有：何九受賄瞞天(第六回)、義士充配孟州道(第十回)、來旺兒遞解徐州(第二十六回)、蔡太師擅恩錫爵(第三十回)、西門枉法受賄(第四十七回)、走捷徑探歸七件事(第四十八回)、請巡按屈體求榮(第四十九回)、西門慶兩番慶壽旦(第五十五回)。

關(guān)于“亂性縱欲”的有：設(shè)圈套浪子私挑(第三回)、赴巫山潘氏幽歡(第四回)、燒夫靈和尚聽淫聲(第八回)、西門慶梳籠李桂姐(第十一回)、潘金蓮私仆受辱(第十二回)、李瓶姐墻頭密約(第十三回)、迎春兒隙底私窺(第十三回)、蕙蓮兒偷期蒙愛(第二十二回)、觀藏春潘氏潛蹤(第二十三回)、敬濟元夜戲嬌姿(第二十四回)、李瓶兒私語翡翠軒(第二十七回)、潘金蓮醉鬧葡萄架(第二十七回)、陳敬濟僥幸得金蓮(第二十八回)、潘金蓮蘭湯邀午戰(zhàn)(第二十九回)、韓道國縱婦爭鋒(第三十三回)、書童兒作女妝媚客(第三十五回)、翟管家寄書尋女子(第三十六回)、西門慶包占王六兒(第三十七回)、遇胡僧現(xiàn)身施藥(第四十九回)、琴童潛聽燕驚歡(第五十回)、打貓兒金蓮品玉(第五十一回)、應(yīng)伯爵山洞戲春嬌(第五十二回)、潘金蓮花園調(diào)愛婿(第五十二回)、潘金蓮驚散幽歡(第五十三回)、應(yīng)伯爵隔花戲金釧(第五十四回)、苗員外一諾送歌童(第五十五回)、戲雕欄一笑回嗔(第五十七回)、西門慶露陽驚愛月(第五十九回)、西門慶乘醉燒陰戶(第六十一回)、守孤靈半夜口脂香(第六十五回)、應(yīng)伯爵戲啃玉臂(第六十八回)、招宣府初調(diào)林太太(第六十九回)、西門慶新試白綾帶(第七十三回)、潘金蓮香腮偎玉(第七十四回)、春梅姐嬌撒西門慶(第七十六回)、畫童兒哭躲溫葵軒(第七十六回)、西門慶踏雪訪愛月(第七十七回)、賁四嫂帶水戰(zhàn)情郎(第七十七回)、林太太驚帷再戰(zhàn)(第七十八回)、如意兒莖露獨嘗(第七十八回)、潘金蓮售色赴東床(第八十回)、陳敬濟弄一得雙(第八十二回)、金蓮解渴王潮兒(第八十六回)、金道士孌淫少弟(第九十三回)、假弟妹暗續(xù)鸞膠(第九十七回)。

一、官場腐敗

小說文本有相當?shù)钠温湔宫F(xiàn)了明朝中后期吃喝玩樂、宴請迎送的官場文化，深刻地揭露了這種官場文化背后所隱藏的權(quán)錢交易的腐敗本質(zhì)。在第三十回中，有段話將當時官場上的黑暗描述出來：

看官聽說：那時徽宗，天下失政，奸臣當?shù)?，讒佞盈朝，高、楊、童、蔡四個奸黨，在朝中賣官鬻獄，賄賂公行，懸秤升官，指方補價。夤緣鉆刺者，驟升美任；賢能廉□者，經(jīng)□不除。以致風俗頹敗，贓官污吏遍滿天下，役煩賦重，民窮盜起，天下騷然。

不因奸佞居臺輔，合是中原血染人。

——崇禎本第30回

1.賣官鬻爵

西門慶原本只是一個小縣城的破落戶財主，后因結(jié)交到蔡太師，開始平步青云，官至清河縣的掌刑千戶。從他的官職升遷可以看出，明朝中后期官員選任的途徑之一——當權(quán)者賣官鬻爵。說到底，官員的選任其實就是錢權(quán)交易。對此，崇禎本有2幅插圖闡釋，分別是“蔡太師擅恩錫爵”和“西門慶兩番慶壽旦”。

