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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無達辭”的知識生成與董仲舒的《春秋》“辭論”

2017-03-09 15:20
衡水學院學報 2017年5期
關(guān)鍵詞:董氏春秋董仲舒

王 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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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無達辭”的知識生成與董仲舒的《春秋》“辭論”

王 剛

(江西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江西 南昌330022)

在董仲舒的《春秋》學中,“辭論”是不可忽略的首要環(huán)節(jié)。而這其中,“《春秋》無達辭”是“辭論”的靈魂所在,成為解讀經(jīng)義的基本元素?!啊洞呵铩窡o達辭”不是董仲舒的個人創(chuàng)造,它來自于《公羊傳》的最初定型時期。經(jīng)董仲舒的發(fā)揮,堅持了用“辭”中的簡約性,在“達義”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了孔子的“辭論”,從而在其天人之學中,將《春秋》改造為最可依憑的基本文本。在“《春秋》無達辭”背后,一方面既有著儒學及經(jīng)學的知識源泉,董氏由“舊義”開出“新說”;另一方面,又在時代要求下,潛在地加上了自己的新內(nèi)容。

董仲舒;《春秋》; 辭論;知識生成;文本

董仲舒在《春秋繁露·精華》中,曾有“《春秋》無達辭”的著名論述,其文如下:

難晉事者曰:《春秋》之法,未逾年之君稱子,蓋人心之正也。至里克殺奚齊,避此正辭而稱君之子,何也?曰:所聞《詩》無達詁,《易》無達占,《春秋》無達辭,從變從義,一以奉天。

筆者以為,以上所論,內(nèi)核所在是《春秋》“辭論”問題,同時,它也是理解董氏《春秋》學及董學思想的一把鑰匙,研究者應對此給予特別的重視。而在這一研究方向上,筆者特別感興趣的,是“《春秋》無達辭”的知識生成問題,具體說來,筆者力圖探尋這一概念的知識理路何在,在理論言說背后,“辭論”問題如何得以展開,并如何互動和影響。質(zhì)言之,筆者的工作,是在特定視角下,選定一個研究切入口,在對“辭論”問題展開研討的基礎(chǔ)上,進而對董氏《春秋》學作一管窺。

一、從董仲舒《春秋》學的“辭論”問題說起

在董氏《春秋》學中,《春秋》“辭論”有著重要的價值和地位。

我們知道,董仲舒是《公羊》學大師,他借助于《公羊春秋傳》,整合前代知識資源,闡發(fā)自己的思想,從而開創(chuàng)了一個時代。就經(jīng)學立場來看,在看似包羅萬象的思想體系之中,有一基本內(nèi)核存在,那就是《春秋》學,質(zhì)言之,它是董學的思想根基。有學者評價道:“(董仲舒)把春秋公羊?qū)W推向高峰?!薄八洞呵锓甭丁芬粫茉谒枷胧飞袭a(chǎn)生如此巨大而久遠的影響,關(guān)鍵就在于他根據(jù)時代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性地詮釋了《春秋》的大義?!盵1]由此,我們不禁要問:董仲舒是怎么詮釋《春秋》大義的?其對《春秋》的理解,又是從何入手的呢?筆者以為,主要是在《春秋》之“辭”上。要言之,董氏《春秋》學的各種結(jié)論,皆由“辭論”切入和開始,“辭”是董仲舒詮釋《春秋》的工具和入口。作為董氏《春秋》學的外殼,只有對它加以深刻理解后,才能由外而內(nèi),層層深入,在剝絲抽繭中,進入到思想內(nèi)核。從特定意義上來看,對《春秋》“辭論”的審視,直通董學之門徑。下面,具體論之。

首先,由董氏《春秋》學的文本設(shè)定來看,“辭論”是重要的敘述起點。細繹董氏之作《春秋繁露》,可以發(fā)現(xiàn),此書可分為兩大部分,第一部分是對《春秋》的解說,第二部分則是以陰陽五行為核心的闡釋。比之第二部分的自由發(fā)揮,第一部分的立說更為嚴謹,徐復觀認為,這些就是董氏《春秋》學的主要內(nèi)容。這一部分內(nèi)容,以前十七篇為主,而其中前十六篇“分述《春秋》之義”,第十七篇《俞序》“則系述孔子作《春秋》之用心及其效果”[2]191。我們注意到,這十七篇都討論了“《春秋》之辭”,而前十六篇在分述《春秋》之義時,幾乎都是通過論述或圍繞著“《春秋》之辭”開始言說的。

其次,從董氏《春秋》學的方法路徑上來看,“《春秋》之辭”是考察“大義”的基本要素和依據(jù)。眾所周知,對于《春秋》經(jīng)的修習,最終目標在于明“是非”及“大義”。但由于這種“大義”是以“史事”為載體的,所謂“借事明義”①皮錫瑞《經(jīng)學通論》卷四《春秋》“論三統(tǒng)三世是借事明義黜周王魯亦是借事明義”,中華書局1954年版。,遂成為公認的邏輯路徑。然而,由于史事具有客觀性,加之《春秋》以“深切著明”為敘事特點,在“屬辭比事”中②《史記·太史公自序》載:“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薄抖Y記·經(jīng)解》曰:“屬辭比事,《春秋》教也?!?,要深刻理解經(jīng)學系統(tǒng)中微妙的“《春秋》筆法”,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其重點其實并不在于“事”本身,因為它是簡明而確定的,對“事”的敘述,即“屬辭”,才是關(guān)鍵所在。簡言之,理解了敘事之“辭”,才可理解“事”,從而領(lǐng)悟“筆法”。再進一步言之,要考察“《春秋》大義”,首先必須理解《春秋》之“事”;而要理解《春秋》之“事”,就必須理解“屬辭”背后的隱微所在,這是走向《春秋》經(jīng)義的必然之路。由此,在“借事明義”的過程中,董氏提出了“察外見內(nèi)”的解釋學方法③《春秋繁露·玉杯》云:“且吾語盾有本,《詩》云: ‘他人有心,予忖度之?!搜晕锬獰o鄰,察視其外,可以見其內(nèi)也?!?。

這一方法的提出,是在討論“《春秋》常辭”時,以“趙盾之事”為例而做出。毫無疑問,在董氏看來,“比事”之“辭”,就是最重要的“外”,為“察外見內(nèi)”的入口,但“內(nèi)”又是什么?它在哪里?有學者以“指”當之,遂有了“辭指論”的論述。在這樣的研討范疇內(nèi),一般共識是:

辭即詞,指語言文字、名詞概念、定義命題,還可引申為“說法”“論點”或“實際事例”?!爸浮?,即意旨、思想內(nèi)容,或是精神實質(zhì)一類的意思。辭指問題,就是詞和義、語言和思想、語言表達和內(nèi)在精神的關(guān)系問題[3]。

所以,有學者明確提出:“‘辭’即‘外’,‘指’即‘內(nèi)’。”[4]對于這樣的分析理路,筆者首先肯定其可取之處,因為在董氏的《春秋》學闡釋系統(tǒng)內(nèi),“辭、指”與“外、內(nèi)”之間,的確可以形成對應關(guān)系。但問題的另一面是,在董學中,“外、內(nèi)”之間的對應又十分靈活,并不固結(jié)于一端。由前已知,“事”是《春秋》最外在的表征,“辭”之所以為“外”,是因其“比事”性質(zhì)而帶來。此外,翻檢《春秋繁露》,可以看到,在闡釋《春秋》時,所謂的“外”,除了“事”與“辭”,還可通過“物”等詞匯加以表述;而“內(nèi)”則在“指”一詞之外,可用“志”“意”“義”等加以傳達④如《玉杯》說:“《春秋》之論事,莫重于志?!薄敖癜炊苁?,而觀其心?!薄爸緸橘|(zhì),物為文?!薄毒A》:“《春秋》慎辭,謹于名倫等物?!薄吨卣罚骸皞饔诒娹o,觀于眾物。”《竹林》:“考意而觀指?!薄锻醯馈罚骸罢D意不誅辭?!?。因而,在概括“內(nèi)外”關(guān)系時,由于涵蓋性的缺乏,“辭指”論在很多語境下就失去了準確度。

尤為重要的是,從本質(zhì)上來看,在董氏《春秋》學中,所謂的“指”或者“意”雖然有著內(nèi)向性,但它們主要屬于內(nèi)在“心志”,與“義”或“道”這種公共性或公理性的表達差異較大,有著明顯的個體性特點?;蛘咭部梢赃@么說,由經(jīng)學思維來看,“經(jīng)”既然是“天下之公理”[5],普遍性的“經(jīng)義”或“義”才是最高神圣指標,“指”“意”“志”等,反映的只是撰作者的內(nèi)在情態(tài),故而它們必須遵循著普遍性的認知——“義”而展開。由此,《春秋》之“內(nèi)”應以“義”為最后的根據(jù),而“指”則顯然未達其究竟,從特定意義上來看,它只是“義”的具體化。再進一步言之,“內(nèi)”雖可由“指”“意”“志”加以反映,但它們終將以《春秋》之“義”為依憑,“義”是它們的最后歸宿及根據(jù)所在。

是故,筆者不以“辭指論”為核心概念,而將以“辭論”來加以指稱。筆者還認為,在《春秋》“辭論”中,“辭”與“事”皆為“察外見內(nèi)”的“外”,但前已論之,“辭”與“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事”由“辭”加以表達,客觀之“事”,因主觀之言說,不僅獲取了特定的意義,更因“辭”的變化多端,而使得《春秋》之義充滿了復雜性與涵蓋性。這樣在《春秋》的“借事明義”中,察“事”,實為察“辭”。錢穆指出:“由事來定辭,由辭來見事,辭與事本該合一不可分?!盵6]也所以,《春秋繁露·竹林》說:

《春秋》記天下之得失,而見所以然之故,甚幽而明,無傳而著,不可不察也。夫泰山之為大,弗察弗見,而況微眇者乎!故按《春秋》而適往事,窮其端而視其故,得志之君子、有喜之人,不可不慎也。

可以看到,在這段文字中,董仲舒特別強調(diào)了“察”的意義,指出“不可不慎也”。但“事”已然發(fā)生,“慎”與不“慎”與撰作者之間并無關(guān)聯(lián),所以,倘追其根本,《春秋》所“察”有“事”有“辭”;所“慎”,就不在其“事”了,而在其“辭”。也所以,《春秋繁露·精華》直截了當?shù)刂赋觯骸啊洞呵铩飞鬓o?!?/p>

然而,《春秋》“辭論”固然重要,由于論題的緣故,我們并不打算對這一問題作面面俱到的討論。在后面的討論中,“《春秋》無達辭”將成為聚焦所在。我們認為,在董氏關(guān)于“辭論”的種種闡釋中,“《春秋》無達辭”最為重要。作為“董氏對《春秋》文辭敘述特征的一種概括”[7],它是《春秋》“辭論”的靈魂所在。并且作為經(jīng)義的考察起點與立足點,“《春秋》之辭”由此獲得了靈動的知識品質(zhì),是解讀經(jīng)義的基本元素。更重要的是,在突破文字原有限定的前提下,更可通過“六經(jīng)注我”,在“文辭”的引申中,將自己的主觀意見納入《春秋》系統(tǒng)。

然而,對于董仲舒這樣的學者來說,雖然以表達自己的學術(shù)意見為最后的歸宿,但講求學術(shù)依憑卻也是另一個重要的方面。由此,可以發(fā)現(xiàn),董氏“新說”都發(fā)自于“舊義”,董學是在前代基礎(chǔ)上的引申與發(fā)展。作為一個學有根底的人,董氏的學問基礎(chǔ)離不開儒學與經(jīng)學,并以此而自高。所以,這樣一個人,在討論《春秋》及經(jīng)學問題時,對于文本及學術(shù)淵源都是很有講究的,并不肯隨意浮沉。那么,“《春秋》無達辭”的知識基礎(chǔ)在哪里?董仲舒如何承接并加以發(fā)展,它與董氏的《春秋》辭論有何密切的關(guān)聯(lián)呢?關(guān)于這些問題,將在下面的討論中作進一步的分析。

二、“《春秋》無達辭”的文本及相關(guān)理論意蘊

考察“《春秋》無達辭”這一著名論述,我們發(fā)現(xiàn),董仲舒所論絕非隨口而出。推崇“《春秋》慎辭”的他,在“《春秋》無達辭”的章句表述上,不僅十分慎重,也可說是對自己理論的一種實踐。而在這一問題上,首先引起筆者興趣的,是董氏在文本選定中所透現(xiàn)的嚴謹性,以及這一路向與其《春秋》學之間所具有的絲絲入扣的學術(shù)關(guān)聯(lián)。

我們注意到,“《春秋》無達辭”是以“所聞”的形式加以引出,也就是說,這應該不是董氏的原創(chuàng),而是在文本上有所依據(jù)。那么,它來自于哪里呢?答案是《春秋公羊傳》。

