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丹丹
(阜陽師范學院 信息工程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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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死人醒來時》的地理空間建構(gòu)及追尋主題的表達
潘丹丹
(阜陽師范學院 信息工程學院,安徽 阜陽 236041)
戲劇《咱們死人醒來時》的舞臺幕景由山下海濱浴場、高山療養(yǎng)區(qū)和療養(yǎng)區(qū)所在的高山谷地三重地理空間組成。三重地理空間的地勢由海平面到高山頂峰不斷上升,其中的景物描寫從靜到動再到動靜結(jié)合,隨著地勢的上升和周圍景物的變化,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也隨地勢從病態(tài)到修復再到蛻變的變化,戲劇的追求主題得到表達。魯貝克和愛呂尼走向高山既是對地勢高處的追求,也是對精神高處的追求。他們不僅實現(xiàn)了精神層面的愛情理想,而且,在一個沒有塵世污垢的高山上,藝術(shù)和生活不再是對立關(guān)系,而是達到新的平衡點,他們在新的平衡狀態(tài)中重新認識了生活和藝術(shù)的關(guān)系,找回了各自迷失的靈魂和自然本性。地理空間建構(gòu)和易卜生的“高處”情懷相關(guān)。
《咱們死人醒來時》;舞臺幕景;地理空間;易卜生
易卜生說“我作為詩人所創(chuàng)造的每一個作品都能在我的心境和處境里找到根源”[1]96,這句話表明他的戲劇構(gòu)思和他所處的環(huán)境有很大的淵源。1897年6月,易卜生給勃蘭兌斯*喬治·勃蘭兌斯(Georg Brandes),(1842—1927),丹麥著名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易卜生的摯友。寫信說自己正打算以戲劇的形式籌劃著某些新的東西,海峽、大海上的船只、大海等給他帶來新的創(chuàng)造力*易卜生在1897年6月給勃蘭兌斯的心中寫到“你能猜到嗎?我在夢想、計劃、在心里興奮地描畫著什么?在哥本哈根與埃爾西諾之間的一片海峽邊,在某個自由、空曠的地點,我們安頓下來,看著還是正在起航和從遠處歸來的大大小小的船只,但是我在這里只能空想”,“在孤獨中,我開始以戲劇的形式籌劃某種新的東西,但還沒有形成清晰的觀念”。此后于1899年他完成《咱們死人醒來時》。在此之前,他已經(jīng)于1896年完成《約翰·蓋勃呂爾·博克曼》。(易卜生.易卜生書信演講集[M].汪余禮,戴丹妮,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343。。這些新的創(chuàng)造力兩年后以《咱們死人醒來時》戲劇(以下簡稱為《咱》劇)的完成得以再現(xiàn)。在這部戲劇中,易卜生依托挪威的大海、海灣、高山等地理景觀建構(gòu)了戲劇人物的活動場景,給戲劇帶來了豐富的想象力和影響力。本文將根據(jù)文學地理學批評的基本理論,分析本部戲劇劇本中由舞臺建構(gòu)的三重地理空間的內(nèi)涵,文章在梳理這些地理空間的自身含義的同時,將探討戲劇中所表達的追尋主題和劇作家易卜生的“高處”情懷。
馬丁·艾思林認為戲劇舞臺“本身就是一個產(chǎn)生意義的特殊物”“以自身的存在表明了一切發(fā)生的事物或能察覺到的事物的特殊意義和豐富含義”[2]。《咱》劇的舞臺幕景由山下海濱浴場、高山療養(yǎng)區(qū)和療養(yǎng)區(qū)所在的高山谷地三重地理空間組成,這三重地理空間的地勢由海平面到高山頂峰不斷上升,其中的景物描寫從靜到動再到動靜結(jié)合,隨著地勢的上升和周圍景物的變化,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也發(fā)生了積極的改變。