第三十回，為博得蔡京的歡心，西門慶花費心思，投其所好，獻上重禮，終于贏得理刑副千戶的官職。插圖“蔡太師覃恩錫爵”(圖1)正是描繪送禮的情節(jié)：西門慶家仆來保和吳主管恭恭敬敬地獻上金壺玉盞、錦繡蟒衣、南京纻緞等禮物。從插圖上可以看出金壺玉盞做工精細，錦繡蟒衣、南京纻緞質(zhì)地柔軟、五彩奪目，再從蔡太師眉開眼笑的神情中可以想見他是多么滿意西門慶送的禮，難怪后面認西門慶做了干兒子，升格為正千戶。

第五十五回，蔡太師過壽，西門慶帶禮到東京賀壽，同時通過翟管家拜作蔡太師的干兒子。插圖“西門慶兩番慶壽旦”(圖2)描繪的正是西門慶第一次進太師府拜見蔡太師的情景。插圖上方，蔡太師身穿大猩紅蟒衣，端坐在虎皮交椅上，身后簇擁著眾多美女；下方翟管家站在一旁，面向西門慶，西門慶站在臺階上兩手作揖，雙腳分開，身子前傾，正在拜蔡太師。插圖采用遠景構(gòu)圖，整體顯得曠達、疏朗。繪刻者并沒有花太多的筆墨去繪刻文本中提到的“廳前仙鶴、孔雀、種種珍禽”“瓊花、曇花、佛?；ā保皇窃诋嬅娴挠疫吚L刻巨大的怪石。可見繪刻者通過這種簡化，甚至是夸大，營造出一種肅穆、壓抑之感。怪石和西門慶的比例反差以及文本中沒有提到的一級級臺階，更能反襯出西門慶此時惶恐、緊張的心理。結(jié)合文本可知，西門慶這一拜不簡單，他是在認干爺，并且給蔡太師的壽禮整整裝了二十來扛：大紅蟒袍一套、官綠龍袍一套、漢錦二十匹、蜀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頭共四十匹、獅蠻玉帶一圍、金鑲奇南香帶一圍、玉杯犀杯各十對、赤金攢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顆，又另外黃金二百兩。繪刻者雖然沒有將這些壽禮直接繪刻出來，但是通過蔡太師眉開眼笑的神情可以看出他是十分滿意西門慶的。西門慶也正是通過這“兩番慶壽旦”得到蔡太師的歡心，為其以后官職的升遷打下扎實的基礎(chǔ)。

西門慶不僅竭力巴結(jié)蔡太師，對其他官員亦是如此。崇禎本有插圖“請巡按屈體求榮”(圖3)表現(xiàn)。第四十九回，西門慶邀請新任蔡御史和新任宋御史到西門府中做客，插圖描述的正是西門慶等人迎接蔡御史的情景。圖中左下方西門慶和夏提刑等人身體前屈，手作揖，正在迎拜蔡御史，右上方蔡御史走出船艙回拜。從畫面上看，這是很普通的官員之間的往來，但是結(jié)合文本內(nèi)容“西門慶與夏提刑出郊五十里，迎接到新河口，地名百家村”，可見西門慶等人的卑躬屈膝，刻意討好。并且，繪刻者將蔡御史所乘的船只占了整幅插圖較大的版面，西門慶和夏提刑等人所占比例卻很小，再結(jié)合標題中“屈體求榮”一詞，可見繪刻者用這種畫面不平等的強烈視覺沖擊將西門慶等人巴結(jié)蔡御史的丑態(tài)以及目的赤裸裸地表達了出來，極具諷刺意味。

圖1 蔡太師覃恩錫爵

圖2 西門慶兩番慶壽旦

2.賄賂公行，官官相護

《金瓶梅》中寫了不少冤案，所涉及的官員無不貪贓受賄，嚴明公正蕩然無存，手中的權(quán)力成為可售之物，可見明朝中后期賄賂公行所造成的黑暗不公已成為社會常態(tài)，并且官員之間拉幫結(jié)派、官官相護，使百姓有冤無處訴。對此，崇禎本有4幅插圖表現(xiàn)，分別是第六回“何九受賄瞞天”、第十回“義士充配孟州道”、第二十六回“來旺兒遞解徐州”、第四十七回“西門枉法受賄”。