得出這一結(jié)論的理由,不僅僅在于董仲舒是《公羊》大師,所以在論述《春秋》學問題時,其“所聞”,很自然地應以《公羊》文本為準,更重要的旁證在于,在《說苑·奉使》中,成帝時代的劉向亦引有相類章句:“《傳》曰:‘《詩》無通故,《易》無通吉(占),《春秋》無通義?!?/p>

由于此段文字與董仲舒所言大致相類,向宗魯認為:“本董子《精華》篇?!盵8]293也就是說,他認為,“《春秋》無通義”,來自于《春秋繁露》中的“《春秋》無達辭”。但筆者以為,此論并不準確。因為在《說苑》中分明有著“《傳》曰”的表述,這說明它來自于經(jīng)傳,而不是董說。即便退一步,董氏之說算是說經(jīng)之“傳”,《說苑》為何不照抄董文,而偏偏要在字句上與董氏不一致呢?要知道,在當時的讖緯文獻《詩緯》中,都有“《詩》無達詁,《易》無達言,《春秋》無達辭”的句子[9],其中可能因為訛寫的原因,“達言”與“達占”稍有差異,文句與董文完全一致,由此可知,董氏的說法在當時有相當大的接受度。在這樣的背景下,如果說《詩緯》來自于董氏文本倒有可能,劉向文本必不能直接來自于董仲舒,而應該是與董氏之說有著共同源頭的《傳》之上。翻檢《說苑》中的相關(guān)文字,可認定,此《傳》就是《公羊》。我們看到,此一段落起筆就是“《春秋》之辭”云云,然后所引經(jīng)義俱出于《公羊》,最后才歸納出“《春秋》無通義”的結(jié)論[8]292-293??傊?,劉向在討論《春秋》之辭時,雖有著董仲舒的學術(shù)印記,但其說的最終根據(jù)卻是在《公羊》之說上。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這一結(jié)論還可與《說苑》的《春秋》學取向相契合。據(jù)《漢書·劉向傳》,劉向曾“詔受《穀梁》”,但劉氏的《春秋》學卻不是以《穀梁》,而是以《公羊》為核心的。有學者通過對《說苑》的研究,得出結(jié)論:“(《說苑》)中的論議章節(jié)絕大多數(shù)與《公羊》學有關(guān),只有一兩條勉強與《榖梁傳》有聯(lián)系?!盵10]事實上,“《春秋》無通義”正屬于那“絕大多數(shù)”之列。

然而,無論是“《春秋》無達辭”還是“《春秋》無通義”,皆不見于今本《公羊》。這又是為什么呢?筆者以為,這是文本差異所致。具體說來,董、劉本雖文字上稍有差異,但可歸在一大系統(tǒng)之內(nèi),反映的是西漢《公羊春秋》的官學面貌⑤《說苑》中存在著近十則與《春秋繁露》互見的整章文字,研究者指出:“這是《春秋繁露》《說苑》所共同存錄的早期《春秋》傳、說?!保ㄐ旖ㄎ丁凑f苑〉研究——以戰(zhàn)國秦漢之間的文獻累積與學術(shù)史為中心》,第167頁)而且從“《春秋》無通義”的引述來看,在征引《公羊》時,其說往往與董學可相映證。與今傳本相較,它們更具共同性。,今傳本則為另一系統(tǒng),反映的是東漢以來成為主流的胡毋學派的面貌。

習文史者皆知,《公羊》今傳本來自于漢末的何休。據(jù)何氏的《公羊解詁序》,當《公羊》傳至他那個時代時,因“多非常異議可怪之論”,加之經(jīng)師們“以無為有”,致使《公羊》學受到嘲諷與排斥,故而他重加整理,而整理的底本,則是來自與董氏同時代的胡毋敬。為什么要追至胡毋氏呢?按照傳統(tǒng)說法,《公羊》是由胡毋和他的老師公羊壽寫定于西漢景帝時代。在《公羊傳注疏》中,徐彥引戴宏之言道:“子夏傳與公羊高,高傳與其子平,平傳與其子地,地傳與其子敢,敢傳于其子壽。至漢景帝時,壽乃共弟子齊人胡毋子都著于竹帛?!比欢?,在《春秋》學史上,這一單線追溯是頗有問題的。因為與胡毋敬同時的董仲舒,分明有著與今傳系統(tǒng)不一樣的文本,而且更重要的是,兩漢官學是以董氏學派為主,而不是胡毋派⑥關(guān)于此點,徐復觀有過深入的討論,他指出:“能斷定兩漢公羊之學乃出于董仲舒而非出于胡毋生?!币娛现缎鞆陀^論經(jīng)學史二種》,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141頁。。徐復觀經(jīng)過深入研究后指出,董氏本與今傳本在一些地方存在著明顯的差異,主要表現(xiàn)在,內(nèi)容和范圍更為廣泛,“較胡毋所傳之《公羊》為博”[2]201。當然,如果表述要更為嚴謹?shù)脑?,“胡毋所傳之《公羊》”,實質(zhì)上只是何休之《公羊》,真正的胡毋本廣博與否已不可知,但董氏文本在內(nèi)容、范圍上的廣博,則應反映著歷史的真實面貌。

由前可知,董仲舒時代是《公羊》寫定的時期,在“著于竹帛”的過程中,當年的口耳相傳逐漸成為過去,刪削整合成為勢之所趨。而作為一個階段的開始,經(jīng)師們就其“所聞”加以筆錄,一方面文本必沒有后世那么整齊;另一方面,則表現(xiàn)為比后世的材料更為豐富,也更有選擇性。這樣來看“《春秋》無達辭”與“無通義”不見于今本,而且文句上稍有差異,也就無足怪了。也所以,細繹董氏文字,可以發(fā)現(xiàn),他以“所聞”二字加以表達,正反映了源自于“口說”的本質(zhì)。當然,由于“聞”在廣義上包含了視、聽兩種可能。有人或許會說:難道“所聞”就不可以是“聞”之于典籍文本,為親眼所見?而為什么一定要拘泥于本義呢?要消除這種疑問,以下的事實頗為關(guān)鍵:董仲舒時代既然是由“口傳”向簡帛本過渡定型的階段,那么,在論及文獻問題時,對于“所聞”一詞的使用就應頗為謹慎。事實也正是如此,我們注意到,《春秋繁露》在論及《春秋》及經(jīng)籍時,用詞極為謹嚴,在《楚莊王》中,董仲舒將《春秋》記事分為“十二世”“三等”,即“有見、有聞、有傳聞”?!八劇睘槎牰鴣恚浴队^德》在論及《春秋》辭法時又說:“隕石于宋五,六鹢退飛,耳聞而記,目見而書,或徐或察,皆以其先接于我者序之?!笨傊?,董氏的“所聞”應以“口說”為是,而《說苑》中的“傳曰”說明此時口說已完全轉(zhuǎn)為定本,無須以“所聞”加以表達。