(一)山下海濱浴場的病態(tài)
故事開始于夏日清晨的一個海濱浴場附近,這里周圍的景物錯落有致。浴場外面的廣場像個優(yōu)美的公園,廣場上不僅有古樹、灌木、藤類植物等給休息的人們遮陽,還有涼亭和桌椅供人們休息。浴場后面有一片海峽與外海聯(lián)系,可以看到遠處的海角和小島。這里寧靜溫暖,景色迷人,是一個修養(yǎng)身心的好地方,然而,這也是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病態(tài)的寧靜之地。首先,這片浴場附近的一切都是寂靜或處于寂靜狀態(tài),連城里的熱鬧之中也有點死氣沉沉?;疖囈宦飞辖?jīng)過的小車站都那么寂靜,寂靜的聲音可以讓人聽得見;火車在所有的小車站都停很久,雖然一點事都沒有,也沒有一個旅客上下火車;每一站總有兩個鐵路人員在月臺上走來走去,他們在黑暗中交談,但聲音低得沒有調(diào)子也沒有意義;這個地方的人們生活空間相對狹小,他們在四五年的時間里幾乎沒變化,即便有一點小的變化也“不是朝著可愛親切的方向變”[3]271。其次,來這里的人都是病人,雖然“沒有病得非常厲害,必須夜里洗澡的人”[3]277,但大都身體上或精神上有病。到處旅行的魯貝克和梅遏夫婦來到這里,他們的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丈夫魯貝克有病,他“心緒很不安寧,喜歡換地方”。[3]273不管是在自己的祖國或者旅居到外國,他都不能安心地待著,“對工作失去了樂趣”。妻子梅遏雖然年輕神氣,雙目有神,但微顯疲憊,且“在這里無精打采地過日子”。[3]271不僅如此,從他們之間并不投機的談話來看,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貌合神離,相互之間流露出對彼此的厭倦。從國外歸來的愛呂尼來到這里,她病得更厲害,需要女護士緊盯著。從相貌上看,她臉色蒼白,“眼睛好像什么也看不見”,[3]278走起路來步法僵硬。從精神上看,她是“隔世的人”,“走進了黑暗”,“在墳窟里”。[3]286身體和精神都有病的愛呂尼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她不探望四周的環(huán)境,也不愿意搭理任何人。每年上山打獵都會經(jīng)過此地的烏爾費姆也來到這里,在他眼中,這里是“一堆半死的蒼蠅、半死的人”,[3]281他也有個人的煩惱。在病態(tài)和死氣的海濱浴場里,主人公藝術(shù)家魯貝克和從前的模特愛呂尼的關(guān)系處于斷裂和停滯的狀態(tài)。
(二)高山療養(yǎng)區(qū)的修復
第二幕發(fā)生在高山療養(yǎng)區(qū)附近,這里的自然環(huán)境呈現(xiàn)了動態(tài)的生機。溪水分成幾股細流從石壁上瀉下來,流過高原;溪水的那邊,離高原不遠處,來自城市和農(nóng)村的一群孩子們在唱歌、跳舞、游戲。他們的歡聲笑語從遠處傳來,一直不停。不僅如此,在這里養(yǎng)病的人們也呈現(xiàn)出了活力:一方面,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變得緩和。魯貝克決定結(jié)束和梅遏之間冷冷清清的婚姻關(guān)系,找一個真正幫助他藝術(shù)事業(yè)的人;梅遏則打算離開魯貝克,擺脫牢獄一樣的婚姻,遠離藝術(shù)家的氣息,尋找自由的生活。而對愛呂尼來說,她和魯貝克重逢,他們之間可以像“活著的時候那么談話了”。[3]308另一方面,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出現(xiàn)好轉(zhuǎn)。魯貝克耐心、仔細地看孩子們玩耍,在他眼中,孩子們的動作像音樂一樣和諧。梅遏精力充沛,她剛爬山歸來,舒服地躺在草地上,興奮地不知道疲倦,她還“寫了一首詩”,“得意洋洋地唱起來”。[3]319變化最大的是愛呂尼,她從“漫長無夢”的睡眠中醒來,“從墳?zāi)估镎酒饋怼盵3]307,“從極遠的地方”回到了“心愛的丈夫”[3]309身邊。她開始關(guān)心周圍環(huán)境,和玩耍的孩子們低聲細語,和魯貝克敞開心扉,談?wù)撘郧昂汪斬惪嗽谝黄?、做魯貝克模特的日子。在高山療養(yǎng)區(qū)中,潺潺流動的溪水和孩子們的歡聲笑語為這里添加活力,在這生機和活力的地方,由于人物之間的關(guān)系朝向好的方向發(fā)展,人物沮喪的心情和病態(tài)的精神開始修復,逐漸擺脫疲倦和衰弱的狀態(tài)。