第六回，武大郎被毒死后，西門慶找到負責驗尸的仵作何九喝酒，請他幫忙掩蓋真相，并將一錠銀子給了何九。插圖“何九受賄瞞天”(圖4)正是定格在西門慶賄賂何九的瞬間。文本對此的描述具體如下：

只見西門慶向袖子里摸出一錠雪花銀子，放在面前，說道：“老九，休嫌輕微，明日另有酬謝?！焙尉挪媸值溃骸靶∪藷o半點效力之處，如何敢受大官人見賜銀兩？若是大官有使令，小人也不敢辭?！蔽鏖T慶道：“老九休要見外，請收過了?！焙尉诺溃骸按蠊偃吮阏f無妨?！蔽鏖T慶道： “別無甚事。少刻他家自有些辛苦錢。只是如今殮武大的尸首，凡百事周旋，一床錦被遮蓋則個?！焙尉诺溃骸拔业篮问?！這些小事，有甚打緊，如何敢受大官人銀兩？”西門慶道：“你若不受時，便是推卻！”何九自來俱西門慶是個把持官府的人，只得收了銀子。

圖3 請巡按屈體求榮

圖4 何九受賄瞞天

插圖整個背景就是一個小酒店，插圖上方西門慶和何九分坐在桌子兩側(cè)，西門慶手上拿著一錠銀子，滿臉笑容地正遞給何九，何九亦是滿臉笑容，屁股半抬，似準備起身接過銀子。值得注意的是，文本并沒有直接說明西門慶賄賂何九時，酒保等人在哪兒，但繪刻者用散點透視法，將在廚房做飯的廚師以及正準備上酒的酒保放置在同一畫面中，并且是在能一眼瞧見西門慶公然賄賂的地方，批判意味甚濃。

第十回，武松錯手將李外傳殺害，西門慶賄賂知縣，因此知縣將武松一頓拷打，解送東平府。府尹陳文紹欲將這個案件弄明白，于是西門慶央求蔡太師下文書干預(yù)，最后武松被發(fā)配至孟州牢城。崇禎本有插圖“義士充配孟州道”(圖5)表現(xiàn)。繪刻者選取的是武松和左鄰姚二郎拜別的情節(jié)。圖中武松頭戴枷鎖，回轉(zhuǎn)身，雙手抱拳，在和姚二郎拜別，右下方姚二郎夫婦面容戚戚，很是不舍。武松身后的四名公差，面帶笑意，挑著行李耐心地等待武松告別。繪刻者雖然沒有選取西門慶等人貪贓枉法的情節(jié)作為畫面，但是從鄰居姚二郎夫婦依依不舍的神情以及本是兇神惡煞的官差都善待武松這點來看，更能反映出繪刻者對武松為人的認可，對枉法瀆職、官官相護的腐敗官場的批判之意。并且標題中“義士”一詞更是對武松的直接贊揚。

再看插圖“來旺兒遞解徐州”(圖6)。第二十六回，西門慶和自己的心腹來旺兒的妻子私通，在奸情敗露之后污蔑陷害來旺兒，勾結(jié)官府將他遞解徐州。圖中的來旺兒襤褸衣裳，邊走邊往后看，雙手被綁似在做討?zhàn)垹?，后面的惡仆高舉棍棒做打之勢，兩者形成鮮明對比，將官官勾結(jié)、百姓有冤無處訴的黑暗一面顯露無疑。

