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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吐蓮花

2017-02-17 20:29馬衛(wèi)巍
滇池 2017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可魔術(shù)師蓮花

馬衛(wèi)巍

我同學(xué)劉大嘴天生是個說相聲的料。比如上初中時,我們每天要背誦那些難以理解又難以念順的文言文,還要記住那些碎蝌蚪般的英語單詞,弄得腦袋都大了,這小子卻獨自在一旁大聲念“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边@小子嘴皮子利索的很,搖晃著腦袋,能夠迅速進入自我陶醉的狀態(tài)。用我的話說:“你一本正經(jīng)的面容真他媽像快要挨老師揍的樣子?!泵看挝艺f這句話的時候,劉大嘴就笑,他笑起來帶著一種憨態(tài),憨態(tài)可掬,就像電視里的大熊貓,粉嘟嘟的腮蛋子都一顫一顫的。老師最終還是發(fā)現(xiàn)了我們,啪啪兩塊粉筆頭準(zhǔn)確無誤的落到我倆的腦門上。老師氣呼呼的說:“劉大嘴、孫小二,你們再在那里傻笑,就都給我滾出去!”

劉大嘴馬上不笑了,能把剛剛出嘴的笑聲一下子又咽下去,他咽笑聲的時候含著一口唾沫,“咕咚,咕咚”,然后兩個肩膀一聳一聳的,笑聲便在肚子里橫沖直撞了。我能聽到他肚子里“嘰里咕?!敝表懀切┬β曇欢ㄔ诶锩孢B環(huán)爆炸了。我沒有他這個本事,咬著牙憋也憋不住,瞪著眼憋更憋不住,只能笑的更厲害,抽抽搭搭的鼻子眼淚一大把。老師已經(jīng)從講臺上走下來了,我看見他攥起了拳頭,眼睛里升起了兩道火焰,立刻主動站起來走到了教室門口。劉大嘴沖著我努了努嘴,而且還扮了個鬼臉。

“他媽的劉大嘴!”我心里恨恨的罵了句。

劉大嘴的嘴其實并不大,只是嘴唇稍微厚了點?!白齑胶?,吃四方!”這是劉大嘴經(jīng)常說的一句話。他對他的兩片嘴唇自豪不已,曾多次驕傲的對我們說:“嘴唇厚是我們這一行最大的優(yōu)點,以后就得靠這兩片嘴巴子吃飯。孫小二,你的嘴片子薄,可你吃過肯德基嗎?你嘗過麥當(dāng)勞嗎?”真的,我們那個年代別說肯德基麥當(dāng)勞,就連他媽的芝麻糖火燒都很難吃到。劉大嘴驕傲的說:“我跟我爸去省城匯演,吃過這個,又酥又脆還外焦里嫩,香得很吶!”他一邊說一邊咽唾沫,咕咚一下又咕咚一下,勾得我們也跟著咽個不停。劉大嘴除了愛笑還愛說,并且說什么都

繪聲繪色的。這家伙,嘴皮子厚,說起話來當(dāng)然得天獨厚。

劉大嘴住在縣城小十字街的藝術(shù)團家屬院里。小十字街雖小,卻是縣城的中心,就像現(xiàn)在北京的長安街一樣,繁華得很。小十字街道上分布著縣委、縣府家屬院,分布著郵電局、工商局、公安局等各個部門的家屬院,都是清一色的紅磚碧瓦小房子,是縣城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這些家屬院里,數(shù)著藝術(shù)團的家屬院熱鬧,這些人平日除了演出、排練,在家里的時候也不安分。一到清晨,要么這家傳來喊嗓子的聲音,要么那家傳來拉胡琴的聲音,偶爾還傳來一陣狗吠貓叫,這些聲音蕩漾在小十字街的巷道里,簡直是悠遠遼闊波瀾起伏。

在藝術(shù)團演員們里,劉大嘴最瞧不起他爹。劉大嘴他爹劉解放是一名啞劇演員,只要上了臺,他那張嘴就好像讓針線給縫起來一樣從不說話?!斑@叫啥本事?不就是在臺上賣傻充愣嗎!”劉大嘴看著他爹在臺上表演,小聲嘟囔著給我們聽。劉大嘴這話說的有點過,啞劇其實不好演,既要編一個完整的故事,又要用面部和肢體的夸張變化來完美的表現(xiàn)出來,他在臺上演,觀眾在臺下笑,真正互動起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當(dāng)他爹在臺上表演到高潮的時候,我?guī)缀跄軓淖簧闲Φ某隽锏阶坏紫氯ァ⒋笞炱仓窈竦淖齑?,帶著不屑的神情對我說:“你至于嗎?真有這么好笑嗎?”劉大嘴越是這么說,他的臉上就越是嚴肅,他不是看表演,好像在看一場葬禮。

劉解放表演啞劇幾乎爐火純青,這與他下的苦功有關(guān)系。這人有點怪,怪的讓人摸不著頭腦。他一天說的話,加起來沒有十句,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表演啞劇。吃飯、穿衣、上廁所不用說,就連和劉大嘴交流,也得用肢體動作表示。劉大嘴有次說過,他爹有次演出回來肚子餓了,嘴上卻硬是不說,沖著他一個勁的比劃,扮作吃飯的樣子,動作可憐又可笑。劉解放的意思很明顯,想要劉大嘴給他做點飯吃,可劉大嘴硬是沒理解明白,還以為他爹給他帶回來了好東西。劉解放見劉大嘴不為所動,氣的罵了句“你娘的笨蛋”!自己出去找吃的去了。

劉大嘴不喜歡啞劇,但對他爹表演啞劇也無可奈何。他每當(dāng)交學(xué)費伸著手要錢的時候,他爹才會說句話:“小子,知道我為啥演啞劇了吧?哎,一家人等著我買米下鍋吶!”劉大嘴有時候也挺可憐他爹的,演啞劇都演得魔怔了,跟誰都不大愛說話,嘴巴子上像抹上“哥倆好”膠水,一張嘴也就成了吃飯用的擺設(shè)。他爹嘴里的“一家人”指的就是他們爺倆。劉解放的老婆是在劉大嘴三歲的時候跟一個魔術(shù)師跑的。她給劉解放留了一個紙條,上面僅寫了一行字:“我已過夠無聲世界?!?/p>

