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華

外面的鳥叫聲明顯地稠密起來，臥床一個冬天的劉老倌推開兒子遞過來的藥，顫巍巍地來到陽臺上，第一眼掃射的就是樓下圍墻里的那片荒蕪的菜地。兒子有點后悔選擇這個地方住。

劉老倌賣了老家鄉(xiāng)下的房子進(jìn)了城，兒子是記者，三天兩頭不回家，這很讓劉老倌不習(xí)慣。劉老倌一閑著就拖地，那拖把在地上拖來拖去，劉老倌感覺握在手中的仿佛是曬谷的耙而不是拖把。

進(jìn)城半年后，原來身子骨很硬朗的劉老倌明顯地虛弱了。兒子急了，掏出錢來遞給父親：“爸，你聽?wèi)蛉グ??！眲⒗腺陌琢藘鹤右谎郏骸拔沂莻€勞碌命?！眱鹤記]辦法。幾天后，兒子在陽臺上朝樓下圍墻圍著的土地一指：“爸，那是一個老板買了做房子的，已經(jīng)閑置幾年了?！眲⒗腺牡难壑樽又徊畹粝聛恚骸拔疫€以為是國家有大用場的，糟蹋噠糟蹋噠！”“你如果硬是閑不住，你就到那里種點菜?！眲⒗腺南驳弥贝晔?，恨不得立即就操鋤頭?！安贿^，你只準(zhǔn)開一小壟，供家里人吃就行了。”劉老倌想了想，就答應(yīng)了。

幾個月后，兒子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片曾經(jīng)長滿荒草的土地已經(jīng)成一片綠色了。劉老倌的氣色也好了，飯量也增加了。吃飯時，他有些埋怨地說：“爸，我只要你開一壟的，只當(dāng)活動筋骨健健身，你開那么多地要是累……”他突然把后面的話連同飯一起咽進(jìn)去了。“看一頭牛也是看，看兩頭牛也是看，不會累倒的。”劉老倌生怕兒子阻撓?！霸俨灰_多了，小心又給你戴頂富農(nóng)帽子?！眱鹤娱_了個玩笑。

這個玩笑讓劉老倌一個下午沒有勁揚鋤頭，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臨解放前兩年，父親想振興家業(yè)，起早摸黑到湖邊圍湖造田，好不容易圍了三四十畝。解放了，土地悉數(shù)歸公，還戴了頂富農(nóng)帽子。30年后，父親彌留之際對他說：“我知道你一直埋怨我，但不要后悔，現(xiàn)在不是摘了帽子嗎？記住，人勤地不懶……”這個下午，劉老倌望著這片不屬于自己的菜地，覺得有些陌生。

兒子又不回家吃中飯，媳婦說：“爸，您種的菜沒有污染，真好吃?！本驮谶@時，響起了很重的敲門聲，媳婦起身開了門，來的是一對夫婦模樣的人，女的正好瞥見朝外看的劉老倌：“就是他，我盯了他幾天了。喂，你缺不缺德，淋些大糞臭死人，我家一天到晚都是臭氣！”劉老倌下樓時，果然南風(fēng)中有股臭味，他想出了一個主意。下午兩點多鐘的時候，那對夫婦推著自行車出現(xiàn)了。

劉老倌迎上去說：“我來向你們道歉的，這樣吧，你們每天不用買菜了，就在那菜地里摘吧?！眲⒗腺臉O認(rèn)真地說。那一男一女跨上自行車而去，風(fēng)中拋來一句話：“神經(jīng)??！”劉老倌聽了，覺得比大糞還臭。

晚上，兒子回來知道了這件事，沉吟了半晌，就找來筆墨，寫了一張告示：“各位街坊，樓前菜地系一位老人義務(wù)開墾，蔬菜免費供應(yīng)?！眲⒗腺目戳?，連連點頭。第二天清早，等劉老倌走到菜地時，他驚呆了：菜地一片狼藉，連圍墻也被推倒了

第二天，劉老倌正重整菜地。一個油光閃亮的人帶著一個五大三粗的人不聲不響地來到他面前說：“老家伙，老子的地你也敢種？老子的圍墻倒了你得趕快修好，限你3天！”那兩人不由劉老倌解釋，丟下這句惡狠狠的話就走了。劉老倌一屁股癱在地上，心里虛得很，背上冒出了麻麻汗，他望望四周的高樓，那一扇扇窗子就像一只只古怪的眼，他趕緊逃也似的離開了菜地。

他悄悄用兒子給的零花錢請了兩個泥瓦工。圍墻快要合攏時，一個泥工問留不留門。劉老倌愣住了，先前是有個洞的，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來了幾個人，問菜園的老板是誰？劉老倌沒反應(yīng)過來，泥工指了指他。來人中的一個上前就是一巴掌：“你把菜全送了人，害得哥們幾個的生意全沒啦！”劉老倌這才明白這是幾個菜販子。嚇呆了的泥工小心地問：“老板，留不留門？”劉老倌突然咆哮道：“我不是老板，一齊給我封死！”

這天晚上，劉老倌很早就上床了，半夜醒來，見兒子還在伏案寫文章，便輕輕地起床，給兒子沖了杯麥片端過去。兒子的文章標(biāo)題很大，嚇了他一跳——“濱湖縣拋荒嚴(yán)重——千畝良田無人耕種”。他睜大眼睛問：“這是真的？”兒子點了點頭，“唉，真可惜，我要讓更多的人知道！”劉老倌眼前一黑，從此臥床不起。

（選自《佛山文藝》，有刪改）

閱讀上面的文字，回答下列各題。

1.下列對這篇小說思想內(nèi)容與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dāng)?shù)膬身検牵?）

A.小說開頭的環(huán)境描寫不但交代了故事發(fā)生的時間——春季，而且顯示出春天的生機與活力，與生病臥床的劉老倌形成對比。

B.劉老倌賣了老家鄉(xiāng)下的房子進(jìn)了城，但在城里生活劉老倌顯得很不習(xí)慣，以至于本來身子骨很硬朗的他明顯地虛弱了。

C.小說善于運用多種描寫刻畫人物，如“一屁股癱在地上，心里虛得很，背上冒出了麻麻汗”就運用外貌、動作、細(xì)節(jié)描寫，寫出劉老倌遭受的打擊。

D.小說在敘述主要情節(jié)的過程中，插敘了劉老倌父親起早摸黑到湖邊圍湖造田的情況，主要目的是為了闡明不能違規(guī)私自開發(fā)土地的道理。

E.小說最后寫“劉老倌眼前一黑，從此臥床不起”，寫出了劉老倌對兒子的擔(dān)心與害怕，兒子不應(yīng)該揭發(fā)土地拋荒問題的，否則后果嚴(yán)重。

2.小說中的劉老倌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形象？請簡要概括他的性格特點。

答：

3.請簡要分析文中“兒子”形象在故事情節(jié)中的作用。

答：

4.小說標(biāo)題為“煩惱的土地”，對此，你是如何認(rèn)識和理解的？

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