然而,選擇什么樣的文本,從一個側(cè)面可以反映出學者的學說立場。這樣,在“無達辭”與“無通義”之間,就不是一個簡單的文本選定問題,而是有著深刻的學術(shù)意蘊。從字面上來看,“無達辭”與“無通義”之間其意可通,但在《春秋繁露》及董氏著作中,有“無通辭”(《春秋繁露·竹林》)之說,卻絕不見“無通義”的表述。也即是說,在董仲舒的語詞世界中,“通”與“達”可互換,但“辭”與“義”絕不混淆。這不是一個偶然,而是學術(shù)理念之下的必然選擇。

倘泛泛而論,一般來說,對于“無達辭”與“無通義”的理解,人們多會從撰作者的主觀性方面去加以考量,認為在解讀《春秋》時,需突破“辭”與“義”的一般限定,從而展現(xiàn)出相當?shù)撵`活性。故而,徐復觀說:“是為了突破原有文義的限制,以便加入新的內(nèi)容,以適應他所把握的時代要求及他個人思想的要求而設(shè)定的?!盵2]205然而,董仲舒固然有變通的一面,更有不變的一面,從特定視角去看,他是一個十分固執(zhí)的人,特別強調(diào)對理念的堅守,從而不惜與時違戾。這不僅表現(xiàn)在他不愿曲學阿世,在自己的學說上,也常常采取這種態(tài)度,對于需要堅守的東西,反復致意,甚至不惜矯枉過正,所以《春秋繁露·玉杯》說:“矯者不過其正弗能直,知此而義畢矣?!睘榇?,徐復觀指出:“矯枉過正,乃表明仲舒的個人性格。此一性格,在他的思想形成及語言表達上,亦必發(fā)生相當?shù)挠绊?。”但他同時也指出:“仲舒是一個性情方正的人,他并沒有抹殺《公羊傳》的原有意義?!盵2]206

這樣,在解讀《春秋》時,董仲舒就呈現(xiàn)出相反相成的兩面:一面極具靈活性,它應屬于外在的、工具性的手段問題,所以我們可以看到,他的學說包融百家,很是駁雜,在論證上為達其目的,反復申說,極為活絡,甚至牽強附會。另一面則是思想理論的立足點和內(nèi)核,它們絕不游移松動,屬于董學中的目標與歸宿所在。這種目標與歸宿總體上來看,當然就是儒學或經(jīng)學。但倘進行目標分解,則又可散為很多具體的指標。就論題所及,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是由《公羊春秋》所推定出來的經(jīng)義或孔子之道。質(zhì)言之,董仲舒在解讀《春秋》時,不管如何左右采獲,突破界限,但“義”或者“道”卻是最高律令,無可動搖。為了達成“義畢”的目標,他甚至不惜“矯者過其正”。也所以,在《天人三策》中,他才會有那段著名的論述:“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變,道亦不變?!盵11]2518-2519總之,“辭”是“辭”,“義”是“義”,“辭”可“通達”,“義”卻不能有所松動,二者絕不可混淆等同。

當然,我們也注意到,在《春秋繁露·竹林》中有這么一段論述:“《春秋》之道,固有變有常。變用于變,常用于常,各止其科,非相妨也?!蹦敲矗纱耸遣皇强梢哉f,董仲舒對于“道”或者“義”,也有著“變”的一面,或者說,他自己的理論本就前后矛盾呢?細繹相關(guān)文字,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對于“道”或者“義”的絕對性,董仲舒應該是一以貫之的。沿著《天人三策》的相關(guān)論述,可以看到,在“天不變,道亦不變”的結(jié)論之后,董仲舒這樣論述道:“是以禹繼舜,舜繼堯,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損益也。繇是觀之,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盵11]2519我們注意到,董氏首先突出了“堯舜禹”在“道”方面的一貫性和不變性,即所謂“三圣相受而守一道”,而后世之人對于這個“道”,態(tài)度當如何呢?“繼治世者其道同,繼亂世者其道變”。所謂“繼治世者”從源頭上來說,所繼就是“堯舜禹”以來的“王道”之世,而反其“道”者,則是亂世,其“道”為“亂道”“奸邪之道”。也就是說,從廣義上來說,“道”有正、邪之分,既有以“王道”為核心的“正道”,更有反其“道”而行之的“邪道”,但狹義上的“道”,則為“正道”,它是不變的。所以,所謂的“其道變”,與“天不變,道亦不變”之間,毫無矛盾與沖突,因為可變及需要變的“道”,是反“正道”的奸邪之“道”,“其道變”的目標恰恰是回到不變的“正道”之上,這也就是《公羊傳》哀公十四年所鼓吹的“撥亂世反諸正”,這里的“正”就是“正道”“王道”。

我們還注意到,在“撥亂世反諸正”之后,緊接下一句為“莫近諸《春秋》”,也就是說,《春秋》為承載“正道”的載體,它承接著“堯舜禹”以來的圣統(tǒng),這樣,孔子就依憑著《春秋》,成為“道”之所寄,而這也是董學的一大重要理論內(nèi)核。查檢《春秋繁露》,可以看到,董仲舒接續(xù)《公羊》之說,認為經(jīng)過春秋戰(zhàn)國的亂世,世道衰微之下,不變的“正道”系于孔子一身,反映在《春秋》之中。也就是說,雖孔子本人沒有成為新的“王”,但他為后世的“王者”保存住了“道”,后世要接續(xù)堯舜以來的“道”,非孔子及《春秋》,別無二途。故而,在《玉杯》中,董仲舒鼓吹道:“孔子立新王之道。”在《楚莊王》中,則又論道:“今所謂新王必改制者,非改其道,非變其理?!?/p>

