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琪
(黑龍江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哈爾濱 150080)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茉特爾·威爾遜之形象分析
李 琪
(黑龍江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哈爾濱 150080)
茉特爾·威爾遜是美國作家菲茨杰拉德的經(jīng)典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一個被忽視的人物,但實際上,她是作者精心設(shè)計的一個角色,是串起這部小說全部故事情節(jié)的“點睛”人物。茉特爾·威爾遜是小說配角中的主角,她不單用以陪襯主角,還具有栩栩如生的個性、鮮明的時代性以及深刻豐富的意蘊。茉特爾·威爾遜的形象是美國20世紀消費時代的消費觀造就出來的系列人物中底層女性的代表,具有典型意義,并充分顯示出菲茨杰拉德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和創(chuàng)作風(fēng)格,最終成就了小說獨特的張力和耐人尋味的魅力。
《了不起的蓋茨比》;茉特爾·威爾遜;形象
《了不起的蓋茨比》(The Great Gatsby,1925)是美國20世紀的杰出作家弗朗西斯·司各特·菲茨杰拉德(Francis Scott Fitzgerald,1896—1940)最著名的代表作,它在美國文學(xué)乃至世界文學(xué)之中均占有重要地位:它不僅在20世紀美國文學(xué)中名列前茅,而且還位列“有史以來最優(yōu)秀的100部小說”第20位[1],成功躋身世界小說經(jīng)典行列。正因如此,這部小說一經(jīng)問世,便引發(fā)了評論界和學(xué)術(shù)界的持續(xù)關(guān)注,迄今已被譯成30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相關(guān)研究可謂汗牛充棟。
從已有的評論來看,有關(guān)《了不起的蓋茨比》的林林總總的分析大多集中在小說敘事者尼克(Nick Carraway)、主人公蓋茨比(Jay Gatsby)或諸如黛西(Daisy Buchanan)和貝克(Jordan Baker)這些人物身上,而小說中的重要配角茉特爾·威爾遜(Myrtle Wilson)一直鮮獲關(guān)注。然而實際上,這個看似“不足為外人道”的茉特爾被作者設(shè)計得別具匠心,她不單用以陪襯主角,還具有栩栩如生的個性和鮮明的時代性,折射出《了不起的蓋茨比》這部小說深刻的文學(xué)價值,并充分顯示出菲茨杰拉德創(chuàng)作的復(fù)雜性,而這種復(fù)雜性恰恰又是這部小說耐人尋味的魅力源泉之一。
茉特爾·威爾遜是《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女主角黛西的丈夫湯姆·布坎農(nóng)(Tom Buchanan)的情婦,占據(jù)了小說第二章絕大部分和第七章以及第八章小部分內(nèi)容。而《了不起的蓋茨比》總共九章,菲茨杰拉德為茉特爾留下八分之一還要多的篇幅,這其中尚不包括她“隱性”在場的部分,由此可見,茉特爾之于《了不起的蓋茨比》乃是“配角中的主角”。這一形象既有鮮明的特點,又對這部小說有著不可替代的功能。
