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 辰,羅 冬 陽
(東北師范大學 明清史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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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明代南直隸兵防體制的演變
蘇 辰,羅 冬 陽
(東北師范大學 明清史研究所,吉林 長春 130024)
南直隸即留都南京,為明朝財經(jīng)重心、政治副中心和軍事重鎮(zhèn)。其兵防體制歷經(jīng)前期首都變留都、中葉操巡江統(tǒng)合、嘉靖防倭與文官提督擴權、晚期四子防區(qū)定型四階段。因應遷都,形成守備班子統(tǒng)率常設京營負責城防,而城防兵力有所削弱、其他衛(wèi)所兵力有所增強,但前者仍主操守,后者則多役于屯與運。因備倭,海防歸入直浙閩備倭都指揮統(tǒng)轄。正統(tǒng)后,海道寧息,三地分設備倭。明中葉沿江治安惡化,始以南京副或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兼巡江,統(tǒng)合江海防,鎮(zhèn)戍營兵制和以文統(tǒng)武體制初步成型。嘉靖中,因防倭,該體制全面展開,南北巡撫獲提督軍務權,參贊尚書獲統(tǒng)合全南直軍事權。倭平后,文臣提督權被制度化,參贊尚書統(tǒng)合四子防區(qū)體制延續(xù)至明末。
明代;南直隸;兵防體制;文官提督軍務;鎮(zhèn)戍營兵制;南京守備;操江都御史;參贊兵部尚書
明代南直隸,也就是南京,*明代廣義的南京(南都)等于南直隸,或者說南直隸等于南京(南都),包括大江南北的14府、17州、96縣,直隸六部,其衛(wèi)所直隸中軍都督府。如《明史》卷40《地理(一)》云:“終明之世,為直隸者二:曰京師,曰南京?!?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標點本,第882頁。此用法,亦見王士性:《廣志繹》卷2《兩都》,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標點本,第21-34頁;顧炎武:《肇域志·南直隸》,《續(xù)修四庫全書》第586冊第559、565頁)狹義的南京等于南京城,包括應天府的上元、江寧2縣,而狹義的南直隸則指南京城以外13府所領地域。(見申時行《明會典》卷15,“南京并直隸地方”。[11]P365-370聞人詮《南畿志》卷1《畿土世代表》云:“國朝改集慶路為應天府,建都。其十三府四州為畿甸,直隸京師?!盵19]P54)為行文方便,本文將廣義的南京或南直隸稱為南直隸,而以南京、南畿分別指稱狹義的南京和南直隸。是明初的首都,永樂遷都后的留都,明孝陵與祖陵之所在,經(jīng)濟與財政重心,因此也是軍事保衛(wèi)重點區(qū)域之一。探討該區(qū)域兵防體制及其效能,是明朝政治和軍事史研究領域的重要課題,本世紀以來,學界尤為重視。*王波《明朝江防制度探討》(《江海學刊》1996年第3期)、林為楷《明代的江防體制——長江水域防衛(wèi)的建構與備御》(宜蘭:明史研究小組,2003年版)探討了南直隸兵防組成部分的江防制度及其演變,而林為楷《明代的江海聯(lián)防——長江江海交會水域防衛(wèi)的建構與備御》(臺北:花木蘭文化出版社,2010年版)、陳博弈《隆慶以后南直隸之營兵與江海防》(《明史研究論叢》第11輯,北京:故宮出版社2013年版)進一步著重探討了嘉靖以降的南直隸江海聯(lián)防體制。陳博弈《明代南直隸海防研究》(北京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年)研究了因防倭而建立的南直隸海防及兵制變化。周忠《明代南京守備研究》(南京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3年)探討了明代南京守備的官制、人選及其職能。明代軍事史專題研究論著,如肖立軍《明代省鎮(zhèn)營兵制與地方秩序》(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有關部分介紹了南直隸的鎮(zhèn)戍和營兵制。但截止目前的相關研究,仍存在一些問題有待澄清和深入。如南直隸兵防體制在明朝演變的整體面貌、特征,各部分的關聯(lián),尚屬模糊、混亂。本文嘗試在已有成果基礎上,進一步梳理有關文獻和史實,系統(tǒng)闡述有明一代南直隸兵防體制的演變及其特征。
南京地處長江下游,濱江近海,因此海防和江防對其都有重要意義。此外鳳陽(中都)皇陵(祖陵)之守衛(wèi),南京留都城防也是南直隸兵防的重要事務。南直隸兵防四事中,以南京留都城防為最要,而以江防和海防體制之變遷為最豐富,中都留守最穩(wěn)定。
作為明史分期概念,學界對明前期具體劃界年代并不一致,本文為方便起見,將洪武至天順看做明前期(1368-1464)。明前期南直隸的兵防體制,大致又可劃分為三個時段:洪武建文(1368-1402)、永樂(1403-1424)、洪熙至天順(1425-1464)。在這三個時段,四事的統(tǒng)合機制有所差異。總的來說,有明一代南直隸的兵防都是圍繞南京城的安全保障來展開的。
