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蓉
《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
——社會變遷語境中的救贖之行
文 蓉
《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是福斯特的第一部“意大利小說”,亦是一部蘊含著豐富文化內(nèi)涵和道德意蘊的作品。通過對小說文本的細讀,解讀福斯特如何在小說中再現(xiàn)英國愛德華時代的歷史語境,并深入剖析社會變遷語境中人們的精神狀況和心理特質(zhì),從而解讀出這部作品的社會學意義。
福斯特 《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 救贖 社會變遷
愛·摩·福斯特是英國愛德華時期最著名的小說家之一,《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是其第一部公開出版的小說。小說以沉悶壓抑、勢利虛偽的英國郊區(qū)沙士頓小鎮(zhèn)和生機勃勃、 自然熱情的意大利小鎮(zhèn)蒙特里阿諾為背景,以莉莉婭及其孩子為主線,講述了來自中產(chǎn)階級的菲利普心靈“發(fā)育”和救贖的過程。寡居的莉莉婭在其小叔子菲利普的建議下去意大利旅游,與她同行的有卡羅琳·阿博特。莉莉婭在蒙特里亞諾小鎮(zhèn)遇到比她小十幾歲的當?shù)厍嗄昙Z,在卡羅琳的鼓勵與支持下,莉莉婭與吉諾相戀并將訂婚的消息寫信告訴了自己的母親。得知兒媳訂婚的消息,為了家族榮譽,赫里頓太太派菲利普前往意大利阻止此事,然而阻撓并未成功。一年后,莉莉婭死于難產(chǎn)并留下了一個英意混血男嬰。卡羅琳認為她應(yīng)該對這一切負責,決定前往意大利拯救這個孩子;而赫里頓太太盡管并不喜歡這個孩子,但為了維護家族的面子,敦促兒子菲利普與女兒哈麗雅特再次前往意大利拯救這個孩子。當菲利普與卡羅琳最終決定讓孩子留在一個有人疼愛的地方時,哈麗雅特卻一意孤行將孩子偷了出來,然而不幸的是,孩子卻由于馬車翻倒而死亡。
小說一經(jīng)發(fā)表,便引起了評論界的關(guān)注和一致好評。英國評論家司特萊布萊斯(Oliver Stallybrass)就曾以“非常完美”對這部小說給予了高度贊譽。著名的文學評論家F. R.利維斯的評價則更高,在他看來這部作品堪稱福斯特“最成功的戰(zhàn)前小說”*F. R. Leavis. The Common Pursuit. Harmondsworth: Penguin, 1976:262.,這意味著《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是“福斯特前四部小說中最優(yōu)秀的”作品。*戰(zhàn)前四部小說指發(fā)表于1905年的《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1907年的《最漫長的旅程》、1908年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以及發(fā)表于1910年的《霍華德莊園》。然而相對于福斯特的其他幾部作品,諸如《印度之行》和《霍華德莊園》,國內(nèi)外學術(shù)界對這部作品的關(guān)注相對較少?,F(xiàn)有的一些評論主要聚焦于小說的悲劇根源探析,作者的創(chuàng)作理念及人文主義思想的解讀,以及對小說人物形象的分析,而幾乎沒有學者從小說社會變遷的文化語境中深入闡析蘊含于其中的救贖主題。
社會學家米爾斯曾言:“無論是個人生活還是社會歷史,不同時了解這二者,就無法了解其中之一?!?[美]賴特·米爾斯、塔爾考特·帕森斯等:《社會學與社會組織》,第4頁,何維凌、黃曉瓊譯,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這成為我們從社會學層面解讀《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的一把鑰匙。細讀小說,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這部表面看似家庭日常生活的倫理悲劇卻悄然折射出英國愛德華時代社會變遷時期人們的精神困頓。