而這種“非改”“非變”的“道”,在《春秋》中,表現(xiàn)在兩種交織的元素之上,一是“事”,二是“義”。所謂“事”就是《春秋》所記載的史事,在董仲舒看來,在孔子的精心挑選中,“事”已被賦予了濃郁的意蘊,所謂:“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盵12]3297要之,在董學中,《春秋》“事”以載“道”的品質(zhì),是十分顯然的。而所謂的“義”則是《春秋》經(jīng)義,在《春秋繁露》中又往往被稱之為“大義”?!墩灐吩唬骸啊洞呵铩?,大義之所本耶?”《春秋》為何主要以“義”,而不是《春秋》之“道”來表達自己的最終指向呢?原因大概在三點:一是“道”具有虛空性,涵蓋更廣,而“義”則可有具體指向,并分化出具體指標。二是《春秋》是“經(jīng)”,是“經(jīng)”就有“經(jīng)義”。當然,從經(jīng)學角度來說,所有的經(jīng)籍都有其“義”,《春秋》自不例外,但《春秋》在“義”的承載上更為突出,所謂“《春秋》以道義”[12]3297。三是狹義上的“義”為“人間之道”,它與《春秋》主旨相對應。翻檢《春秋繁露》,可以看到,董仲舒認為,道有“天道”“地道”和“人道”之別,其中“人道”最為關(guān)鍵,為世間之法,并以“義”作為表現(xiàn)形式。故而《天道施》云:“天道施,地道化,人道義?!倍覀冇种?,《春秋》是記載政治得失的,與“人道”關(guān)聯(lián)最密,由此,《春秋》之“義”,直接傳達的就是人間之“道”,或者說是“人間之道”中的“正道”——“王道”的體現(xiàn)。也所以,《玉杯》說:“《春秋》正是非,故長于治人?!?/p>

總之,在董學系統(tǒng)中,“道”或者說“道”在《春秋》中的表現(xiàn)——“義”是不可動移的。也所以,當再次回到《竹林》中所謂的“《春秋》之道,固有變有常。變用于變,常用于常,各止其科,非相妨也”。細加考量,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段文字不是說“《春秋》之道”本身可隨意變化,無可恒定,而是在“道”的眼光下,事物發(fā)展有變態(tài)和常態(tài)。也所以,在接下來的文字中,董仲舒這么說道:“故說《春秋》者,無以平定之常義,疑變故之大義,則義幾可諭矣。”他在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們,要真正地理解《春秋》之“義”,就要知道,“平定之常義”與“變故之大義”都是“義”,是“大義”或“正道”。也就是說,不是“義”或者“道”有變,而是它們本來就以“常”“變”兩種形態(tài)存生于此⑦黃開國說:“道有常變不是說有兩種不同的道,而是指道有常、變兩種特性?!笔现度鍖W與經(jīng)學探微》,巴蜀書社2010年版,第186頁。。如果有變,那也應該是變化“亂”“邪”之“道”與“義”,即所謂“撥亂反正”。這樣,在“變”之中有“不變”,不變的就是“大義”與“正道”,所謂“萬變不離其宗”,圍繞著“大義”與“正道”而變化,一切的“變”都是把變亂再變回去,它們的“變”其實都是外在和暫時的,而唯有內(nèi)在精神將與天同齊,即所謂“天不變,道亦不變”。也所以,《觀德》說:“變而反道?!薄短斓朗分赋觯骸白冏冎?,謂之外?!?/p>

總之,“《春秋》無達辭”絕非泛泛所指,在董氏追求“慎辭”的背景下,在它的文本選擇中,我們既可以看到董氏的嚴謹及那個時代的經(jīng)學狀況,更重要的是,這里面反映著董仲舒的學術(shù)立場,有著深刻的理論意蘊。

三、從“辭達而已”到“《春秋》無達辭”

在董仲舒之前,儒家對于“辭”及“辭論”問題,十分重視,積累了許多思想成果。董氏在解讀《春秋》時,對它們進行了合理的承接與吸納,并使之與自己的理論體系相合拍,從而發(fā)展出了具有個性的新“辭論”。

眾所周知,儒家學說由孔子所開創(chuàng),故而,儒學范疇內(nèi)的種種論說,知識基點必追溯于此。董仲舒不僅不例外,而且對此更為看重。由前已知,“《春秋》無達辭”應歸于《公羊傳》的董氏文本中,這是與今傳本有所差異的另一系統(tǒng),而且我們還知道,它比今傳本的內(nèi)容和范圍更為廣博。其中值得特別注意的是,雖董氏所治為《公羊傳》,但在其所追溯的《春秋》學先師中,竟沒有公羊氏,而且在師承譜系中,有很多今傳本所沒有的七十子之徒的論述。針對這一點,黃開國指出,它既反映了董仲舒對胡毋敬、公羊壽等在文本寫定時,“不及七十子的不滿”,同時更是“自以為得到孔子的真?zhèn)鳌钡囊环N表現(xiàn)[13]。事實也正是如此,翻檢《春秋繁露》及相關(guān)論述,可以看到,董仲舒幾乎是言必稱孔子,以正宗傳人自居,并為世所公認,所以《論衡·超奇》說:“孔子之文在仲舒?!焙翢o疑問,作為《春秋》家的董仲舒在《春秋》“辭論”及“無達辭”問題上,宗奉孔子之說,就成為題中應有之義。

關(guān)于“辭”的問題,孔子最著名的議論在《論語·衛(wèi)靈公》:“辭達而已矣?!焙侮套⒁装矅唬骸胺彩履^於實,辭達則足矣,不煩文艷之辭?!币簿褪钦f,“辭”以簡約達義為宗旨,不以繁復富麗為特點。在董氏《春秋》學中,對于此點是深為接納的。所以在《春秋繁露》首篇《楚莊王》中,董仲舒開篇即討論“辭”的問題,并鄭重提出:“《春秋》之辭,多所況,是文約而法明也?!笨梢钥闯?,它與孔子“辭達”說一脈相承。然而,這與“《春秋》無達辭”之間,看起來不是存在著矛盾嗎?