一方面,茉特爾形象可以用“美”與“俗”二字概括,且二者密不可分。所謂“美”,既指茉特爾身上的活力之美,也指她身上“接地氣”的庸俗之氣,這既對湯姆構(gòu)成一種吸引力,也與湯姆本質(zhì)上的庸俗合拍,所以他們能夠背著各自的配偶發(fā)展成為半公開的情人。例如,小說里有一段茉特爾偶遇一名買小狗的商販,并與之商討買狗的情節(jié)。茉特爾就狗之性別、品種等問題與狗販進行商討,究其實質(zhì)是僭越了自身身份對無所事事的上層社會貴婦人生活的一種模仿,而她自己對此渾然不知,然而其語氣粗俗生動,對生活充滿熱切的渴望與愛,與思想蒼白如影子般徒有其表的黛西形成鮮明對比,所以獲得湯姆的青睞,小說中“湯姆斬釘截鐵地說:‘給你錢。拿去再買十只狗?!盵2]25毫無疑問,這是作者對茉特爾的粗俗又生動的諷刺。此外,菲茨杰拉德還借小說的敘述者尼克之眼,讓讀者集中或間接領(lǐng)略到茉特爾之“美”與“俗”:“一個女人粗粗的身材擋住了辦公室門口的光線。她年紀三十五六,身子胖胖的,可是如同有些女人一樣,胖得很美。她穿了一件有油漬的深藍雙縐連衣裙,她的臉龐沒有一絲一毫的美,但是她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活力,仿佛她渾身的神經(jīng)都在不停地燃燒。”[2]22而在隨后與情夫湯姆見面時,“她已經(jīng)換上了一件棕色花布連衣裙,到了紐約湯姆扶她下車時那裙子緊緊地繃在她那肥闊的臀部”[2]23。接著,在后面的聚會中,“威爾遜太太不知什么時候又換了一套衣服,現(xiàn)在穿的是一件精致的奶油色雪紡綢的連衣裙,是下午做客穿的那種,她在屋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時候,衣裙就不斷地沙沙作響。由于衣服的影響,她的個性也跟著起了變化。早先在車行里那么顯著的活力變成了目空一切的hauteur(法語:傲慢——譯者注)。她的笑聲、她的姿勢、她的言談,每一刻都變得越來越矯揉造作,間時隨著她逐漸膨脹,她周圍的屋子就顯得越來越小,后來,她好像在煙霧彌漫的空氣中坐在一個嘰嘰喳喳的木軸上不停地轉(zhuǎn)動”[2]27。
另一方面,在功能上,茉特爾是串起《了不起的蓋茨比》全部故事情節(jié)的“點睛”人物。小說開篇,茉特爾作為不在場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黛西夫婦生活上的不和諧因素。在這個場景里,尼克應(yīng)邀到黛西夫婦家做客,黛西丈夫湯姆起身去接茉特爾的電話,引起黛西的不悅??梢哉f,茉特爾未出場,就獲得了先聲奪人的藝術(shù)效果。而在黛西駕車誤將茉特爾肇事壓死之后,茉特爾的丈夫喬治(George Wilson)受湯姆誘導(dǎo)殺害蓋茨比、湯姆退掉他與茉特爾曾租住的套房時流露的哀傷,都直接或間接呈現(xiàn)出茉特爾在小說中的重要地位。小說結(jié)尾,茉特爾作為不在場的死亡又成為黛西夫婦“重修舊好”的引發(fā)因素??傊?,茉特爾與湯姆之間幾乎人人皆知的隱情,與黛西和蓋茨比之間顯而易見的戀情、尼克和貝克之間若有若無的戀情,形成主次分明而錯落有致的呼應(yīng),猶如交響樂的多聲部效果。例如,從茉特爾出發(fā),與湯姆構(gòu)成情人關(guān)系,與黛西構(gòu)成情敵關(guān)系,與喬治構(gòu)成夫婦關(guān)系;從喬治出發(fā),與湯姆構(gòu)成交易關(guān)系,與茉特爾構(gòu)成夫婦關(guān)系,與蓋茨比構(gòu)成兇殺關(guān)系;而從尼克出發(fā),與湯姆構(gòu)成校友關(guān)系,與黛西構(gòu)成表兄妹關(guān)系,與貝克構(gòu)成潛在的情人關(guān)系,與蓋茨比構(gòu)成鄰居朋友關(guān)系,等等。而茉特爾作為黛西偶然汽車肇事的犧牲品,不但串起重要的人物關(guān)系,也將故事推向高潮,即由她的死亡引發(fā)主要人物蓋茨比被她的丈夫喬治蓄意槍殺,而茉特爾在其中正像一把鑰匙——活著時作為湯姆的情婦而存在,她猝死后引發(fā)了湯姆夫婦重歸于好、間接引發(fā)喬治殺死蓋茨比、喬治自殺、尼克與貝克的分手、尼克的返鄉(xiāng)等情節(jié)。