愛德華時期的“社會結(jié)構(gòu)和社會發(fā)展形態(tài)”較為明顯地體現(xiàn)出一種“轉(zhuǎn)型的時代特征”*③ 胡強:《倫理秩序與道德責任:愛德華時代英國社會小說研究》,第3,28頁,湖南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而在社會學家看來,“轉(zhuǎn)型過程是一個更為復(fù)雜的社會變遷過程”*孫立平:《社會轉(zhuǎn)型:發(fā)展社會學的新議題》,載《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1期。,一定社會情景下的社會變遷對人們心理特質(zhì)的形成有著極為重要的塑形作用。處于社會變遷中的英國愛德華時代的人們,傳統(tǒng)的價值觀念、社會心理、文化體系和生活習慣等都受到了巨大沖擊,因此“情感生活的日益淡漠與道德世界的虛無傾向讓英國人引以為豪的人文傳統(tǒng)不僅顯露出潰敗的跡象,也讓英國人的現(xiàn)實生活和精神生態(tài)頻現(xiàn)焦慮與危機”③。而如何實現(xiàn)個體思想內(nèi)省和心靈救贖是那一時期文學家和社會學家所關(guān)注的首要問題。福斯特的《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便是一部立足于社會變遷語境中關(guān)注心靈拯救的道德小說。
福斯特評論家諾爾曼·佩奇指出:“福斯特首先是一個道德家,《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的成功在于‘道德’與‘故事’的完美結(jié)合?!?Norman Page. E. M. Forster.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87:29.同時評論家約翰·科爾默(John Colmer)認為:“拯救構(gòu)成了這部小說的道德中心,而轉(zhuǎn)化是實現(xiàn)拯救的詩化或充滿想象的方式。”*John Colmer. E. M. Forster: The Personal Voice. London: Routledge Kegan & Paul, 1975:56.福斯特本人更是曾將這部小說命名為“拯救”(Rescue),最后在其劍橋好友的建議下,引用18世紀英國著名詩人蒲柏《論批評》中的詩句“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蠢人卻闖了進來”,將小說定名為《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福斯特曾將這部小說冠以“拯救”之名,那么拯救的對象究竟是誰?小說標題意味著何種文化內(nèi)涵和道德表征?從社會變遷的歷史語境中對小說進行分析,具有怎樣的現(xiàn)實意義?本文擬就上述幾個問題進行分析。
弗吉尼亞·伍爾夫曾言,福斯特是一個“極端容易地受到時間影響的作家”*[英]弗吉尼亞·伍爾夫:《論小說與小說家》,第114頁,翟世鏡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6年版。,他的每一部作品都是他所生活時代的產(chǎn)物,展現(xiàn)出福斯特對當時社會問題的關(guān)注和思考?!短焓共桓疑孀愕牡胤健饭蠢樟松鐣冞w時期,以赫里頓太太為代表的英國中產(chǎn)階級的精神狀況和倫理取向。處于社會變遷中的英國愛德華時期,在表面的物質(zhì)繁榮和技術(shù)進步下,傳統(tǒng)價值觀念及信仰的毀滅和分崩離析導(dǎo)致精神上呈現(xiàn)出混亂困惑的狀態(tài)。正如小說中所描述的,主人公菲利普“仍然航行在那片浩瀚的、危機四伏的大海上,頭頂上是太陽或烏云,身下是洶涌的潮水”*⑨ [英]愛·摩·福斯特:《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第168,6頁,馬愛農(nóng)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年版。。“危機四伏”“烏云”以及“洶涌的潮水”等字眼無一不暗示了當時動蕩不安的社會狀況。而從社會思想語境來看,社會變遷的一個重要影響是引起人們價值觀和心理感受的改變。英國愛德華時代人們的精神困境和道德式微日益嚴重,福斯特本人更是用“發(fā)育不良的心”來概括社會變遷語境中英國愛德華時代的人們,尤其是英國中產(chǎn)階級的心理特征。在福斯特看來,這顆“發(fā)育不良的心”的核心要素包括:“冷漠頑固,畏手畏腳,求全苛刻,功利實際,缺乏想象,表里不一”*E. M. Forster. Abinger Harvest and England’s Pleasant Land. London: Andre Deutsch, 1996:3.。