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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非子》的思維方法
——以解決問題為主的思維范例

2017-01-27 08:55孫長祥
邏輯學研究 2017年4期
關鍵詞:韓非子君主情境

孫長祥

元智大學通識教學部

1 韓非子思維方法的背景——先秦思想大勢與歷史評價

在中國哲學思想發(fā)展的進程中,春秋戰(zhàn)國被認為是一個思想樣態(tài)最豐富多樣的時代。據(jù)史載周朝自平王東遷之后,王室式微,封建傾圮、禮樂崩壞,洎乎戰(zhàn)國,諸侯力政、篡弒兼并、天下大亂;為針時救弊,諸子百家各種學說應時蠭起,彼此競爭、相互論難,從而發(fā)展出日后不同家派的思想原型。而后世對此一時期所發(fā)展出諸子思想的描述與評價,主要參考的依據(jù)有三:一是《莊子·天下》篇,二為司馬遷《史記·太史公自序》所輯錄的司馬談《論六家要旨》,三則為班固《漢書·藝文志·諸子略》。而能盱衡大局,對此一時期人物、思想狀況總其綱領、擇其要務,精確做出整體概括的當屬《莊子·天下》篇,最為后世推重。其余兩篇則對諸子思想內容、篇籍加以分類,或分為陰陽、儒、墨、名、法、道德六家、或另加從橫、雜、農合為九家。主要針對各家思想綜論其短長、追溯其源流,依次論列,各有品評。這些評述多屬扼要通論性質,但于各家思想內容則未能詳盡。

大體而言,三者所述旨在歸納總結春秋戰(zhàn)國四百余年間學術思想變化分合的大勢,尤其是《莊子·天下》篇所提“道術合一”的理論觀點與“內圣外王”的實踐理想,而“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奔确直嫒藢φ耙弧钡廊?、精粗、體用領悟與不同的掌握,而形成天人、神人、至人、圣人、君子、百官、人民等各種不同層級的區(qū)分;又以為“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于變化”的圣人能通達道術為一,融冶天人物我,各得其分,各安其位?!捌涿鞫跀?shù)度者,舊法、世傳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詩》、《書》、《禮》、《樂》者,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之?!倍宓纼杉覄t成為當時及后世中華文化學術傳統(tǒng)托命的兩大主軸。由于“天下大亂,賢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用?!闭f明因“體道用術”的不同偏倚與取舍,致使道術分裂,諸子之說興起?!墩摿乙肌分饕粤覛w本于《易》與黃老之道的觀點,再分別論述各家思想特色。《漢書·藝文志》則以儒家六藝之教為本,并從王官學的立場,考定各家學術淵源,并分別從“務為治也”“直所從言之異路”(《論六家要旨》),“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保ā稘h書·藝文志·諸子略》)評述諸子學說的概要。

依據(jù)以上的扼要敘述,或可謂長久以來學術界的公論:一以為先秦諸子百家共同面臨政治混亂、經濟變遷、社會解組的時代,整體社會發(fā)生全面性變動的情境;諸子百家各奮一己之思,圖謀改善概念混淆、價值紛亂、行為失序等等,制度性瓦解的動亂現(xiàn)象,希望“匡亂世反之于正”(《史記·孔子世家》)。二以為諸家中惟有儒道兩家最具統(tǒng)合性、延續(xù)性與開創(chuàng)性,而其有關“道術、禮樂”之說的解釋觀點,最足以代表傳統(tǒng)文化學術之“常”,而成為日后貫穿于中華文化傳統(tǒng)中的核心思想、主要價值類型與道德實踐的指導思想,也足以據(jù)此考察歷代文化學術之“變”。而墨、法、名、陰陽、縱橫、雜、農諸家,較之儒道二家,各有所長,皆有所短,但偏離常道,則被視為傳統(tǒng)文化中的非主流思想。而不論是主流或非主流的思想,從哲學的立場而言,諸子學說既是個別思想家面對時代、針對特定問題,精思熟慮、解決問題的思維活動,又是這種思維活動展現(xiàn)的成果。欲深究諸子思想學說的內容、方法,則必須對諸子之所以產生此思想內容的時代背景、問題意識,各思想家的思維活動、思維方法有所掌握。

再者,所謂“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論語·子張》),非主流諸子學說或許各有取舍偏仄,要之亦多為諸子“窮知究慮”,針對時代、特定問題而有匠心獨運的精到之處,雖“致遠恐泥”,然亦足以觀變、知變、知其所以通變之一端,形成一家之言、成就一時的事業(yè)。本文則參諸上文所述先秦思想大勢與主要問題的線索,以先秦思想殿軍的韓非子為主,探討流傳至今所結輯的《韓非子》一書,撮其綱領,條其脈絡,闡述其中所呈現(xiàn)出有關《韓非子》思維方法的主要脈絡與過程,以明韓非之所以成一家之言的重要思維方法的主要意涵。1本文強調以《韓非子》文本的內容為主要依據(jù),重視整體文本中所呈現(xiàn)的,有關思維方法的意涵,而暫時擱置有關訓詁、考據(jù)的問題,特此聲明。以下所引《韓非子》原文,只列篇名。

2 《韓非子》的思維方法——一個實踐認識論觀點的考察

若依據(jù)前文敘述的背景,再對照《韓非子》一書的內容加以考察,或可謂在《韓非子》文本中所呈現(xiàn)的內容復雜多樣,涵蓋了上述評價中所涉及的種種面向。在進行有關韓非子思維方法內容的討論之前,首先必須再申明幾點:第一、韓非子身處先秦整體文化劇烈變動的大時代氛圍中,長久以來維系周朝封建制度的價值理念、人倫關系、實踐模式的傳統(tǒng)禮樂制度,因時勢、社會的變遷而趨于瓦解;因此韓非子從備世之急“務為治也”的立場,有意識的、有選擇性的反省并批判變動政治、社會中所呈現(xiàn)出種種問題的癥結,尋求如何規(guī)劃有效可行的行動或實踐方案,以達成改變現(xiàn)實世界、解決政治社會的問題,趨向他心目中理想的明君圣王、“至治之道”。第二、據(jù)史載,韓非子“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保ā妒酚洝だ献禹n非列傳》)而當時以黃老為名的“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論六家要旨》)而所謂“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執(zhí)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保ā稘h書·藝文志·諸子略》)依此背景敘述,或可謂韓非子“窮知究慮”“秉要執(zhí)本”,參考“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的歷史經驗與事例,從君主如何“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的角度,在批判中綜合,兼采合于今用的“刑名法術”諸家學說與方術,“同弗與、異弗非”2參考《禮記·儒行》。;并就其理論所歸本的老子學說,重新加以詮釋,做為整合貫串其學說的依據(jù),建立一套具有韓非子特色的理論與實踐的思維方式、價值理念,擇取解決現(xiàn)實人生、社會問題的最適宜策略。第三、總體而言,韓非子哲學思想的重點,主要是由在歷史情境中、在競爭態(tài)勢中,人與國家實際生存的角度出發(fā),強調揭示生存世界中常變等諸多問題的真相,極力主張不離事言理,因為反對“恍惚、微妙”不征無信的浮夸言行,而發(fā)展出系統(tǒng)的說理與辯護的思維方法與實踐行動的規(guī)劃。

