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長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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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裝下的黑色桎梏——解讀《秀拉》中黑人退伍軍人形象
黃長萍
(四川外國語大學 國際關系學院,重慶 400031)
在小說《秀拉》有限的幾名黑人男性角色中,托尼?莫里森塑造了四名黑人退伍軍人形象,無一不展示出作者對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這是評論家鮮少涉及的方面。從美國現(xiàn)實出發(fā),分析小說中黑人退伍軍人形象,揭露其在此期間所受到的歧視和壓迫,進一步指出黑人士兵獲得真正平等權利的前提是黑人群體的自我肯定以及全社會對黑人群體的承認。
《秀拉》;托尼?莫里森;黑人軍人;桎梏
托尼?莫里森被譽為當代最著名的非裔美國女作家之一,她從未停止回顧黑人為追求自由平等之路的艱辛與痛苦。迄今為止,在公開發(fā)行的11部小說中,莫里森刻畫出不同類型的黑人,但這群性格各異的黑人身上存在無法抹去的共通點——與生俱來的黑皮膚。
在小說《秀拉》中,作者不僅展示出黑人女性在白人社會受到的雙重壓迫,同時揭露了遵循白人至上的信條,黑人男性舉步維艱。在書中有限的幾名黑人男性角色中,莫里森塑造出的四名一戰(zhàn)黑人退伍軍人尤其鮮明。一方面,黑人士兵是戰(zhàn)時美國贏得民主的工具之一,另一方面,他們也是美國建國之初遺留下來的種族歧視的犧牲品,“既象征著對美國平等公民權的一種否定,同時也是一種承諾”[1]1449。作者對于黑人男性身份的獨特設置,顯示出對戰(zhàn)爭本身和黑人士兵這一特殊群體的關注,尤其關注其在白人主流社會和黑人群體中的生存情況,這也是在評論該小說鮮少涉及的方面。
因此,本文擬結合美國社會歷史現(xiàn)實,分析小說中黑人退伍軍人形象,揭露其在戰(zhàn)爭前后所受到的歧視和壓迫,指出黑人士兵獲得真正平等權利的前提是黑人群體的自我肯定以及全社會對黑人群體的承認。
《秀拉》是莫里森于20世紀70年代美國越戰(zhàn)期間創(chuàng)作完成的,小說主要講述了從1919年到1965年之間發(fā)生在美國小鎮(zhèn)梅德林的故事。全文共11章,均以具體年份命名,其中三章的命名和美國參與戰(zhàn)爭的重要時期完全契合。作為小說開端,第一章“1919”以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的時間命名,第10章“1941”暗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美國正式對日宣戰(zhàn)的開始,最后一章“1965”則“與美國在越戰(zhàn)中開啟常規(guī)轟炸軍事行動及轟動一時的加利福尼亞州南部‘種族戰(zhàn)爭’相呼應”[2]444。雖然作者對戰(zhàn)爭著墨不多,但從小說中兩名黑人退伍士兵夏德拉克、李子以及火車上兩名黑人士兵的描寫來看,戰(zhàn)爭主題貫穿故事始末。把小說的情節(jié)回歸到美國歷史現(xiàn)實中來看,黑人士兵參與戰(zhàn)爭的歷史正代表其重尋身份、追求平等的奮斗史。
“1919”一開始,梅德林的居民回憶起夏德拉克去前線前的樣子,“當時他是一個不足20歲的小伙子,滿腦子任什么也不想,嘴唇上回味著口紅的香氣”[3]7,但之后“在1917年的戰(zhàn)斗中炸昏了頭,后來便始終沒有清醒過來?!盵3]7和夏德拉克一樣,當時大多數(shù)參戰(zhàn)黑人士兵歷經了戰(zhàn)前的無知和戰(zhàn)爭的殘酷兩個階段,生理上的傷痛可以愈合,但精神上的創(chuàng)傷卻無法復原。究其根本原因,仍然在于美國社會根深蒂固的種族歧視制度。從出生之時起,黑皮膚便是其一生的標簽。相較于黑人士兵在戰(zhàn)爭中所做出的犧牲,國家對黑人群體的回饋顯得微不足道。