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菲茨杰拉德對茉特爾這一形象的設(shè)置是獨具匠心的,她既是“陪襯”,也是獨立的個體,具有豐富、深刻的藝術(shù)意蘊。
首先,作為一種底層小人物,她是菲茨杰拉德悉心勾勒的與“有錢人”對立的人物。不妨這樣進行界定:黛西和貝克是生長在令人驚異的“美麗的住宅”里、從小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衣食無憂生活的“拍翅者”(flapper),然而,黛西懷孕生產(chǎn)期間就遭遇了風(fēng)流丈夫的背叛,所以她認為“當(dāng)一個美麗的小傻瓜”是女孩子在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出路;貝克四肢發(fā)達而智力有限,她甚至走不到黛西的那一步,只能通過自欺欺人打發(fā)日子。對比而言,茉特爾是生活在“拍翅者”陰影下的影子:作為汽車修理行的老板娘,茉特爾雖然居住在紐約,卻連棲居在紐約西卵島的尼克還不如,她沒有受過教育,沒有承襲的資產(chǎn),沒有子女,多年前“以為他(指其丈夫喬治·威爾遜)是個上等人”,而跟他結(jié)了婚,婚后發(fā)現(xiàn)對方結(jié)婚的衣服都是背著她借來的,在汽車行樓頂上住了十一年后,她與湯姆在開往紐約的列車上不期而遇,看見對方穿著一身禮服、一雙漆皮鞋,想到“你又不能永遠活著”[2]32,就成為湯姆的情婦。
簡言之,菲茨杰拉德以茉特爾對比黛西生活之優(yōu)越與空虛,同時為她嫉妒黛西提供條件;以其襯托湯姆漁獵好色之不擇胃口,同時為她的猝死埋下伏筆。換言之,菲茨杰拉德用茉特爾之類的形象——包括茉特爾的丈夫喬治、茉特爾的妹妹凱瑟琳、麥基夫婦——對“在時光飛逝下,失卻了‘美’,而且沒法滿足自己欲望”[3]的可憐人的確有極深刻的描寫。這些“爵士樂時代”的故事里所隱藏著的無限辛酸,確實是我們想象不到的。
其次,茉特爾作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和作為“這一個”的蓋茨比、作為“那一個”的黛西一樣,共同完成了菲茨杰拉德“幻想的消滅”。被譽為“美國最善感的社會小說家”的菲茨杰拉德,他借助蓋茨比來表達最高層的“幻想的破滅”,即成為有錢人,娶個“頂尖女郎”,而蓋茨比的失敗宣告了美國夢的破滅;他借助黛西來表達對“有錢人”的“幻想的破滅”,即如黛西之類女郎不過是些徒有其表靈魂空虛的“拍翅者”;他借茉特爾來表達底層人亦有夢想,而這些夢想更為復(fù)雜——她們這些生存在“拍翅者”陰影下的人,生活在男權(quán)社會中的女性,只能成為“影子的影子”,通過“有機會”或“找機會”成為有錢人的情婦,來“模仿”有錢人的生活,在虛假的幻景中實現(xiàn)做有錢人的幻想,而稍不留神就可能招致禍患:在小說中,茉特爾不過是風(fēng)流成性的湯姆一時邂逅獵艷的對象,湯姆煞費苦心編出黛西是“天主教徒”(天主教徒不可離婚)的謊言,以達到既擁有穩(wěn)固的婚姻又能夠與茉特爾及時行樂的目的,茉特爾僅僅因為在湯姆及其朋友面前提到“黛西”的名字,就遭到了湯姆無情的暴打。而在實際生活中,她們的命運更加好不到哪里去:茉特爾的丈夫發(fā)現(xiàn)她背著自己擁有另一套生活時,將其殘忍地軟禁起來毒打。代表政府的警察對茉特爾之死草草作結(jié)了事,既說明警察根本無意對身屬底層的茉特爾之死進行探究,也說明菲茨杰拉德對美國的幻滅感細致入微無所不包。而茉特爾死后,雖然湯姆私下里曾對尼克說“你不要以為我沒有受痛苦——我告訴你,我去退掉那套公寓時,看見那盒倒霉的喂狗的餅干還在餐具柜上,我坐下來像小娃娃一樣放聲大哭”[2]150,但是,茉特爾之死與蓋茨比之死對湯姆夫婦瀟灑外出旅游毫無影響,無怪乎小說中尼克用“粗心大意”“混亂不堪”“麻木不仁”“腐化”“粗俗”“卑怯”等詞語形容湯姆和黛西夫婦代表的“有錢人”,因此,茉特爾死亡之諷刺意義不言而喻。