而這三點分別勾勒出韓非子思維方法全體的主要輪廓:一是重視在情境中解決問題的歷史性思維:參考歷史上的成敗事跡,檢討現(xiàn)實危亡狀況,訂定整體目標,尋求在變動中穩(wěn)定發(fā)展的方法,達成轉弱圖強的目的。二是為使人知其學說、方法之所以如此安排的所以然、理由,建構各部分間合理的邏輯關系,而將其說歸本于黃老之學的道德之分、道理之判,說明其學說、方法的思維合理性。三則是承接前二點,經由對歷史與現(xiàn)實討論的言辯方式,說明如何認知、如何操作、如何達成目標等,具有實用性、實踐性意義的以政治為主的言事論辯的思維方式。本文在此暫以第一部分為主:就《韓非子》文本,廣泛篩揀、擇取適宜的例證,說明有關韓非“在情境中解決問題的歷史性思維”方法的主要過程與意義。

2.1 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歷史性思維3本文所謂歷史性思維(主要是一種歷史哲學的觀點與方法)的涵義有二:一作為重視具體經驗過程的、具有歷史性意義,并與現(xiàn)在、未來經驗可能連結、產生相關性、可實踐性意義的意涵;二為重視思維的活動過程、思想內容與行為結果的交互作用:歷史、經驗事件必先轉換為思維對象、內容才能被理解(如科羅齊所謂:所有歷史都是現(xiàn)在史的觀點),再轉換為可實現(xiàn)性的運用。其相關的對應面不在純粹理性思辨的概念、思維形式與邏輯,而在具體經驗、對經驗行動的反思與考察,以及運用者意向的如何具體實踐等等問題。所謂歷史事件皆為單一事件、史實,只是做為歷史性思維的數(shù)據(jù)、素材,不在考證、還原史實,而重在解釋歷史;歷史思維目的在舉史例以明他事(非科學史學的觀點)。即使以事實為主的史例敘述,也包含了“后(元)事實”史例的記述者,如何以思維方法去選擇、排比組合、貫串數(shù)據(jù),做出(具有因果性的)說明。歷史思維主要以批判的方式連結經驗與實際問題,并嘗試提出解決之道。近代以來西方哲學、歷史哲學的發(fā)展,即由純粹理性思辨形式轉向現(xiàn)實,而有主張哲學應具有具體性、實證性、可實踐性,以實際應用于改造現(xiàn)實社會問題為主的實用性思維,逐漸開展出一種人文、社會思考的邏輯、思維方法?!儊y弱因素分析

基本上韓非哲學的出發(fā)點不脫其身處的歷史情境,強調在變亂復雜的情境中,如何理出頭緒、發(fā)現(xiàn)問題、厘清問題的脈絡,思考并提出如何有效解決現(xiàn)實問題的策略。換句話說,韓非子思想方法起于對現(xiàn)實與歷史經驗的觀察、反省,并加以歸納、分析的一種在“情境中的思考”。而所謂“情境中的思考”包含了三個基本的維度:時間、空間與在其中發(fā)生、運動、變化的人與事件,或可謂“時-空-人事”三者共同構成了一種“情境思考”事件的三度。透過對照歷史事件的情境,反映出現(xiàn)實情境中的過與不足,而擬訂理想的興革策略。韓非的分析主要針對韓國當時變、亂、弱的現(xiàn)象,分別從情境中內、外在事件形成的“常-變、治-亂、強-弱”因素加以分析、歸納出問題,再謀劃“于變而求常,對亂而起治,因弱而圖強”([3],第18頁)的對治策略。

2.1.1 韓國危機的外部強弱情勢分析4,5以下本段分析主要參考[3],第一章,第13-33頁。而與現(xiàn)今企業(yè)管理學界使用的SWOT的分析模型的概念相近,可參考。

在《韓非子》一書中有相當多的篇幅,即在描述與分析韓國“當大爭之世、處多事之時”(《八說》)所面臨的內外在現(xiàn)實情勢,如《初見秦》、《存韓》所做的綜合論述,雖然這兩篇是否為韓非子所作頗有爭議6參考[1],第843-845頁和第866頁對此二篇的考證。一般研究者以此二篇不是韓非所著,如胡適以為“如《初見秦》篇乃是張儀說秦王的話,所以勸秦王攻韓。……況且第二篇是《存韓》。既勸秦王攻韓,又勸他存韓,是決無之事?!保╗2],第269頁)本文以《韓非子》文本為主,旨在借此說明其書中描述與分析時勢與問題的方式,姑不論其作者真?zhèn)螁栴}。,但是編纂者卻借由此兩篇文字,表達出韓非子思維方法立論的基點。韓國內部積弱不振,外部長期受制于強秦,又在諸國與強秦對峙的夾縫中生存?!冻跻娗亍芳闯尸F(xiàn)出來自外在威脅(秦國)的情勢以為:雖然諸國“陰燕陽魏,連荊固齊,收韓而成從,將西面以與秦強為難”,提倡合縱,抗衡強秦,但基本上諸國是“以亂攻治、以邪攻正、以逆攻順”,不足以制秦;而秦卻有不可勝的軍事實力與堅固的內政支撐等優(yōu)勢?!敖袂氐卣坶L補短,方數(shù)千里,名師數(shù)十百萬。秦之號令賞罰、地形利害,天下莫若也。”“然而兵甲頓,士民病,蓄積索,田疇荒,囷倉虛,四鄰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無異故,其謀臣皆不盡其忠也”的劣勢。相對于此,《存韓》則謂“韓事秦三十余年,出則為捍蔽,入則為席薦,秦特出銳師取韓地,而隨之怨懸于天下,功歸于強秦。且夫韓入貢職,與郡縣無異也。……夫韓、小國也,而以應天下四擊,主辱臣苦,上下相與同憂久矣?!?/p>

面對如此的情勢,《五蠹》篇則評析謂:

今則不然,士民縱恣于內,言談者為勢于外,外內稱惡以待強敵,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于從衡之黨,則有仇讎之忠,而借力于國也。從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而衡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受禍矣。事大未必有實,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國削,名卑則政亂矣。事大為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

韓國自士民、群臣而國君,不實內務徒恃外好,迷惑于合縱、連衡之說,“縱恣于內、為勢于外”,猶不知危亡迫在眼睫。更不知縱橫之說所以失敗,是因為“虛言非所以成治也。王者獨行謂之王,是以三王不務離合而正,五霸不待從橫而察,治內以裁外而已矣?!保ā吨倚ⅰ罚?/p>

2.1.2 內部危亂情勢評析

相對于外在的威脅,韓國內部也危機重重,而主要的危亂可以歸為兩方面:

第一、內政的動亂因素:包含君主(參見《十過》)、親信(《八奸》)、臣吏(《八奸》)、民心(《六反》《飾邪》《顯學》)、制度等等各方面影響政治穩(wěn)定的因素?!锻稣鳌菲獎t綜合列舉出四十七個足以顯現(xiàn)一個國家“可亡”的征象,涵蓋了戰(zhàn)國當時諸國所發(fā)生的各種內亂,導致國家可能走上覆亡的事項。但“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夫兩堯不能相王,兩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機,必其治亂、其強弱相踦者也。木之折也必通蠹,墻之壞也必通隙。然木雖蠹,無疾風不折;墻雖隙,無大雨不壞。萬乘之主,有能服術行法以為亡征之君風雨者,其兼天下不難矣?!币?,“兵弱于外、政亂于內,此亡國之本也?!保ā秲葍φf上》)而所有的政治責任則系乎國君如何奮發(fā)圖強,轉危為安的作為。因此希望君主能夠“遠聽而近視以審內外之失,省同異之言以知朋黨之分,偶參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執(zhí)后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參觀,士無幸賞,無踰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奸邪無所容其私?!保ā秱鋬取罚┯掠谔岢龈母镏?,所謂“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保ā队卸取罚┻@些既是危機也是轉機。