西門慶不僅經(jīng)常賄賂他人達到目的，自己本身也收受他人的賄賂，插圖“西門枉法受賄”(圖7)表現(xiàn)的正是這一點。第四十七回，揚州苗員外雇了一艘船去東京，途中被家人苗青害死。事發(fā)后苗青通過王六兒找到西門慶，并將一千兩銀子送與他，西門慶和夏提刑平分銀子，放過了苗青。插圖定格在西門慶受賄的瞬間。圖中西門慶坐在卷棚內(nèi)，一臉笑意地看著苗青，卷棚外苗青雙手作揖，彎著腰，一臉媚笑地和西門慶說著話。單看畫面，并不能說明什么，但是結(jié)合文本可知，插圖中西門慶腳前的四個酒壇大有深意——里面裝著苗青送與西門慶的一千兩銀子。文本中雖然沒有指出四個酒壇的擺放位置，但是繪刻者將酒壇置于西門慶腳前，將西門慶受賄時的泰然處之表現(xiàn)了出來，極具批判意味。

圖5 義士充配孟州道

圖6 來旺兒遞解徐州

二、亂性縱欲

自《金瓶梅》成書后三百年間里，人們其一直爭論不休，有人認為它是反映官場腐敗、社會黑暗的政治小說，有人認為它是一部描寫性的小說，也有人認為它是反映新興商人悲劇的經(jīng)濟小說。不可否認的是，作者確是將明朝中后期亂性縱欲的社會風氣全面地展現(xiàn)出來。

1.關(guān)于亂性縱欲的群體

在《金瓶梅》中，亂性縱欲的對象范圍很廣，上至帝王高官，下至平民百姓，甚至書生、和尚、道士、尼姑都是亂性縱欲的群體。亂性縱欲觀念已經(jīng)深入到社會的各個階層，滲透到人們的骨髓。試舉幾例：

眾和尚見了武大這個老婆一個個都迷了佛性禪心，關(guān)不住心猿意馬，七顛八倒酥成一塊。但見：班首輕狂，念佛號不知顛倒；維摩昏亂，誦經(jīng)言豈顧高低。燒香行者，推倒花瓶；秉燭頭陀，誤拿香盒。宣盟表白，大宋國錯稱做大唐國；懺罪闍黎，武大郎幾念出武大娘。長老心忙，打鼓錯拿徒弟手；沙彌情蕩，罄槌敲破老僧頭。從前苦行一時休，萬個金剛降不住。

——崇禎本第8回

原來這薛姑子不是從幼出家的，少年間曾嫁丈夫，在廣成寺前賣篜餅兒生理。不料生意淺薄，與寺里的和尚行童調(diào)嘴弄舌，眉來眼去，刮上了四五六個。常有些饅頭齋供拿來進奉他，又有那應(yīng)付錢與他買花，開地獄的布，送與他做裹腳。他丈夫那里曉得！以后，丈夫得病死了，他因佛門情熟，就做了個姑子。專一在士夫人家往來，包攬經(jīng)懺。又有那些不長進、要偷漢子的婦人，叫他牽引。聞得西門慶家里豪富，侍妾多人，思想拐些用度，因此頻頻往來。有一只歌兒道得好：尼姑生來頭皮光，拖子和尚夜夜忙。三個光頭好□師父師兄并師弟，只是鐃鈸原何在里床？

——崇禎本第57回

他這大徒弟金宗明，也不是個守本分的。年約三十余歲，常在娼樓包占樂婦，是個酒色之徒。手下也有兩個清潔年小徒弟，同鋪歇臥，日久絮繁。

——崇禎本第93回

對此，崇禎本插圖也有諸多刻畫。試以插圖“燒夫靈和尚聽淫聲”(圖8)為例。第八回，西門慶拿錢讓王婆請來六個僧人給武大郎做法事，當日便留宿在潘金蓮家，二人偷情時碰巧被念經(jīng)的和尚看見，對此，文本是這樣描述的：

圖7 西門枉法受賄

圖8 燒夫靈和尚聽淫聲

且說眾和尚見了武大老婆喬模喬樣，多記在心里。到午齋往寺中歇晌回來，婦人正和西門慶在房里飲酒作歡。原來婦人臥房與佛堂止隔一道板壁。有一個僧人先到，走在婦人窗下水盆里洗手，忽聽見婦人在房里顫聲柔氣，呻呻吟吟，哼哼唧唧，恰似有人交媾一般。遂推洗手，立住腳聽。只聽得婦人口里喘聲呼叫：“達達，你只顧[扌扉]打到幾時？只怕和尚來聽見。饒了奴，快些丟了罷！”西門慶道：“你且休慌！我還要在蓋子上燒一下兒哩！”不想都被這禿廝聽了個不亦樂乎。