(三)高山谷地的蛻變
相對于山下海濱浴場與外界的隔絕寂靜、高山療養(yǎng)區(qū)的生機活力,通往高山的谷地地勢較為復雜,并且氣候多變。在這片高山谷地中,平靜的表面下暗流涌動。首先,山谷的地勢險峻,峭壁聳立,山腰荒蕪坼裂。在荒涼的山腰里,所有想上山和下山的人必須經(jīng)過“只有一條幾乎無法走人的窄路”。[3]322山谷的右側(cè)是雪山,山上迷霧重重,山谷的左側(cè)是被暴風雪摧毀了一半的茅屋。其次,山谷中的氣候惡劣,呼呼的暴風、翻騰的烏云和迷霧導致天氣變化無常,暴風雪隨時可能會出現(xiàn)。平靜與暗動的完美結(jié)合是,此時的天色正在發(fā)亮,陽光即將沖破云霧照射雪山。在險峻的地勢和惡劣的天氣中,人物需要面臨悲壯的選擇,當他們的意志變得堅定時,他們內(nèi)心的狀態(tài)也出現(xiàn)全新蛻變。梅遏和烏爾費姆互相安慰,他們要“把生活的碎片”拼湊出“一種人的生活”,“自由自在、安安靜靜把真面目露出來”,[3]326他們要避開山中的迷霧和琢磨不定的天氣,決定下山重新尋找生活。順利到達山底的深谷后,梅遏得意地唱起自由的歌曲,“牢獄生活從此休,像鳥一樣地自由”。[3]333與此同時,魯貝克和愛呂尼找到了兩人“像從前一樣燃燒沸騰”的愛情,他們決定“在重新走向墳?zāi)怪啊焉畹淖涛秶L個徹底痛快”,[3]332他們決定“走上光明的高處,走進耀目的榮華,走上樂土的尖峰”在那里“舉行婚筳”。[3]332但是,他們想要離開山上暴風烏云裹住的地方,離開“丑惡潮濕的尸衾拍擊”的地方,需要考慮生與死的問題。因為如果像梅遏和烏爾費姆一樣選擇下山,避開迷霧和暴風雪,他們會活著;但是如果選擇穿過迷霧,走上朝陽照耀的塔尖,他們就要面臨即將到來的暴風雪,他們可能會死去,盡管如此,魯貝克和愛呂尼義無反顧地堅持上山。復雜而險峻的地勢預示著他們選擇的艱辛;暴風和烏云給他們的選擇涂上了悲壯色彩,但太陽的出現(xiàn)也暗示他們終將沖破生命中黑暗的阻擋。事實上也是如此,魯貝克和愛呂尼決定拋棄當下死氣沉沉、毫無生機的生活,迎接灑滿陽光和自由的高處,他們期盼山頂?shù)奶?,期盼山頂自由的生活?/p>
隨著地勢的不斷上升,人物的重逢、追憶及未來的選擇逐步展開,人物的精神也隨地勢的變化發(fā)生從病態(tài)到修復再到蛻變的變化。海濱浴場的病態(tài),是魯貝克厭世氣息、懷疑藝術(shù)、到處旅游卻心神不定的象征;是愛呂尼從南美洲到俄國的凄慘經(jīng)歷以及回到挪威北部希望安定生活的象征;海濱浴場的寂靜也象征魯貝克和梅遏四五年冷清的婚姻生活、魯貝克和愛呂尼四五年斷裂的交往關(guān)系。在一個寂靜和病態(tài)之地,讓人呈現(xiàn)病態(tài)的往事及病人們需要療養(yǎng)恢復的場景才能逐一展開。在第二幕的高山療養(yǎng)區(qū),流動的溪水和孩子們的笑聲讓周圍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生機,人物之間關(guān)系出現(xiàn)緩和,人物的心情趨向美好。魯貝克和梅遏直面二人冷清的婚姻,魯貝克決定尋找藝術(shù)的靈感,而梅遏決定尋找自由的生活。同時,魯貝克和愛呂尼對比了過去簡單快樂的生活及現(xiàn)在荒涼衰弱的生命,決定去高山上尋找擁有愛情的自由生活。第三幕高山谷地的地勢復雜,暴風、烏云、迷霧,還有即將出來的太陽,預示了人物選擇的艱辛和悲壯,他們或許面臨生與死的考驗。梅遏和烏爾費姆決定下山尋找生活的真面目,而魯貝克和愛呂尼則決定穿過暴風、烏云、迷霧,“走向光明的高處”,“一直走上朝陽照耀的尖塔”,即使死亡就在他們面前,他們也毫不畏懼。