小說中赫里頓太太就是這種性格特征的典型代表。赫里頓太太是一個被功利觀念所束縛的情感缺失、情感物化、人性異化的木偶,如同一臺毫無用處的“機器”。在愛情和婚姻關(guān)系中,赫里頓太太不會考慮情感因素,而將社會地位的高低和金錢的多少作為衡量是否般配與合適的唯一標準。赫里頓太太有著濃厚的階級優(yōu)越感,瞧不起來自社會地位較為低下的兒媳莉莉婭,認為莉莉婭高攀了自己的家族,一心想“訓練”和“改造”她。在兒子早逝后,赫里頓太太對莉莉婭的愛慕者金克羅夫特先生極為不滿,她一針見血地指出:“一個男人,既沒有好的出身,也沒有好的社會關(guān)系,不英俊,不聰明,也沒什么錢?!雹岷绽镱D太太的評論,既突出了其個體心理特征,又展現(xiàn)了形成其性格特征的時代語境因素。小說《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發(fā)表于世紀之交的1905年,正是處于英國“成功現(xiàn)代性”的時代,也是被伍爾夫稱為“人的特點徹底改變了”的時期,而當時盛行的功利主義是導(dǎo)致這一改變產(chǎn)生的主要原因。作為與伍爾夫同時代并且同為布魯姆斯派成員的小說家,福斯特捕捉到了當時社會的變遷和情感結(jié)構(gòu)的突變,并將之體現(xiàn)在小說中。小說中赫里頓太太的所言所行無一不顯現(xiàn)了功利主義“合理的利己主義”的實質(zhì)。這一思想一方面能促進個人最大化地創(chuàng)造財富,從而推動社會進步;而另一方面在這種利己觀念的侵染下,人與人之間極易形成以金錢為紐帶的利益關(guān)系,使人的內(nèi)心勢利、虛偽,從而使傳統(tǒng)道德觀念逐漸淡化。
小說中屢屢出現(xiàn)的有軌電車、電報和火車是英國工業(yè)革命的產(chǎn)物,工業(yè)革命在帶來社會財富快速積累和社會巨大進步的同時,也引發(fā)了諸多社會問題。伴隨著工業(yè)革命的城市化,昔日湖光山色、自然恬淡的鄉(xiāng)村成為福斯特筆下“光禿禿、建房過多的”牢籠,從而禁錮了人們的內(nèi)心,使人變得冷漠自私、刻薄無情。在《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中,哈麗雅特默然、自私,如同一個失去了良心根莖的人。在菲利普看來,哈麗雅特的英語“一字一句都像煤塊一樣堅硬、獨立和粗糙”*[英]愛·摩·福斯特:《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第157頁。,堅硬和粗糙不僅給人一種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感覺,更是情感缺失和人格心理不健全的寫照。哈麗雅特的雕花木匣子幾乎貫穿了整部小說。小說的開篇,當莉莉婭準備前往意大利旅行時,哈麗雅特將她裝有手帕和領(lǐng)子的雕花木匣子借給了莉莉婭,之后哈麗雅特幾次提到莉莉婭需要歸還她的雕花木匣子,甚至在病中還念念不忘。這個雕花木匣子絕不僅僅是一件普通意義上的物品,它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象征意蘊,表明“她那顆‘發(fā)育不良的心’沒有任何轉(zhuǎn)變的可能性”*Norman Page. E. M. Forster. London: The Macmillan Press Ltd., 1987:22.。正如菲利普所指出的,哈麗雅特那 “愚鈍、固執(zhí)、蠻橫”的性情無論在英國本土,還是在異國他鄉(xiāng),都從未改變。哈麗雅特是福斯特筆下的“綿羊”,不具備任何愛的能力。同行的菲利普和卡羅琳決定讓小嬰兒呆在有人疼愛的地方,哈麗雅特卻固執(zhí)地設(shè)法偷出了孩子。在她的心目中,嬰兒不是個有血有肉的個體,而是戰(zhàn)斗是否勝利的籌碼。當菲利普看見哈麗雅特抱著嬰兒時,他的腦海中卻聯(lián)想到了“猶滴,底波拉或雅億”,這些都是典型的兇殘人物形象。這與菲利普之前目睹卡羅琳為嬰兒洗澡那一幕所聯(lián)想到的“圣母與圣嬰”的情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種巨大的反差使菲利普預(yù)感到了“悲哀的來臨”,而最終,嬰兒由于馬車發(fā)生車禍而死亡。即便如此,哈麗雅特也毫無歉疚之意;相反,孩子的死亡使她認為“事情已經(jīng)搞定”,其性格中的情感麻木和冷漠無情令人不寒而栗。