插圖右半部分繪刻的是西門慶和潘金蓮在偷情，左半部分一個和尚正在掩嘴笑著，另一個和尚正在躡手躡腳地靠近窗戶，一手朝后擺著，似乎是讓那個和尚不要笑出聲。從文本中，我們可知潘、西二人偷情的房間是和佛堂相連的，在插圖左側(cè)房間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做法事的物品，并且武大郎的牌位也是清晰可見，這點不僅更加凸顯潘金蓮、西門慶二人的荒淫無恥，同時也將佛門之人的淫亂不堪表現(xiàn)得極具諷刺意味。并且文本中只提到一個和尚，插圖的繪刻者卻通過對兩個和尚神情、動作的刻畫，正是突出了文本中強調(diào)的眾和尚“心猿意馬”“迷了佛性禪心”，諷刺意味甚濃。

2.關(guān)于性觀念

小說文本所反映的明朝中后期社會上的性觀念很是開放，人們追求及時享樂，傳統(tǒng)觀念紛紛被摒棄，男性不僅妻多、性伴侶多，而且經(jīng)常勾引有夫之婦，甚至以通奸、嫖娼為榮。西門慶、花子虛等人皆是如此。女性則不以從一而終為榮，即使已婚，也會背著丈夫偷情，女子二婚、三婚的現(xiàn)象很是普遍，潘金蓮、李瓶兒、龐春梅、宋蕙蓮等亦是如此。更為奇怪的是，有些丈夫竟慫恿自己的妻子和他人通奸，以期獲得利益，如王六兒的丈夫韓道國。小說還反映了當時社會畸形的性觀念——喜好男風，文本有多處詳細的描寫。試舉幾例：

原來安進士杭州人，喜尚男風，見書童兒唱的好，拉著他手兒，兩個一遞一口吃酒。

——崇禎本第36回

玳安道：“我的哥哥，溫師父叫，你仔細，有名的溫屁股，他一日沒屁股也成不的。你每常怎么挨他的，今日又躲起來了？”

——崇禎本第76回

他這大徒弟金宗明，也不是個守本分的。年約三十余歲，常在娼樓包占樂婦，是個酒色之徒。手下也有兩個清潔年少徒弟，同鋪歇臥，日久絮繁。因見敬濟生的齒白唇紅，面如傅粉，清俊乖覺，眼里說話，就纏他同房居住。

——崇禎本第93回

崇禎本對此有諸多插圖涉及，這里試圖分析插圖對當時社會嫖娼和喜好男風這兩種性觀念的闡釋。

明朝中后期，男子嫖娼已是一種社會常態(tài)，不僅個體嫖娼、群體嫖娼，甚至還會前去祝賀。第十一回，花子虛家的聚會上請來了三個妓女，西門慶看上了其中的李桂姐，于是想要梳籠她，插圖“西門慶梳籠李桂姐”(圖9)描繪的正是西門慶要梳籠李桂姐，應(yīng)伯爵等人同來祝賀他的情景，相對應(yīng)的文本是：

那李嬌兒聽見要梳籠他的侄女兒，如何不喜？連忙拏了一錠大元寶付與玳安，拏到院中打頭面，做衣服，定桌席，吹彈歌舞，花攢錦簇，飲三日喜酒。應(yīng)伯爵、謝希大又約會了孫寡嘴、祝實念、常峙節(jié)，每人出五分分子，都來賀他。鋪的蓋的都是西門慶出。每日大酒大肉，在院中玩耍，不在話下。