洪建時段是南直隸的首都兵防時代,南直隸的駐兵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以南京城為中心,駐有41衛(wèi)1所重兵,兵力約在20萬,是南京衛(wèi)城防兵,可簡稱南京兵。其中錦衣衛(wèi)等12衛(wèi)為天子親兵,歸皇帝直接統(tǒng)帥,其余各衛(wèi)所分隸五軍都督府。其駐地集中分布在城內東北部,城外駐2衛(wèi),江北駐10衛(wèi);江北10衛(wèi)中的6衛(wèi)駐扎在應天府屬長江北岸的江浦縣,防守江北要地;而滁州、和州各1衛(wèi),是江浦縣的外圍要地;另外定遠縣駐2衛(wèi),以聯(lián)絡江浦和中都留守司[1]卷3《戎備志》,143-146。另一部分是27衛(wèi)2所兵力,按滿編制算,總兵力約15.3萬余,主要隸屬中軍都督府,個別衛(wèi)隸屬后軍都督府,可稱為南畿兵。其中除中都留守司8衛(wèi)1所守護皇陵外,其余19衛(wèi)1所分駐南直隸各府州及江西九江府。
明朝洪武十三年以后軍事體制,“[五軍]都督府掌軍旅之事,各領其都司、衛(wèi)所,詳見《兵志》衛(wèi)所中,以達于兵部”。而各地鎮(zhèn)戍總兵、副總兵官,則自都督以上選充;有大征討,則命將掛印出征,“既事,納之”[2]卷76《職官(五)》,1856-1857。
表1 永樂遷都前后南京軍數(shù)變動*該表據(jù)《南樞志》卷103《兵志部·兵額考》(《中國方志叢書》影印本,華中地方第453號,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年第2853頁)、《南京都察院志》卷15,《巡視屯馬職掌(二)》(第426-431頁)第426-431頁所記嘉靖二十九年直隸廬州等四十六衛(wèi)所名錄。
明朝建國之初,南京面臨的主要軍事威脅是方國珍、張士誠殘部逃據(jù)海島的負隅頑抗,再加倭寇的騷擾。兩者又往往糾纏在一起。因此,此時期明朝特別重視水軍和海防。自洪武三年始,水軍等24衛(wèi),各置船50艘,共計1 200艘。平時每船由軍士7人“繕理”(維護管理),“遇征調則益兵操之”[3]卷54,洪武三年七月壬辰。由此推算,24衛(wèi)平時“繕理”兵船的軍士總數(shù)為8 400人,戰(zhàn)時則應遠高于此數(shù)。洪武六年,為剿捕竄伏海島的倭寇,明太祖納德慶侯廖永忠言,于廣洋、江陰、橫海、水軍四衛(wèi)置多櫓快船,“無事則沿海巡徼,以備不虞。若倭夷之來,則大船薄之,快船逐之,彼欲戰(zhàn)不能敵,欲退不可走”[3]卷78,洪武六年正月庚戌。翌年正月,遣靖海侯吳禎為總兵官、都督僉事于顯為副總兵官,領四衛(wèi)舟師出海巡捕???,浙江、福建、廣東沿海諸衛(wèi)官軍悉聽節(jié)制。同年十月,始還朝復命。洪武八年,復如此[3]卷87,洪武七年正月甲戌;卷93,洪武七年十月庚子;卷101,洪武八年九月己卯。除派遣京衛(wèi)精銳水師巡游海上剿捕倭寇外,明太祖于洪武二十年采方國珍侄方鳴謙言,遣信國公湯和往浙西東,于沿海設衛(wèi)所,筑造城寨,駐兵防倭。乃筑城五十九座,翌年完工[2]卷126,《湯和傳》,p3754[3]卷187,洪武二十年十一月己丑。承擔海防責任的,還有沿海地方州縣的巡檢司。洪武二十三年,令“濱海衛(wèi)所每百戶置船二艘,巡邏海上盜賊,巡檢司亦如之”[3]卷201,洪武二十三年四月丁酉??梢娒鞒醴蕾翆崬榉e極防御,御海洋與固海岸并重,京衛(wèi)軍與直隸沿海衛(wèi)所軍兼用,民兵與衛(wèi)所軍協(xié)防。
洪建時段未設專門的巡江、操江部隊,甚至也沒有常設戰(zhàn)時組織京營,一般遵循有事自各衛(wèi)所征調部隊、命將出征之例??赡艿脑蚴情_國之初,官兵離戰(zhàn)陣尚近,衛(wèi)所軍戰(zhàn)力尚強,而地方巡檢司之治安效率仍高,無須專練部隊以應付。永樂帝以武力奪位,吸取建文帝無京師慣練之兵可用的教訓,在京城設三大營,將戰(zhàn)時組織常設化,以拱衛(wèi)南京。永樂五年,又于南京江東門外江滸新江口(上新河)設水操營,官兵共17 000員名,以保障南京附近長江安全,從江上拱衛(wèi)南京[22]卷4,《復議定襄伯乞増操江官軍奏狀》,p518-519。*《明史》卷91,《兵志三》(第2248頁)所記設于洪武初,不確。這是操江的由來。永樂十九年遷都北京后,南京由皇太子居守,三大營隨遷,但南京亦保留相應建置。由表1可知,南京城防各衛(wèi)所軍20%北遷,*《明神宗實錄》卷134,萬歷十一年閏二月丁丑,南京兵部尚書潘季馴奏:“留都操軍原額十有二萬”。又《南樞志》載:“遷鼎以后,南兵額一十二萬六千五百”(《南樞志》卷103,《兵制部》,《中國方志叢書》影印本,華中地方第453號,臺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第2853頁)??梢娺@個12萬余為永樂遷都后操軍額。南京城防衛(wèi)所屯軍33 773名,未見北遷。所以未遷總軍額應為126 500+33 773=160 273名。而南畿衛(wèi)所則增加到34衛(wèi)12所[5]卷15,《巡視屯馬職掌(二)》,p426-431,滿編制為20.384萬人,比洪武時增33.21%。也就是
說,南京軍數(shù)在遷都后是減少的,而南畿衛(wèi)所的軍數(shù)則增加了,其原因可能與明成祖有意削弱南京軍力有關。而由表2可知,從承擔的兵役比重來看,南京衛(wèi)所依次為操、屯、運,而南畿衛(wèi)所則為屯、操、運,換言之,雖然永樂后南畿衛(wèi)所的兵力超過南京衛(wèi)所,但后者的兵力仍主要用于軍事防衛(wèi),而前者的兵力主要用于屯田和漕運。
表2 永樂遷都后南京衛(wèi)所軍役[6]卷4,《漕卒表》,77-85