高山是通往陽光和自由生活的地方,吸引著渴望新生的魯貝克和愛呂尼。魯貝克不止一次地答應(yīng)過和他在一起生活的女人(愛呂尼和梅遏,主要是愛呂尼),要把她帶到一座高山上,鑒賞全世界的榮華。而愛呂尼和魯貝克重逢后,也決定一起上山。“能走多高,就走多高。越高越好,越高越好——永遠往高處走”。[3]292顯然,舞臺的地勢不斷上升,與劇中主人公對高處的追求緊密相連。在海平面上升到高山頂峰時,魯貝克和愛呂尼也從海濱浴場走到高山谷地。在不斷上升的地勢中,他們的心理追尋也不斷上升。向往自由、希望獲得解脫的心理追求便在地勢的升高中得到呈現(xiàn),戲劇的追求主題得以表達。
(一)實現(xiàn)精神愛情的理想
精神層面的愛情理想是魯貝克和愛呂尼二人的共同追求。多年前他們作為藝術(shù)家和模特在一起時,他們沒有任何的肉體接觸。魯貝克追求精神層面的愛情理想,是因為他認為如果他和模特有肉體接觸,他便沒有能力創(chuàng)造出自己所極力追求的藝術(shù)作品。因此他從來不忘記自己的藝術(shù)家身份,時刻堅守著身上固有的、與藝術(shù)相關(guān)的精神追求。愛呂尼也是如此,她對藝術(shù)家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也懷有崇高的唯美精神追求。盡管她一直恨魯貝克沒有對她的裸體動心,但是她時時刻刻在頭發(fā)里藏著一枚尖針,只要藝術(shù)家接觸她一絲不掛的肉體,她就會當場弄死他。多年之后,當他們重逢并攜手走向高處時,還是保持著純粹的精神戀愛。在高山之巔,他們懷揣著對彼此的精神愛戀以及對藝術(shù)的純真追求,將精神交流到達相應(yīng)高度。二人無需肉體接觸,彼此兩情愉悅,在相互愛戀中實現(xiàn)了二人精神層面的愛情理想。而在戲劇的結(jié)尾,當他們走向高山頂峰的過程中,雙方死在了伴隨暴風雨而來的雪崩中,他們之間純粹的精神愛情也因為身體的死亡得以恒久。
(二)達到愛情與藝術(shù)的平衡
高山頂峰是一個人跡罕至、隔絕塵穢的地方,也是一個遠離塵世生活之處,在這里,魯貝克和愛呂尼可以逃離塵世生活的煩擾。魯貝克可以忘記復雜的世情和丑惡的世間男女,可以重拾藝術(shù)家的任務(wù)和藝術(shù)家的使命;而愛呂尼則可以忘記多年以來苦苦尋找的愛情,可以忘記淪落風塵的流離生活和不幸遭遇。除了逃離世俗生活之外,更重要的是,在這個遠離人間的高度上,他們還可以找到藝術(shù)和生活之間的平衡支點。高山之巔一直是魯貝克想帶愛呂尼到達的地方,雕像沒有雕出時,高山是藝術(shù)信仰的頂峰,雕像成功后,高山是愛情和生活的頂峰。他們希望在一個遠離塵世的高處可以更清楚地看到藝術(shù)和生活的本質(zhì)和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藝術(shù)可以脫離生活達到一定高度,但是完全脫離生活,藝術(shù)將無法達到至高處。只有將生活和藝術(shù)結(jié)合起來藝術(shù)才能得到升華。而愛呂尼是魯貝克的藝術(shù)源泉,和愛呂尼在一起,魯貝克依然可以找到藝術(shù)的靈感,再次創(chuàng)作出更成功的藝術(shù)作品;和愛呂尼在一起,他可以擁有愛情,愛情也不再是藝術(shù)的對立面。而愛呂尼和魯貝克在一起,她和魯貝克的愛情可以指引她空虛的靈魂回歸肉體。當愛情和藝術(shù)同時擁有,那么理想的生活就可以在二者的平衡關(guān)系中“自由自在、高高興興”。[3]332
(三)找回迷失的自然本性