但事實是,它們不矛盾,甚至有著內(nèi)在的繼承關(guān)系。從語義上來看,“辭達”之“達”,作為動詞,是一種指向,表明目標所在,意為,在語辭的運用上,只要達到目標就可以了。而“無達辭”的“達”作為形容詞,表現(xiàn)的是一種狀態(tài),是“通達”“固定”的意思,所以它能與“《春秋》無通辭”在語義上實現(xiàn)互換。而無論是“達成”還是“通達”,在所謂“辭達”或“無達辭”中,“辭”不過是手段和橋梁,其背后的指向或意義,才是目標所在,是“達”的最后歸宿?!秲x禮·聘禮》說:“辭無常,孫而說。辭多則史,少則不達,辭茍足以達,義之至也?!币簿褪钦f,“辭達”是“達義”,只要能“達義”,語辭自然以簡約為主,外在的“文艷之辭”皆屬多余。反之,如果難以“達義”呢?那就不能完全以常態(tài)視之,而要更多地看到它的復雜與變化。在董仲舒看來,《春秋》就是這樣,它極為復雜,很難立刻理解它的本義,這時就需要對“辭”反復咀嚼,才能最后心領(lǐng)意會。翻檢《春秋繁露》,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論述,如《竹林》說:“《春秋》記天下之得失,而見所以然之故。甚幽而明,無傳而著?!?/p>

必須指出的是,對于《春秋》的這種態(tài)度,不是董仲舒的個人意見,而是當時的普遍主張。在時人看來,《春秋》是一部被賦予了特殊意義的書,其特殊性就在于,它由孔子晚年所刊定,完全表達了孔子個人的主張。在這部書中,每一字都極為謹嚴,含褒貶,存大義,是孔子不得已而為之的心血之作。《史記·孔子世家》載:

孔子在位聽訟,文辭有可與人共者,弗獨有也。至于為《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p>

然而,《春秋》雖寓意豐富,但解讀起來卻十分困難。其中最關(guān)鍵的問題在于,它并不明言義理,而是通過史書體裁,來“借事明義”,在“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中,托“微言”以傳“大義”。在孔子時代,事實是否完全如此,已難以深究,但戰(zhàn)國以來,它成為一種共識。為此,對《春秋》的“微言大義”加以解讀與探尋,成為一種必要,也所以,就有了《春秋》三傳,而其中尤以《公羊傳》對“大義”的解讀,最為不遺余力。董仲舒作為公羊大師,毫無疑問,不僅要承接這一“微言大義”的詮釋傳統(tǒng),更要深入其中,加以推進。

在這種傳統(tǒng)的承接過程中,“辭”作為最重要的“微言”載體,為“大義”所寄,理所當然地受到了董氏的高度重視。一般來說,在語詞運用上,“辭”比“言”或“文”更為規(guī)范,它是經(jīng)過修整之后所呈現(xiàn)的表達方式。所以,在前引《孔子世家》中,可注意到,司馬遷在敘述孔子修訂《春秋》時,所用的就是“辭”,所謂“子夏之徒不能贊一辭”云云,應該不是子夏等人片言只語能參與其間,而是在寫下“辭”的時候,完全由孔子自己所操辦。簡言之,孔子《春秋》中的“辭”,不是那種輕易出之的字句,它是規(guī)范嚴肅的文字,是經(jīng)過反復思索之后的定評,是“義”的權(quán)威載體。眾所周知,《春秋》是以魯史為底本加以修訂而來的,那么,所謂“修《春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就是“修辭”,這一點在《公羊傳》中有著明確的表達,莊公七年載:“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隕如雨?!蔽覀兛吹?,作為孔子修訂《春秋》之前的本子——“不修《春秋》”,文辭更為繁復,經(jīng)過孔子之手,今本之“辭”就簡約多了。

就文獻整理的角度來說,這樣的修訂當初或許只是為了整齊文字,并無太多深意,但對于《公羊》家,尤其是漢以來的《公羊》家來說,《春秋》可謂字字珠璣,無一字無來歷,董仲舒自然也是秉承了這一學風。這樣,《春秋》因其微妙難知,其文辭就具有了神圣性與特殊性,在深入闡發(fā)圣人微意的過程中,“無達辭”也就成為可理解之事。但就本論題來說,《春秋》的“難知”不是重點與關(guān)鍵,因為在董氏之前,它已形成共識?!洞呵铩窞槭裁础半y知”,才是更為重要的論題。因為此前對此還缺乏系統(tǒng)的闡釋,只有當董氏《春秋》學出,不僅較為圓滿地解答了這一問題,為“《春秋》無達辭”樹立了理論根基,與此同時,還充實和發(fā)展了《春秋》學的內(nèi)容,為漢代新儒學的建構(gòu)夯實了知識基礎(chǔ)。下面,具體論之。

首先,《春秋》的“難知”體現(xiàn)在敘事上。就本事來說,《春秋》所載不過是那個時代的一些史事,本無所謂難知,但一則它記事簡略,“斷爛朝報”之下易生歧見;二則更重要的是,歷來學者都相信“事”后面有“大義”,隨著對“義”的解讀與深求,反過來要求對“事”不斷地再審視,一些較為明晰的“事”就這樣被后世賦予了各種深意,變得微妙、多元了起來。

其實,在早期《春秋》學史上,春秋之“事”,主要是圍繞著當時的“霸業(yè)”展開的一種敘述,《孟子·離婁下》云:“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钡珕栴}是,這種敘“事”,不是簡單的歷史講述,而是以展現(xiàn)“大義”為目標,“事”后之“義”最為關(guān)鍵,所以《離婁下》接著引孔子之言道:“其義則丘竊取之矣?!倍凇睹献印る墓隆?,則又有這樣的論述:“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鬃討郑鳌洞呵铩?。《春秋》,天子之事也,……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在此,孟子指出,孔子作《春秋》,是代替周天子來對當時崩壞的制度和社會進行撻伐,從而震懾那些篡弒君父的“亂臣賊子”??傊鬃幼鞯摹洞呵铩?,其“事”的主體是齊桓、晉文,“義”則主要依托于春秋霸業(yè)之“事”上。

但隨著《春秋》地位的提升,“事”的范圍,在時間點上雖不能超越于春秋時代,但其背后的“義”卻被大大地擴充了。表現(xiàn)在《公羊》學中,不僅對于《春秋》之“事”的解釋,早已突破了“齊桓、晉文”的范疇,而且看起來,似乎是有意淡化“齊桓、晉文”的主體地位。按照《公羊》學的理論進路,《春秋》是孔子為“后王”立法之書,其“義”無所不包,“齊桓、晉文之事”當然也就難以涵蓋全書了。所以,在“昭公十二年”一則與《孟子》相似的文字中,《公羊傳》這樣論道:“《春秋》之信史也,其序則齊桓、晉文,其會則主會者為之也,其詞則丘有罪焉爾?!笨勺⒁獾氖牵捌涫聞t齊桓晉、文”變?yōu)椤捌湫颉痹圃?,應不是隨意的語詞置換,因為在《公羊》家看起來,《春秋》既然是無所不包的,敘事的范圍就應該突破“齊桓、晉文”,所以在哀公十四年中,《公羊傳》又論道:“何以終乎哀十四年?曰:備矣?!彼麄冋J為,《春秋》至此,所載所論已經(jīng)很完備了。但為什么完備呢?何休注曰:“人道浹,王道備?!钡@一段解說來自于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曰:“《春秋》論十二世之事,人道浹而王道備?!卑凑斩现f,“王道”之“義”已完備地見于《春秋》之事中,無須再求。當然,這實質(zhì)上是《公羊傳》的意見,董氏只是將其加以明晰與完善。