劉大嘴知道他媽為什么跑,為的就是他爹這張不說話的嘴巴子。團里的那個魔術(shù)師就很能說,就跟個唱大鼓說相聲的一樣,一時半刻不說話,就能憋得百爪撓心。

“我聽別的人講過,魔術(shù)師很有能耐,他一伸手,就能從空氣里抓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票子來?!眲⒋笞旄嬖V我:“他會一種咒語,每天都需要念念有詞,就能把人的心勾住,讓你不由自主的跟著他走。”

我對此不以為然,我說:“魔術(shù)絕對是騙人的,沒有哪個人能憑空變出錢來。說白了,那個魔術(shù)師就是個騙子?!蔽覜]見過那個魔術(shù)師,但我聽說過他的故事。他最有名的魔術(shù)就是“空中撈錢”。表演的時候,從懷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毛邊紙,然后用火點燃,這些火焰和灰燼就像蝴蝶一樣在空中飛起來了。這時候,他伸出手不斷地撈著那些裊裊的煙霧,一把、兩把、三把,然后一轉(zhuǎn)身說聲變,一疊整整齊齊的鈔票便在手里了。魔術(shù)師能“撈”到不同面額的票子,有一毛的,有兩毛的,也有兩塊、五塊的,碰上臺下的觀眾多的時候,他還能“撈”到五十、一百的。劉大嘴他媽肯定是受了魔術(shù)師的誘惑,被他不知不覺的騙走了。

我聽人說,劉大嘴他媽叫夏小可,當(dāng)年在藝術(shù)團里跳民族舞,人長得嬌俏可人,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劉解放把夏小可弄到手的時候,頗費了些周折,不過也具有一定的傳奇色彩。劉解放這人有一股執(zhí)著勁,憑他一天天難開金口的樣子,想追上夏小可無疑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劉解放有他的辦法,就是天天做一件事——給夏小可打飯。這個活有人搶著干過,借著送飯的時機說幾句話兒,套套近乎。但他們給夏小可打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堅持不了多長時間,送幾回見夏小可不上鉤,也就送著沒勁了。劉解放送飯卻有一股子持之以恒的勁頭,一天三頓風(fēng)雨無阻,一下子送了將近一年。

有天演出后,劉解放又屁顛顛把飯菜送到夏小可面前,并且做出了“趁著熱,你快吃”的肢體動作,有點滑稽,更有些可笑。夏小可氣呼呼的說:“劉解放,你他媽的別再纏著我好不好?”劉解放嘿嘿一笑,他把飯菜推到夏小可面前,認認真真地作了一個動作:“我愿纏你一輩子?!毕男】赏鄣目蘖?,她捶打著劉解放,小鳥依人般的擁到他懷里?!皠⒔夥牛宜麐屗銡г谀闶掷锪?!”劉解放使勁摟著夏小可,聞著她發(fā)絲里的味道,舔著她的眼淚,把她抱到化妝臺上。劉解放的動作是粗魯?shù)摹我坏?,像一匹野狼。?jù)說,那一天夏小可呼喊的聲音蕩漾在空蕩的排練房里,像一只受傷的小鹿,更像一只歡快的黃鶯。他們在演出之地完成了神圣的成人儀式。劉解放粗重的呼吸壓抑而又極具釋放之力,讓整個排練房都燃起熊熊大火,夏小可點點艷紅灑在排練房的每一個角落,像一朵朵正在盛開的梅花,讓人生出無限陶醉。

我無聊的時候總想,若沒有魔術(shù)師的出現(xiàn),夏小可會不會和劉解放白首一生呢?魔術(shù)師表演節(jié)目的時候,夏小可給他配舞,給他遞“活兒”,兩個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兩個人排練時,魔術(shù)師的兩只手在夏小可身上一閃,手里的票子就變沒了。他的動作迅疾、麻利,嘴里吹著口哨,一縷長發(fā)滑下來,遮擋住了半邊臉。

“錢呢,錢呢?”夏小可驚訝地問,她的臉上涌上了一朵桃花,緋紅色的,艷麗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魔術(shù)師就抱住她,他說:“你猜……”夏小可有些窒息,她無力地推搡著魔術(shù)師,氣喘吁吁地說:“別鬧,快變出來……”魔術(shù)師一把

抓住她的兩只乳房,從縫隙里掏出了兩張嶄新的

票子。

魔術(shù)師和夏小可就變成了兩條魚。

魔術(shù)師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把兩個人變沒了,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無影無蹤。

想起這段往事的時候,劉大嘴幽幽地對我說:“我媽走了也好,每天守著一個木頭疙瘩也沒什么意思。你是不知道,我們家除了喘氣聲和老鼠磨牙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聲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嘆了口氣說:“兄弟,委屈你了。”

劉大嘴后來學(xué)相聲,與劉解放也有一定關(guān)系。劉解放掙錢靠的是不說話,但劉大嘴偏偏要憑著一張嘴養(yǎng)家糊口。藝術(shù)團里的這碗飯不是那么好吃的,不一定非得身懷絕技,但肚子里也得有點真本事。我們高中還沒畢業(yè),正愁著能否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這小子已經(jīng)休學(xué)在團里打雜,同時領(lǐng)著一份百把十塊的臨時補助了。劉大嘴練嘴,刻苦用功是出了名的。我下了學(xué)去找他玩,練功房里空空蕩蕩,他正對著鏡子練功?!按蚰线厑砹藗€喇嘛,手里拎著個喇叭……”這小子口若懸河,兩片嘴皮子啪嗒啪嗒直響,頗有范兒。看到我來了,他停下練功,找了把椅子讓我坐下,還給我泡了一茶缸子茉莉花末子。

我知道這小子肚子里的壞水。他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勁的搓手,在幾平米的屋子里走來走去,像一條精瘦的哈巴狗。劉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嘴白牙,他把茶水放到我手里,不好意思的說:“小二兄,麻煩你把這封信交給莫曉美,就說我想說的話都在這里面了?!?/p>

劉大嘴慎重地把一封有些皺皺巴巴的信封遞到我手里,壓低了聲音說:“事成之后,我好好請你搓一頓?!?/p>

我壞壞的問:“你們辦成好事了?”