永樂段海防主要問題仍是防倭,繼續(xù)積極海防政策,而鄭和下西洋可視作此政策的巔峰[7]19-21。而在日常海防上,永樂段更強調沿海各地衛(wèi)所的防倭職能。就南直隸而言,自永樂十五年(1417)始,設置了統(tǒng)轄南直隸及浙江、福建兩省沿海衛(wèi)所海防力量的“海道捕倭都指揮”或“防倭都指揮”,初任官為都指揮谷祥、張翥[8]卷192,永樂十五年八月乙卯;卷200,永樂十六年五月癸丑[9]卷70,宣德五年九月丁卯。張翥任防倭都指揮一直到正統(tǒng)四年(1439),亦即統(tǒng)轄南直隸、浙江、福建三地的防倭都指揮存續(xù)了22年。正統(tǒng)四年八月,三地分設提督備倭都指揮[10]卷58,正統(tǒng)四年八月戊戌。南直隸首任提督備倭都指揮是署都指揮僉事盛琦,其具體差事是“往直隸揚州等處提督官軍備倭”[10]卷62,正統(tǒng)四年十二月壬午。簡稱“揚州備倭”。因其駐地在江南金山衛(wèi),亦稱“金山備倭”。所以,到永樂段,南直隸有了相對獨立的南京守備和操江,而海防也因為提督三地備倭都指揮的設立而相對獨立。
洪熙天順段南直隸兵防最大的變化是南京不再以皇太子居守,另設由守備太監(jiān)(內守備)、守備武臣(外守備)、南京參贊兵部尚書組成的守備班子作為南京兵防的最高協(xié)調機構[11]。另一變化是自正統(tǒng)四年八月開始,南直隸與浙江、福建各自分設提督備倭都指揮(南直隸即揚州備倭)。分設的背景是此段倭寇的侵擾已非常稀少,“海道寧息”,再無須沿海各地聯(lián)合防倭,僅需沿海諸省各守信地,防備零星偶發(fā)倭患[10]卷63,正統(tǒng)五年正月丙寅。也因為倭患稀少,水軍出海巡哨之制廢弛。*《籌海圖編》卷6,《直隸事宜·江南諸郡》云:“舊制,金山衛(wèi)所造船各有定額,俱就各衛(wèi)所派撥巡軍,在海巡邏。正統(tǒng)間,因?;紝幹k,或以船為虛費,題準以江船易馬,而哨船之制遂廢矣。”(《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本,臺北:商務印書館,1983,第422頁)第三個變化是大江南北分遣文臣巡撫,兼督屬地衛(wèi)所[12]卷4,《鳳陽》、《應天》,322-374。
本文所稱的明中葉,指成化到正德時期(1465-1521)。成化初,沿江的社會治安開始惡化。成化元年九月,鑒于長江水域自蘇州、揚州到九江、湖廣,鹽徒竊發(fā),劫掠官民客商船只,戶部會官議準,令南京守備等官,“自鎮(zhèn)江至九江等處,差撥操江官軍,自孟瀆河至蘇松通泰等處,差撥備倭官軍巡捕,給以口糧,候賊徒屏息革罷”[13]卷21,成化元年九月辛未。這是動用南直隸操江和備倭部隊分別增強上江和下江治安力量的臨時舉措。但操江部隊卻將巡捕私鹽販當成了發(fā)財機會。成化二年閏三月,總督南京糧儲右都御史周瑄彈劾都督陳旺奉命統(tǒng)領操江官軍剿捕鹽徒,卻“反與之通賄”,請簡派風力御史,“奉敕監(jiān)督巡捕官軍”,獲批準[13]卷28,成化二年閏三月癸酉。這大概是巡江御史的由來。次月,都督陳旺被撤回,改派遂安伯陳韶“往南京操江,兼巡捕沿江鹽徒盜賊”[13]卷29,成化二年四月丁卯。未曾料,地位越高越貪瀆,陳韶所捕鹽徒,“俱納賂而縱之”。因此,又增派一員“風憲重職,前往淮揚等處提督巡捕”[13]卷44,成化三年七月壬午。
首任提督巡江都御史是南京督察院右僉都御史高明。[13]卷57,成化四年八月己酉其巡江范圍,從“前往淮揚等處提督巡捕”和為鎮(zhèn)江衛(wèi)千戶等請功來看,是上自九江下到長江口,其權力級別高于上江的操江武臣和下江的揚州備倭,是兩者的總管[13]卷68,成化五年六月乙丑;卷101,成化八年二月丙戌。于是就初步形成了以南京督察院都御史(右副都御史或右僉都御史)總督操江武臣和揚州備倭巡江的體制。
圖1 都御史總督巡江
第三任提督巡江都御史胡拱辰曾短暫以“奉敕提督操江兼督巡江”。操江兼巡江(或提督巡江兼操江),是很重要的擴權,意味著提督都御史對新江口營等軍事單位的平時訓練和遂行巡江之外的其他軍事任務,都有監(jiān)管權,其實是削弱了守備、參贊、南京兵部、操江武臣等衙門和官員的權力[13]卷114,成化九年三月甲午;卷119,成化九年八月丁卯。此后成化一朝無提督巡江都御史兼督操江者。其中成化二十年對巡江體制統(tǒng)屬關系的明確規(guī)定,[13]卷258,成化二十年十一月戊戌值得重視,如圖1。該規(guī)定中的南寧伯毛文是提督江操兼管巡江,指揮宋綱是儀真守備,指揮陸宣是九江守備,兩守備分別始設于成化五年和十三年。
先是成化四年五月,錦衣衛(wèi)指揮僉事馮瑤奏,新江口營操江官軍設置的目的在于保障南京根本重地,控扼長江南北要沖,而長江萬里,港汊眾多,鹽徒出沒不常,操江官軍巡捕鹽徒,疲于奔走,效果難期,有妨正務,建議“操江官軍照舊操守,附近巡捕,而于鎮(zhèn)江、儀真、太平、九江等要害之處,各選老成指揮鎮(zhèn)守,兼同巡江御史,提督沿江軍衛(wèi)有司,多方緝捕”[13]卷54,成化四年五月己卯。朝廷納其議,于五年正月設儀真守備,以署都指揮僉事都勝充任,并“提督揚州、通、泰等處軍馬”[13]卷62,成化五年正月甲戌。成化九年三月至十二月間,儀真守備曾短暫兼管揚州備倭。成化十三年,經(jīng)南京守備成國公朱儀等建言,增設九江守備[13]卷155,成化十二年七月戊申條、丁巳條;同書卷161,成化十三年正月壬戌。從圖1可以看出,都御史總督巡江的統(tǒng)帥層次一共是三級,但上級與下級之間不是簡單的統(tǒng)屬關系,最高級可以越級統(tǒng)轄;同級不同官員的權力也不平等,權力大的可以兼轄同級官員的下屬??梢姡诿鞔娛轮笓]官僚制度上,貫徹的不是簡單的分層管理原則,而是兼顧了分層管理與各職位間權力制約以及集權原則,或者說,是一種復雜的分層管理體制。另外,人事制度上,三級五官都是奉敕行事的欽差,其任免權和賞罰的權力都在朝廷,可保障下級對上級不會形成人身依附而忠于皇朝。在這個巡江統(tǒng)帥體制之外,還有南京守備班子、應天巡撫、巡江御史的監(jiān)督。弘治改元后,提督巡江有兼有不兼提督操江者。到弘治八年,自楊守隨始,提督巡江都御史兼管操江,成為定制[14]卷102,弘治八年七月己丑。因操江權力重,后稱“提督操江兼管巡江”。