在《咱》劇中,高山不僅僅是寫實之景,它更具有象征和暗示的功能,與魯貝克和愛呂尼的精神追求相呼應(yīng)。魯貝克和愛呂尼站在高山山谷品味生活,深感自我的渺小和生命的空虛,從而對生活的意義產(chǎn)生頓悟。對于藝術(shù)家魯貝克來說,藝術(shù)高于生活,藝術(shù)是他生命的全部,但是,在缺乏生活的真空中,將一堆死的泥土、石頭奉為人生圭臬,藝術(shù)的欲念會將人的自然本性壓制,藝術(shù)家的精神追求會走向極端,從而迷失了自我的本性。正如在群雕中那樣,魯貝克坐在溪水邊一遍一遍的洗手,他的良心受到譴責,自己給自己判了刑。站在高山之巔,他對生活有了全新的認識:他所追求的藝術(shù)和他對愛呂尼的愛情不是對立的,藝術(shù)不能脫離生活而獨立存在。即便為了藝術(shù),黏土的藝術(shù)價值也遠不如模特的生命價值重要,他不能為了雕塑出鮮活的藝術(shù)雕像而拋棄模特的靈魂和熱情。而對于模特愛呂尼來說,雖然藝術(shù)家利用了她純凈的靈魂,并無視她的愛情,但她本人更應(yīng)該對她的精神淪落負責。她失去了藝術(shù)家的愛情后,以糟蹋自己的人生來報復藝術(shù)家的舉止只會讓她的靈魂更加空虛以致無法得到解脫。當她和魯貝克共同走向高處時,高山便成了她找回靈魂的寄托處,她在精神的高度再次將靈魂與肉體結(jié)合,重新認識了自我的本性。因此,不管是藝術(shù)家還是模特,二人都在高山之巔找回了自己迷失的天性,自我本性在對高處的信仰中回歸到原始狀態(tài),這樣,即使他們的肉體在雪崩中死亡,他們的靈魂也能夠得到救贖,并得到全新的復活。
由此,地理空間的建構(gòu)完成了戲劇人物對高處追求的主題表達。高山將寫實之景與象征之意相結(jié)合,魯貝克和愛呂尼在暴風雪中仍然愿意登上高山,并最終在雪崩中死亡,實現(xiàn)了他們純粹的精神愛情的理想。他們走向高山既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逃離,也是對理想生活的一種追求。在一個沒有塵世污垢的高山上,藝術(shù)和生活不再對立,而是達到新的平衡支點,他們在新的平衡狀態(tài)中重新認識了生活和藝術(shù)的關(guān)系。在對高處的仰望中,他們找回了迷失的自我本性,靈魂和肉體再次統(tǒng)一并且得到了救贖。此時,高處已經(jīng)不僅僅是高山的實體存在,它更是一種精神和信仰的象征。
《咱》劇中地理位置不斷上升和易卜生的“高處”情懷相關(guān)。汪余禮認為在易卜生的人生觀中,其精神個性的內(nèi)核是“永遠向著‘光明的高處’,向著‘耀眼的尖塔’”[4],他的這一觀點有力地解釋了易卜生的高處追求和情懷。易卜生一直堅持認為“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shù)人手上”[1]115,在劇中,高山之巔是極少數(shù)人才能到達的地方,也是掌握真理的人能夠到達的地方。雖然梅遏和烏爾費姆成功下山,梅遏最終也獲得了婚姻的自由,但是他更贊成魯貝克和愛呂尼獲得自由的方式,因為,依照易卜生的觀點,只有堅持到達山頂?shù)聂斬惪撕蛺蹍文岵攀钦莆照胬淼纳贁?shù)人,他們登上高山是為實現(xiàn)唯美的精神愛情而戰(zhàn),為達到生活和藝術(shù)的平衡關(guān)系而戰(zhàn),為尋找迷失的自然本性而戰(zhàn)。從《咱》劇魯貝克和愛呂尼對高山的追求來看,我們可以窺視出易卜生個人人生觀中精神個性的內(nèi)核,正是他本人對高處和對光明的追求才有了戲劇人物對高處的執(zhí)著。不僅如此,易卜生將他的藝術(shù)追求與高山相連,和易卜生本人的經(jīng)歷也有關(guān)系。據(jù)說他自小時候就喜歡站在高處觀賞下面的世界,并對看到的世界有了不同的看法,此后也形成了他的“在高處”哲學[5]。站在一個遠離塵世的高處,魯貝克和愛呂尼可以更清楚地判斷塵世生活的本質(zhì)和生命的意義,從而對藝術(shù)和生活的關(guān)系有了重新的認識,對藝術(shù)的價值和生命的價值有了深入的思考。在藝術(shù)方面取得成就相當困難,然而如果缺少對生命的尊重,藝術(shù)將失去源泉和生命。至此,我們可以看出,在易卜生的筆下,通過舞臺地勢的逐步上升,通過舞臺景色描寫的變化,魯貝克和愛呂尼的高處追求得到表達,戲劇家易卜生對高處追求的理想也得到體現(xiàn)。