“哪能呢?”劉大嘴的臉蛋騰的一下子紅了,這一紅不要緊,嘴皮子也變得不利索,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莫曉美她……她……沒給我機會?!?/p>

劉大嘴是真心的喜歡莫曉美,正如他喜歡相聲一樣,一旦碰到她,眼神就被莫曉美的身子拉直了。莫曉美是我們班里的一朵花,一朵茁壯成長的牡丹,含苞待放,嬌艷欲滴,任何一個男生都恨不得過去掐一下。不過,莫曉美平時不茍言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渾身都帶著刺兒,男同學(xué)和她搭訕,總會碰一鼻子灰。劉大嘴有對付莫曉美的辦法,他肚子里的段子張口就來,一些笑話能順著嘴皮子蹦出來,每次都能惹得莫曉美哈哈大笑,像掛了一串銅鈴鐺。不過,莫曉美人長得漂亮,骨頭里自然透著傲氣,她明白劉大嘴的意思,但卻對他若即若離,她耍著手段呢!

我把劉大嘴的信交給莫曉美的時候,莫曉美竟然當(dāng)著我的面快速的看了一遍,她對我說:“你回去告訴劉大嘴,老地方見。”

“老地方,哪里的老地方?”我故意問道。

莫曉美轉(zhuǎn)身就走,她的背影沖著我說:“你個小毛孩子懂個屁!”

“你才懂個屁!”我心里罵道。看著莫曉美扭著屁股走人的樣子,我恨恨地說:“你臭美啥,劉大嘴早晚得把你辦了!”說實話,莫曉美的屁股蛋子很好看,兩團肉緊繃繃的,摸起來一定很爽,她的兩只奶子提前發(fā)育了,激蕩在胸前,像兩座直挺挺的小山丘。有一回我突然夢見了這兩只奶子,白晃晃的,像兩團火焰。莫曉美雙手托著它們,兩粒小紅豆散發(fā)著迷人的光芒,美得讓人沉醉。她笑著對我說:“劉小二,你敢吃嗎?”我一躍而上,雙手差點抓住它們,這時候我竟然從夢里醒了過來。這場夢讓我心神蕩漾,久久不能忘懷。再見到莫曉美的時候,我不敢直視她,不敢看她的胸脯。這是一對——他娘的兇器!

我把莫曉美的話傳給劉大嘴,劉大嘴竟然興奮的一蹦老高,這個熊人高興地手舞足蹈?!澳艹桑艹?,我倆能成!”

劉大嘴和莫曉美約會的老地點竟然是藝術(shù)團的后臺化妝間,這地方平日里沒人,空空蕩蕩的讓人心里很不舒服。別看演出的時候人來人往觀眾如潮甚是熱鬧,真到空下來時,竟然有些冷清的讓人心里發(fā)毛。劉大嘴這小子很不厚道,這是第一次告訴我他倆的約會地點,也順便讓我給他把風(fēng)。他告訴我說:“哥們,你好好的在幕布里藏著,一旦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你就學(xué)狗叫,汪汪汪,汪汪汪,拜托你了……”這小子一臉的乞求相,讓人不好意思回絕。我心里清楚,這種鬼地方平日里根本沒有人來。

他倆在化妝間里很長時間,一開始不說話,都在沉默著,平靜如水,讓我等得也不耐煩。我心里想:“你個劉大嘴,平時練就的嘴皮子到這時候成啞炮了,你追莫曉美真他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過了一會,劉大嘴突然說話了。

“曉美,牡丹花好空入目,棗花須少結(jié)實成,別看有的人長得比我好,家庭背景也比我好,可這都是暫時的,我們的幸福生活要憑自己的雙手拼搏……”

“我不信,就憑你兩片嘴,能讓我以后幸福?”莫曉美打斷劉大嘴的話,有些氣鼓鼓地說道。

“我不是說過嘛,我就是一粒棗,現(xiàn)在雖然青澀,但日后必定成熟,你就等得肯甜棗吧,保準(zhǔn)你甜掉牙!”

莫曉美就笑,笑起來像一串鈴鐺,在空蕩蕩的劇場里橫沖直闖。莫曉美說:“誰稀罕你這種小野棗,還成熟呢,就是熟了也是酸的 ……”

劉大嘴肯定用什么東西捂住了她的嘴,他模模糊糊的說:“那你嘗嘗是甜的還是酸的……”我聽見“唔……”的一聲,然后就沒了動靜。劇場里恢復(fù)了平靜,平靜如水,我只能聽見他們的呼吸了。

劉大嘴的呼吸粗重,像一頭牛在大口喘氣,“呼哧……呼哧……”莫曉美則嗚嗚的在喘,稍帶著絲絲無力的呻吟,“嗯……唔……”這種聲音真他娘的撩人!我覺得嗓子眼涌上一口粘粘的液體,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我慢慢退出來,閃電般跑出劇場。我知道若再不出來,我也會憋得喘不過氣來的。

真不知道,他們這樣下去,會不會憋壞了?