菲茨杰拉德在一封信里曾明確指出:“這部小說的重心放在‘幻象的消滅’上——正是這種幻象才使得這世界那么鮮艷,你根本無須理會事情的真和假,只要它們沾上了那份魔術(shù)性的光彩就行?!盵3]128這充分顯示了菲茨杰拉德那種對于極為細微的屈辱和苦難的感受力,由此增加了小說本身十分真切的悲劇感。
毫無疑問,人們對《了不起的蓋茨比》的研究,是建立在不同時代不同讀者對之進行閱讀與鉆研考驗基礎(chǔ)之上的。而今審視茉特爾形象,我們可以看出,她能夠折射出20世紀20年代美國的某種時代感和時代精神。不僅如此,小說中與之相關(guān)的情節(jié)既包含著菲茨杰拉德隨后創(chuàng)作上的永恒主題,并豐富了彼時美國文學(xué)的題材,也蘊含著深厚的具有文化意味的文學(xué)價值——例如兩性關(guān)系、女性解放等問題在男性作家作品中的呈現(xiàn)與解決之道等。
此外,茉特爾形象的復(fù)雜性,還折射出菲茨杰拉德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即創(chuàng)作上的某種猶疑,在小說中體現(xiàn)為他對“有錢人”和底層人均持鄙視蔑視和同情憐憫之態(tài)度,對喧囂一時的消費主義同時懷有歡迎和反感之心情,故此他對茉特爾的性格命運也是既鄙夷又惋惜。但正是這種徘徊不定的風(fēng)格反過來又凝成合力,構(gòu)成了小說獨特的張力,并成為小說耐人尋味的魅力源泉之一。
首先,茉特爾形象地顯示出菲茨杰拉德描繪“爵士時代”的精準性及對那個時代的多方位思考。正如菲茨杰拉德自己所言,“我要寫新穎的東西,突出的,美麗的,簡單的,有繁復(fù)圖案的”[3]127。《了不起的蓋茨比》配得上所有這些形容詞。在菲茨杰拉德而論,這是一種新的經(jīng)驗,以客觀的態(tài)度寫一部反映當(dāng)日社會情況的小說,結(jié)果竟成功了。晚年的菲茨杰拉德在寫給剛進入伐莎女子大學(xué)的女兒的信中評價自己說:“我不是個偉大的人,但是我的天才有一種無私的客觀性質(zhì),我一小塊一小塊的犧牲它,為了保存它的基本價值。這有一種史詩式的莊嚴?!盵3]131在小說中,我們追隨著茉特爾的身影,仿佛見其人聞其聲——她在車行的裙裝、她赴湯姆約會時的穿著、她在宴會上的裝扮,在不同場合,茉特爾與環(huán)境保持著高度的諧性;茉特爾買狗的場景、她與丈夫那寒簡住宅的里外安排、與湯姆姘居的套房的家具擺放、呼之欲出的慘烈死亡、尸身的悲慘待遇,在小說中雖然不是重點,卻設(shè)計得令讀者感到如臨其境。究其實質(zhì),這些作為陪襯的細節(jié)乃是菲茨杰拉德對生活進行細致入微觀察和豐富精準想象的呈現(xiàn)。查爾斯·顯恩認為:“美國人生活在戰(zhàn)后的新社會里,沒法再藐視菲茨杰拉德喜歡研究美國人之所好——他們貪圖精美的汽車,考究的服飾,也喜愛豪華的旅館和別開生面的娛樂。美國現(xiàn)在的社會制度大部分都是勢利的,這似乎不像從前那樣使美國人民引以為恥。根據(jù)我們分析和研究現(xiàn)代社會的結(jié)果,菲茨杰拉德實在是走在他時代的前面。他早就在描寫各種代表社會地位的嚴刻制度,貫串在所謂‘開放社會’這個頗為矛盾的美國名詞里面?!盵3]95-96
其次,茉特爾形象關(guān)乎“東部與西部”之爭、“男性與女性”關(guān)系、“金錢與愛情”孰輕孰重等菲茨杰拉德的文學(xué)主題。在這些交織伴生的主題中,“東部”是紐約的代名詞,象征著金錢、時髦、文化、腐敗,等等;“西部”是田園詩,是單純的美德的典型,是尼克心碎后最終的回歸之處,是散發(fā)著莊稼的氣息和圣誕氛圍的故土,讀者可以探尋到尼克的離鄉(xiāng)還鄉(xiāng)、茉特爾的已來欲往、湯姆與黛西的任性來往等相關(guān)情節(jié)。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使用了欲抑先揚的方法,對東部的經(jīng)貿(mào)中心紐約進行贊美,并標明西部精英一時如眾星捧月般皆奔東部而來,且如茉特爾夫婦如此這般的底層生存者,亦需仰仗分一杯羹,例如喬治的車行生意缺不了湯姆那般有錢人的支持,茉特爾遇到婚姻與外遇,皆離不開“東部”這片厚土。