小說中的嬰兒不僅僅是個生命體,而且被賦予了更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涵和道德意蘊。赫里頓太太促使菲利普前往意大利收養(yǎng)莉莉婭的孩子,并不是出于愛或責任,而是為了維護家族的面子,以免被別人所指點。在學者胡強看來,“有愛而生的責任感才是倫理秩序應(yīng)有的精神基礎(chǔ)”*④ 胡強:《倫理秩序與道德責任:愛德華時代英國社會小說研究》,第14,60頁。,這種倫理秩序在赫里頓太太身上毫無展現(xiàn),她所注重的僅僅是社會身份和社會地位,嬰兒幸福與否她全然不顧;她對待嬰兒的態(tài)度不僅展現(xiàn)了其性格中勢利冷漠的一面,更突顯了其根深蒂固的民族優(yōu)越感?!叭詹宦涞蹏钡姆Q號助長了英國國民的自豪感,小說中帶有優(yōu)越感的“英國式教堂”“英國貨”以及“英國人”等字眼隨處可見。在打算收養(yǎng)莉莉婭死后留下的嬰兒時,赫里頓太太一語道破了她居高臨下的心態(tài):“難道那孩子就要在那種地方——跟著那樣的父親長大?”哈麗雅特在意大利極其傲慢地公然說道:“外國人是個骯臟的民族。”在這種民族優(yōu)越感的背后是她們性格中的冷漠、偏見和固執(zhí),從而導(dǎo)致了嬰兒的悲慘結(jié)局,福斯特由此對人性中最殘忍的一面給予了揭露和批評。
小說中以赫里頓太太和哈麗雅特為代表的英國中產(chǎn)階級是馬修·阿諾德筆下“非利士人的典型代表”。在他們身上,“不僅集中體現(xiàn)了工商業(yè)時代中產(chǎn)階級的虛偽做作和勢利冷漠,也折射了一種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共存于很多人身上的人格分裂特質(zhì)”④。她們屬于“愚昧無知的一族”,亦是福斯特所批判的“蠢人”。通過對“蠢人”這類人物形象的刻畫,福斯特揭露了英國愛德華時期社會變遷語境中的時代病癥。
著名文學評論家F. R.利維斯在《偉大的傳統(tǒng)》一書中指出,小說大家要促發(fā)一種“人性意識”,展現(xiàn)出一種“對人性的道德關(guān)懷”。*[英]F. R. 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4頁,袁偉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版。盡管福斯特并沒有被列入偉大的傳統(tǒng)之列,但他在僅有的幾部作品中都展現(xiàn)出強烈的人性關(guān)懷和深刻的道德期盼。在《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中,福斯特通過主人公菲利普的心靈拯救之旅,表達了對其所生活時代國民性格弱點的焦慮和重塑道德規(guī)范的期盼。
英國社會歷來注重階級之間的身份差異,有著“向上流社會看齊”*錢乘旦、陳曉律:《英國文化模式溯源》,第298頁,上海科學出版社2003年版。的文化性格特征,中產(chǎn)階級出身的菲利普也深受此階級偏見的影響。在被母親派往意大利去阻止莉莉婭的婚約時,他原本打算如果莉莉婭的姻緣真的合適,就成全他們。而當?shù)弥獙Ψ绞且粋€一文不名、沒有任何社會地位的牙醫(yī)的兒子時,菲利普卻立即打了個冷戰(zhàn)并驚恐地叫了一聲,像是“身體上感到惡心和痛楚”*③⑥ [英]愛·摩·福斯特:《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第25,32,30頁。。隨后當莉莉婭指出她原本以為菲利普崇尚平等之類的觀念時,菲利普卻辯駁道:“我還以為卡萊拉先生是意大利貴人之一呢。”③由此看出菲利普心目中合適的姻緣是帶有功利性質(zhì)的“英國式婚姻”,這種婚姻不是以情感為紐帶,而是建立在社會地位、財富之上。當菲利普發(fā)現(xiàn)對莉莉婭的勸說無效后,他希望用金錢收買吉諾讓他放棄婚約,以此維護自己家族的聲譽。而在與母親赫里頓太太斟酌是否要收養(yǎng)莉莉婭死后留下的孩子時,菲利普所關(guān)注的是“金錢”的多少以及是否會“虧本”,其性格中世俗功利的一面展露無遺。在菲利普看來,感情甚至嬰兒是可以用財富來買賣的商品。從更為寬廣的社會歷史語境來看,他的行為折射出當時社會變遷中“金錢至上”的時代精神。英國著名的文化批評家卡萊爾將當時社會的拜金主義稱為“瑪門主義”(Mammonism),金錢成為人與人之間的利益紐帶。對于金錢的狂熱追求,“幾乎完全消除了成千上萬人心中的道德感”,在卡萊爾看來,這種價值導(dǎo)向最終將英國社會變?yōu)椤暗鬲z”,甚至導(dǎo)致英國“社會解體”。*轉(zhuǎn)引自喬修峰:《英國狀況問題:卡萊爾,恩格斯與狄更斯》,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2015-03-30,http://www.cssn.cn/wx/wx_ymwx/201503/t20150330_1566827-2.shtml。菲利普連續(xù)兩次提議金錢交易,是瑪門主義赤裸裸的體現(xiàn),福斯特由此以點帶面地批判了人們的價值考量和倫理準則。