實際證明,他們兩個沒有憋壞,反而徜徉在這種感覺里不能自拔。整個下午,他們在化妝間里激蕩,浪花拍打著海岸,海岸容納了浪花,他們兩個化成了一汪溪流。

劉大嘴和莫曉美結(jié)婚的時候,我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正在為找工作發(fā)愁,可他們的孩子都快生出來了。莫曉美挺著大肚子進了劉大嘴的家,這小子一下掉進蜜罐里了。劉解放內(nèi)退,劉大嘴轉(zhuǎn)正頂上,一家人也就有了煙火氣。

劉解放還是不愛說話,一切靠肢體語言表達,變成了一只徹底的悶葫蘆。莫曉美對劉解放這個“啞巴”公爹是不滿意的,她愛說話,也愛聽別人說話,更愛聽劉大嘴說話,但劉解放不言不語在眼前晃過來晃過去,真夠煩人的。

劉大嘴和莫曉美的女兒劉蓮兒出生后,小孩子愛哭,一旦哭起來就不帶停的,抽搭抽搭,一副可憐樣兒。劉大嘴和莫曉美使出渾身解數(shù),孩子依然哇哇直哭,急的滿身是汗。劉解放接過來,充分用上了他的啞劇絕活,逗樣給孩子看。他一會變成一只大猩猩,一會變成一只哈巴狗,一會又變成一只大公雞,孩子便破涕為笑了。

劉大嘴跟莫曉美解釋:“咱爹不是一無是處,你看他哄孩子還是有一套的嘛?!?/p>

有一次我去劉大嘴家喝酒,這小子抱著他女兒幸福地說:“小二,咱倆認個干親家吧,讓我閨女管你叫干爹?!?/p>

我差點把剛進嘴的二鍋頭噴出來?!拔宜麐屵€不知道丈母娘在哪兒,從哪里變個孩子認你做父???”

劉大嘴就壓低聲音說:“你抓緊找,找到了抓緊辦事。女人就是這德行,你得要有霸王硬上弓的勁頭,想當(dāng)年,我就是這么辦成的……”

莫曉美正好端著一盤剛弄好的炒雞蛋過來,她嗔怪的罵了句:“劉大嘴,你少他媽吹牛!”

劉大嘴就慌忙的給我夾菜,他笑著說:“喝酒,喝酒……”

莫曉美在他身邊坐下來,幸福的像一只牡丹花。

劉大嘴在藝術(shù)團打紅,或者說在我們當(dāng)?shù)匾慌诖蚣t,是因為相聲段子《口吐蓮花》。這個活兒不好演,捧哏的要營造緊張的氛圍和氣氛,逗哏的要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兩個人一唱一和,需要配合的天衣無縫。劉大嘴說這個活兒的時候,請了一位老演員給他逗哏,也算給他把場。

那天劉大嘴出盡了風(fēng)頭。他把頭發(fā)梳的跟牛舔的一般,燈光打在上面,烏黑錚亮,這小子的雙眼炯炯有神,散發(fā)著點點光亮,讓人看著神氣十足。

劉大嘴說:“我這戲法可是祖?zhèn)鞯模瑓柡χ鴧?!?/p>

老演員說:“您這戲法是什么名兒?”

劉大嘴說:“我這叫口吐蓮花。”

老演員說:“怎么叫口吐蓮花呢?”

劉大嘴說:“您給我倒一杯水來,我就慢慢地掐訣念咒,一憋氣我咕嘟咕嘟的,喝了。喝完之后,我蹲檔騎馬式擺開架子,用我的丹田氣功把水再從肚子里提上來,一張嘴還能把它噴出來。噴出來是個水球,這水球慢慢懸到半空中,然后啪這么一開,變成了一朵蓮花,蓮花當(dāng)中站個小娃娃,沖著臺下三鞠躬,鞠躬之后落到地上,還是那點水?!?/p>

劉大嘴說活兒的時候,手足舞蹈,收放自如,臺下掌聲一片連著一片。

劉大嘴說:“一請?zhí)斓貏?,二請鬼神驚,三請毛老道,四請孫伯齡,五請?zhí)一ㄅ埨现芄?,七請小悟禪,八請是沙僧……請來金少山,又請裘盛戎,請來馬連良,又請譚富英,請來奚嘯伯,又請梁益鳴,請來侯寶林,再請高德明,請來花小寶,再請王桂英,請來王佩臣,又請宋慧玲。早請早到,晚請晚到,如若不到,銅鑼相叫。接神接仙,八抬大轎。涼水潑街,黃土墊道。臘月二十三,糖瓜祭皂,請高香,抓草料,麻雷子,二踢腳,五百一堆,少了別要。腌菜瓜,醬青椒,喝豆汁兒,吃巴豆,跑肚拉稀,吃藥就好,走走留神,汽車來到,大車切軸,三輪放炮,老頭兒咳嗽,小孩兒撒尿,法院過堂,手銬腳鐐,機關(guān)槍,迫擊炮,快看新聞,今日晚

報,哈咿叭嘎,頂好頂好,抬頭一看,神仙來到

哇……”

老演員說:“您倒是口吐蓮花?。 ?/p>

劉大嘴說:“哎呀,我全咽啦!”

臺下掌聲雷動,差點把舞臺房頂掀翻了。那個年代,越是簡單的娛樂越是受人喜歡。劉大嘴就這么紅了。

那時的劇團業(yè)務(wù)很忙,每個星期都要下鄉(xiāng)演出三五天。劉大嘴會提前把尿布洗好,幾乎夠用一個星期。洗尿布這個活不好干,特別是粘著嬰兒屎的尿布,很難洗干凈。劉大嘴卻特愛干這活兒,而且干的很帶勁。

“坡上立著一只鵝,坡下就是一條河。寬寬的河,肥肥的鵝,鵝要過河,河要渡鵝……”他干活的時候喜歡練繞口令,這是他的拿手絕活,一段段繞口令在嘴里嘎嘣脆,如同倒一粒粒小豆子,一氣呵成。他越說越快,洗尿布的動作也就越快,水盆里嘩啦啦,洗尿布刷刷刷,一塊塊尿布濺著水花,潔白卻又柔軟。他的家里蕩漾著童子尿的氣味,蕩漾著童子屎的氣味,蕩漾著莫曉美奶水的氣味,蕩漾著他滿身上下荷爾蒙的氣味……一片片尿布像一面面旗幟,飄蕩在院子里的晾衣繩上,飄蕩在院子里的桃樹枝上。劉大嘴蕩漾在尿布水的濕氣里,他的兩邊嘴唇越發(fā)的像兩條香腸了。