而茉特爾在情傷之后,讀者借喬治與湯姆的對話,得知“我(喬治)想離開這里。我老婆和我想搬到西部去”,“她說要去,說了有十年了”[2]104,而這般言論,是菲茨杰拉德借小說人物口吻表達的對以紐約為代表的美國金錢中心主義的猶疑態(tài)度,即評論界所說的“美國的有錢人對菲茨杰拉德有莫大的吸引力,而且成為他的小說的主要題材”[4],而同時富人的麻木不仁又令他鄙視唾棄。就茉特爾形象而言,出自底層,認為嫁給有錢人就能享受好日子,尤其是通過與丈夫度過的十一年的貧窮生活,令她愈發(fā)認為有錢便有幸福;在與湯姆偷情時,她自認為已經(jīng)獲得的地位,因為被湯姆毒打也遭到了土崩瓦解——這樣她從精神到肉體、從少女到壯年,得到的都是欺騙、謊言和利用,她只能通過隱辱中的以死抗爭來獲得在卑微的生中無法得到的解脫。所以,茉特爾之死既是偶然事故,也是必然結(jié)局。從這個意義來看,茉特爾與蓋茨比在小說中形成了男女合唱——蓋茨比在明處主唱,完成美國夢幻滅的主題;茉特爾在暗處配唱,給美國夢安放一曲休止符。與小說形成對照的是菲茨杰拉德個人的生活,因為抱著與茉特爾和蓋茨比相似的觀念而陷入悲劇,“把他稱為‘爵士樂時代的歷史家’,確是低估了他這個比任何其他作家都更了解美國富有階級的小說家。了解美國富有階級是他的專長,而他為了施展這種專長所受的訓(xùn)練,最后使他的個人生活陷于崩潰”[5]。
綜上,我們用了相當(dāng)?shù)钠饰隽恕读瞬黄鸬纳w茨比》中茉特爾形象的豐富性。需要指出的是,菲茨杰拉德筆力集中處,仍是像蓋茨比與黛西、狄克與尼科爾(《夜色溫柔》中男女主人公)這類出身農(nóng)家或寒門卑微的男子與“金姑娘”的戀愛故事,主要是通過出身不同階層的婚戀失意表達金錢在他們關(guān)系發(fā)展中起到的看似微妙實則占主導(dǎo)的作用,尤其是對20世紀20年代美國的經(jīng)濟與戰(zhàn)爭影響下的社會變革有精彩的反映。茉特爾形象因其珍貴稀少且栩栩如生,才在菲茨杰拉德不算繁多但很厚重的作品中顯得彌足珍貴,她和蓋茨比們、黛西們一道,因是美國本土的,從而獲得了典型意味。美國文學(xué)由此前從受制于英國標準、英國趣味,到破繭而出,得到獨立的價值,《了不起的蓋茨比》在其中意義巨大,它不僅“讓其他國家的人知道美國如何,讓美國人感受他們自己是誰”[6],而且,它的青春氣息,以它體現(xiàn)出的菲茨杰拉德的猶疑,它對金錢的崇拜與懷疑,無不證明“它仍然處于青春期的騷動歲月之中。偉大的美國文學(xué)以民族自我批評開始。這是健康的標志”[7]。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方能更好地理解T.S.艾略特對菲茨杰拉德的盛贊,認為《了不起的蓋茨比》是“美國小說自亨利·詹姆斯以來邁出的第一步”[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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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輯:徐雪野〕
2016-10-25
教育部青年基金項目“消費主義的興起與20世紀20年代美國小說研究”(12YJC752043)
李琪(1974-),女,吉林四平人,講師,博士,黑龍江大學(xué)文學(xué)院在站博士后,從事世界文學(xué)與比較文學(xué)研究。
I106.4
A
1000-8284(2017)01-0131-04
基金成果傳播 李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茉特爾·威爾遜之形象分析[J].知與行,2017,(1):131-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