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VS海男
飽受蒼茫時間磨練的玫瑰色嘴唇
花語VS海男
花語:本欄特約主持人。
海男:出生于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中國當(dāng)代著名作家,中國女性先鋒作家代表人之一。曾獲1996年劉麗安詩歌獎、中國新時期十大女詩人獎;2005年獲《詩歌報》年度詩人獎;2008年獲《詩歌月刊》實力派詩人獎;2009年獲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xué)獎;2014年獲第六屆魯迅文學(xué)獎(詩歌獎)。海男的跨文本寫作《男人傳》、《女人傳》、《身體傳》、《愛情傳》等;長篇小說代表作《花紋》、《夜生活》、《馬幫城》、《私生活》;散文集《空中花園》、《屏風(fēng)中的聲音》、《我的魔法之旅》、《請男人干杯》等;詩歌集《唇色》、《虛構(gòu)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F(xiàn)為云南師范大學(xué)特聘教授。
花語:一位明眸皓齒的女子,名字中帶有“男”字,要么背負(fù)家庭或自我的某種期許,要么肩負(fù)神圣的使命!海男這個名字,比亞男,勝男等等更讓我好奇,能說說名字的來歷嗎?
海男:十八歲是我重要的年齡,一些寫在信箋上的詩歌和小說發(fā)表了,信箋很重要,那時候的信箋本應(yīng)是用來寫情書的,當(dāng)然,情書也很重要,八十年代是一個誕生情書的時代,如果將詩人們在那個時代的情書公開,那一定會讓二十一世紀(jì)的新新人類羨慕不已。對我自己而言,當(dāng)寫在信箋上的那種稱之為詩歌和短篇小說的東西刊發(fā)后,無疑是早來的禮物,而我的年齡就像枝頭的青蘋果般是青澀的。發(fā)表作品是用原名蘇麗華,常識告訴我說,寫作者卻是有筆名的,于是我開始為自己取名,云南沒有大海,當(dāng)然云南區(qū)域有許多美麗的大湖,比如滇池、洱海、撫仙湖以及我成長故居的程?!菚r候我還生活在滇西縣城的程海岸,我眺望著海(云南人將所有湖泊稱之為海子),剎那間,我感覺到了波濤洶涌,一個與海相連的筆名就在我十八歲那年誕生了。海男這個筆名意味著要在波浪中渡過無盡的生涯……
花語:勇氣,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在吃螃蟹之前所持利劍最銳不可擋的部分!您無疑是一個有勇氣的人!妖嬈異類,大膽前衛(wèi),擁有大量愛您的讀者,也因此飽受爭議。能說說《我的情人們》的創(chuàng)作歷程嗎?
海男:勇氣,所謂勇氣就是從沸騰的身體中誕生的某種武器,這武器對我而言,從來就不是對抗社會或他人的,而是為對抗我自己而誕生的。在寫《我的情人們》之前,我已經(jīng)寫了大量的中篇小說,而《我的情人們》是我的第二個長篇小說,亦是我的一部作為小說的探索文本,這部小說從出版的那天開始就有追蹤它的眾多讀者,只因為它出版在九十年代初,這個年代還沒有手機(jī)微信,沒有全球化的電子產(chǎn)品問世,那真是讀書的年代。《我的情人們》出版后不久,書就遭遇到了諸多的抨擊和爭議,我想所有發(fā)生的事情也許是正常的或不正常的……作家寫作的勇氣,早在熱愛上語言后就已經(jīng)在身體中誕生了,就像農(nóng)人所每天面對的毒日或風(fēng)暴閃電,你不可能因為害怕就放棄了去田野上勞動。《我的情人們》誕生在我寫作小說的初始,這部小說雖然有許多文本的弱點,卻也是我寫作長篇小說中的一次文本的歷險。
花語:您30多年的寫作時間,共出版了小說、詩歌、散文等文本80多部,平均每年要出版2部以上的作品,要耗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 ,是什么讓您像彈簧那樣有伸縮自如的創(chuàng)造力?您創(chuàng)作的源泉和動力是什么?