莫曉美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莫曉美,她臉蛋上的肉快趕上屁股上的肉多了,兩只奶子晃蕩在胸前,鼓鼓囊囊的,讓人看了都有點臉紅。她這人特會享受也特別愛吃。劉大嘴下鄉(xiāng)演出回來時,都會拎一包當(dāng)?shù)氐男〕?,有豬頭肉,有醬豬蹄,有燒鴨子,有紅燜驢肉,這些東西都便宜了莫曉美的嘴。我第一次領(lǐng)著媳婦到劉大嘴家串門的時候,劉大嘴竟然一次性上了近二十道菜,各色各樣,葷素齊全。他剛買回一臺冰箱,里面裝的都是好吃的,羨慕得我媳婦直罵我沒出息。

劇團里還是紅火過一陣的,劉大嘴臺上說相聲,臺下把廠子賣票,頗有春風(fēng)得意的范兒。我那時看節(jié)目都不用買票花錢,只要往劇場門口一站,劉大嘴準(zhǔn)會屁顛顛跑過來領(lǐng)著我進去。有一次我爹過生日,劉大嘴頗有心機,特意跑家里來送了一疊免費門票,請我一家人去看節(jié)目,挺讓人感動的。在他的相聲段子里,我最喜歡《口吐蓮花》。他說這段的時候可謂卯足了勁,逗哏賣力,捧哏到位。他把長袍馬褂穿在身上上臺鞠躬行禮后,一個包袱接著一個包袱,抖的恰到好處,笑點還是很多的。劉大嘴的嘴,真的能口吐蓮花了,干凈利落,水到渠成。當(dāng)年,憑著《口吐蓮花》這個段子,在省里匯演中曾奪得一等獎,著實讓他風(fēng)光了一陣。

劉大嘴這人特別能說還特別能喝。這么說吧,我們幾乎穿一條褲子長大,在一塊喝了二十多年酒,我就從來沒見他醉過。我倆在一起喝酒的時候,我是插不上話的?!拔腋阏f,我們團里可熱鬧了,你見過演丫鬟的小翠鳳么,這娘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還故作清純。”劉大嘴說話的時候,就像說相聲,聲情并茂,讓人看了也算是一種享受。他一邊喝酒一邊吧嗒嘴,嘴里從來噴不出酒末子和菜末子。“小翠鳳想勾搭團里新來的小武生,每日里擦脂抹粉,一天三換衣服,別說還就真成了?!?/p>

我說:“喝喝喝?!?/p>

莫曉美說:“臭不要臉?!?/p>

劉大嘴卻哈哈一笑,“這算啥,事后小武生逢人便說,我算完啦,虧大發(fā)了,我掉進無底洞啦!”我們就笑,笑的昏天地暗。

劉大嘴也有傷感的時候,有一次他摟著我,幾乎帶著哭腔:“自我正式登臺第一天起,我老爹從來沒看過我表演節(jié)目?!眲⒋笞煊行﹦忧?,他嘆著氣說:“老頭子這就快廢了,一天天不說話,馬上喪失語言功能啦?!?/p>

我勸道:“你一家人的話都被你一個人說盡了,知足吧?!蔽彝榈嘏牧伺膭⒋笞斓募绨?。這小子也開始發(fā)福了,渾身肉顫。

劉大嘴喜歡相聲,愿意為中國相聲事業(yè)奮斗一輩子,正當(dāng)他信心百倍想要大干一場的時候,這個在我們縣城存活了六十多年的劇團解散了。劇團的解散讓劉大嘴始料不及,他每天忙著練功,陪著老婆孩子享受熱炕頭的溫存,早就流傳劇團解散的傳聞他哪能聽到耳朵里去呢。解散那一天,領(lǐng)了買斷工齡的錢之后,團里的東西該賣的賣,該扔的扔,該分的分,劉大嘴只拿回了一塊響木和一把扇子。他幾乎哭著一路到家,然后坐在屋里一言不發(fā)。屋子是劇團當(dāng)年分發(fā)的,后來每家交了三千塊錢,屋子就變成個人的了。劉大嘴有這么個容身之所算是不錯的。這些年來,周圍的房屋該扒的扒,該建的建,劇團的這些小平房飽經(jīng)風(fēng)霜,已經(jīng)風(fēng)燭殘年了。它們孤獨的坐落在高樓大廈的包圍之中,早就失去了往日的色彩和生機。

他讓莫曉美喊我過來喝酒,莫曉美由一朵花變成了一頭大象,走起路來呼哧呼哧亂喘。她的屁股越發(fā)的大,身體越發(fā)的胖,臉部卻越發(fā)的光亮,像一尊活菩薩。

“你說咋就完了呢?”劉大嘴這次真的喝大了,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弄得我也挺傷感的。醉眼朦朧之間,我看見劉大嘴的頭頂已經(jīng)禿的差不多了,幾抹稀疏的頭發(fā)軟綿綿躺在錚亮的頭頂上,如同秋季里的野草,喪失了一切生機。劉解放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他鶴發(fā)童顏,幾乎仙風(fēng)道骨。莫曉美剛給女兒劉蓮兒買了新衣服,娘倆正在那里比劃,笑的前合后仰。

劉蓮兒簡直是莫曉美當(dāng)年的翻版,出落得凸凹有致。這孩子學(xué)習(xí)不咋地,倒是像極了當(dāng)年的劉大嘴。她把頭發(fā)染得黃黃的,把嘴唇抹得紅紅的,把衣服穿得少少的,像一朵水靈靈的蓮花。劉蓮兒的身材繼承了莫曉美當(dāng)年的優(yōu)點,凹凸有致,輕柳婀娜,屁股蛋子緊繃,兩只奶子緊挺,活脫脫一個美人胚子。這閨女初三還沒畢業(yè)就在學(xué)校里談戀愛,引得好幾個男孩子為她打架斗毆爭風(fēng)吃醋。劉蓮兒被老師教訓(xùn)了一通,竟跑回家和學(xué)校徹底拜拜了。