操江文武并置、都御史統(tǒng)轄的體制對江防效率提升作用很難評價。單就統(tǒng)帥和指揮而言,該體制存在兩個問題。一是操江官和南京守備之間存在權力制衡關系可能降低效率。二是操江官,尤其是文操江的統(tǒng)轄整飭力難以下沉到基層兵防單位。
正德八年,管理操江懷寧侯孫應爵奏,新江口營戰(zhàn)巡船損壞過半,盔甲之類不敷用,“屢移文內外守備衙門撥造給領,皆為所遏;又將管操指揮周大倫等取回雜差,占吝不發(fā)”,以求罷相抗議。而守備太監(jiān)黃偉則訐告孫應爵及操江都御史張津“為指揮趙山所誘,欲事紛更,語侵臣等”。當然,此種制衡關系,其初衷本在以牽制收集權之效,效率考慮在其次,對兩者間齟齬,朝廷只是戒飭“務循舊規(guī),協(xié)和行事”[15]卷103,正德八年八月戊戌。而操江官統(tǒng)轄整飭力難以下沉,一旦有事,則尷尬畢露。正德七年夏,“流賊”劉七在中原遭沉重打擊之余,率舟13只,眾不過500,自湖廣黃州順江而下,江防官兵皆望風奔潰,提督操江兼巡江都御史陳世良“率兵出御,事急,隱蘆荻中得免”[15]卷178,正德十四年九月甲午“陳世良小傳”。
其實,正德時社會治安更趨惡化。正德初元,即有崇明海盜施天常之亂。亂平后,總結教訓,以為無專職督察軍衛(wèi)巡捕官所致,乃“添設兵備副使一員,常駐太倉,往來崇明沙上,提調軍衛(wèi)有司,兼理四府五衛(wèi)詞訟,并水利、屯田”[15]卷17,正德元年九月壬辰。此即蘇松常鎮(zhèn)兵備道。南直隸地區(qū)最早設置的兵備道當是潁州兵備道,始設于弘治十年[14]卷131,弘治十年十一月壬寅。正德年間在江防區(qū)因為“盜賊”而添設的兵備道,還有正德五年十二月復設后經(jīng)制化的徐州兵備,和次年正式設置的九江兵備[15]卷70,正德五年十二月庚寅;卷75,正德六年五月戊寅。因南直隸無按察司,這些兵備道皆于鄰省系銜。潁州、蘇松常鎮(zhèn)、徐州、九江四兵備轄區(qū),都具有突破一級行政區(qū)劃,管轄部分鄰省衛(wèi)所的特點。換言之,其管轄區(qū)域與南直隸各衛(wèi)所的隸屬關系相一致,較南直隸的行政區(qū)劃要大,體現(xiàn)了明朝統(tǒng)治者突出南京軍事守備的重要性[2]卷90,《兵(二)》,p2200-2201。在萬歷《明會典》里,四兵備分屬應天、鳳陽和江西三巡撫。實際上該四兵備接受的是多頭領導。除了對應的上級巡撫外,在江防上事務,他們要接受操江都御史和巡江御史節(jié)制。因此四兵備的設置,有助于操江都御史統(tǒng)轄整合力的下沉,同時也強化了巡撫對屬地兵防和治安的統(tǒng)轄。
四兵備轄區(qū)并未完全覆蓋南直隸全境,徽州府、寧國府、應天府和廣德州不在其范圍之內。究其原因,應天府及其附近江面為南京守備、新江營直管之地,廣德州和徽、寧二府多山,不瀕長江,治安相對穩(wěn)定。
由內外守備、參贊組成南京守備班子對南直隸的兵防具有建議、統(tǒng)合之職責,而自成化二十三年始,參贊專用南京兵部尚書[2]卷75,《職官(四)》,1833。
嘉靖八年八月,因浙直有海賊逃軍盜賊之亂,設江淮總兵官,“提督上下江防,巡捕盜賊”。其職責與操江武臣基本相同,但獲得的實際授權要高一個級別,與操江都御史基本重合。此次江淮總兵官之設系臨時命將出征,事畢即罷,并未改變南直隸武備的組織結構[16]卷104,嘉靖八年八月癸酉;同書卷114,嘉靖九年六月己未。嘉靖十九年六月,京口閘淤阻,漕糧改撥民船,糧船由孟河入江繞行,多遭海寇搶掠,因此再次設立江淮總兵官,至二十九年六月裁撤[16]卷238,嘉靖十九年六月庚午;同書卷361,嘉靖二十九年六月丙辰。此次重設江淮總兵官,調整了其屬下?lián)P州備倭和儀真守備的防區(qū)及職權,“將江南金山備倭都指揮去總戎職銜,專備倭兼捕鹽徒盜賊,自應山龍?zhí)堆矙z司,直抵鎮(zhèn)江、蘇州、太倉、鎮(zhèn)海、金山等衛(wèi),嘉興、松江、吳淞江、崇明、南匯、青村等所,皆屬之。江北儀真守備都指揮,專禁捕鹽徒盜賊,亦兼?zhèn)滟劣?銜),自六合縣,至儀真、楊(揚)州、通州、狼山、海門及掘溝(港)各營寨,高郵、鹽城、海州、東海等衛(wèi)所,皆屬之。其楊(揚)州府巡捕同知,令專注(駐)瓜州松(沿)江防捕,不得擅離職守。”[16]卷249,嘉靖二十年五月庚寅金山備倭與此前的揚州備倭相比,有兩點不同:第一是地位下降。揚州備倭的全稱是“總督(或提督)直隸揚州等處備倭”,地位是“總戎”,也就是總兵官。而改為金山備倭后,其地位只是“偏裨”。第二,防區(qū)調整。揚州備倭管的是南直隸沿海大江南北的海防,亦即“備倭”,帶管下江捕盜[15]卷44,正德三年十一月己未。而金山備倭防區(qū)僅限于下江南岸的江防和海防。相對來講,儀真守備的地位有所提升。據(jù)成化二十年例,涉及下江捕盜事務,儀真守備要受揚州備倭及操江武臣的節(jié)制,而改設后,儀真守備的地位與金山備倭平齊了,而其轄區(qū)也有所擴大,自下江江北江防一直擴展到江北沿海,也就是統(tǒng)管下江江北的江防與海防。