海男:寫作生涯是一種嚴(yán)格的訓(xùn)練,但這種訓(xùn)練必須由熱愛開始,如果一個不熱愛土地的人,不可能成為農(nóng)夫;一個不熱愛衣襟尺寸剪刀的人不可能成為一個裁縫……熱愛很重要。我只記得剛剛熱愛上文學(xué)時,我的身體有一種低燒的感覺,整個八十年代都在瘋狂的閱讀并在筆記本上寫作。低燒的溫度特別做文學(xué)青年,那一段的圈子都是六十年代出生的那一批最后的理想主義者,閱讀寫作流浪幾乎成為了八十年代文學(xué)青年的特質(zhì)……但這樣的好年景終究要消失,到二十一世紀(jì)之后,文學(xué)在大多數(shù)人那里已經(jīng)成為了回憶,當(dāng)時的文學(xué)青年已經(jīng)進(jìn)入中年后的生活。來自社會的誘惑太多,很多人選擇了別的職能,當(dāng)大浪淘沙般的時間潮流鋪天蓋地而來時,每個人都有權(quán)利選擇自己的人生所愛。我大約是那個至始至終保持著寫作體溫的寫作者,雖然體溫中有沸騰也有冷卻的時刻,但更多的時間語言是我生命中最持久而神秘的魔法。
花語:您的文字既感性、又性感;既疼痛、又止痛,油畫絢麗多姿,具有夢幻色彩,屬于吃著活色生香的水果,又把水果種得活色生香的人。您在微信圈里的詩配畫,媚惑過我,您是寫詩在前,還是畫畫在前?游歷于詩與畫之間,您更喜歡詩,還是畫?
海男:我畫畫才有三年時間,但在30多年前,我的那個圈子里有許多畫畫的朋友,那時候,我們在客運站搭上一輛大巴車和乘著一輛舊火車就可以去看風(fēng)景,因而在他們身邊我看到了畫家們的許多作品。之所以遲遲未畫畫,是因為時機(jī)未到……事實上,自我出生以后,賜予我色彩美學(xué)記憶的是云南的大自然,我從學(xué)會走路奔跑的那天開始,就在追趕著野花的骨朵、蝴蝶的翅膀、青山綠水的變幻;而當(dāng)我熱愛寫作之后,每年都會在云南的原始森林峽谷中行走,因而我所到之處,都能捕捉到奇妙的色彩學(xué)……盡管如此,許多次想繪畫的沖動都被我抑制在一個個黑暗而充滿夢境的翅膀之下,爾后,是漫長的寫作之路耗盡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光陰。三年前,一個偶然,我終于為自己訂制了畫框顏科并擁有了畫室,我很感謝自己的畫室就在原西南聯(lián)大校址今天的云師大校本部,每次走到里面,就會尋找到多年以前西南聯(lián)大的往事。在畫與詩歌間,我想,它們是無法分開的,從中國古代的詩學(xué)開始,畫中有詩韻,詩中有畫意,早已是一種永恒的美學(xué)。
花語:有一首歌,《默》,其中的歌詞“我被愛叛處終身孤寂,不放手,不放手”,每次聽了我都想痛哭,您是否也有這樣深深的絕望,最后掙扎于絕望,陷于絕望?
海男:這樣的處境太多了,尤其是在更年輕的時代,那時候的愛幾乎都是破碎的,就像秋風(fēng)中花瓣和殘枝灑了一地,之后,是你說的那般深深的絕望。在我一生中所歷經(jīng)的愛,也就是生活中出現(xiàn)的那種愛情故事,都只是故事而已,也許這是上蒼的安排,最好的銘心刻骨的愛,上蒼不會讓你擁有長久的時間,也不會受俗世影響而相互厭惡,所以愛情是無法經(jīng)受時間考驗的,唯有心靈史才可孤獨地承載時間的煎熬。盡管如此,我相信,飽受蒼茫時間磨礪的玫瑰色嘴唇,將面向未知的話語以及未知的輪回。
花語:“你既可以說海男的寫作是身體寫作,也可以說她的寫作是靈魂寫作,她是一個握住了身體和靈魂命脈的作家”,這是評論家,中山大學(xué)教授謝有順給您的評價!要做到這一點,不僅僅需要勇氣,更需要尖銳而準(zhǔn)確的視覺敏感度、想像力、感觀把控度,和對人物靈魂的深刻挖掘和毫無保留的呈現(xiàn)。您是如何抓住這兩點來打動讀者的?
海男:寫作,就像我某天夜晚的心境,如此安靜的黃昏后繼續(xù)上升著黑夜,盡管所有的美事物都將轉(zhuǎn)瞬即逝,我卻歷經(jīng)了長久的歡心和蹉跎。首先讀自己,再讀他人和另一個世界的無限處,詞語是有根須的,因有根須而擁有了自由和節(jié)制。寫作,從來都是與自身的靈魂作斗爭,簡言之,是為了找到自己的靈魂與蒼茫的時間融為一體的過程。在時間的寫作中,我們是誰?從哪里來,到哪里去?這從來都是周而復(fù)始中的問題……而我的心,最終將垂向時間。而我們沉迷于時間,只是為了如何面對死亡或再生。
花語:讓我像母親一樣生活在77歲的神話中吧/讓我像銘刻墓碑的石頭一樣凝固起來吧/,這兩節(jié)詩選自您的一首獻(xiàn)給母親的詩,我想知道是誰生了如此優(yōu)秀的您?那個給您生命的人,是怎樣的?