第二、社會的動亂因素:造成社會動蕩不穩(wěn)定的因素雖然更形復雜,而韓非在《五蠹》則歸納稱:(是故)亂國之俗,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說,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古者,為設詐稱,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其帶劍者,聚徒屬,立節(jié)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積于私門,盡貨賂而用重人之謁,退汗馬之勞。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弗靡之財,蓄積待時而侔農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養(yǎng)耿介之士,則海內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

認為因為有不識時務、不知變通、食古不化的迂腐學者;有淆惑民心、挾外自重的言古者;有聚眾違法犯紀的帶劍者;結黨營私賄賂貪瀆的患御者;聚斂不義之財?shù)纳坦ぶ竦取拔弩贾瘛保煜裥牡母拍罘直媾c價值的認知。尤其是為了維持一個國家治理與穩(wěn)定秩序的法律賞罰、社會毀譽、經濟利害等等社會酬償系統(tǒng)、實現(xiàn)國家富強價值理念,受到嚴重的侵蝕與破壞,成為社會動蕩的根源。更重要的是因此養(yǎng)成許多“降北、離法、牟食、偽詐、暴憿、當死”等“六反之民”(《六反》),而不知治國者的根本在“用民之道”;而今所養(yǎng)非所用,不足以共赴國難、救亡圖存。因此認為“夫國事務先而一民心,專舉公而私不從,賞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煩,能用四者強,不能用四者弱。夫國之所以強者,政也;主之所以尊者,權也?!保ā缎亩取罚?/p>

面對種種造成國家內憂外患的現(xiàn)象,導致韓國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需知“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強弱。存亡在虛實,不在于眾寡。”(《安?!罚┒n國內外的危亂之源,究其根柢在“人”、在君吏民本身,因此必須由人的立場去思考,如何強政尊主、變法富強、救亡圖存。所謂“任人以事,存亡治亂之機也。無術以任人,無所任而不敗?!髦髡撸ㄓ诟粡妱t可以得欲矣。故謹于聽治,富強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謀計。法明則內無變亂之患,計得則外無死虜之禍。”(《八說》)

2.2 歷史思維的事例分析

《韓非子》除了由現(xiàn)實情境中所觀察與經驗到的現(xiàn)象,從事一種強弱、變亂、存亡等等的內外因素評析之外,在《韓非子》中也大量征引了許多歷史事例以為對照,其目的有二:一是作為自己評析現(xiàn)狀的佐證事例,以今驗古,以古證今。二是嘗試借諸記載的歷史事例,檢討過去解決國家問題的成敗經驗,說明其間的因果關系,并歸納出足資參考,制定現(xiàn)在與未來可實行、可參驗的有效解決問題的行動策略。

2.2.1 歷史事例的思維方法意義

就本文的觀點而言,《韓非子》重視歷史事例的分析與評述,這個活動本身便是一種“情境思考”,也說明了韓非思維方法對歷史思維的重視。而其所理解的歷史大體而言是:作為在過去時空中,具體發(fā)生的政治、社會事實與行動的紀錄?;旧蠚v史事件的紀錄為一種“后事實”(meta-fact)的經驗描述與文字記載——先有事實、事件發(fā)生,當時或之后才有對此的描述、紀錄。而就此意義而言,《韓非子》對現(xiàn)實狀況的評析,也具有“后事實”的歷史性描述與紀錄的意義,此一。而在中國歷史以人事為主的紀事傳統(tǒng)中,有種說法認為“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保ā稘h書·藝文志》),歷史的紀錄主要以人在特定的時空環(huán)境中,人所說(言)、人所行(事)的狀態(tài)、經過、結果等等的文字紀錄。而“言、事”二者恰好便是構成韓非子“情境思考”的重要因素,此二。誠如司馬遷所謂“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保ā妒酚洝ぬ饭孕颉罚┯炙^“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保ā杜f唐書·魏征傳》)7《觀行》篇亦云:“古之人目短于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鏡無見疵之罪,道無明過之怨。目失鏡則無以正須眉,身失道則無以知迷惑?!痹陧n非子思維方法中也采納并應用了這種歷史解釋的價值意義與作用,從古今事件的對照中辨人事、知興替、明是非、定猶疑,解釋國家變亂弱的緣由,提出現(xiàn)在與未來可以改革、可以“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的策略,此三。

2.2.2 歷史事例的“情境思考”

為了解釋韓國所面臨的存亡危亂現(xiàn)象,并達成謀劃與構思解決迫在眉睫的生存問題,韓非秉此目的從事歷史事例的舉例與分析。在《韓非子》中呈現(xiàn)了三種主要的方式:

第一、篩揀歷史事例,只陳述而少評析,提供當事者自己思考:如在《說林上、下》二篇中,共搜列了七十二個事例,或以為這些只是“廣說諸事”,多為“戰(zhàn)國之時,以游說相高,故韓子采而成篇,……則說亦多術而不苦貧矣。”8參見[1]第六卷,《說林上》釋題,第613頁雖然主要事例的內容都與君主治國的“技能”(術)相關,或許此部分但舉事例,而少評析,旨在廣泛搜集事例,提供自己、君主參考與思考,如:

秦武王令甘茂擇所欲為于仆與行事,孟卯曰:“公不如為仆。公所長者、使也,公雖為仆,王猶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璽而為行事,是兼官也。”(《說林上》)

知伯將伐仇由,而道難不通。乃鑄大鐘遺仇由之君,仇由之君大說,除道將內之。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來,卒必隨之,不可內也?!背鹩芍宦?,遂內之。赤章曼枝因斷轂而驅,至于齊七月,而仇由亡矣。(《說林下》)

第二、選擇并說明史上既成且有公評的事例,再從韓非子的學說立場,加以論難批判,說明其說的不足與流弊所在;一以論證己說的補苴之處,二以提供君主辨析參驗。而發(fā)展出一套對歷史事例必經批判后再選擇的思維與論難模式,9《難一》至《難四》等四篇多屬此例,其旨在針對其他解釋史例的觀點,加以論難、評述,以說明韓非的觀點,而其論難的方式則待后文再補充說明。如:

齊桓公飲酒醉,遺其冠,恥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國之恥也,公胡其不雪之以政?”公曰:“胡其善?!币虬l(fā)倉囷,賜貧窮;論囹圄,出薄罪。處三日而民歌之曰:“公胡不復遺冠乎!”