盡管菲利普本人標榜自己喜歡“離經(jīng)叛道、違反習俗”,然而福斯特反復(fù)用“木偶”一詞指出菲利普性格中畏手畏腳以及惟命是從的服從意識。菲利普缺乏想象和道德判斷力,只是聽憑陳規(guī)習俗和母親的意愿來生活,甚至服從母親的命令前往意大利用“英國方式”去買孩子,丟掉了自己所篤信堅守的道德操守和人倫情感。母親對他的精神壓制、周圍平庸環(huán)境的制衡以及迂腐道德力量的束縛使他背負了沉重的框架,成了一個如同托馬斯·希爾所說的奴性人物,一個“放棄了他的道德權(quán)利的人”,即“不僅僅是通過服務(wù)于他人而愉快地生存;它指的是像一個不自由的人那樣去生活,這個人的意志從屬于其他人的意志”*[加納]夸梅·安東尼·阿皮亞:《認同倫理學》,第27頁,張容南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作者在小說中引用了《地獄》中的開篇幾句話映射出彼時菲利普已完全迷失自我的狀況:在人生之旅的中途,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座幽暗的森林,而正確的道路已經(jīng)迷失。⑥“幽暗的森林”指向當時社會變遷的歷史語境,而“迷失”一詞則道出了菲利普內(nèi)心中的茫然和迷惘。
卡萊爾在面對英國社會狀況時指出:“人的靈魂已經(jīng)被蒙蔽,變得遲鈍,被無神論和物質(zhì)主義、休謨和伏爾泰所奴役;現(xiàn)代的世界是一個破滅了的世界,沒有上帝,無力做有意義的事情,直到它改變心靈與精神?!?T.Carlyle. The Life of John Sterling. Cambrigd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58.由此看出,在卡萊爾心目中,心靈救贖與精神重塑是解決當時社會問題的唯一出路。作者通過對主人公菲利普那顆“受傷靈魂”救贖之旅的描寫,表明了對卡萊爾觀念的呼應(yīng)和肯定。福斯特曾言:“這本書的目標之一就是菲利普的轉(zhuǎn)變,我想使這個轉(zhuǎn)變能給人驚奇?!?⑨ John Colmer. E. M. Forster: The Personal Voice. London: Routledge Kegan & Paul, 1975:62,62.評論家約翰·科爾默亦曾指出,小說的副標題可以為“菲利普的成長教育”⑨。在社會學家看來,社會變遷時期的一個“突出特質(zhì)”就是“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觀念的重疊”*F. W. Riggs. Administration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64:12.。菲利普身上所體現(xiàn)出的矛盾的人格特征也印證了這一點。一方面,菲利普深受正統(tǒng)道德觀念的熏陶;另一方面,歐洲大陸的旅游經(jīng)歷和社會新思想的洗刷,使他兼具英國中產(chǎn)階級新興先知的特征,從而使他陷入焦慮、迷茫而又無力或無心改變的夾縫之中。第一次從意大利旅行回來后,菲利普為意大利深厚的人文傳統(tǒng)和注重人性的價值觀念所著迷,他鼓勵身邊的人去意大利旅行,認為凡是到那里的人都會變得“純凈和高貴”。同時,兩個國家不同價值觀念的碰撞使他意識到他所生活的世界“缺乏某種東西”,他打算改造沙士頓小鎮(zhèn)和它的生活方式。然而,根深蒂固的文化背景、民族性格以及道德觀念很難在菲利普一人的影響下發(fā)生轉(zhuǎn)變。菲利普的這種熱情很快就結(jié)束了,他的生活又恢復(fù)了以往的枯燥與單調(diào)。菲利普的第二次意大利之行是在母親的授意下前往意大利阻止莉莉婭的婚約,當阻止失敗后他帶著對吉諾的憎惡離開了意大利。菲利普認為吉諾“背叛了他生活的理想”,表面上這是他個人“理想”與“現(xiàn)實”所沖突的結(jié)果,實則為社會變遷時期情感分裂和道德迷茫的展現(xiàn)。