因為戰(zhàn)事需要,“軍隊成為資本主義社會把黑人囊括入內的第一個現(xiàn)代工業(yè)機器”[4]31。一旦有利用價值,國家便把黑人作為戰(zhàn)爭的機器。在美國宣布加入一戰(zhàn)之初,總統(tǒng)伍德羅?威爾遜公開聲明,美國將為世界自由民主而戰(zhàn)。[1]1450這讓當時的黑人群體錯誤地認為,一戰(zhàn)所呈現(xiàn)的問題將會帶來美國國內社會和政治的變革,世界民主戰(zhàn)爭也會很大程度上改變國內的種族制度。受到政府的鼓吹和蒙蔽,大多黑人精神領袖也紛紛把戰(zhàn)爭看作是本族人民實現(xiàn)真正自由平等的重大契機。廢奴主義者道格拉斯曾說過,“一旦讓黑人穿上配有黃銅字‘US’的軍裝,紐扣上印著美國雄鷹的圖案,肩上扛一把槍,口袋里裝上子彈,這個世界上便不能否認他們在美國贏得的公民權。”[5]536后來的黑人領袖杜波依斯也認為,黑人穿上軍裝,參與戰(zhàn)爭,為自由的偉大事業(yè)而戰(zhàn)而亡,將會贏得種族平等,得到平等的公民權利。[6]697在美國政府和黑人領袖的影響下,許多同夏德拉克和李子一樣的黑人青年投身戰(zhàn)爭。他們中間不乏滿懷愛國之心,為國而戰(zhàn)的壯士,也有不少走投無路的年輕黑人因為家境窮困,企圖以參軍的方式獲得經濟上對家庭的扶持。但大多數(shù)人因為種族自尊心,決心通過戰(zhàn)爭來證明自身的價值,獲取應有的地位。然而,真實的戰(zhàn)爭并不像黑人士兵所想,它的殘酷無情在后者的心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在小說中,夏德拉克不止一次回憶起戰(zhàn)爭中的場景:“他剛好看到了近旁一個士兵的臉給炸飛了。他還沒有來得及表示震驚,那個士兵扣在湯碗似的鋼盔下面的腦袋就已經不見了。盡管失去了大腦的指令,那個無頭士兵的身軀仍然在執(zhí)拗地向前飛奔,動作有力、姿勢優(yōu)雅,根本不顧腦漿正順著脊背向下流淌”[3]8。這段戰(zhàn)爭場景的描寫極度直白,莫里森并非在講述事件的前因后果,而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展示出一幅死亡的畫面:一名無名戰(zhàn)士被炸飛了頭顱,他的臉飛走了,他的頭顱不見了,他的身體還在“動作有力、姿勢優(yōu)雅”地行進。這樣的描寫本身存在一種怪誕之感,不帶任何情感、陳述事實的方式為讀者慢慢拼湊出一幅動態(tài)的戰(zhàn)爭景象。戰(zhàn)爭的血腥殘酷瞬間就能奪走千萬無名戰(zhàn)士的生命。戰(zhàn)場上沒有同情或是憐憫,只有死亡或者生存這樣是與否的簡單答案。夏德拉克對這般突如其來的死亡毫無準備,正如他“初次與敵人遭遇,心中不曉得自己的連隊是在前進還是在后撤”[3]7一樣,他只知道四周充斥著叫喊聲和爆炸聲,“周圍彈片橫飛”[3]7,只明白這就是“‘那玩藝兒’了,但他仍然無法拼湊出準確的感覺——與‘那玩藝兒’相適應的感覺”[3]7。宏大的戰(zhàn)爭在夏德拉克心中變成了“那玩藝兒”,這樣的市井化表達無非透露出他對戰(zhàn)爭的一無所知,也看出作者對戰(zhàn)爭的嘲諷和批判。
在一戰(zhàn)期間,將近40萬黑人應招入伍,過半的人被派到法國參戰(zhàn)。黑人在國內受到種族歧視的壓迫,在軍隊中,吉姆?克勞法(Jim Crow Laws,即種族隔離法)仍然是黑人士兵必須遵循的準則。資料顯示,黑人士兵在軍隊中的待遇甚至趕不上墨西哥裔士兵等其他有色人種士兵。[7]81雖然黑人士兵在一戰(zhàn)中,被編入常規(guī)軍部隊,但卻長期被海軍排除在外。此外,當時很多黑人想要入伍參軍,但其中10%符合條件的黑人卻被軍隊惡意拒之門外。白人至上的美國社會中,黑人士兵始終不被看好,他們只能在白人領導下行動,這也直接導致了黑人所在連隊被冠上“先鋒連隊”(Pioneer Infantry)[8]1的“美稱”或被直接稱為“搬運部隊”(stevedores)[8]1,因為他們總在執(zhí)行相同的任務:挖土和搬運。在軍隊中,對黑人的軍事訓練也只在于如何使用短柄斧頭和矛,而不是槍炮。白人階層認為,如果教會黑人使用武器,他們會聯(lián)合起來進行反抗。不管是在現(xiàn)實社會還是軍隊這個縮小版的美國社會中,白人始終是主流,處于統(tǒng)治者階層,盡管穿上軍裝,黑人士兵始終處于邊緣化,處于劣勢的二等公民。