或曰:管仲雪桓公之恥于小人,而生桓公之恥于君子矣。使桓公發(fā)倉囷而賜貧窮,論囹圄而出薄罪,非義也,不可以雪恥使之而義也?;腹蘖x,須遺冠而后行之,則是桓公行義,非為遺冠也。是雖雪遺冠之恥于小人,而亦遺義之恥于君子矣。且夫發(fā)囷倉而賜貧窮者,是賞無功也;論囹圄而出薄罪者,是不誅過也。夫賞無功則民偷幸而望于上,不誅過則民不懲而易為非,此亂之本也,安可以雪恥哉?(《難二》)

第三、先提出為解決政治問題君主應該要做的行動策略,再舉出相應的史例,后檢討可能的流弊;或可謂韓非子提出了一種“行動策略——歷史例證——檢討得失”的“情境思考”模式。而在《內外儲說》等篇章中,還以“先經、后史例,再評論”的先后分論模式,展現(xiàn)了另一種相近的“情境思考”形式,如《內儲說上、下》以提供“主上所用、主之所察”為目的,而標舉“七術、六微”,以為君主參酌取用,該如何用、如何察;循著先說明做為君主的行事的原則,再舉史例為證,后評其困難、得失的論述順序。如:

【行動策略】觀聽不參則誠不聞,聽有門戶則臣壅塞?!練v史例證】其說在侏儒之夢見灶,哀公之稱莫眾而迷。故齊人見河伯,與惠子之言亡其半也?!緳z討得失】其患在豎牛之餓叔孫,而江乙之說荊俗也。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敵。是以明主推積鐵之類,而察一市之患。(《內儲說上》)

【行動策略】權勢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為百。故臣得借則力多,力多則內外為用,內外為用則人主壅?!練v史例證】其說在老聃之言失魚也。是以人主久語,而左右鬻懷刷?!緳z討得失】其患在胥僮之諫厲公,與州侯之一言,而燕人浴矢也。(《內儲說下》)

這種凡論一事則舉史例或今例批判論難的思考與討論方式,以今日的學術觀點看來,或許并不新穎,但在兩千多年前卻是韓非子“情境思考”方法的重要特色,也成為理解韓非子思維方法的理論或其哲學學說,必須再三措意的所在。

2.2.3 以適宜性為主的歷史解釋

雖然韓非對歷史事例的選擇是在如何針對大爭之世、多事之時,面對韓國亂弱危亡的情勢,從事由亂而治、轉弱圖強的改革等的目的下,有意識的知道自己要分析什么、為什么要分析,并希望藉此導出足以說明為什么現(xiàn)在必須如此做的理由。但在對照現(xiàn)實與歷史事例的經驗中,發(fā)現(xiàn)到歷史思維的意義,并非一味的“道法往古”(《難言》)、“不善今之所以為治,而語已治之功”(《顯學》),更不是“皆不知治亂之情,讘?多誦先古之書,以亂當世之治”(《奸劫弒臣》)。也不在臆想、預設有個現(xiàn)成的古代理想治世藍圖,或者可以遵照、一成不變依樣實施的歷史事例;畢竟古今人事物所處的情境不同,因此必須回歸現(xiàn)實,以當前的問題為著眼,做出正確而適宜的取擇,需知“能立道于往古,而垂德于萬世者之謂明主。”(《安?!罚┧袣v史事例的教訓,最重要的意義是向后人揭示了人在情境中務實具體的應變之道:《五蠹》謂: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圣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鯀、禹決瀆。近古之世,桀、紂暴亂,而湯、武征伐。今有構木鉆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為鯀、禹笑矣?!粍t今有美堯、舜、湯、武、禹之道于當今之世者,必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論世之事,因為之備。

……是以古之易財,非仁也,財多也;今之爭奪,非鄙也,財寡也;輕辭天子,非高也,勢薄也;爭土橐,非下也,權重也。故圣人議多少、論薄厚為之政,故罰薄不為慈,誅嚴不為戾,稱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備適于事。

……故文王行仁義而王天下,偃王行仁義而喪其國,是仁義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世異則事異?!试唬菏庐悇t備變。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

夫古今異俗,新故異備,如欲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猶無轡策而御駻馬,此不知之患也。

韓非在此提契出選取歷史事例的準則:“不期修古,不法???,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古今異俗,新故異備,稱俗而行”、“事因于世,而備適于事,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所有的歷史事例,只具參考價值,必須回到現(xiàn)實層面所遭遇的真實問題加以檢證,而論其可不可在當下與未來具體而務實的實踐,解決問題。而“不知治者,必曰:無變古,毋易常。變與不變,圣人不聽,正治而已。然則古之無變,常之毋易,在常古之可與不可。”(《南面》)明確的表達出歷史事例的教訓意義,不在泥古,而在因應世事,能否適合在當前或未來變革現(xiàn)實,解決問題“正治而已”。

2.3 解決問題的行動綱領

基本上韓非子解決問題思考的總體目標設定在:君主如何制變、弭亂、強弱,改變現(xiàn)狀,讓國家富強,救亡圖存,更期望能藉此變革達成長治久安的最終目的。在經過大量的比對現(xiàn)實、歷史事例的經驗分析、評述之后,進一步的工作便是針對某種特定的、待解決問題事項,將分析的結果,依其相關性進行分類與重組;再依其重要性、急迫性排列優(yōu)先的執(zhí)行順序,而導出《韓非子》學說的命題、主張或解決問題的行動綱領、實踐的方式。

如前文所述,韓非子認為韓國顯現(xiàn)的所有政治問題的癥結在人,因此將解決復雜的政治問題簡化為:人與事兩方面。而“事”又是人應時處世所從事的各種行動作為表現(xiàn),因此關鍵還是在人。在《韓非子》思維方法討論問題的脈絡中,所謂的“人”包含君主、臣吏、人民三種身分;但從“情境思考”的角度而言,君吏民都是在情境中受到各種因素制約的人,而具有共同的特性。《解老》謂:

聰明睿智天也,動靜思慮人也。人也者,乘于天明以視,寄于天聰以聽,托于天智以思慮。

人無愚智,莫不有趨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禍福之所由來。得于好惡,怵于淫物,而后變亂。所以然者,引于外物,亂于玩好也。

人有欲則計會亂,計會亂而有欲甚,有欲甚則邪心勝,邪心勝則事經絕,事經絕則禍難生。由是觀之,禍難生于邪心,邪心誘于可欲。可欲之類,進則教良民為奸,退則令善人有禍。就人在真實情境中所呈現(xiàn)出的樣態(tài)而言,“夫智性也,壽命也。性命者非所學于人也?!保ā讹@學》)人生而俱有個別差異、不可改變的性命智壽;但在環(huán)境中,不論智愚,在與其他的人事物接觸互動的過程中,卻因為有喜怒之情、愛惡之欲,而從事趨利避害、取福舍禍的作為,形成人性的各種變形。10徐復觀先生謂:“此性由生理欲望而見;心的智能與生理的欲望相結合,則心將純是利己的活動。人人皆以純利己的心相接,則人與人的關系,當然是可怕的?!保╗4],第439頁)也因為人想滿足一己的各種私欲,而殫心竭慮、以詭智“計會”,致使“邪心勝則事經絕,事經絕則禍難生?!币?,皆為“邪心誘于可欲??捎悾M則教良民為奸,退則令善人有禍?!保ā督饫稀罚┯梢患憾后w而國家的禍亂,環(huán)環(huán)相扣,皆自此而起?!胺仓翁煜拢匾蛉饲?。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保ā栋私洝罚┒@些人性中可以改變的情欲趨舍部分,則是君主必須規(guī)范、教訓,以運用于治亂的策略中。

2.3.1 問題解決的總體綱領

韓非子基于當時內政、外交混亂的現(xiàn)實情勢,深刻的體認到最足以擔負國家存亡、改革成敗責任,而又具有相當?shù)臋鄤?,足以制訂決策并推動執(zhí)行改革任務者,即為國君。而國君在現(xiàn)實的處境中,卻常受制于周遭的人事淆惑、干擾,而不能有所作為;因此韓非子大力為君主謀劃:如何知人、擇人、用人、制人;并在論析造成各種亂弱現(xiàn)象的因果關系中,提出對治的行動綱領。期待國君成為一個明君,以實際有效的行動策略帶領國家進行改革以轉危為安、止亂成治、因弱圖強。韓非秉其敏銳的現(xiàn)實感、洞悉時勢的智慧,提出了為達成富國強兵的改革目的所應該遵循的重要原則:

第一、天時、人心、技能、勢位的總體思考:作為一個變法圖強改革的起動者,擔負存亡成敗重責大任,首先應以整體大局存心?!豆γ分^“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時,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勢位。非天時雖十堯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雖賁、育不能盡人力。故得天時則不務而自生,得人心則不趣而自勸,因技能則不急而自疾,得勢位則不進而名成?!币删瓦@番事業(yè),君主宜掌握事件發(fā)展的適當時機、鞏固自己制變推新的權勢,通曉足用的人心趨舍,又能以法術役之,共同完成國家目的,立功成名。需知“時移而治不易者亂,能治眾而禁不變者削。故圣人之治民也,法與時移而禁與能變。”(《心度》)

第二、一民心專、明公私之分:韓國當大爭的弱亂之世,內政混亂、法令不彰,私欲橫流;“夫國事務先而一民心專,舉公而私不從,賞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煩,能用四者強,不能用四者弱。夫國之所以強者,政也;主之所以尊者,權也?!保ā缎亩取罚╉n國的急務在尊權強政、“用眾而舍寡”,去個人的私欲私利,團結全體君吏民的力量,共同為國家生存富強的公利而齊心戮力。而一民心專之道在“以法為教、以吏為師、以斬首為勇?!保ā段弩肌罚氨孛饔诠街郑鞣ㄖ?,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義也”(《飾邪》),以全民之力共赴國難。

第三、治吏不治民:在國家組織化運作中的人,主要可區(qū)分為君臣民三個層級;君其上,民其下,臣吏為其中介。而“大臣廷吏,人主之所與度計也”(《八奸》),為君主的謀劃、獻策者;又接受君主分職授事,而為率領人民執(zhí)行君主意志、國家政策者。所謂“圣人之治藏于臣”(《十過》),“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亂民而有獨治之吏,故吏者,民之本綱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外儲右下》)在君吏民的層級中,下眾而上寡,寡不勝眾,因此必須因人治人,因吏治民,以吏為師,訓練出“奉公法,廢私術,專意一行,具以待任”(《有度》)的人民。

第四、立度量察功過明賞罰:從現(xiàn)實情境不斷遷變的觀點而言,凡人之所言、所行主要的特征是基于個人的情欲、私己的利害,而有不同的言辭辯說與行為取舍。而這些往往“利害有反”,“凡人之大體,取舍同者則相是也,取舍異者則相非也?!虬怖呔椭:φ呷ブ?,此人之情也?!保ā都榻購s臣》)議事、行事者往往又結黨營私,造成國事的窒礙難行。所謂“天下有信數(shù)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舉,三曰強有所不能勝。”(《觀行》)因此明主應該“立法術,設度數(shù),所以利民萌便眾庶之道也。故不憚亂主闇上之患禍,而必思以齊民萌之資利者,仁智之行也。”(《問田》)建立一套“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亂于法術,托是非于賞罰,屬輕重于權衡;不逆天理,不傷情性”、“守成理,因自然;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大體》),可據(jù)以操作衡量各種言行人事的方法,用以為察奸邪、責事功、立賞罰的度量準則?!肮识攘恐ⅲ髦畬氁?;黨與之具,臣之寶也?!瓋人鞒鲟?,必身自執(zhí)其度量?!保ā稉P權》)不讓“愚誣之說、雜反之行”,混淆民心、破壞追求國家富強的價值觀,而讓臣民皆“上同一意”知所取擇,以為解決問題的參考性原則。

2.3.2 理想君主的修為與應事原則

作為率領臣民共同實現(xiàn)以上總體綱領的君主,自身應該具有怎樣的修為?如何全盤掌控狀況,進行改革,達成目標?《韓非子》認為:當時肩負變法圖強任務的君主,事實上置身于外有強敵環(huán)伺,內有不肖臣吏窺伺,內政動蕩、眾臣壅主、國無可用耕戰(zhàn)之民的內外艱難處境中,該如何擺脫錯綜復雜的內外情勢的糾葛,尋求可以依循理亂治亂的道理,尤其是解決制人而不制于人等等問題,全面加以整合貫串,提出做為一個君主應當如何自我修養(yǎng)、如何理解問題輕重緩急與規(guī)劃實踐治亂策略的基本原則。為免君主治絲益棼,《主道》《揚權》則以老子學說為本,有選擇性、目的性的說明足資以簡御繁,又能對所有執(zhí)行的策略“一以貫之”,既足以保身又能夠治亂強國,從容應對的理想君主必備的修為原則。

韓非子在綜合所有考慮之后,取法老子道德之說,以及“道術”二分的觀點,強調“(夫)緣道理以從事者無不能成”(《解老》),并認為“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執(zhí)要,四方來效?!保ā稉P權》)提出了一個以君主為核心,由內而外,由保身而治國,虛以待物、以靜制動、因應無為,作為獨立無制“賢主之經”修為與應事的構想。韓非的構想或可謂是老子“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道德經·十一章》)之意的發(fā)揮,而區(qū)分為:主道個人的修為與君主治術的原則二者。

主道個人的修為:強調尊君、貴獨,以明“君臣不同道”(《揚權》);《主道》謂:“賢主之經”應該:一、知始守紀,“明君守始以知萬物之源,治紀以知善敗之端。”二、虛靜待令,“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虛則知實之情,靜則知動者正?!比o欲去智,“去好去惡,臣乃見素,去舊去智,臣乃自備。”四、因循無為,“群臣守職,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明君無為于上,群臣竦懼乎下?!币蚱涔^、論其賞罰。總之,君主修為“所以貴無為無思為虛者,謂其意無所制也。”(《解老》)惟其無所制于人我、言事、內外,方足以謂“圣人執(zhí)要,四方來效。”

君主治術原則:以虛靜無為的賢主之道運用于臨事之治,重在君主能制人、制事,《主道》以“道在不可見,用在不可知。虛靜無事,以闇見疵?!薄叭酥髦?,靜退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闭f明君主行使治術的原則在隱不在顯、在己獨制?!稉P權》則謂“虛靜無為,道之情也;參伍比物,事之形也?!薄爸魃喜簧瘢聦⒂幸?。其事不當,下考其常?!纹鋬?,置而勿親;欲治其外,官置一人;不使自恣,……凡治之極,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職。去此更求,是謂大惑?!保ā稉P權》)因此分從聽言、制事兩方面立說:制事則重“用一之道,以名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圣人執(zhí)一以靜,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見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將自舉之。正與處之,使皆自定之?!甭犙詣t謂“凡聽之道,以其所出,反以為之入。故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辯類。聽言之道,溶若甚醉?!岵粸槭己?,……彼自離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輻湊,上不與構?!喜慌c共之,民乃寵之。上不與義之,使獨為之。……以賞者賞,以刑者刑?!?/p>

總之,韓非子對理想君主的構想,誠如司馬談對道家的評述中所說的“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無成執(zhí),無常形,故能究萬物之情。不為物先,不為物后,故能為萬物主。有法無法,因時為業(yè);有度無度,因物與合。故曰:圣人不朽,時變是守。虛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綱也。”(《論六家要旨》)