作為文學評論家眼中的“道德家”,福斯特所關(guān)注的不是簡單的善惡問題,而是“怎樣生活”的問題。在馬修·阿諾德看來,“怎樣生活”本身就是一個道德觀念。*[英]F. R. 利維斯:《偉大的傳統(tǒng)》,第286頁。菲利普的第三次意大利之行使他領(lǐng)悟到了這種精髓。得知莉莉婭死后留下一個嬰兒后,菲利普帶著母親的使命開始了他的第三次意大利之行,這次旅行是其實現(xiàn)精神頓悟和心靈拯救的過程。在面對孩子的去留問題時,菲利普陷入抉擇的困境之中。把孩子帶回英國雖然與“紳士風度”和“藝術(shù)修養(yǎng)”聯(lián)系在一起,但也意味著孩子將成為一個情感冷漠的犧牲品;而將孩子留在意大利,即便缺乏“良好的教養(yǎng)”,但他將在一個充滿親情和關(guān)愛的地方長大,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個體成長中最重要的特質(zhì)。菲利普最終的抉擇彰顯了其心靈得以救贖的內(nèi)涵。在意大利他感受到當?shù)厝藢ι铗\虛懷的態(tài)度,他們知道“該怎樣生活”。尤其是在意大利的劇院,菲利普被意大利人們的真誠和熱情所感染,他甚至認為自己不是一個游客,而是始終就在那里。在意大利文化觀念與英國本土規(guī)訓的相形映襯下,菲利普開始認識到了自己性格中的弱點,并對英國本土價值和道德觀進行了深層次的反思。最終菲利普轉(zhuǎn)變成一個“注重人性和人的價值的人”,從而實現(xiàn)了自身的成長,“他感到幸福,他相信了世界上存在著偉大……就這樣,沒有歇斯底里的禱告或敲鑼打鼓,菲利普靜靜地完成了他的轉(zhuǎn)變,他得救了”*[英]愛·摩·福斯特:《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第165頁。。菲利普的“得救”體現(xiàn)在他最終決定違背母親的意愿,將孩子留在意大利。這不僅是艱難的道德抉擇過程,更是個人自主性的實現(xiàn)。因為菲利普的這一決定遠離“社會的影響和習俗”,不再“滿足于別人給他設(shè)定的計劃,或者根據(jù)環(huán)境塞給他的標準來評價自己的表現(xiàn)”,而是根據(jù)“經(jīng)由其批判反思認可的原則”來行動,將其“整個生活軌跡融合為一個統(tǒng)一的秩序”*④ S. K. Land. Challenge and Conventionality in the Fiction of E. M. Forster. New York: AMS Press, 1990:59,52.,從而實現(xiàn)靈魂的淬煉。
菲利普的三次意大利之行是其靈魂重塑的過程,是“聯(lián)結(jié)心靈的救贖之旅”④。他不僅實現(xiàn)了倫理認知的進化,更是從奴性人到發(fā)揮個人自主性的轉(zhuǎn)變。小說的結(jié)尾,菲利普打算離開沙士頓小鎮(zhèn)去倫敦生活,因為他不想繼續(xù)困在“監(jiān)牢”之中。即使表面上他的生活仍然是“黯淡平凡的”,然而值得肯定的是,他的內(nèi)心生活一定處于與之前不同的狀態(tài)。正如菲利普之前所說,社會盡管不可戰(zhàn)勝,但“真實的生活只屬于自己”,他屬于“被拯救的一族”以及心靈得以發(fā)育的那類人。然而作為小說家的福斯特畢竟畢竟不是政治改革家,小說中他并沒有提出切實可行的方法,而且中產(chǎn)階級出身的福斯特也始終忠于自己的階級身份。因此,主人公菲利普心靈拯救的方式是溫和改良式的,帶有烏托邦的幻想。盡管如此,福斯特卻向讀者傳遞了一種小說家深厚的時代焦慮感和深刻的哲理思考。
小說中的“蠢人”是指以赫里頓太太和哈麗雅特為代表的精神困頓的英國中產(chǎn)階級,而卡羅琳則是福斯特筆下的“叛逆者”,亦是拯救他人靈魂的“天使”。
卡羅琳是精神健全和道德完善的象征。她意識到自己所生活的沙士頓小鎮(zhèn)是一個“沒有快樂、雜亂無章的”地方,那里到處是“裝模作樣的人”。在意大利,她鼓勵莉莉婭拋棄門當戶對的俗套,為了愛情而結(jié)婚。在卡羅琳看來,當時英國中產(chǎn)階級常見的“麻木不仁”比“不幸福”更糟糕。在意大利劇院,卡羅琳更是被真實、熱情的意大利人所感染,她為生活中的美而感到喜不自禁??_琳出于道德責任感前往意大利拯救孩子,因為她認為孩子的幸福是“一種神圣的責任”。然而當卡羅琳目睹了吉諾為孩子洗澡的那一幕后,她被吉諾與孩子之間那種溫馨的親情畫面所震撼。她憑自我的倫理感受力決定讓孩子生活在一個有親人疼愛的地方,而不是為了體面讓嬰兒成為一個情感缺失的人。