這樣,《春秋》之“事”的難知,就在于其廣博與意義之深遠。這樣的“事”在形態(tài)上變化萬千,不會固結(jié)于一端。而要將各種充滿變化的“事”記載下來,在“辭”的方面,就要求保持和充滿著靈活性?!洞呵锓甭丁な浮氛f:“《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文,天下之大,事變之博,無不有也?!痹诖?,應特別注意“事變之博,無不有也”的概念,在董氏看來,一是各種類型的“事”,二是“事”的各種變化,在《春秋》中簡直是應有盡有,無所不在。那么在敘“事”時,“辭”當然就必須要能“應變”,所以《春秋繁露·玉杯》討論《春秋》之辭的運用和變化時,特別指出:“達變故之應,通生死之志,遂人道之極者也?!币?,《春秋》之“事”的難知,乃在于其無所不包中的變化,“博”與“變”的相加,遂使其難以成為“達辭”。也所以,我們注意到,在“《春秋》無達辭”之后,緊接著就是“從變從義”,蘇輿在其作注時,這樣闡釋道:“蓋事若可貫,以義一其歸;例所難拘,以變通其滯?!盵14]這說明,“變”的是“事”,而“義”則是固定的。也就是說,“辭”必須跟隨“事”之變而應變,最后止于不變之“義”上。故而,在《春秋繁露·竹林》中,董仲舒在討論《春秋》違反“常辭”之例時,特別指出:“《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移其辭以從其事?!?/p>

其次,《春秋》之“難知”在于其溝通天人,隱義深遠。眾所周知,《春秋》以記事為主,有著鮮明的史學特點,其所謂的“事”或“義”皆屬于“史事”及“人道”范圍,與渺茫的“天道”頗有差距,“切于人事”“不尚空言”是它的主要特點。此點在后世已成為一種共識,所以清儒章學誠在《文史通義·浙東學術(shù)》中,就有這樣的表述:

史學所以經(jīng)世,固非空言著述也。且如六經(jīng),同出于孔子,先儒以為其功莫大于《春秋》,正以切合當時人事耳。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則吾不得而知之矣。

然而,漢代思想界與知識界在這一問題上卻頗有些特殊。董學作為那個時代的思想核心,一方面承認《春秋》“切于人事”的一面,將去“空言”,“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作為孔子撰《春秋》的一大特色;但另一方面,漢代又盛行“天人之說”,一切都統(tǒng)之于“天”,“天”與“人”之間互動互感,在后世看來“舍人事而言性天”是難以理解之事,喟嘆其“不得而知之矣”。然而,漢恰恰是將一切皆歸之于“天”,“人道”被“天道”所籠罩的時代。而這一理論的完善與鼓吹者正是董仲舒,是他使得先秦思想發(fā)生了一大轉(zhuǎn)折,徐復觀評價道:“(天意識)伸向?qū)W術(shù)、政治、人生的每一個角落,完成了天的哲學大系統(tǒng),以形成漢代思想的特性?!盵2]182而這種思想意識落實到具體的知識層面,則主要是以《公羊春秋》為基礎(chǔ),附會與整合陰陽五行等理論,在向“天”而去的理論進路中,使得“人”及“人世間”的一切都賦予了深刻的“天意”。《漢書·五行志上》說:“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始推陰陽,為儒者宗?!笨傊洞呵铩吩缫驯欢细脑斓谜礉M了天意及陰陽五行等元素,而這也正是《春秋》及董仲舒獲得思想地位的知識保障。由此,《春秋》在最終統(tǒng)攝整個儒學及經(jīng)學系統(tǒng)中,被改造為推“人事”以見“天意”的著述,質(zhì)言之,它成為一部至高的“天書”。

所以,董仲舒思想中很突出的一點在于,他以《春秋》為載體,祭出了讓君王可畏之物——天,并將“天意”久久地籠罩在皇權(quán)之上,成為至高的力量。也所以,我們看到,在《天人三策》中,一開始他就警告君王:“臣謹按《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11]2498就本論題出發(fā),可注意的是,所謂“前世已行之事”,屬于《春秋》記載范圍,它本是人事范圍,但因其天人感應的學術(shù)路向,遂與“天”發(fā)生了關(guān)系,在這種“天人相與”的過程中,“人事”與“天道”合二為一。而這樣,《春秋》這部書就不僅僅是“人道之極”,更體現(xiàn)著“天”的意志,它代“天”立規(guī)則,帝王們必須遵循之?!洞呵锓甭丁と闹瀑|(zhì)文》說:“故《春秋》應天作新王之事?!?/p>

由此,“辭”或“修辭”就不是簡單的語詞問題了,它由圣人體察天意之后所發(fā),簡言之,“天意”與“圣意”貫注于“《春秋》之辭”上。所以《春秋繁露·楚莊王》說:“《春秋》之道,奉天而法古?!薄毒A》則曰:“今《春秋》之為學也,道往而明來者也。然而其辭,體天之微,故難知也。”

總之,從“辭達”到“無達辭”,董仲舒堅持和發(fā)展了孔子的“辭論”,在極具靈活和辨證的思維下,既突出了《春秋》文本的特殊性,也更為自己后面的理論發(fā)揮,打下了堅實的知識基礎(chǔ)。

四、繼承中的發(fā)展:“《春秋》之辭”的知識承接與時代要求

董仲舒在“無達辭”及由此而來的“辭論”方面的論述,皆可謂有本有源,質(zhì)言之,它們是繼承中的發(fā)展。但查考其思想軌跡,又可以發(fā)現(xiàn),他的各種論述同時也都帶有深深的時代烙印,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是有意為之。對于這樣一位學以致用的一代宗師,對其所做的考察,就不能僅限于其對知識資源的承接,他如何在“納故”中完成“開新”,就成為不可不察的問題。筆者以為,董仲舒有一個極為顯著的思想特色,那就是,在時代要求下,能將“開新”與“納故”很好地融匯在一起,最終構(gòu)成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在這樣的知識體系中,“故”與“新”互為依存,互為作用,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察“故”必見“新”,循“新”必有“故”。下面,就以“無達辭”及“辭論”為切入口,從董仲舒的知識承接中去看他的思想新發(fā)展。