嘉靖三十二年以后,因防倭,南直隸兵防體制進入密集調整期。該年夏,倭寇重挫于浙閩,遂北上犯蘇松。五月,設金山海防副總兵。同月,又添設金山參將一員,駐金山,因其防區(qū)為蘇松二府,故又稱蘇松參將。七月,相應設立分理蘇松等處海防浙江按察司僉事[16]卷398,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庚午、甲子;卷400,同年七月甲子。因海防副總兵之設,金山備倭成為贅疣,于嘉靖三十四年七月裁革,改設參將兩員,除前設的蘇松參將外,暫設一員守常鎮(zhèn)。同時將蘇松常鎮(zhèn)兵備道分設為二,一為蘇松兵備,一為常鎮(zhèn)兵備[16]卷424,嘉靖三十四年七月戊申;卷425,同年八月壬辰。此外,上江增設應天兵備副使一員,“于句容、溧陽、廣德往來駐扎,選調建陽、宣州、新安三衛(wèi)官軍并所屬民兵相兼操練,聽督撫官調遣”[16]卷424,嘉靖三十四年七月壬子。嘉靖三十七年六月,因盜殺安慶守備黃佐,為防推諉,明廷擴充九江兵備道轄境和權力,以池州府、安慶守備并聽其節(jié)制[16]卷460,嘉靖三十七年六月癸巳。而江北,在嘉靖三十二年九月,增設分守通泰等處參將。次年五月,并置整飭淮揚海防兵備[16]卷402,嘉靖三十二年九月甲子;卷410,嘉靖三十三年五月庚戌。
隨著倭患益發(fā)嚴重,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設總理浙直海防事務總兵官,次年三月,準令照各邊鎮(zhèn)例,“總兵則曰鎮(zhèn)守,屯臨山;副總兵則曰協(xié)守,屯金山。遇警則不拘水陸,皆得從宜調度。其體統(tǒng)視巡撫,得節(jié)制各路參將。參將視兵備,節(jié)制守備以下。州縣佐貳不得與副、參抗禮”[16]卷428,嘉靖三十四年十一月戊申;卷433,嘉靖三十五年三月戊辰。如此,則南直隸江南海防被納入到跨省鎮(zhèn)守總兵的統(tǒng)一指揮之下。
在江南海防各將領被納入浙直總兵統(tǒng)轄之后,江北通泰參將于嘉靖三十七年六月被升格為狼山副總兵。而江北濱江沿海亦漸次增設大河口把總(海門縣境)、周家橋把總(泰興江邊)、掘港守備(掘港場迤東50里)、鹽城參將等,儀真守備信地實際上被分割。至同年十月,經(jīng)江北巡撫李遂奏準,調整儀真守備和狼山副總兵信地,原先由儀真守備節(jié)制的天長南、到江都、高郵一帶陸防,歸狼山副總兵節(jié)制,儀真守備的信地收縮為上起新港(屬太平府繁昌縣),下至六合(屬應天府)、儀真、瓜洲(屬揚州府)的江防[16]卷460,嘉靖三十七年六月乙酉;卷465,同年十月丙寅。
由于嘉靖三四十年代南直隸面臨的重大威脅是倭寇侵擾,鎮(zhèn)戍營兵及其各級將領的增設,主要分布于三江口、圌山以下長江兩岸及沿海一帶。萬歷《明會典》所載南直隸鎮(zhèn)戍將領中,提督、鎮(zhèn)守、參、游共5員,設于嘉靖間者4員,皆在此區(qū)域。守備6員,嘉靖間增設者4員,3員皆在此區(qū)域。其中僅泗州守備一員在三江口、圌山一線以上,其職責主要防守祖陵,但靠近洪澤湖,倭寇甚時,防倭亦是其重要職能。把總13員,其中10員,皆嘉靖間增設,都分布在此區(qū)域[17]卷127,《鎮(zhèn)戍二·將領下·南直隸》,p2631-2633。所以,嘉靖年間南直隸兵防體的變化都是圍繞海防強化中心展開。此前的海防和江防,從統(tǒng)率體制看,其實一體。即所謂操江都御史“自九江以抵蘇松通泰,凡地方緩急,寇盜鹽徒出沒,聽調兵禽(擒)捕,蓋綜江海諸務,于事權至重”[18]卷23,《兵志二》,1541。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因倭寇迫近南直隸,言路要求再設總兵官,并頒敕明確操江都御史海防權責,但朝廷處理結果是暫設提督海防副總兵,其“應用兵糧,巡撫并操江官協(xié)議以聞。操江都御史敕書不必更換”[16]卷398,嘉靖三十二年五月庚午。所謂巡撫,此時當指應天巡撫和鳳陽巡撫。應天巡撫初設于宣德五年,最初使命為總督南直隸蘇松等府縣稅糧及相應衛(wèi)所屯田、巡撫應天等府衛(wèi),雖有監(jiān)督衛(wèi)所官軍操練、調兵剿殺盜賊的授權[19]卷5,《巡撫敕》,p330-332,但并不能調動鎮(zhèn)戍營兵。而鳳陽巡撫一般由漕運總督兼任,始設于景泰。但遇到重大災荒和治安惡化時,巡撫一職會獨立出來,其軍事授權類似應天巡撫[12]卷4,《鳳陽》,322-335。到倭患嚴急,操江都御史海防之務不堪重負,永樂以來統(tǒng)合南直隸沿海備倭的揚州備倭又不復存在,且事關南直隸大江南北治安,在朝廷未完全明確撫操海防權責時,應天巡撫要求“以便宜調山東、福建等處勁兵”抗倭。同年七月,兵科都給事中王國禎建言,認為操撫協(xié)同行事,“平居既苦于牽制,臨事又易于推諉”,要求海防專任一官,同時要求賦予山東、遼東巡撫海防專敕。經(jīng)吏、兵兩部復準,“應天、鳳陽、山東、遼東巡撫都御史,以本職兼理海防,各別給敕書行事”[16]卷399,嘉靖三十二年六月壬辰;卷400,七月甲子。這樣,應天和鳳陽巡撫的海防權責便明確了。該兩巡撫“兼理海防”權力,在明朝行政法典里都被表述為“提督軍務”,并表示該權力皆因“倭警”而增添[17]卷209,《督察院(一)·督撫建置》,4156、4158??梢?,以前操練衛(wèi)所官軍和調兵剿殺盜賊的授權都不屬于“提督軍務”。因此,可以推論,此“提督軍務”權力,特指指揮營兵作戰(zhàn),與總兵官、參將之提督軍務一致。
應天、鳳陽兩巡撫“兼理海防”后,操江的海防權責并未明文去掉。然而,此時兩巡撫和操江都御史都在浙直閩總督的節(jié)制之下。