劉大嘴的悲傷只是個人的,他家人似乎對他的下崗無動于衷。他吧嗒著嘴說:“劇團解散就解散吧,人下崗就下崗吧,這時候走一步算一步,人總不能讓尿給憋死吧。”我敬他酒,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大嘴用買斷工齡的錢招兵買馬,自己干起團長來了。這家伙賊心不死,還指望著用所謂的藝術(shù)養(yǎng)家糊口呢??蛇@年代,人們都鉆進電影院、放映廳、卡拉 OK里面去了,誰會去看他所謂的藝術(shù)呢?有天,我正和媳婦遛馬路,正看見劉大嘴騎車慌里慌張的朝前奔,他的兩片嘴唇上起了大大的血泡,讓人觸目驚心。我在后面喊:“劉大嘴,你干嘛去?”

他一邊用力蹬車一面高聲回答我:“晚上我團里有演出,一定要來捧場??!”

我沖著他的背影回答道:“好,一定去!”

我媳婦噘起嘴來,有些不情愿的說道:“晚上咱不是去看電影嗎?”

我拉著她的手說道:“你看大嘴多不容易啊,咱又沒有別的能耐,去看場演出權(quán)當(dāng)幫幫他吧?!毕眿D是軟心腸的人,她嘆著氣說:“你說他這是何苦呢?”

劇場里的人稀稀拉拉的,也就二十幾個人,各個無精打采地坐著,有些心不在焉。劉大嘴幾個人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沒要來多少掌聲,演出也就草草結(jié)束。謝臺之后我請他喝酒,他推辭沒去。他又慌張的跑了,他說:“改天再聚,劉蓮兒這閨女又不爭氣啦!我得去處理處理。”

劉蓮兒竟然懷孕了,這讓劉大嘴嘴上的血泡更加濃密,一個接著一個,爭先恐后的往外擠。他領(lǐng)著劉蓮兒偷偷做了流產(chǎn)手術(shù),讓莫曉美陪著在家休養(yǎng)。

劉大嘴這么能說,幾乎能口吐蓮花,竟然問不出劉蓮兒究竟是跟哪個黃毛小子好上的。劉大嘴問急了,劉蓮兒就把眼睛瞪得老大,她氣鼓鼓地說:“當(dāng)年你和我媽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劉大嘴一屁股坐在那里,半天沒說出話來。

劉大嘴這個人比較活泛,在縣城里搞藝術(shù)混不下去,他就把他的藝術(shù)團搬到鄉(xiāng)下去,并且起了一個響亮的名字:蓮花灣歌舞團。我聽到這個名字時,馬上想起了他的拿手活《口吐蓮花》。鄉(xiāng)村正在發(fā)生蛻變,劉大嘴瞅準(zhǔn)了這個時機,把他的蓮花灣藝術(shù)團弄得風(fēng)生水起。他買了一輛二手的大箱貨車,平時哪個鄉(xiāng)鎮(zhèn)立市建集,哪個村子搞個專場,都會一溜煙開過去,倒也忙的不可開交。

不過,劉大嘴從此再也沒有請我看過他的演出。我碰見他,他的眼神很不自在,仿佛在躲閃什么似的。我笑著說:“你小子發(fā)財后是不是見利忘義了,當(dāng)年你和莫曉美成就好事可是我的功勞呢,怎么,把兄弟忘了?”

“小二哥哎,你千萬別多想,我哪能是那種人!咱倆穿一條褲子長大的,我這點德行你還不清楚嗎?我的蓮花灣藝術(shù)團經(jīng)營的還行,但就是不好意思讓朋友們看到,怎么說呢……”劉大嘴有些著急,他抓了把稀疏如草的頭發(fā),嘆著氣說:“怎么說呢,說出來丟人……”

我有點發(fā)懵?!澳悴煌挡粨?,憑著耍活吃飯,這有什么丟人的?”

劉大嘴就拉著我的手說:“咳!別問別問,兄弟賺了都有酒喝,走走走,咱兄弟倆弄幾杯去?!?/p>

喝酒的時候,劉大嘴最終的話題還是回到嘴上那點事情上來,他說:“我都一年多沒說相聲啦,憋在肚子里的絕活使不出來,真他娘的難受!二哥,你好好聽聽,你看看我落功了沒有?”說畢,他把一杯酒喝干,竟然當(dāng)著我的面說起繞口令來。

“天上有個日頭,地下有塊石頭,嘴里有個舌頭,手上有五個手指頭。不管是天上的熱日頭,地下的硬石頭,嘴里的軟舌頭,手上的手指頭,還是熱日頭,硬石頭,軟舌頭,手指頭,反正都是練舌頭。”劉大嘴說的還是很溜,想必這幾年也沒落下練功,但他的兩片嘴唇不再像當(dāng)年那么紅潤了,涌上了一些白皮,白里透著紫,怎么看都像兩條死魚掛在嘴上。

飯館里的人紛紛喊好,呼啦啦送上了熱烈的掌聲。劉大嘴意猶未盡,他倒?jié)M酒沖著我沖著大伙喊道:“謝謝,謝謝!”然后一仰脖干了。

我笑著說:“老小子你完了,你嘴里的唾沫星子噴我一臉?!?/p>

劉大嘴聽后,趴在桌子上嗚嗚地哭了。我想勸他,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我端起酒杯沖著他說:“兄弟,我祝你藝術(shù)之樹長青,祝你發(fā)大財走好運!”