2.3.3 衡量之道的建構

《韓非子》書中對于造成國家的安危、弱亂、奸邪的各種狀況的事例,做了大量的分析與歸納,并提出了許多相應的策略性說明,如《十過》《三守》《備內》《南面》《內儲說上下》等等,討論造成君主惑亂、如何察奸止惡的對治之策?!栋思椤贰都榻購s臣》《說疑》《八說》等等,則分辨臣吏忠奸,說明處置的策略?!栋参!贰读础贰缎亩取返鹊?,說明價值觀的混淆造成人民對賞罰、毀譽的錯謬認知,而提出如何翻轉為可用的策略。雖然各篇所述往往針對不同情境、特定事例而有不同方式的說明,總體而言,關鍵還是在君主如何采取實際有效的實用策略去察奸止亂,解決復雜糾葛的“人與事”問題,達成國家治強的目的。誠如前文(2.3.1)所言,治天下在用眾舍寡,明君所貴在獨制而不制于人,而君主一己之“智有所不能立、力有所不能舉、強有所不能勝”,所以應該“立法術,設度數(shù),所以利民萌便眾庶之道也”(《問田》),建立一套“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亂于法術,托是非于賞罰,屬輕重于權衡;不逆天理,不傷情性”、“守成理,因自然;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保ā洞篌w》)等的方法。

換言之,韓非子認為“要解決韓國問題,首當確定集中全民之力量,指向統(tǒng)籌規(guī)劃之目標。其次用民必先知民,知民之心、知民之性,以便于控制。第三用民必得其法,勢術法三者交互施行、斟酌使用;使一切狀況盡納于掌握之中。此三點若再加以單純化,則不過君主用‘勢術法’三者統(tǒng)治臣民的關系?!保╗3],第87頁)一言以蔽之,因人情、立法術、設度數(shù),建構一種能夠超越實際人事之上,足以讓人事遵循、依據(jù)從事的衡量準則,而度量各種人事的效益、功過的、可因事調整的方法。要之,韓非還是由“為何要做、如何規(guī)劃策略、如何行動”可以達成治強目的的角度思考,并分為以下幾點:

第一、因人情立勢術法的總綱

《八經》對此做了全面性的概括11《八經》歸納出“因情、主道、起亂、立道、參言、聽法、類柄、主威”等八者,以為君主必行的常道。:

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惡,故賞罰可用;賞罰可用則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君執(zhí)柄以處勢,故令行禁止。柄者,殺生之制也;勢者,勝眾之資也。廢置無度則權瀆,賞罰下共則威分。是以明主不懷愛而聽,不留說而計。故聽言不參則權分乎奸,智力不用則君窮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則不非,鬼則不困。勢行教嚴逆而不違,毀譽一行而不議。故賞賢罰暴,舉善之至者也;賞暴罰賢,舉惡之至者也;是謂賞同罰異。賞莫如厚,使民利之;譽莫如美,使民榮之;誅莫如重,使民畏之;毀莫如惡,使民恥之。然后一行其法,禁誅于私。家不害功罪,賞罰必知之,知之道盡矣。(《八經》)

說明因人設制、勢術法之間前后相隨的因果關系、及君主立制處事的執(zhí)行原則。雖然勢術法三者皆為解決治亂富強問題所必具,不可或缺,但在其規(guī)劃中的功能與作用,仍可加以分別。

第二、勢——推行策略的動力

為衡量解決問題的策略能否奏效,必須考慮有關賢智與勢位何者足以為治,推動改革的策略問題,對此韓非子在《難勢》表達了兩個重要的立場——反釋賢專任勢、抱法處勢,并區(qū)分自然之勢與人設之勢的不同。

反釋賢專任勢——自然之勢:韓非批判慎到以堯桀為例,說“賢人而詘于不肖者,則權輕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賢者,則權重位尊也?!彼砸搬屬t而專任勢”的說法不確。而以為“吾所以為言勢者,中也?!薄胺騽菡?,便治而利亂者也”,“勢之于治亂,本末有位也”,“賢者用之則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則天下亂。”因此說“夫堯、舜生而在上位,雖有十桀、紂不能亂者,則勢治也;桀、紂亦生而在上位,雖有十堯、舜而亦不能治者,則勢亂也。故曰:勢治者,則不可亂;而勢亂者,則不可治也。此自然之勢也,非人之所得設也?!痹陧n非看來,這種說法雖不為無據(jù),但也只是一種消極的訴諸期待不世出的賢主出掌勢位,然后才能天下治的主張,既不切實際,更不足以解燃眉之急,而應該朝不論賢智皆能推動改革的方向思考與規(guī)劃。

抱法處勢——人設之勢:韓非秉持尊權強政、用眾舍寡、因吏治民的一貫主張,提出他對勢的重要見解?;旧享n非子并不否定勢與權位的關聯(lián)性,但認為勢本身卻是中性的,可變動的,因不同的人掌握則而有不同的表現(xiàn);而且“夫勢者,名一而變無數(shù)者也。勢必于自然,則無為言于勢矣。吾所為言勢者,言人之所設也。”因此所謂的人設之勢應該分兩方面說明:(1)君主之勢:所謂“國者君之車也,勢者君之馬也,無術以御之,身雖勞,猶不免亂;有術以御之,身處佚樂之地,又致帝王之功。”(《外儲說右下》)君主欲成名立功則必先取得號令天下、鞭策臣民,掌握推動國家改革前進的最高權位、力量;但也因此而成為臣吏覬覦的對象,圖謀分蝕君主勢位以為己用,獲取自身利益。君主若無術以守之,“偏借其權勢則上下易位矣”(《備內》),因此君主應該有術謹守自己的勢位、有法察奸止奸,“抱法處勢則治,背法去勢則亂。”(《難勢》)(2)任人以勢:勢在國家組織中另一個重大的意義在“任人者,使有勢也?!保ā栋苏f》)君主拔擢任用智術、能法之士為國效力,基于分職授事的需要,必須讓臣吏具有足以行事的職位與權力?!皠菡?,勝眾之資也”,所以也該分勢授權,臣吏有權勢才能號令人民共同推行治亂的策略。對君主而言,“物之所謂難者,必借人成勢而勿使侵害己?!保ā峨y三》)因此君主立人設之勢、分職授事,必須同時與法術并用,“君執(zhí)柄以處勢”(《八經》),“乘威嚴之勢以困奸邪之臣”(《奸劫弒臣》),預做防范?!胺驐夒[栝之法,去度量之數(shù),使奚仲為車,不能成一輪。無慶賞之勸,刑罰之威,釋勢委法,堯、舜戶說而人辯之,不能治三家。夫勢之足用亦明矣。”(《難勢》)

第三、術——用人課能的策略

雖然勢術法鼎足而三、缺一不可,功能各異,君主用民之道則治吏為先,韓非子常法術并舉,同為君主治亂用人必備的“技能”。而所謂“術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操殺生之柄,課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執(zhí)也?!保ā抖ǚā罚┟鞔_的表達:(1)君主執(zhí)術原則:“術”為人主所獨執(zhí)的任免、考核,論功過、行賞罰的用人之術;并強調“術者藏之于胸中,以偶眾端,而潛御群臣者也?!薄靶g不欲見、用術則親愛近習,莫之得聞也”(《難三》),因此君主必以虛靜無為之道用術,以避免“奸臣得乘信幸之勢以毀譽進退群臣”(《奸劫弒臣》),黜退真正為主盡忠、為國效力的智術、能法之士。12可參考《內儲說上》“主之所用也七術,所察也六微。七術:一曰、眾端參觀,二曰、必罰明威,三曰、信賞盡能,四曰、一聽責下,五曰、疑詔詭使,六曰、挾知而問,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薄秲葍φf下》“六微:一曰、權借在下,二曰、利異外借,三曰、托于似類,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參疑內爭,六曰、敵國廢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逼澆辉斁?。(2)用人之術:君主治亂主要在“任人以事,存亡治亂之機也。無術以任人,無所任而不敗”。(《八說》)《用人》謂:

治國之臣,效功于國以履位,見能于官以受職,盡力于權衡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勝其官,輕其位;而莫懷余力于心,莫負兼官之責于君;故內無伏怨之亂,外無馬服之患。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訟;使士不兼官,故技長;使人不同功,故莫爭。爭訟止,技長立,則強弱不觳力,冰炭不合形,天下莫得相傷,治之至也。(《用人》)

君主任人依循能者在職、賢者在位原則,明確分職分工,“一人不兼官,一官不兼事。”(《難一》)然后“計功而行賞,程能而授事,察端而觀失;有過者罪,有能者得,故愚者不得任事?!保ā栋苏f》)總之,用術的目的在知人“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責實”則定是非明功過,“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保ā抖罚┚饕孕藤p二柄,導制其臣,而免于劫殺壅蔽之禍,并達成治強的目標。

第四、法——量事度功的標準

基本上《韓非子》論“法”的見解主要是鑒于韓國內憂外患的爭亂現(xiàn)實,認為君輕臣重、貪官枉法、奸吏為私、賄賂盛行、憲令不一、賞罰失據(jù)13《有度》謂“危道:一曰、斲削于繩之內,二曰、斷割于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樂人之所禍,五曰、危人于所安,六曰、所愛不親,所惡不疏。”六危道皆由法有關。,而論之者又“言無定術,行無常議”(《顯學》),禍亂于焉而生。究其故則“君無術則弊于上,臣無法則亂于下”(《定法》),需知“治強不可責于外,內政之有也?!保ā段弩肌罚﹥日显撊绾我幻裥膶?、導正現(xiàn)實的問題?韓非斟酌韓國的現(xiàn)實處境與問題,而從人有欲惡,恐禍避害、取福趨利,可加利用的角度思考,提出解決問題的理想規(guī)劃,以為“圣人者,審于是非之實,察于治亂之情也。故其治國也,正明法,陳嚴刑,將以救群生之亂,去天下之禍,使強不陵弱,眾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長,邊境不侵,君臣相親,父子相保,而無死亡系虜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奸劫弒臣》)而對治之策首在“立司南以端朝夕。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為惠于法之內,動無非法。……故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治亂決繆,絀羨齊非,一民之軌,莫如法。”(《有度》)建立一個以法為準,能“矯上之失,詰下之邪”,決繆齊非的規(guī)范。韓非子的主要構想約有以下幾端:

立法定儀:為達到矯治內政混亂、穩(wěn)定國家秩序,則須有以法治國的舉措,《用人》謂:“古之人曰:其心難知,喜怒難中也。故以表示目,以鼓語耳,以法教心?!髦髦硪滓姡始s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無私心,則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動,隨繩而斲,因攢而縫?!本饕苑ㄖ螄姆结槻灰穗[晦,而必須清楚明白的告知臣民、共約治亂圖強的目標,教導知所進止之道,足以安國利民的理想,是以主張“立法術,設度數(shù),所以利民萌便眾庶之道也?!保ā秵柼铩罚┲匦陆⒆屓嗣褚滓娨字仔校堋凹s立、言用、令行”、無私又超然的法令系統(tǒng)匡限規(guī)范臣民的言行動作,“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有度》)。并期使法令成為“法者編著之圖籍,設之于官府而布之于百姓者也?!保ā峨y三》)“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師也?!保ā抖ǚā罚┓ū仨毠_周知,讓臣民一體遵守,并朝“以法為教,以吏為師”的方向思考與設計,使臣民知所依循從事救亡圖強的國家目的。

制事量功:雖然韓非子法術并重,無分軒輊。勉強區(qū)分,則“術者,因任而授官”,偏重用人課能;而“法所以制事,事所以名功也”(《八說》),重在制事量功,量度事功則必須“懸衡而知平,設規(guī)而知圓”(《飾邪》)。換言之,以法治國的重點在針對人之言事二者,“明主之國,令者,言最貴者也;法者,事最適者也。言無二貴,法不兩適,故言行而不軌于法令者必禁?!保ā秵栟q》)立法所以制言事,是故:

(1)正名定事為先:制言事則重“用一之道,以名為首。名正物定,名倚物徙。故圣人執(zhí)一以靜,使名自命,令事自定。”(《揚權》)然后“審名以定位,明分以辯類”(《揚權》),讓法所規(guī)范的言事作為都能有明確意義的定位、分類標準,而君主得依此“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主道》)以虛靜無為之術執(zhí)法,不為私智私欲干擾,不受近習臣吏左右?!胺ú话①F,繩不撓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辭,勇者弗敢爭。”(《有度》)然后足以建立治強所需的社會酬償系統(tǒng)、穩(wěn)定國家秩序,齊心一力安內攘外。

(2)因世備事立法:韓非依“事因于世,而備適于事,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五蠹》)的原則,主張立法必須因人因時因事而立其宜適,“法與時轉則治,治與世宜則有功?!ㄅc時移而禁與能變?!保ā缎亩取罚┧砸蚴纻涫碌牧⒎殞徤?,“法有立而有難,權其難而事成則立之;事成而有害,權其害而功多則為之。無難之法,無害之功,天下無有也。”要之,“明主之法必詳事。盡思慮,揣得失,智者之所難也;無思無慮,挈前言而責后功,愚者之所易也。明主慮愚者之所易,以責智者之所難,故智慮力勞不用而國治也?!保ā栋苏f》)立法必經審慎權其難易、利害,而有助于治強的事功,然后君主得以“偶參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執(zhí)后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參觀,士無幸賞,無踰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奸邪無所容其私?!保ā秱鋬取罚?/p>

(3)設規(guī)矩明賞罰:韓非認為韓國當時應事立法,旨在思考如何解決四方面的問題,一、以法令“絀羨齊非,一民之軌”,二、矯治內政混亂——禁奸防亂,三、穩(wěn)定國家秩序——責成事功,以及四、裁量功過行賞罰——嚴刑重賞。而其所推行的法令必經多方考慮,在規(guī)劃止亂治強的策略中“言最貴者也、事最適者”,懸以為衡,設以為規(guī),成為裁量人事的衡量尺度。“人主使人臣雖有智能不得背法而專制,雖有賢行不得踰功而先勞,雖有忠信不得釋法而不禁,此之謂明法?!保ā赌厦妗罚?/p>

在一民之軌方面:“設法度以齊民,信賞罰以盡民能,明誹譽以勸沮,名號、賞罰、法令三隅,故大臣有行則尊君,百姓有功則利上?!保ā栋私洝罚┎蛔尅胺钪詡洌塘P之所以誅,常于卑賤,是以其民絕望,無所告愬?!保ā秱鋬取罚┤w臣民一例以法為度,“賞莫如厚,使民利之;譽莫如美,使民榮之;誅莫如重,使民畏之;毀莫如惡,使民恥之?!保ā栋私洝罚┖蠚ёu賞罰系統(tǒng)為一,則民樂于去私行、行公法,尊主安國。在責成事功方面:君主因吏治民而“任人以事”,希望臣吏“效功于國以履位,見能于官以受職,盡力于權衡以任事?!保ā队萌恕罚┮虼吮赜蟹ㄒ载煶沙祭?,“人主之道,靜退以為寶。不自操事而知拙與巧,不自計慮而知福與咎。是以不言而善應,不約而善增。言已應則執(zhí)其契,事已增則操其符。符契之所合,賞罰之所生也。故群臣陳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誅?!保ā吨鞯馈罚?/p>