嘉靖二十六年七月,閩浙倭患起,明廷遣右副都御史朱紈提督浙閩海防軍務,巡撫浙江,主持平倭。因其厲行海禁,得罪當?shù)貏菁?,被陷害自殺,海防大弛,倭寇熾作,并寇南直隸,波及山東。三十三年五月,明廷命南京參贊機務兵部尚書張經(jīng)“不妨原務,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總督南直隸、浙江、山東、兩廣、福建等處軍務”,以平倭患[16]卷410,嘉靖三十三年五月丁巳。同年十一月,張經(jīng)去參贊,專職“討賊”。這是設置節(jié)制六直省總督,統(tǒng)籌平倭,而監(jiān)以欽差督察軍務工部右侍郎趙文華。三十四年五月,張經(jīng)被劾下獄。周珫、楊宜繼為總督,因受制于趙文華,難展布,節(jié)制不行。至三十五年二月,楊宜罷,浙江巡撫胡宗憲升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總督南直浙閩軍務[2]卷205,朱紈、胡宗憲諸傳。周珫任總督在三十四年五月到六月間,其管轄區(qū)域,當已調整為南直隸、浙江、福建[16]423,嘉靖三十四年六月壬午。胡宗憲升任總督后,于嘉靖三十九年五月,要求坐實總督三省、節(jié)制各巡撫與操江都御史的權力。明廷升其為兵部尚書兼督察院右都御史,撫操等官與其相見,“毋得純用兵(賓)主敵禮,總兵以下皆戎服庭謁”[16]卷484,嘉靖三十九年五月乙亥。因此,嘉靖年間,不論文武,南直隸的兵防體系成為浙直閩總督所統(tǒng)跨省戰(zhàn)區(qū)“鎮(zhèn)”的一部分。
雖然鳳陽巡撫、應天巡撫和操江都御史都在浙直閩總督節(jié)制之下,但三者在嘉靖抗倭中提督軍務權力的變化卻不完全一致。操江都御史的海防權雖未明文裁撤,卻實際上已被鳳陽、應天兩巡撫的“兼督”架空。而鳳陽、應天兩巡撫獲得的實際提督海防權力亦不相同。因江南與浙江地理緊密相連,鎮(zhèn)戍營兵設置完全一體化,應天巡撫的提督權受到浙直閩總督直控制約,難以展布。而鳳陽巡撫相對獨立。故嘉靖抗倭中,鳳陽巡撫李遂成為純功無罪之方面大員,升官蔭子,由南京兵部侍郎,再遷南京參贊機務兵部尚書[2]卷205,嘉靖抗倭相關諸人物列傳。
南京參贊機務兵部尚書的權力,在李遂任期中獲得實質性提升。嘉靖倭亂中,為協(xié)調大江南南北軍事行動,先是在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明廷令江北池河新營接受江北撫按和南京兵部的雙重節(jié)制[16]卷405,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辛丑。又為拱衛(wèi)留都,保護陵寢,嘉靖三十四年于南京增設振武營,主要以招募充伍。以招募補充世軍之不足,乃嘉靖平倭期間南直隸兵役制度的部分調整。嘉靖三十九年二月,四十年五月,兩營接連發(fā)生兵變。李遂時為南京兵部侍郎,鎮(zhèn)撫之。尚書江東因兵變落職,李遂接任。兵科左給事中張益上言,以為兩營連年兵變,乃因南京五府與兵部“衙門相等,原無統(tǒng)攝,且內而操江都御史,外而巡撫都御史,事體俱不相關。倉卒有警,參贊尚書坐致束手”[20]卷18,《請重參贊機務南京兵部尚書事權疏》,第477冊,525[16]卷497,嘉靖四十年閏五月丁未。要求給新任尚書李遂擴權。經(jīng)兵部復準,“[南京五府]僉書都督,既分管振武、神機、大小教場,以后俱聽參贊節(jié)制;應天、淮揚巡撫都御史,凡事與參贊葉同計議而行;副總兵、參、游、兵備等官,俱聽參贊委用。未盡事宜,悉聽參贊便宜處置?!碑斎唬@一擴權屬于臨時授命,其擴權敕諭,須于“平寧之日,徑自奏繳”[20]卷6,《復左給事中張益等增定參贊尚書職掌疏》,第477冊,252。李遂因有鳳陽巡撫期間統(tǒng)兵平倭的戰(zhàn)陣經(jīng)歷,又善籠絡將領,升任尚書后,循邊鎮(zhèn)例,奏準以舊部將領及親兵調用南京京營,軟硬兼施,“留都自是無患”。
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胡宗憲被逮至京,而此時東南沿海倭患已基本平息,浙直閩總督缺遂罷不補[16]卷515,嘉靖四十一年十一月丁亥,三省作為一大防區(qū)“鎮(zhèn)”的臨時體制宣告解體。嘉靖四十二年五月庚辰,浙江巡撫趙炳然奏海防八事,明廷全部批準,意味著浙直防區(qū)因平定倭患而合鎮(zhèn)的指揮體制恢復為分鎮(zhèn)體制。但并非簡單恢復,而是有所調整。
首先是南北巡撫和操江都御史的信地、權責有了明確劃分。同年八月,劃定南北巡撫與操江都御史信地:“以圌山、三江會口為界,其上屬之操江,其下屬之南、北二巡撫,萬一留都有急,則二巡撫與操江仍并力應援,不得自分彼此”;并規(guī)定:“今后不系操江所轄地方一切事務,都御史不得復有所與”[16]卷524,嘉靖四十二年八月丙辰[5]卷31,《申明江海信地以便防守以專責成疏》,3-13頁[21]卷13,《議復操江兵費事宜疏》,211-213。這樣,南北兩巡撫的海防信地和操江都御史的江防信地就以圌山和三江會口為界,清楚地區(qū)分開來。江防和海防的信地劃分,在嘉靖四十二年以后,應該是相當明確的,這在萬歷五年刊刻的《江防考》和天啟本《武備志》中都有清晰的文字記載和圖示。但是目前的研究未注意到,《江防考》和《武備志》中,都有“信地”和“分布防汛信地”兩類信地的記載。*兩類信地的區(qū)分,見(明)吳時來:《江防考》卷3《信地》(史部第226冊,第152-172頁);(明)茅元儀:《武備志》卷220《江防二·信地一》、卷221《江防三·信地二》?!独m(xù)修四庫全書》影印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966冊第126-147頁)前一類信地,即平時信地的劃分,后一類即防汛信地的劃分。平時信地劃分中,于江海防交匯處,有相鄰營兵會哨制度。而防汛信地劃分則規(guī)定了一旦有事,海防、江防力量的聯(lián)防機制。當然,不論是江防還是海防,其首要目標是保障留都安全,因此,江防、海防之間的防汛協(xié)作機制也同時成立。這一江防和海防既有分工,又有合作的體制,一直延續(xù)到明末。