舞裙歌板逐時新，散盡黃金只此身。

寄語富兒休暴殄，儉如良藥可醫(yī)貧。

插圖中，西門慶坐于首席，當著眾人面，一手緊摟著李桂姐，一手拿著酒杯，滿臉笑容地給她喂酒，應(yīng)伯爵等人也是姿態(tài)各異，有的正在倒酒，有的拿著酒杯在勸酒，有的在聊天，大家戲謔一處，花天酒地。插圖從俯視角度切入，遠景構(gòu)圖，這樣的構(gòu)圖方式將眾人喝酒嫖娼的情態(tài)一覽無遺，文本雖然沒有將西門慶等人如何玩耍的情景具體地描述出來，但是繪刻者通過這樣的畫面將當時社會以嫖娼為榮的病態(tài)性觀念展現(xiàn)了出來。

此外，插圖“狎客幫嫖麗春院”“應(yīng)伯爵山洞戲春嬌”“應(yīng)伯爵隔花戲金釧”“西門慶露陽驚愛月”“西門慶踏雪訪愛月”皆是描繪男子去妓院尋歡作樂的情景。標題中“狎客”“幫嫖”“戲”等詞語將明朝中后期男性群體和個體嫖娼的這一普遍現(xiàn)象毫無掩飾地表現(xiàn)了出來。

當時社會畸形的性觀念——喜好男風，崇禎本有4幅插圖表現(xiàn)。第三十五回，書童將平安對潘金蓮講的話說給西門慶聽，西門慶大怒，將平安打了一頓，對此，崇禎本有插圖“西門慶為男寵報仇”配之。光從文本內(nèi)容和插圖上看，并無不妥，只是表現(xiàn)了西門慶的狠毒無情，但標題中“男寵”一詞，赤裸裸地將其好男風的一面展露無遺。

再看插圖“書童兒作女妝媚客”(圖10)。插圖中，書童頭上插著銀簪子，身穿絹裙子，嫣然一女子模樣。面對男扮女裝的書童，西門慶靠坐在椅子上，一手搭著椅背，欣賞之意顯見；應(yīng)伯爵等三人有的朝后轉(zhuǎn)著，兩手伸向前想要抱他，有的直接拉著他的手，有的斜坐在椅上盯著他看，從三人面部表情看，皆是非常喜歡。其實文本只是寫到書童女裝打扮出來后唱曲敬酒的情景，并未具體描述西門慶等人的神情動作。繪刻者選擇他們的神情動作構(gòu)思整幅插圖，再結(jié)合標題中“媚客”一詞以及所對應(yīng)文本中應(yīng)伯爵對西門慶說的一段話，正是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這種畸形的性觀念：

伯爵聽了，夸獎不已，說道：“相這大官兒，不枉了與他碗飯吃。你看他這喉音，就是一管蕭。說那院里小娘兒便怎的，那些唱都聽熟了。怎生如他這等□潤！哥，不是俺們面獎，似你這般的人兒在你身邊，你不喜歡！”西門慶笑了。伯爵道：“哥，你怎的笑？我倒說的正經(jīng)話。你休虧這孩子，凡事衣類兒上，另著個眼兒看他。難為李大人送了他來，也是他的盛情。”西門慶道：“正是?！?/p>

圖9 西門慶梳籠李桂姐

圖10 書童兒作女妝媚客

第七十六回，一日，月娘看見畫童躲在門旁大哭不止，便問原因，于是畫童將溫秀才欺負他的事告訴了月娘，繪刻者選取了溫秀才欺負畫童的情景作為插圖(圖11)。插圖中溫秀才和畫童皆是衣裳不整，畫童提著褲子邊跑邊扭頭掙扎，臉上驚恐之情顯而易見；溫秀才身子前傾，從屋里追出來，雙手拽著畫童的手，笑臉盈盈。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繪刻者以優(yōu)美的山水庭園為背景，圖中擺放整齊的筆墨和書籍，暗示著溫秀才書生的身份，這與其所做之事形成強烈對比，足見繪刻者的厭惡之情。