海男:我的母親是一位農(nóng)技師,她留給我了三種不同時間中的母親形象,第一種形象來自我幼年以后的成長時期,那時候,我們隨同母親住在一座農(nóng)事豐嬈的小鎮(zhèn)上,這是一座美麗的盆地,我就是在這里認(rèn)識了農(nóng)事谷物,并走進(jìn)了母親的桑園發(fā)現(xiàn)了蝴蝶的飛翔。那時候的母親頭頂寬邊草帽,無疑是最美麗的婦女。第二種形象來自母親的中年,我看見了成熟的果實,以及一個婦女除了工作之外為家庭操勞而奔波的身影。第三種形象來自母親的晚年,自母親在58歲那年失去父親以后,她獨立的承擔(dān)了對我們兄妹四人的撫養(yǎng)……直到她進(jìn)入了87歲,母親與我生活在一起已有幾十年,她教會了我隱忍、誦經(jīng),教會了我在喧囂中保持平靜而樸素的生活方式,我自己則從母親身上感受到了一個女人是如何在時間中開始衰竭的……
花語:在《憂傷的黑麋鹿》這本詩集里,我看到了您的鋼筆畫,線條緩展而溫暖,詩歌唯美又富魔幻色彩,像我曾經(jīng)因為喜歡一首詩而愛上一個人一樣,我確定有許多因詩喜歡您的人。不知道這是您詩集中的第幾本?
海男:這是我出版的第五本詩歌集,書中的畫是我最初習(xí)畫時的練習(xí)作品,確實,在生命中有許多讀者伴隨著我寫作,他們就像窗外的風(fēng)景給予了我無盡的力量。
花語:《我,紫色的代言人》,是您的一首詩,為什么那么喜歡祡色?有什么說道?
海男:紫色,仿佛呈現(xiàn)了我的憂傷,很多時間里憂傷似乎都是從身體中生長出來的一種元素,我喜歡紫色已經(jīng)有太長的時間,它們是色澤也是鏡子和峽谷山川,倒映著無可窮盡的秘密,在云南,我可以有很多機(jī)會與紫色去相遇,記得在前往高黎貢山尋找南方絲綢之路上,我看見了山坡上成片的深紫色鳶尾花……我無法言喻,只是想躺下去,讓身體靠近它們的花莖,那時候,我睜開雙眼,看見了白云朵朵……而身體周圍卻是紫色的斑斕沿著那天午后的時間沿著我的面頰在攀援上升。
花語:說一說成長過程中讓您難忘的人吧!
海男:成長中難忘的人太多太多了,更多的時候他們像是我寫作中的敘事,延續(xù)著我生命的存在,我不可能一一的在此回首他們與我的親密關(guān)系,但我深信我寫下的書中將有他們留在我記憶中的精神跡像,正是這一切使我睜開悲憫和感恩的眼神,相逢著世界上那些美好和憂傷的時間之謎……
花語:女人都喜歡花,據(jù)說您的書房一年四季都有鮮花相伴,您有最愛的花嗎?
海男:我書房中一年四季有玫瑰、百合等來自云南斗南花園的花朵……然而,我最愛的花來自云南丘陵峽谷各種經(jīng)緯度上盛開的那些野花……每每途經(jīng)那些神秘美麗的地區(qū),我就想成為那些花朵和自然的女詩人,你知道的,女詩人意味著什么?那一天,我看見了另一個自我:當(dāng)世界喧嘩不息,在安靜的一隅,她瓶頸深處的氣息,吐露出舌尖上的味兒,因氣味中彌漫著從人生夾縫中虛構(gòu)的自由精神,她的心跳聲,仿佛相融于蟬翼在拍擊幽暗無邊的原始森林。
花語:請形容一下云南之美,讓我等蜂擁。
海男:云南,最重要的是海拔,在低海拔下是熱帶的身體,種植著稻谷、香蕉、菠蘿蜜……在高海撥之上是峽谷雪山圣殿,是云端上的村莊,是神居住的地方;云南,最重要的是山水間的親密關(guān)系,在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的地方,生長著眾樹和萬靈的翅膀;云南,最重要的是隱藏著人文地理的歷史,在久遠(yuǎn)的歷史蹤跡下,你可以尋找到諸神的影子,可以傾聽到那個尋找你千萬遍的充滿歡喜吉祥以及無常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