在基督教文化中,天使是神向人間傳達意志的使者,是“善”和“愛”的化身。在菲利普心靈“發(fā)育”的歷程中,卡羅琳充當了正面引導(dǎo)者的角色。在菲利普內(nèi)心深處感到疲倦、迷茫和焦慮之際,卡羅琳使他意識到他們所生活的沙士頓小鎮(zhèn)的種種弊端和那里的人們精神上的桎梏,指出那種愚蠢和體面正派的表面下人們一成不變、沉悶壓抑、缺乏真誠的生活。卡羅琳曾一針見血地對菲利普指出他一直都是“死的——死的——死的”*[英]愛·摩·福斯特:《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第152頁。,“死的”一詞暴露出菲利普的精神困境。卡羅琳希望菲利普“能發(fā)生一點事”,即希望菲利普能擺脫壓制,成長為真實的自我。當卡羅琳不在菲利普身邊時,菲利普覺得“六神無主”,失去了精神導(dǎo)師的指引,因為在他心目中,卡羅琳是女神,站在“所有墮落之外”。最終在卡羅琳的引導(dǎo)下,菲利普做出了艱難而又正確的倫理抉擇??梢哉f,卡羅琳是那個時代所需的特定而具代表性的道德人物。
小說標題“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中“天使”的指向為卡羅琳,那么“地方”則為意大利。在福斯特看來,提倡自由、平等、寬容的意大利文化,是一種新的價值觀念和倫理標準。意大利不是一個簡單的地域空間,而具有更深層次的文化思想內(nèi)涵。作為古希臘和古羅馬文明的繼承者以及文藝復(fù)興的發(fā)源地,意大利延續(xù)和發(fā)揚了人文主義精神,注重人的價值,主張自由平等,追求人的世俗幸福。這些價值觀念與英國愛德華時期壓抑人性和情感的規(guī)訓形成鮮明對比,由此意大利成為福斯特筆下拯救心靈的文化參考體系。在《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這部作品中,福斯特希望在意大利這個他者文化的影響下,實現(xiàn)對那顆物化、異化的“發(fā)育不良的心”的救贖。小說中被“困”在沙士頓小鎮(zhèn)的莉莉婭,只有到了意大利,才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人”;菲利普的心靈拯救之旅也是在意大利文化的影響下發(fā)生的。意大利文化以及樸實自然、洋溢著生命力的意大利青年吉諾更是感染了菲利普,讓他從情感束縛的桎梏中解脫出來,最終具備了愛的能力。小說中莉莉婭的嬰兒,即那個英意混血嬰兒,如同耶穌一般,具有“救贖”的作用,因為他使主要人物實現(xiàn)了心靈的“拯救”,并且最終達到了真正的和諧。*F. W. Riggs. Administration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Company,1964:12.
小說結(jié)尾,卡羅琳告訴菲利普她“永遠不再來意大利了”,當菲利普對此疑惑不解時,卡羅琳回答道因為她“弄懂了這個地方”??_琳的兩次意大利之行使她了解了意大利文化以及意大利人的生活,這些無一不跟她所生活的沙士頓小鎮(zhèn)形成鮮明的對比。尤其是卡羅琳最終愛上了意大利青年吉諾,并且這種愛慕絕非“心血來潮”,正如卡羅琳自己所說的,“我崇拜他的每一寸肌膚,他說的每一句話”。雖然吉諾不是英國中產(chǎn)階級所鐘意的謙謙有禮的紳士,沒有門當戶對的社會地位,然而他自然而發(fā)的人性展現(xiàn),與英國中產(chǎn)階級男性隱忍克己的“喜怒哀樂不露于形”的禁欲式理念形成強烈對比。吉諾率真坦誠,懂得生活為何物,情感為何物,他是卡羅琳心目中的“恩蒂彌翁”。希臘神話中,恩蒂彌翁盡管是月神塞勒涅所鐘愛的青年牧羊人,然而眾神卻以他誘惑了女神的名義將他定格在永遠的夢幻中并永葆青春。雖然小說中卡羅琳也是吉諾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女神,但社會各種有形的和無形的禁錮使他們不能結(jié)合在一起。故此,意大利也成為卡羅琳永遠不再涉足的地方。
不敢再涉足意大利的卡羅琳,最終決定回到沙士頓小鎮(zhèn),那里有她的“教區(qū)”和“教堂”,她如同一個庇護神,守護著那里的傳統(tǒng)價值觀念和信仰。
愛德華時代被稱為英國社會的“更年期”,這一“更年期”概念不是指向經(jīng)濟的發(fā)展滯緩,而是一種“心理感受”。*李建波:《信念與價值觀危機:福斯特小說內(nèi)外的英國“更年期”》,載《外語研究》2012年第3期。政治危機、新興思潮的沖擊以及由工業(yè)革命帶來的巨大社會進步,使愛德華時期處于社會變遷的轉(zhuǎn)型時期,由此也滋生了一系列社會問題。功利主義、利己主義、情感冷漠和道德式微是這一變遷時期的時代病癥。面對愛德華人的這種時代病癥,與福斯特同時代的作家高爾斯華綏發(fā)出了“只能拯救肉體,卻無法拯救靈魂”*[英]約翰·高爾斯華綏:《高爾斯華綏散文選》,第119頁,倪慶餼譯,百花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的感慨;然而福斯特在其作品中仍然嘗試一種靈魂救贖的方法,給那個時代的人們注入一絲希望,這也是福斯特曾將小說取名《拯救》的原因所在。
