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

貞節(jié)這個名詞的另外解釋是堅貞不移的節(jié)操，意味著做人的基本底線。但不知從哪年哪月起，貞節(jié)好像成了女性的專利，不但有了遍布神州大地的貞節(jié)牌坊這樣外在的道德標桿，而且有了只適應于衡量女性性愛忠貞的無形道德標準。這一頗為荒唐的婚性倫理，千百年來在女性主流意識中反倒成了行為“準則”。

米脂婆姨申小平，以一位農(nóng)民作家、普通女性的獨特視角，試圖用小說《貞節(jié)》去探詢籠罩在“貞潔”上的那一團人性迷霧。小說不是長篇大論的說教，更沒有憤世嫉俗的呼喊，而是截取改革開放大潮下現(xiàn)實社會中的時代斷面，在此社會背景下民俗、民情的交織疊加，以不同年齡不同地域三個女人的悲歡離情為主線，展現(xiàn)了生活中的人性、貞節(jié)下的命運。

改革開放時期，在各種文化、觀念交流碰撞的大潮中，人們的思想、行為，在接受洗禮的同時，也在接受著傳統(tǒng)文化的檢驗。很多人在計劃經(jīng)濟時期，封閉的意識形態(tài)尚未做好準備，就無所適從地進入市場經(jīng)濟的汪洋大海，求生本能的驅(qū)使，讓部分人勇敢地抉擇，也讓一部分人盲從地去適應——小說不同人物的不同命運，或許就是留給我們的時代縮影。

“女人一旦成了誰的老婆，就失去了讓男人猛追的自由，再漂亮也成了畫中人.老娘喜歡讓男人追，男人覺得老娘被人玩了，實際上是老娘在玩你們龜孫子！”劉雨霞，這個與父母同睡大炕因而對床頭戲好奇，以至于想著去嘗試的女孩。她在前夫王靜波不接電話時失落的咆哮，是因為離婚后她才知對其是愛之深恨之切，難以割舍；當她想把對前夫的感情重新打理時，卻被未婚夫楊柳刀殺于床。她的命運令讀者感慨，這反映了人性多面存在的同時也反映了人性的丑惡，這無疑是小說成功的一大亮點。

離異后以吃青春飯行走于社會的劉雨霞的斃命，是不同人對貞節(jié)的不同詮釋還是愛恨情仇的本能反應？劉雨霞的送葬隊伍在經(jīng)過村口的貞節(jié)牌坊時，牌坊轟然倒塌，這坍塌的是牌坊，還是牌坊所標榜的貞節(jié)？似乎誰也不敢妄下結論。

貞節(jié)對于命運坎坷的王改梅而言，就是一道為其婚姻亮黃牌的咒符。她遭遇一個無良無知的父親，她的父親因為對延續(xù)血脈的渴求，擔心續(xù)弦傻婆姨基因的延續(xù)，從而產(chǎn)生了變態(tài)心理，竟性侵女兒王改梅。這讓王改梅產(chǎn)生了巨大的心里陰影，從此將感情壓抑，老姑娘終身。小說中的傻婆姨是那個出身決定命運時代的產(chǎn)物，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為茍生多少年緘默不言，到后來成為地主婆仍不見天日，直到老漢去世才開口講話。這樣的書寫和構建讓讀者不由得為之心靈震顫。

向秀莉，一個南方女子，她的遭遇令人唏噓。她從小被父母拋棄，養(yǎng)父收留的善舉，點燃了她人性的光輝。在她尚未走進婚姻，便收養(yǎng)孤兒，為照料失去母愛的孩子，頂著社會輿論壓力與吳新登結合，待到十六年過去，她又堅定離異。她對本市一名電視臺主持人愛得死去活來，未婚先孕，卻又被對方無情地拋棄。向秀莉?qū)矍榈臒霟嶙非?，對生活的隨遇而安，對孤兒的人性關愛，留給讀者一聲長嘆和無盡的思考。

向秀莉在貞潔牌坊廢址投資建校，以教育開化世風的動機真誠而直白。與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甘愿受丈夫折磨，平靜接受命運擺布，在牌坊下生活了一輩子的農(nóng)婦粉花，在得知女兒婚姻出軌后，這個一世孱弱的女人，讓人意外地選擇暴力來維系自己對貞節(jié)的認知，她在痛打女兒時哀號：“別叫我媽！別提那個牌坊！”

文學高于生活，但首先得來源于生活。作者申小平的人生經(jīng)歷本身苦澀，且有幾分傳奇。她小時候由于父親出走，倍受社會冷落，經(jīng)常以全村、全鄉(xiāng)第一名的學習成績?yōu)樽约黑A得自信，更為理想的天空而發(fā)奮努力。但是因為母親的去世，在她上初二那年便不得不輟學在家。當她還未從失學的痛苦中緩過神來，未滿結婚年齡卻又由家庭作主而早婚。對命運的不屈，她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毅力去觀察社會萬象，觀察人情世故，特別是關注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命運波折、生活變故，用人性良知去感悟被時代大潮裹挾而行的那些普通百姓的無奈、無助。所以她的小說故事情節(jié)離奇而不失真實，極易打動人心。小說立意高而不冷，雖未刻意地刻畫所謂正反典型，但字里行間充滿對真善美的彰顯和追求，讓人在思考中反省，頗有見地。

小說文筆如緩緩流水，引人入勝，女性心理描寫細致入微；注重通過對話和心理描寫，對細節(jié)捕捉和拿捏到位，讓人讀后對小說中每一位人物的命運都有所反思。作者努力地要在故事中彰顯人性、呼喚公平正義，區(qū)區(qū)二十來萬字駕馭出諸多人物命運，使每一個人物都鮮活飽滿，實屬難事。

由于《貞節(jié)》鄉(xiāng)土氣息濃厚，頗接地氣，被榆林市文聯(lián)主辦的《陜北》雜志連載，又得到名家的肯定，特別是陳忠實先生在生命最后時光，以他對“文學依然神圣”的執(zhí)著，一字一喘地發(fā)出：“《貞節(jié)》所描述的人物命運可悲可泣，值得一讀?！边@更凸顯了小說的分量和可讀性，但小說最后的評判權，還是在于讀者。作者讓我寫序頗有壓力，只因我們同屬米脂人，又都有在佳縣生活和工作的經(jīng)歷，作者對文學的執(zhí)著，對生活的淡泊，讓我欽佩。故，感而為之序。

長篇小說《貞節(jié)》，申小平著，陜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1月。

責任編輯：王雷琰 李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