其一,易卜生通過對地勢的上升表現(xiàn)了戲劇人物對高處的追求。三幕戲劇與三重地理空間的地勢一一對應(yīng),每一幕都代表了人物或人物之間的狀態(tài)。易卜生通過對比的手法,將低地的粗俗與高處的崇高區(qū)分開來。低地海濱浴場與大海處于同一水平線上,這里是死寂之地,所以劇中主要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都相當衰弱,就連當?shù)厝说纳钜菜罋獬脸?,擺脫不了粗俗的生活狀態(tài)。地勢升高到山谷后,這里成了療養(yǎng)和修復之地,魯貝克和愛呂尼、烏爾費姆和梅遏的精神狀態(tài)比先前改善很多,他們對于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有了更清楚的認識。而到了最后,魯貝克和愛呂尼愿意到達最高的山頂,尋找心中的夢想和光明。越是到高處,人們越是精力充沛,高山自然而然地成為攀登藝術(shù)高峰、追求崇高理想的象征。在對地勢上升的描寫中,易卜生完成了他劇中人物對高處的精神追求。其次,在地勢的上升和人物的追求對應(yīng)關(guān)系中,戲劇晦澀的臺詞得到進一步詮釋。由于《咱》劇的劇情主要依靠人物的臺詞得以推進,而魯貝克和愛呂尼之間的對話又比較晦澀難懂,因此舞臺布局顯然有助于讀者/觀眾對人物對話和戲劇沖突的理解,而戲劇的沖突也因為舞臺布局的不斷變化得到立體闡釋。再次,易卜生的“高處”情懷順利地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和戲劇的高潮。隨著魯貝克和愛呂尼一步一步地走向高山的頂峰,戲劇的情節(jié)逐一展開,當二人沖破種種阻礙,最終走向心中一直向往的高山之巔時,戲劇的高潮出現(xiàn),他們二人實現(xiàn)了理想的同時也埋在了雪崩之中。正是因為易卜生的“高處”情懷,才有了《咱》劇的地理空間與追求主題的對應(yīng),這種對應(yīng)關(guān)系又有助于進一步理解戲劇中人物之間的臺詞,推動了情節(jié)的發(fā)展,最終因為魯貝克和愛呂尼到達山頂和雪崩的到來,戲劇出現(xiàn)高潮。這樣的藝術(shù)手法顯然增加了戲劇的可讀性和觀賞性,讀者/觀眾在突然中斷的戲劇高潮中對戲劇產(chǎn)生不同角度的理解,引起他們的共鳴并激發(fā)他們的進一步的深思。
勞倫斯·布伊爾(Lawrence Buell)認為“作品中的非人為環(huán)境不僅僅是具有背景的用途,而是開始表明人類歷史與自然歷史是密不可分的”[6]?!对邸穭≈兴?gòu)的海濱浴場、高山療養(yǎng)區(qū)、高山谷地的地理空間,是戲劇中人物活動的真實環(huán)境,也是戲劇家站在地勢和精神高處對人類追求的嚴肅思考。戲劇正是建構(gòu)了不斷上升的地理空間,追求高處的主題才得以淋漓盡致的表達。王寧認為易卜生的作品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闡釋空間,他們可以從不同的理論角度進行分析,得出新的意義[7]。而從文學地理學角度解讀作品,可以給我們提供全新的視野、全新的認知與獨立的觀點[8]。在文學地理學批評的觀照下解讀《咱》劇的舞臺設(shè)置,能拓寬我們對易卜生作品的認識,也為文學地理學研究提供新的研究范例。
[1] 易卜生.易卜生書信演講集[M].汪余禮,戴丹妮,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
[2] 馬丁·艾思林.戲?。含F(xiàn)實·象征·隱喻[M]//曹路生,虞又銘,編.鄭國良,譯.穿越前沿:外國戲劇篇.上海:上海百家出版社:2008:96-106.
[3] 易卜生.易卜生文集:第七卷[M].綠 原,盧 永,賀 東,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
[4] 汪余禮.易卜生書信演講集譯者前言[C]//易卜生.易卜生書信演講集.汪余禮,戴丹妮,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2.