在禁奸防亂方面:避免“守法之臣為釜鬵之行,則法獨明于胸中”(《備內》),君主人民受臣吏遮蔽,而失立法所以禁制奸邪之臣的意義。了解人臣因近習臣吏所成八奸14參見《八奸》篇的說明。,謹守君主虛靜無為之術則“必明于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保ā讹椥啊罚┙榛揪V領,終究在“人主將欲禁奸,則審合刑名者,言異事也。……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陳言而不當。越官則死,不當則罪,守業(yè)其官所言者貞也,則群臣不得朋黨相為矣?!保ā抖罚┰趪佬讨刭p方面:君主最重要的原則在嚴守刑德賞罰二柄,使賞罰之威利出于己,“專以其事責其功。功當其事,事當其言,則賞;功不當其事,事不當其言,則罰?!保ā抖罚安皇讶酥疄槲嵘埔?,而用其不得為非也?!保ā讹@學》)不分親疏遠近,“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屬官威民,退淫殆,止詐偽,莫如刑。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強,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有度》)為保奸邪必得,行告奸之法:匿罪者重罰,而告奸者厚賞,使天下之人皆為君主耳目,“遠聽而近視以審內外之失,省同異之言以知朋黨之分,偶參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執(zhí)后以應前,按法以治眾,眾端以參觀,士無幸賞,無踰行,殺必當,罪不赦,則奸邪無所容其私?!保ā秱鋬取罚?/p>

以上即依循“情境思考”的歷史性思維方法,分為(1)問題解決的總體綱領,(2)理想君主的修為與應事原則,(3)衡量之道的建構等三步驟,篩揀《韓非子》文本的數(shù)據(jù),加以重組排列,說明韓非子如何經由對現(xiàn)實、歷史事例的經驗分析,理解并澄清韓國在爭亂變動情勢中所遭遇的問題。再針對所要解決的問題,依為何要如此做,如何去實踐,如何評估與設計、矯治、預防以解決問題的線索,說明“解決問題的行動綱領”中,解決不同階段問題的行動綱領與策略。之所以說只是行動綱領與策略,意謂:依韓非凡言事必須“偶參伍之驗以責陳言之實”(《備內》)“言已應則執(zhí)其契,事已增則操其符”(《主道》)的主張,韓非所提出的解決問題的策略,仍有待回歸現(xiàn)實中加以檢驗、論其功效。因此,在此所提出有關韓非子解決問題的行動綱領,也應該視為一種在問題解決各階段,說明有較明確目標方向指示的規(guī)約性原則,以提供行事者作為自我校準的度量衡。

3 結論——有關情境思考方法的檢討

總體而言,本文希望回歸《韓非子》原典,嘗試提出一種“情境思考”的歷史思維方法,作為可以“通一同情”通貫全書的方法之一;說明韓非在復雜多變的戰(zhàn)國時勢中,為達到變革、弭爭、止亂、去弱、治強目的,所采取的發(fā)現(xiàn)問題、分析問題、說明問題與解決問題的思維過程與步驟。進一步再整合觀點、說明韓非子如何研擬出以實際有效為要求的、解決問題的行動策略。或不免有疑:文中所述,在當代或古代的哲學理論與方法中,似乎都有相近似的理論或方法,15如經驗主義、功利主義、存在主義、分析哲學、詮釋學、歷史思維、敘事理論等等。尤其是重視以解決問題為取向的實用主義(pragmatism)觀點可資參考,而本文卻強調直接由文本尋繹出論點,此其故無他,一、為免“今乃欲審韓非之道于二千歲之前,意者其不可必乎!”“無參驗而必之”非愚則誣之譏;二、凡論一事必舉《韓非子》為例,所以明不敢“無緣而妄意度也”(《解老》)。但也因反復征驗原典,援引其說,致使本文呈現(xiàn)出以論述架構為主,輯錄原典加以聯(lián)綴,以輯代述的樣式。而本文原始構想是希望在此辨析的基礎上,進一步再探討韓非學說、方法之所以如此安排的所以然、如何建構各部分間合理的邏輯關系等等,理論性抽象思考的哲學解釋;以及有關《韓非子》中具有實用性、實踐性意義,以政治為主的言事論辯等的思維方式討論,以期完整呈現(xiàn)韓非子思維方法的全貌。惟礙于篇幅,本文暫以原本構想的第一部分——“情境思考”的歷史思維方法——的相關事項說明為主,其余部分則留待另文處理。

茲就以上所述,綜合歸納,撮其大要說明如下:第一、韓非子思想方法始于對其在生存的時空情境中所遭遇的生存競爭危機,依據(jù)現(xiàn)實狀況,從事彼我、內外、強弱的對比分析,以發(fā)現(xiàn)問題癥結所在,而訂定目標,尋求可據(jù)以改變現(xiàn)實的對策,因此或可謂是一種以解決問題為導向的思維方法。第二、因為對當時儒墨顯學的主流思想與價值觀的懷疑,以為陳義過高,不足以應現(xiàn)實之急,而主張“不期修古,不法???,論世之事,因為之備”,因此是強調以實用、有效、適宜現(xiàn)實做為解決問題策略、方法的限制。第三、采取“情境思考”的方式,重視以時空人事為主的歷史、現(xiàn)實事例或案例的因果分析、經驗分析;再從對各種事例、言事的分析中歸納,提出言事的參驗法,并由此尋繹出足以參考解決問題的行動綱領與衡量準則,或可謂是采取了“行動-反思”的方法。第四、由《韓非子》一書所述可以發(fā)現(xiàn),在真實情境的脈絡中人事糾結,論此則牽彼,論彼則牽此,彼此互動關聯(lián),難以割離單獨思考;而韓非子則“窮知究慮”,條縷辨析,制定明確的目標、有意識的審慎思辨、討論評析情境中的事例、在論難中批判選擇,決定可行的行動策略,基本上是以探討“如何做最適宜”的一種以行動為主的實踐認識論。

總而言之,本文旨在嘗試重構韓非子思想方法的真貌,并未對其學說全體內容加以申論,也未對其學說做出評價。但就以上幾點而論,或可謂號稱集法家之大成、成一家之言的韓非子,開創(chuàng)了一種代表法家思維的類型,一種觀變、知變、應變、通變的思維模式,至于恰當與否則仍有待回歸原典、察其符契,進一步“參驗”。平心而論韓非子思維方法頗見新穎,其實也不僅是韓非子,許多的哲人、經子典籍皆然。如果能不惟西方學術是瞻、格義是尚;不斷與時俱進培養(yǎng)新知,回歸傳統(tǒng)經典商量舊學,借鑒古人窮變通久的智慧,必能重啟傳統(tǒng)文化新機。

[1]陳啟天,韓非子校釋,1974年,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2]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2001年,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

[3]孫長祥,韓非子思想的檢討,1979年,臺北:中國文化大學碩士論文。

[4]徐復觀,中國人性論史,1984年,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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