跟戰(zhàn)前各種光榮使命和美好愿望相悖,戰(zhàn)后的美國現(xiàn)實并未為參戰(zhàn)黑人士兵和黑人群體帶來實質性的改變。盡管黑人士兵在一戰(zhàn)中英勇奮戰(zhàn),但他們撕不掉二等公民的標簽。在國家的危機時刻,黑人被應征入伍抗敵,而戰(zhàn)后和平時期,黑人則被主流社會剔除在外。黑人群體之前希望得到的權益仍舊遙不可及,甚至在美國的某些地區(qū),退伍歸國的黑人士兵成為白人的仇視對象,種族歧視現(xiàn)象愈演愈烈,流血沖突事件不斷。有數(shù)據(jù)顯示,從1916年到1919年間,將近300名黑人被3K黨殘忍地處死,中間很大部分人,仍然是身穿軍裝,而且,黑人退伍軍人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的患病率和嚴重程度遠大于白人退伍軍人。[9]401在小說《秀拉》中,莫里森描寫了三類黑人退伍軍人在戰(zhàn)后的生存情況,一類以火車上的黑人士兵為代表,選擇隱忍過活;一類以李子為代表,在掙扎之后,放棄自我;一類以夏德拉克為代表,把瘋癲和暴力作為最終的反抗方式。
小說中講述了黑人女性海倫娜在火車上忘記遵循Jim Crow Laws,走錯車廂,受到白人列車員的種種刁難,爾后急于討好對方。當時旁邊有兩名黑人士兵,“身上還穿著土黃色軍裝,頭上戴著大沿帽……板起的面孔和視而不見的眼睛”。[3]19當目睹海倫娜沖著列車員堆滿笑容,之前“裝作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注視所發(fā)生的一切的那兩個黑人士兵,現(xiàn)在卻露出了吃驚的微笑”,“午夜般黑沉沉的目光”“臉上的肌肉抽緊了,是表皮下血液凝固造成的抽動。他們的眼睛表情雖然沒有變化”,但他們注視著海倫娜“那傻乎乎的笑臉時,眼睛已經蒙上了一層濕潤”[3]20。這兩名黑人士兵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安靜的旁觀者,但作者用細致的臉部特寫,展示出當時黑人士兵無聲勝有聲的無形抗議,影射當時美國社會不可言說的種族歧視。他們代表著整個美國民族的兩面:為了國家,軍人甘愿冒著傷亡的風險,而國家無時無刻把他們置于暴力的威脅下。這類黑人退伍軍人內心備受煎熬,面對本族人民遭遇到的公開歧視和面對白人的卑躬屈膝,憤怒在血液中沸騰,卻無可奈何,只能握緊拳頭隱忍。
第二類黑人軍人代表李子在1917年參戰(zhàn),1919年回到美國,但卻在第二年才回到家鄉(xiāng)梅德林。李子游歷了美國北方的大城市,紐約、華盛頓、芝加哥。戰(zhàn)后的這種大都市的經歷既沒有讓李子領悟到大城市的成熟老練,也沒有樹立起軍人的英雄氣概,成為梅德林小鎮(zhèn)上的歸國勇士。家人只是覺得“顯然出了什么差錯”[3]42?;貋淼臅r候,李子“還是那副步履沉重的老樣子,”帶著“一個黑背包,一個紙口袋和一副甜蜜蜜的笑臉,”他的“頭發(fā)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梳理過了,衣衫襤褸,腳上沒穿襪子”[3]42。一名健康的黑人青年,歸國后卻變得毫無生氣。后來,李子居然開始偷家人東西,而屋子里“由于經常燒烤而變黑了”[3]42的湯匙也暗示著這名青年已淪落為癮君子。最后,母親夏娃選擇讓李子在大火中死去。在死亡之前,他看到“一只鷹的巨大翅膀向他周身噴著濕濕的亮光,他想,大概是一種洗禮、一種祝福吧,那意思是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盵3]44李子已經放棄了對現(xiàn)實的渴望,轉化為不切實際的遐想,他的退縮使得他不斷逆行,再一次成為母親庇護下的嬰孩。雖然夏娃點火燒死李子這無疑是一種私刑,但與當時3K黨燒死黑人的行徑不同。夏娃認為,她的無情是為了讓“他死的像個男子漢,不致于在她的子宮里揉的皺皺巴巴的,而是要像個男子漢,”[3]68在烈火中贏得軍人應有的榮耀,獲得新生。像李子這類黑人軍人,他們的內心已死,這并不是由于他們不能摒棄自身的各項缺點,而是他們的黑皮膚和男性身份決定的,參加戰(zhàn)爭也不能為他們贏得一條有效的出路。他們最終選擇走上“死亡”之路,也許正是由于對現(xiàn)實的逃避,以死來尋求解脫。