劉大嘴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二哥,借你

吉言啊!家里還指望著我呢!”那天,我們都醉了。

我曾自己掏包買票看過他的一場演出。那天我去鄰縣出差,恰巧看見劉大嘴支起來的荷花灣藝術(shù)團。他的藝術(shù)團說白了就是一個偌大的蒙古包,鋼管支架,帆布外皮,四周再圍了一圈鐵柵欄,只留下一個門口賣票收錢。我看到他的荷花灣藝術(shù)團時并沒有太大的驚訝,但當(dāng)我聽到門口的兩只大喇叭里傳來劉大嘴的廣播錄音時,驚得我差點掉了下巴。

“各位鄉(xiāng)親,各位父老,各位南來北往,東西而行的先生們、女士們,叔叔大爺嬸子嫂子們,我們是馳騁南北獨一無二的蓮花灣歌舞團,在這里,你們將會得到帝王般的享受,將會感受一場從來沒有體驗過的藝術(shù)盛宴……”

我仔細聽了聽,馬上能猜出這是劉大嘴兩片嘴唇碰擊后發(fā)出的聲音,這個聲音我再熟悉不過了,幾乎獨一無二。從小到大,劉大嘴就指著這個活著了,他家的莫曉梅和劉蓮兒也指望著這兩片嘴唇活著,當(dāng)然,他那位木頭似的幾乎變成啞巴的老爹劉解放也指望它們吃飯。換做劉大嘴的話說,他家有三個活寶,都是享福的命,只有他自己是“口吐蓮花”的命,真想吐出“蓮花”,除非他成神。

喇叭里的聲音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拔覀兩徎掣栉鑸F表演的節(jié)目有曲藝、有雜技、有大變活人,更有你想不到的刺激!我們蓮花灣歌舞團有帥哥,有靚妹,有童男也有童女,更有你想不到的特殊表演……”劉大嘴的嘴真的可以“口吐蓮花”,這些廣告詞繁瑣、啰嗦、復(fù)雜、冗長,既不合轍押韻,又不講究平平仄仄,但他說來卻是那么流暢、自然,這些詞幾乎是自己溜到嘴邊的,一不小心便蹦出來了。我覺得這哪是說話,這分明是機關(guān)槍嘛。

偌大的“蒙古包”里擠滿了人,同時彌漫著各種氣味。幾位表演魔術(shù)、雜技、曲藝的演員心不在焉的,演出時根本沒賣什么大力氣。劉大嘴上臺時,依舊說他的《口吐蓮花》,捎帶著說個返場小段。他精神頭十足,起范兒也有號召力,幾個回合下來就能要到掌聲。表演結(jié)束后,他拿起話筒用他獨特的嗓音和話速喊道:“先生們、女士們,下面將是我們蓮花灣特有的脫衣舞節(jié)目,驚艷刺激,讓你心動、讓你激動,更能讓你不能自拔,請大家伸出你們熱情的雙手,用最最熱烈的掌聲歡迎美女們上場!”

在美女們的熱舞中,劉大嘴在一旁喊著:“脫,再脫……”那些半老徐娘便把三角褲頭往下脫了一下,又往下脫了一下。在五彩繽紛的燈光中,一撮撮小黑草若隱若現(xiàn),引來陣陣尖叫。

我有些失落地走出蓮花灣歌舞團,天空中竟然飄起了濛濛細雨。

劉大嘴出事后,莫曉美是三天后找到我的。這女人越來越有菩薩像,面色圓潤,肩寬體闊,長著一身白肉。她告訴我,劉大嘴讓派出所抓起來了。

莫曉美帶著哭腔說:“蓮花灣歌舞團讓派出所封了,相關(guān)人員也被遣散了,單單抓了我家那口子,說是公開表演淫穢節(jié)目,要交五萬塊錢罰款才能放出來。”

我心里說,劉大嘴是團長,不逮他逮誰呢?我告訴莫曉美:“你別著急,著急也沒有用,目前最要緊的是先把劉大嘴弄出來?!?/p>

莫曉美哭著說:“弄出來好辦,可哪有錢呢?”

我反問道:“劉大嘴這兩年掙的錢上哪去了?”

莫曉美抽抽搭搭地說:“花了……”

我有些無奈地看著她,擺了擺手說:“你先回家吧,我去想辦法。”

說是有辦法,還能有什么辦法?我一個窮書生,當(dāng)了將近二十年的小科員,手里也沒有什么積蓄。東拼西湊,我和莫曉美才湊了三萬塊錢。我把三萬塊送到派出所時,派出所所長才慢悠悠發(fā)了話:“劉大嘴不是有箱貨車么,不是有鋼管帆布嘛,賣了吧,賣了換成錢就能把他放出來了?!?

這無疑是最好的辦法了。

劉大嘴出來時幾乎變了一個人,蓮花灣歌舞團在他被放出來時候,二手箱貨、鋼管、帆布等已經(jīng)被一個南蠻子買走了。南方人很精明,善于察言觀色,他看著我和莫曉美焦急的神情,馬上猜到了我們所遇到的困境。這家伙一臉精明像,不急不躁不溫不火,竟然把價格壓了再壓。我和他爭論的時候,他總會笑呵呵的說道:“沒事的啦,你們可以另找別人的啦……”人在屋檐下豈能不低頭?莫曉美一拍大腿說了倆字:“成交!”

劉解放親自到看守所接的劉大嘴,老頭子精神頭十足,除了一頭白發(fā)之外,面色紅潤,動作麻利,乍眼一看,讓人覺得他成了劉大嘴的兒子。劉大嘴一路無話,獨自沉默,往日口吐蓮花的本事一下子憋在肚子里。劉解放沖著他比劃,意思是說:“你出來了,咱們一家就團聚了。”

我連忙說:“出來就好,出來就好,只要有人在,就能東山再起……”

劉大嘴的眼淚無聲地滑了下來。

劉解放見到兒子哭了,一時間竟然愣在那里,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急得手足舞蹈。這老頭拍著胸口,吭哧吭哧地說:“大嘴,別……別哭,我給你說一段兒……”