[5] 鄒建軍,杜雪琴.易卜生長詩《在高原》的哲學之思與生態(tài)之維[J].煙臺大學學報:哲社版,2011(1):55-61.
[6] LAWRENCE BUELL. The Environmental Imagination: Thoreau, Nature Writing and the Formation of American Culture[M]. Cambridge: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5:7.
[7] 王 寧.作為藝術(shù)家的易卜生:易卜生與中國重新思考[J].外國文學研究,2003(2):8-15.
[8] 鄒建軍.江山之助——鄒建軍教授講文學地理學[M].北京:中央編譯局,2014:1.
(責任編輯:倪向陽)
Geographical Space Construction and Theme Pursued inWhenWeDeadAwaken
PAN Dandan
(Information and Engineering Department, Fuyang Teacher’s College, Fuyang 236041, China)
The stages in the dramaWhenWeDeadAwakenconsist of bathing beaches below a mountain, alpine recreational zones and the valley around the recreational zones. The terrain of these three kinds of geographical spaces goes up, and the scenery description changes accordingly: stillness to movement, to combination of stillness and movement, during which the spirit of a person changes: morbidity to recovery to betraying, and the theme pursued is obtained. The fact that Rubek and Irene walk towards the mountain shows their pursuit of highland and the pursuit of height of the inner mind. They realize the ideal of love at spirit level. Moreover, in the mountain where there is no defilement, the art and the life are not opposite to each other, but keep a new balance, in which Rubek and Irene re-recogni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ife and art, and find their lost soul and nature. The construction of geographical space is related to Ibsen’s “highland” emotion.
WhenWeDeadAwaken; stage; geographical space; Ibsen
2017-04-20
2016年安徽省人文社科研究重點項目(SK2016A0710)
潘丹丹(1982— ),女,河南沈丘人,阜陽師范學院信息工程學院講師。
I106.3
A
2095-4476(2017)07-004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