在整部小說中,除了火車上的兩名黑人士兵和李子,夏德拉克是莫里森用墨最多的黑人退伍軍人。這名和李子同時期的梅德林黑人,至始至終展示出一種“殼中人”的狀態(tài),既有瘋癲的一面,又有自保的心理傾向,既是混沌的參與者,又以旁觀者的身份清醒地目睹黑人的群體反抗。從戰(zhàn)場歸來,他處于一種全然否定自我的狀態(tài):“他活了22個年頭,現(xiàn)在卻混身無力、內火攻心,心驚膽戰(zhàn),不敢去承認現(xiàn)實: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誰,是什么……他沒有過去,沒有語言,沒有部落,沒有來歷,沒有通訊錄,沒有梳子,沒有鉛筆,沒有鐘表,沒有手帕,沒有毛毯,沒有床鋪,沒有罐頭刀,沒有褪了色的明信片,沒有肥皂,沒有鑰匙,沒有煙荷包,沒有臟內衣,而且還無事、無事、無事可做……他能確確實實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他那雙沒受到控制的怪手?!盵3]12夏德拉克心中的無數(shù)個否定,正如固定儀式中不斷誦念的“沒有”,不斷地強調缺失的部分,冥冥中把他這樣的黑人退伍士兵和被奴役的祖先聯(lián)系在一起。正如奴隸制殘忍地剝奪了黑人的過去、語言、部落和所有,戰(zhàn)爭也剝奪了退伍士兵的一切,他們現(xiàn)在所做的便是重復祖先的抗爭之路。夏德拉克找不到屬于自己的一切,毫無歸屬感,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一無所知。如同行尸走肉般存在的影子,夏德拉克的公眾形象和私下的自我更像是完全分裂的兩個人?!澳莻€把小便露在外邊走來走去、當著女人和女孩的面撒尿的夏德……那個在當街對著酒瓶喝酒,那個在街上吵吵嚷嚷、晃晃悠悠的夏德拉克”[3]58,內心卻只想回到家鄉(xiāng)河邊,安然住在一個能夠滿足溫飽的寧靜之地,而不是充斥死亡和毀滅回憶的大都市。
戰(zhàn)場上的無頭士兵是夏德拉克一生的夢魘,這也是千萬參戰(zhàn)的黑人士兵無法愈合的傷痛。為了避免這種始料不及的死亡帶來的恐懼感,夏德拉克創(chuàng)立了“全國自殺日”,認為每年把死亡日期確定下來,其余的日子便不用再擔驚受怕。這影射了當時黑人退伍軍人歸國以后,國內種族迫害不斷,不少黑人遭到3K黨的無端毒害。其實這樣的自殺日,無法抑制動亂,也無法控制死亡。起初幾年,夏德拉克獨自在街上游走,整個黑人社區(qū)只是觀望態(tài)度。但隨著時間的消逝,這一節(jié)日“已經深入人心,融進了他們的生命,匯入了他們的語言”[3]15。作者特意“全國自殺日”的設立時間放在了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這一年,這個“自殺日”也不再代表夏德拉克個人的意愿,而是為了紀念像夏德拉克一樣的黑人退伍軍人,經歷了國際戰(zhàn)爭,遭受了無法言說的國內種族創(chuàng)傷,此外,“在1919年,美國的大城市和小城鎮(zhèn)中出現(xiàn)的私刑和因為種族問題引發(fā)的暴亂數(shù)量都達到了頂峰?!盵10]387還有一個細節(jié),夏德拉克游行時拿著“一根上吊用的繩子”[3]14,這并非單單是號召自殺或者互殺,更多是把他個人的戰(zhàn)場經歷同黑人士兵在國內遭遇的暴力聯(lián)系在一起,警示世人種族歧視對黑人的殘害。由于仇視黑人,不少國內白人極端種族主義者,正是把繩子作為對黑人施以暴行的工具。
終于,在1941年“全國自殺日”設立22年后,一個陽光明媚的三月天,夏德拉克的個人游行演變成了整個社區(qū)群體的狂歡。但這唯一的一次狂歡節(jié),卻導致了許多生活在梅德林“底層”的黑人走向了冰冷的墳墓。人們在夏德拉克的帶領下,走出了“底層”,無畏地來到了從未涉足過的白人領地,長期無言的不滿此時爆發(fā)成了自發(fā)的集會和付諸暴力的抗議。“老老少少、女人孩子、跛腿的和強健的,人人一起動手,盡其所能,把不準他們修建的隧道毀掉”[3]151。然而,憤怒讓他們走得太遠,他們想要“殺死”無數(shù)次否定他們,剝奪了他們平等權利的隧道,卻不幸被隧道里涌出的水埋葬。在西方宗教中,水預示著圣潔,指示著人類的生死輪回、心靈的凈化救贖。此刻的重生卻是毀滅性的,以類似古代祭祀的形式犧牲了本群體的大部分人。以流血的抗爭換來了一時的宣泄,無法實現(xiàn)種族的自由平等,是一種極為可悲的結局。其實從一開始,作者埋下伏筆:大家都知道“夏德拉克瘋瘋癲癲,可這并不說明他毫無理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并沒有什么權力”。[3]15如果沒有權力,黑人集體的自殺日也只是單方面的宣泄,不能讓白人主流社會真正改變對黑人黑皮膚的觀念,也不會把他們置于同等位置看待。