此外，崇禎本還有插圖“金道士孌淫少弟”，“少弟”一詞顯示性別，“金道士”點明身份，諷刺意味甚濃。

3.關(guān)于性賄賂

小說文本還反映了當時社會利用性在官場上進行賄賂的丑惡現(xiàn)象。人們通過性賄賂巴結(jié)上司、結(jié)交朋友，從而在官場上如魚得水。試舉幾例：

西門慶看畢，只顧咨嗟不已，說道：“快叫小廝叫媒人去。我什么營生，就忘死了。”吳月娘問：“甚么勾當？”西門慶道：“東京太師老爺府里翟管家，前日有書來，說無子，央及我這里替他尋個女子。不拘貧富，不限財禮，只要好的，他要圖生長。妝奩財禮，該使多少，教我開了去，他一一還我，往后他在老爺面前，一力扶持我做官。我一向亂著上任，七事八事，就把這事忘死了。來保又日逐往鋪子里去了，又不提我。今日他老遠的教人稍書來，問尋的親事怎樣了。又寄了十兩折禮銀子賀我。明日差人就來討回書，你教我怎樣回答他？教他就怪死了！叫了媒人，你吩咐他，好歹上緊替他尋著，不拘大小人家，只要好女兒，或十五六、十七八的也罷，該多少財禮，我這里與他。再不把李大姐房里繡春，倒好模樣兒，與他去罷?！?/p>

——崇禎本第36回

把二人一引，轉(zhuǎn)過粉墻，來到藏春塢雪洞內(nèi)。里面暖騰騰掌著燈燭，小琴桌上早已陳設(shè)果酌之類，床榻依然，琴書瀟灑。從新復(fù)飲，書童在旁歌唱。蔡狀元問道：“大官，你會唱‘紅入仙桃’？”書童道：“此是《錦堂月》，小的記得?！庇谑前丫贫颊?，拏住南腔，拍手唱了一個。安進士聽了，喜之下勝，向西門慶道：“此子可愛?！睂⒈兄埔晃嬛?。那書童在席間穿著翠袖紅裙，勒著銷金箍兒，高擎玉斝，捧上酒，又唱了一個。當日直飲至夜分，方才歇息。西門慶藏春塢、翡翠軒兩處俱設(shè)床帳，鋪陳績錦被褥，就派書童、玳安兩個小廝答應(yīng)。西門慶道了安置，方回后邊去了。

——崇禎本第36回

對此，崇禎本有2幅插圖表現(xiàn)，分別是第三十六回“翟管家寄書尋女子”和第五十五回“苗員外一諾贈歌童”

試以插圖“苗員外一諾贈歌童”(圖12)為例。第五十五回，蔡太師生辰臨近，西門慶專門上京賀壽，并通過翟管家認了蔡太師為干爺。恰巧苗員外也來賀壽，和西門慶相談甚歡，并且把自家兩個歌童送與西門慶。插圖描繪的正是兩個歌童為西門慶唱曲的情景。

圖11 畫童兒哭躲溫葵軒

圖12 苗員外一諾贈歌童

插圖中，兩歌童并肩而站，一個吹著長笛，一個手執(zhí)檀板唱著曲。對于他們，西門慶是非常滿意的，這一點可以從畫面中西門慶滿臉笑意的表情看出，并且可以從站在西門慶旁邊的應(yīng)伯爵所說的話得到佐證：“哥的大福，偏有這些妙人兒送將來，也難為這苗員外好情?！贝嗣鐔T外是西門慶在東京給蔡太師賀壽時遇到的“散官”，兩人一見如故，故交情深。苗員外千里送歌童給西門慶，西門慶同樣“尋重禮答他”，他們之間的性賄賂有著明確的目的性和功利性，是明朝中后期官場腐敗的一個縮影。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金瓶梅》崇禎本通過插圖將明朝中后期亂性縱欲的社會風氣繪刻得入木三分，插圖與文本互相呼應(yīng)，赤裸裸地將當時社會的病態(tài)展現(xiàn)出來。

[1] 鄭振鐸.西諦書話[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73.

責任編輯：之 者

2016-08-17

朱妙伶(1982—)，女，江蘇南通人，講師，碩士，研究方向：明清小說。

I242.4

A

1671-8275(2016)05-012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