其次,在提督軍務文臣信地調整的同時,南直隸武臣的設置隨后也做了調整。嘉靖四十二年十月,改南直隸狼山副總兵為鎮(zhèn)守總兵官,兼轄江南江北[16]卷526,嘉靖四十二年十月癸丑??梢娫谡阒焙湘?zhèn)向分鎮(zhèn)調整之初,明朝高層也是遵循一般軍鎮(zhèn)的慣例,將南直隸總設為一鎮(zhèn)。翌年二月,“更定鎮(zhèn)守江南、分守江北信地,以江南屬之總兵劉顯,專駐吳松(淞),以江北屬之副總兵王應麟,專駐狼山。各更敕書并鑄關防給之”。這仍是將南直隸統(tǒng)設一鎮(zhèn)的思維,只是調整了鎮(zhèn)守和分守的駐地,確定駐吳淞的江南總兵官為鎮(zhèn)守,駐狼山的副總兵為分守。但同年六月劉顯改鎮(zhèn)浙江后,接任者降為副總兵,仍稱鎮(zhèn)守江南[16]卷530,嘉靖四十三年二月癸亥;卷535,同年六月癸酉、己卯。這樣,鎮(zhèn)守江南副總兵和狼山副總兵的地位就一致了,沒有了節(jié)制和被節(jié)制關系。所以,在萬歷《明會典》里,前者稱鎮(zhèn)守,而后者稱提督[17]卷127,《鎮(zhèn)戍二·將領下》,2631。這也就適應了大江南北分置兩巡撫提督軍務的體制。也就是說,嘉靖四十二年后,南直隸的兵防確立了由京營、操江、江南鎮(zhèn)、江北鎮(zhèn)四子防區(qū)構成的體制。
四子防區(qū)體制,貫徹了“留都海防相為表里”的原則?!癧嘉靖三十九年]振武營兵變后,諸將務姑息,兵益驕。給事中魏元吉薦[劉]顯署[南京中軍都督府]都督僉事,節(jié)制其軍。[劉]顯挈蜀卒五百人往,一軍帖然?!盵2]卷212,5618嘉靖四十二年,劉顯曾任統(tǒng)管大江南北的狼山總兵官。隨后確立的大江南北分鎮(zhèn)體制,大概因該職權力過大,不便制衡。鑒于南京各營衛(wèi)兵驕悍難用,鄭若曾認為,“留都海防相為表里”,建議:以“功能素著總兵一人,如俞大猷、戚繼光者,置之于吳淞江口而帶銜于留都,列諸五軍都督……春汛將近,則總兵親駐吳淞江,以為參、游之領袖,小陽汛亦如之。防汛畢日,則總兵歸坐五軍都督府,而調水兵一半至龍江關,與南京水軍夾操;陸兵一半至大教場,與南京陸軍夾操……如是,則隱然示在外之兵至強至眾,足以防護皇都,而若無藉于四十八衛(wèi),在外之將愈出愈奇,足以定禍變而不專倚乎五府,兵部所以陰折夫群邪眇視之心,而貽留都之安者”[22]卷1下,《海防論三》,第728冊p33-34。鄭若曾的這一建議,當是來自對上述劉顯事跡的理論抽象。
第三,嘉靖東南倭患時期,南直隸以文臣統(tǒng)合軍事力量的趨勢得到發(fā)展,進一步下沉到道、府一級。這一趨勢,在嘉靖四十二年以后仍在繼續(xù),最終形成以文臣分層統(tǒng)帥為核心的省道府縣四級整合體系。
自弘治以來,南直隸陸續(xù)設置潁州、徐州、蘇松、常鎮(zhèn)、應天等兵備道及淮揚海防兵備道,江西九江兵備道亦歸操江都御史及上江御史管轄。嘉靖四十一年九月,裁應天兵備。同年十月,裁革常鎮(zhèn)兵備副使,仍并其兵防諸務于蘇松兵備[16]卷514,嘉靖四十一年十月乙卯。嘉靖四十五年,因剿捕“礦賊”,將徽州府劃歸浙江金衢嚴兵備管轄。至隆慶六年六月,經(jīng)應天巡撫張佳胤、操江都御史張鹵奏準,復設應天兵備,改名徽寧兵備道,“住扎池州府治。除應天京府、上江京縣外,其徽(州)、寧(國)、池(州)、太(平)、安慶五府,廣德一州,應天在外句容等六縣,及新安、建陽、宣州、安慶各衛(wèi)所,皆屬統(tǒng)轄。平時操練兵壯,查理錢糧、堤防、盜賊,仍不時巡歷地方。如遇江賊、礦徒竊發(fā),相機剿捕……一應兵備事務,俱聽巡撫、操江、巡按等衙門節(jié)制。其安慶府舊屬九江兵備,徽州府舊屬金嚴衢兵備,遙制空名,悉皆罷去……江西九江兵備道,照舊仍屬操江都御史”[23]卷5,《疏稿》,《兵部為請復重地憲臣以圖治安事》,174-176[24]卷2,隆慶六年六月庚午。
這樣,到明神宗繼位,南直隸地區(qū)就存在一共存在五位兵備:蘇松常鎮(zhèn)、徽寧、潁州、徐州、淮揚海防,另外江西的九江兵備隸屬操江都御史管轄。兵備按照所轄事務,要接受多個上級管轄。其錢糧事務、地方軍務,屬相應巡撫、巡按監(jiān)管,而操江、巡江事務接受操江都御史、巡江御史管轄。
另外,嘉萬間各府海防同知、江防同知的設立,保障文官提督軍務權力下沉到基層軍事單位。在兵備道之下的府衛(wèi)一級,南直隸海防方面,嘉靖三十三年十二月,曾于“蘇松二府各裁革水利通判一員,添設同知一員,專理海防,各照信地駐扎防守?!比f歷二年正月,照海防同知例,“將應天府治中、太平、池州、廬州、安慶、九江等府各該同知,俱不妨原務,責令管理江防。凡境內官兵,不論游兵、守備、中軍、軍衛(wèi)、有司、巡檢,俱聽點閘。每月將差點過官兵數(shù)目,及有無失事緣由,申報操江衙門查考。遇有盜賊生發(fā),即便嚴督各該官兵,互相追捕”[12]卷5《疏稿》,《兵部為酌議江防專官以便責成以靖地方事》,p191-192[10]卷21,萬歷二年正月戊子。這樣,江防同知就可以彌補上級操江衙門的巡歷不周,實現(xiàn)文官提督系統(tǒng)對營兵、衛(wèi)所軍和地方巡檢司弓兵的統(tǒng)合督察和全時段覆蓋。