一戰(zhàn)結束后,杜波依斯否定了自己在戰(zhàn)前的觀點。在《危機》上,他對歸國的黑人軍人疾呼:“這是我們民主戰(zhàn)士回歸的國家。這是我們?yōu)橹箶车墓释?!……但就是在我們的故土上……一旦?zhàn)爭結束,我們就成為懦夫和蠢貨……我們歸來。我們從戰(zhàn)場歸來。我們歸來戰(zhàn)斗?!盵11]381不能忽視的是,美國成立之初的《獨立宣言》中宣稱,人人生而平等。但是,不少公開表示支持廢奴運動美國領導人,包括喬治?華盛頓在內都認為黑人“生性怯弱、具有奴性,生來便低人一等”[12]9。黑人部隊的英勇抗敵是舉世聞名的,而被大眾所忽視的是這些士兵回國后,尤其是在美國南方,他們所面臨的恥辱和恐懼。一戰(zhàn)歸國的黑人士兵意識到,他們不再是在異國作戰(zhàn),也不再可能被看作是同等的個體。
種族問題始終存在于美國的過去和現(xiàn)在,而將來是否得到進一步的改善依賴當今美國社會對黑人群體的認知和扶持。雖然奧巴馬在2008年當選美國第一名黑人總統(tǒng),但這并不代表種族問題在美國社會得到了完全的終結。爾后多次出現(xiàn)的歧視黑人現(xiàn)象,白人警察槍擊黑人等,無不說明根治種族還任重道遠。在小說《秀拉》中,黑人退伍軍人正是一群種族問題的受害者。莫里森對他們的刻畫,婉婉回顧了從一戰(zhàn)結束后到創(chuàng)作小說期間的社會現(xiàn)實。不論是選擇隱忍過活,以死亡或瘋癲逃避現(xiàn)實,還是暴力反抗種族歧視,黑人退伍軍人努力想要找到生活的出路,擺脫白人社會的制約,忘掉過去的傷痛。莫里森未曾在作品中明確指出黑人民族的平等之路,但在她的文字中,讀者能感受到作者對黑人軍人的關注:戰(zhàn)爭戕害了黑人的心靈,褻瀆了黑人對祖國的愛國之心。黑人士兵只有積極肯定自我,進行有準備有序的抗爭,擺脫白人社會的桎梏,贏得全社會對黑人群體的承認,才能實現(xiàn)在軍隊和社會的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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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賈建鋼 校對:朱艷紅)
Shackles of Blackness under the Uniform: Images of the Black Veterans in
HUANG Chang-ping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31, China)
In, Toni Morrison created four black veterans among the limited black characters with an aim to show her concern for this peculiar group, which is rarely studied by the critics. Based on the American reality, the analysis of the image of the black veterans reveals the discrimination and oppression upon them, and further demonstrates the precondition for the genuine equality of the black veterans is the self-approval from the black community and the recognition from the all society.
; Toni Morrison; black veterans; shackles
I712.065
A
1673-2030(2017)03-0117-04
2017-06-03
四川外國語大學青年項目“后殖民視角下《秀拉》中的黑人男性形象”(項目編號:SISU201420)
黃長萍(1986—),女,四川宜賓人,四川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講師,文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