小說標題《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具有豐富的思想史意義和深厚的道德意蘊。標題取源于蒲柏的詩句“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蠢人卻闖了進來”,小說中的幾位人物分別代表了當時社會的某一類人物形象,并與標題出處中的“天使”“蠢人”和“地方”相互對應(yīng)。首先,以赫里頓太太和哈麗雅特為代表的英國中產(chǎn)階級是福斯特所批判的對象,馬克思的“異化”概念充分呈現(xiàn)了她們的性格特點。她們不僅使自己成為注重物質(zhì)財富、道德文化缺席的“機器”,更自導(dǎo)了一部生活悲劇。其次,處于社會變遷的過渡時期,“過去”與“現(xiàn)在”價值觀念的沖突使人的內(nèi)心感到疏離、焦慮和無所適從。小說主人公菲利普的人生際遇折射出社會變遷語境中的這種個體心理;而小說中的卡羅琳,由于對傳統(tǒng)道德觀念的執(zhí)著,對真、善、美的堅持,成為福斯特筆下的“天使”。最后,小說源起于意大利旅行,也止于從意大利的回程之旅。意大利不是一個簡單的地域空間概念中的“地方”,在福斯特的兩部意大利小說中,意大利都具有一種“文化自省”的功能。在意大利文化的映照下,小說中踏入意大利的英國中產(chǎn)階級,幾乎都呈現(xiàn)出思想困頓或性格缺陷。小說主人公菲利普的三次意大利之行中的所見所感與他原本生活的沙士頓小鎮(zhèn)的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產(chǎn)生碰撞和張力,從而給予他心靈得以拯救的契機。在表面柔和的家庭生活劇的背后,小說的字里行間傳遞了一種對當時社會現(xiàn)狀的反思以及心靈救贖的道德希冀。
歷史是一面鏡子,將小說置于社會變遷的社會學層面進行解讀,可以折射出當代中國前進中的問題,促使我們對中國現(xiàn)狀進行反思。馬克思認為社會變遷的根源在于“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自20世紀后期的改革開放以來,在生產(chǎn)力極大進步、科技飛速發(fā)展以及現(xiàn)代化和全球化語境的影響下,當代中國社會正經(jīng)歷著巨大的社會變遷。人們沉溺于物質(zhì)財富的積累和享受,金錢成為衡量個人成功與否的重要標尺。為了獲得物質(zhì)財富,人們放棄了倫理操守,導(dǎo)致人際關(guān)系、社會秩序以及道德意識也在悄然發(fā)生著改變,由此衍生了諸多的社會問題,如環(huán)境污染現(xiàn)象、食品安全問題、貧富兩極分化、道德滑坡,情感冷漠以及信任危機等,焦慮和恐慌沖擊著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在一個以逐利為時代精神的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享受于物質(zhì)的成功,而對精神的給養(yǎng)卻無暇顧及,從而使整個社會陷入了“價值沖突和價值危機的困境之中”*周曉虹:《中國經(jīng)驗與中國體驗:理解社會變遷的雙重視角》,載《天津社會科學》2011年第6期。。 《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中赫里頓一家物化以及異化的心靈在現(xiàn)代國人身上同樣可見,而主人公菲利普心中的迷惘、焦慮和無所適從我們也感同身受。早在2011年,人民日報就提到了這一社會問題,“隨著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和競爭加劇,焦慮不再是‘弱勢群體’的專利,而漸成一種普遍心態(tài)。在許多人看來,身邊往往危機四伏,總有原因讓人感到不安”。和處于社會變遷的英國愛德華時代的人們一樣,現(xiàn)代人的心靈同樣需要救贖。
通過剖析《天使不敢涉足的地方》,我們得出,在處于社會變遷的轉(zhuǎn)型時期,我們要恪守烙入靈魂的價值觀念和道德規(guī)范,那樣即使滄海桑田,也不會在時過境遷中迷失自我。否則沒有倫理道德觀念的制約和情感皈依,社會將變成一個沒有精神依靠的孤島乃至“地獄”。
【責任編輯:肖時花;實習編輯:陶汝崇】
2016-11-15
I561.074
A
1000-5455(2017)03-0161-07
文蓉,青海樂都人,嘉應(yīng)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