第四,在南京兵部方面,嘉靖間的擴權得到確認,成為定制。本來南京參贊兵部尚書節(jié)制南京諸京營、協(xié)調撫操、委用副、參、游、守、兵備等官,便宜處置未盡事宜的權力,屬于給李遂的臨時授權。但嘉靖四十五年初,李遂致仕后,經(jīng)兵部尚書楊博奏準,將擴權敕諭頒給接任者胡松,“欽遵行事,不必奏繳”[23]卷18,《請重參贊機務南京兵部尚書事權疏》,第477冊,p525。
南直隸兵防體制是明朝統(tǒng)治體制的重要構成部分,隨著明朝所面臨外部軍事壓力、內部治安環(huán)境的變化,及其本身社會政治基礎的變遷,為履行其拱衛(wèi)留都、防護陵寢、保障財稅重地及漕運與黃金水道的使命,不斷調適整合,既有明朝全國兵防體制的共性,又有南直隸的特殊性。明太祖建國,以南京為京師,而以衛(wèi)所世軍制建軍,將軍事系統(tǒng)建造為一相對封閉的獨立系統(tǒng),其兵源取自軍戶,其軍餉冀望軍士屯田自給,遇戰(zhàn)事,則臨時選調各衛(wèi)所軍弁編伍,命將統(tǒng)率出征,事畢各還原單位。此種體制,于王朝之初,挾一統(tǒng)群雄之建國武功,兵將尚且慣戰(zhàn),官兵之間仍存同功一體之念,能有效地履行其軍事職能。明太祖于南京屯20余萬重兵,雖無常設戰(zhàn)時組織,臨時命將出征,南伐北討,亦屢屢克奏膚功。南京臨江瀕海,元末以來的倭寇騷擾,延至明初,為難去之痼疾。外交折沖既無成功,而興師問罪,又難畢其功于一役。于是有沿海衛(wèi)所與巡檢司之布置,軍民結合,以點帶面,常備而不懈,又有京師水操軍主動出巡海面,攻防兼顧。
至永樂遷都后,南京地位降為留都,部分兵力分調北京,但孝陵、祖陵俱在,財賦重心、黃金水道依然如故,而倭患未絕,且明成祖鑒惠帝之覆亡,遂有京軍三大營之設,以確保居重馭輕,又于新江口立水操營以固江防,再整合南直隸、浙、閩三地防倭力量,統(tǒng)設備倭提督,平戰(zhàn)兼顧。又增置南直隸在外衛(wèi)所。其上以皇太子留守,總統(tǒng)南京各府部院。京都既遷,漕運復興,南京衛(wèi)所更有漕運重役,而尤以南直隸在外衛(wèi)所為重。
仁宣以降,不復以皇太子留守南京,而以勛臣守備,監(jiān)之以太監(jiān),參贊以卿貳。承平既久,封閉之軍事系統(tǒng)漸趨腐敗,于是救之以文臣。先是于江南遣侍郎巡撫,總督稅糧而兼巡撫江南各府衛(wèi),后以都御史總督漕運,與總兵官、參將共理其事而巡撫江北各府州衛(wèi)所。倭患既緩,南直隸與浙閩遂各設備倭提督,而海防遂弛。
成弘、正德時期,南直隸外患不至,而內憂頻生,鹽徒江寇,實繁有徒,巡江與江防成為南直隸兵防的重點,而海防廢弛如故。下江增置儀真守備,上江增置九江守備,同時又漸增兵備道以監(jiān)督各守備營和備倭提督營,上統(tǒng)以操江都御史、巡江御史。此時期以江防為核心,統(tǒng)合海防,鎮(zhèn)戍營兵制和以文統(tǒng)武體制,在南直隸初步成型。
嘉靖中葉,隨著環(huán)球航路開通,海洋走私貿易空前活躍,于是日本武士與沿海走私貿易者合流的倭寇勃發(fā),荼毒東南沿海十數(shù)年。為平倭寇,明廷于南直隸添置營戍、兵備,予南北巡撫以提督海防之權,收縮操江之海防權,上統(tǒng)以跨省總督,整合浙直兵防;遣將之外,又以選募和征發(fā)補衛(wèi)所軍之頹敗、南京營兵之驕弱??官林?,文臣提督軍務權力獲得迅速擴張。除南北巡撫得到提督軍務權力外,南京參贊兵書尚書獲得了節(jié)制南京各營、協(xié)調撫操、任用各參、備、游、把和兵備的權力。
倭平后,南京參贊兵部尚書的擴權獲得再確認而被制度化,從而成為南京守備體制和南直隸兵防的核心。而海防同知和江防同知的設立,則讓文臣提督軍務的權力落實到基層。以南京守備所轄京營、操江兼巡江所轄、鳳陽巡撫所轄、應天巡撫所轄等四個子鎮(zhèn)——子防區(qū),上統(tǒng)以南京參贊兵部尚書,構成南直隸總鎮(zhèn)——大防區(qū)。這一體制本被寄予厚望,為明朝國運留后路,但崇禎末年,因明廷授權不專,加上黨爭,以及崇禎帝不能乾斷南遷、輕率自縊,明朝政權失去有力的中樞整合力量,遂至求一偏安之局亦不可得。[25]160-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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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張穎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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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5-10
蘇辰,東北師范大學明清史研究所,博士研究生。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課題“中西文明歷史經(jīng)驗中的公共社會價值觀研究”(11QN053),項目負責人:趙軼峰。
10.13718/j.cnki.xdsk.2016.06.021
K248
A
1673-9841(2016)06-015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