我們幾個人停下來,驚訝地看著劉解放。這老頭兒精神煥發(fā),神采奕奕,立馬進入到演出時的狀態(tài)。他屏氣凝神,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然后開口說道:“從南邊來了個喇嘛,手里提拉著五斤塔嘛。從北邊來個啞巴,腰里別著個喇叭,提拉塔嘛的喇嘛,要拿塔嘛換別喇叭啞巴的喇叭,別喇叭的啞巴,不愿意拿喇叭換提拉塔嘛喇嘛的塔嘛。提拉塔嘛的喇嘛拿塔嘛打了別喇叭的啞巴一塔嘛,別喇叭的啞巴,拿喇叭打了提拉塔嘛的喇嘛一喇叭……”

劉解放這位啞劇演員,終于爆發(fā)出了最強烈、最緊湊、最急迫的聲音,他雙目放著光芒,臉頰涌上一抹紅暈,他越說越快:“也不知提拉塔嘛的喇嘛拿塔嘛打壞了別喇叭啞巴的喇叭。也不知別喇叭的啞巴拿喇叭打壞了提拉塔嘛喇嘛的塔嘛。提拉塔嘛的喇嘛敦塔嘛,別喇叭的啞巴吹喇叭!”

劉大嘴咧開嘴,摟著他爹劉解放哭了個昏天地暗。

劉解放的嘴從此如滔滔江水一發(fā)不可收拾,老爺子能說大段大段的繞口令,幾乎不帶卡殼的,簡直是紅豆碰綠豆嘎嘣嘎嘣脆。劉大嘴的嘴倒清閑下來了。有回,他領(lǐng)著劉解放在公園里散步,老爺子突然說:“聽說你有個祖?zhèn)鹘^活?!眲⒋笞齑蛄藗€機靈,試探著說道:“口吐蓮花啊?!?/p>

劉解放把腰桿一挺,有板有眼的問:“什么叫口吐蓮花呢?”

劉大嘴說:“您給我倒一杯水來,我就慢慢地掐訣念咒,一憋氣我咕嘟咕嘟的,喝了……”

爺倆兒站在紅彤彤的夕陽余暉里,完美的把這段《口吐蓮花》說了一遍。

派出所通知劉大嘴把他失散多年的母親領(lǐng)回家的時候,這家伙正在為劉蓮兒的事情發(fā)愁。

劉蓮兒又一次懷孕,已經(jīng)四個月了。劉大嘴再次問到孩子的父親時,劉蓮兒平靜地說:“你別問了,問了我也不會說的?!彼蕾嗽谀獣悦赖膽牙锟拗f:“我和他一見鐘情,只是他走了,消失了……”

劉大嘴張了張嘴,又把到嘴的話憋了回去。他和莫曉美把劉蓮兒領(lǐng)到醫(yī)院后,醫(yī)生說:“這胎不能打了,若是再打,你家閨女很可能要絕育?!?/p>

劉蓮兒平靜地說:“那就留著,生下來?!?/p>

劉大嘴二話沒說,領(lǐng)著劉蓮兒出了醫(yī)院。

夏小可回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認認真真的聽了一段劉解放的繞口令。這個老太太早就失去了當(dāng)年的光鮮與美麗,歲月把她身上最美麗的東西都給削沒了。劉解放愛上了說話,愛上了繞口令,對于夏小可的歸來他波瀾不驚心若止水,仿佛,夏小可只是他的一個最普通的也是最忠實的聽眾。夏小可的腦子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她能認出劉解放,但不認識劉大嘴、莫曉美和劉蓮兒,碰上腦子壞的時候,她誰也不認識,只會默默地小聲嘟囔:“魔術(shù),魔術(shù)……”她被魔術(shù)師變沒了,仿佛去了另一個世界,這么多年來杳無音信,別人已經(jīng)把她遺忘了,可時間把她的青春

年華壓榨完畢之后,突然又把她變了回來。這些年,她是怎么過的?魔術(shù)師怎么樣了?她和魔術(shù)師曾在何處安身?這些都變成秘密了。

一切都成了過眼煙云。

小十字街依舊孤零零的坐落在這座城市里,安靜的活著,波瀾不驚。但用一位分管領(lǐng)導(dǎo)罵娘的話說:“這地兒真他媽是一塊毒瘤!”劉大嘴一家人就住在這塊毒瘤里面,他們是一粒微塵,或者是一粒細菌。

劉大嘴領(lǐng)著劉解放、夏小可、莫曉美和劉蓮兒從十字街里走出來,一家人一下子跳進燈紅酒綠車水馬龍之中。我見到他時,他正扶著劉解放和夏小可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然后讓莫曉美領(lǐng)著挺著大肚子上劉蓮兒圍著廣場遛圈兒。劉解放對這呆呆發(fā)愣的夏小可說:“黑化肥揮發(fā)發(fā)灰會花飛,灰化肥揮發(fā)發(fā)黑會飛花……”

劉大嘴見了我,高興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瞇瞇地說:“二哥哎,過幾天劉蓮兒快生了,你可要來喝喜酒!”他又走近一步小聲說:“檢查過了,是個大胖小子,哈!”

我握著他的手,十分滾熱。“祝賀,祝賀!”

劉大嘴又說:“看見我爹了沒?他老人家已經(jīng)把繞口令練到非常之高的境界了。改天我還要挑班演出,我們爺倆兒任主要演員,保準(zhǔn)一炮打紅!”

“絕對紅,絕對紅!這真是個好主意,哥們?!蔽曳催^來,拍了怕他的肩膀說道。

廣場上想起了一段優(yōu)美的旋律,拉桿式音響里傳來齊豫獨特的嗓音:“一念心清凈,蓮花處出開,一花一凈土,一土一如來……”

劉大嘴十分自然的加入了跳廣場舞的行列,他的身影在老頭老太太這只龐大的隊伍中并不怎么顯眼。這家伙跳的很享受,抬腿甩胳膊外加搖頭晃腦,沉醉并且沉迷。我看著看著,突然找不到劉大嘴到底在哪了。

城市中五彩繽紛的燈光映照著劉大嘴的身影,如同一朵美麗的花兒,花兒在綻放,散發(fā)出燦爛的光芒。

這是一朵正在盛開的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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