總的來說,董仲舒之“新”,主要從《公羊》學說中承接與發(fā)展而來。然而,更少為人知的是,自孔子以下,《周易》《詩經(jīng)》及孟學的思維方式和知識理路對其影響也較大。就本論題來看,前者主要體現(xiàn)于,在解讀《春秋》“事義”時,循著《公羊》理路,董氏切合時代特點,加上自己的理解,不僅潛在地改造了若干理念,而且表達著自己的微意。而后者則主要是在探求《春秋》解讀路徑和方法中,吸納了相關(guān)理念,并融匯于自己的“天人之說”系統(tǒng)中。

我們先看前者。由前已知,在董仲舒看來,按照“事”的變化來定“辭”,是《春秋》的重要特點。但是,如果結(jié)論僅止于此,則董氏不過是對前說加以必要的引申而已,獨特性并不顯著。對于“事”之微妙難知,董仲舒還考量了孔子的時代環(huán)境,從記“事”者的角度去思考:為何“事”有變,“辭”有微。按照這樣的思路,《春秋》之“事”難知,除了它本身的性質(zhì)使然,在很大程度上更是撰作者在用“辭”方面有意為之。關(guān)于這一點,《公羊傳》閔公元年早已指出:“《春秋》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币@種“曲筆”,因用“辭”之巧妙,使得“事”變得隱晦起來。毫無疑問,這種解說路徑,是接續(xù)《公羊》而來,本無足深論。但在引申過程中,董仲舒卻借鑒《春秋》筆法,以當下之眼解讀《春秋》之“辭”,將自己的“微言大義”深埋于《春秋》“微言大義”之后,最終跳出了先秦的思想氛圍,打上了自己那個時代的烙印。

要了解這一點,可以通過《春秋繁露·楚莊王》中的相關(guān)論述來加以討論。在此篇中,董仲舒接續(xù)《公羊傳》哀公十四年所謂的“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異辭”加以發(fā)揮,提出,《春秋》所載的“十二世”分為“三等”,即所謂“有見,有聞,有傳聞”。而“所見世”,為孔子身處其間的“哀、定、昭”時代。他認為,《春秋》“微辭”主要就見于這一時期,并論述道:

義不訕上,智不危身,故遠者以義諱,近者以智畏,畏與義兼,則世逾近,而言逾謹矣,此定、哀之所以微其辭。以故用則天下平,不用則安其身,《春秋》之道也。

在董仲舒看起來,孔子所在的“定、哀時代”“微辭”最多,原因在于兩點:尊上和保身,即所謂“義不訕上,智不危身”。就是對于君上要極端尊重,不能直接指斥,故而只能以“微言”來曲折表達自己的意見,從而保證不受到迫害甚至是生命危險。必須指出的是,此處明顯帶有董氏時代的思維,與先秦的歷史環(huán)境頗有差距。先從“訕上”說起,“訕”,《說文》曰:“謗也。”而“謗”則頗有惡語言之、不符事實的意味?!墩f文》解為:“毀也?!倍巫⒃唬骸按笱灾[其實?!毙枳⒁獾氖?,“訕”與“謗”所帶有的惡意傾向,在先秦時期并沒有那么嚴重,說到底,它只是一種令人不快的非議,而且頗具民間性,如《論語·陽貨》曰:“惡居下流而訕上者?!薄秶Z·周語上》載:“厲王虐,國人謗王?!钡燎貪h之后,隨著帝制權(quán)威的加強,“訕”與“謗”不僅不可以隨意出之,甚至成為一種國家罪名,只要是對“上”,尤其是帝王有任何意見,就可能會被視為大逆不道的“訕謗”,它開啟于秦“焚書坑儒”之后,一度成為滅族的大罪⑧《史記·秦始皇本紀》載:“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薄妒酚洝じ咦姹炯o》:“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誹謗者族?!薄h文帝時代,所謂的“誹謗妖言之罪”被正式解除,但武帝時,隨著皇權(quán)的再度加強,不僅恢復了這一嚴酷刑法,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出現(xiàn)了“腹誹之法”,在這樣的高壓態(tài)勢下,士人官員多噤若寒蟬,不敢非議政治,出現(xiàn)了“公卿大夫多諂諛取容矣”的可悲局面⑨《史記》卷10《孝文本紀》,第423-424頁;卷30《平準書》,第1434頁。。循著這種政治理路,在漢代,“訕上”成為罪不容赦,敏感之至的罪行⑩《漢書·王尊傳》載:“御史大夫中奏尊暴虐不改,外為大言,倨嫚姍(訕)上,威信日廢,不宜備位九卿。尊坐免?!薄稘h書·宣元六王傳·淮陽憲王劉欽》載:“有司奏王,王舅張博數(shù)遺王書,非毀政治,謗訕天子,……悖逆無道,……罪至不赦?!薄7从持鴮V浦髁x對言論的管控得以加強,及以言定罪的走向。

而反觀孔子以來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卻并非如此。儒生雖對君上有著尊重的一面,但與此同時,“譏刺”也是一種常態(tài)。哪怕是講求“溫柔敦厚”的《詩經(jīng)》,也頗有諷喻?!睹娦颉吩疲骸吧弦燥L化下,下以風刺上?!薄把灾邿o罪,聞之者足戒?!敝徊贿^這種譏刺一般是在溫良恭謹?shù)膽B(tài)度下進行,下對上的諫言,儒家從不反對,反對的只是“訕”的這種態(tài)度,所以一方面是“惡居下流而訕上者”,另一方面則有《荀子·大略》所言的:“為人臣下者,有諫而無訕?!闭堊⒁?,《春秋》所謂的譏刺,態(tài)度是中正嚴肅的,所以,它是“刺”、是“諫”,而不可能是“訕”。也就是說,在儒家看起來下對上提意見,只要是正確的,不僅允許,而且值得贊賞。也所以,《左傳》襄公三十一年載有“子產(chǎn)不毀鄉(xiāng)?!?,特別標舉子產(chǎn)的態(tài)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倍鬃觿t對此不吝贊詞道:“以是觀之,人謂子產(chǎn)不仁,吾不信也。”由此,《春秋》秉持“大義”而定“微辭”,與“訕上”根本是兩回事。更何況所謂的“智不危身”,在孔子時代更是毫無依據(jù)之論。因為在當時,孔子所作為私人著作,加之春秋以來寬松的文化環(huán)境及晚年所具有的崇高地位,孔子作《春秋》根本不存在危險。退一步來說,即使魯國國君有所不滿,但《春秋》所記,很多并非魯事,對孔子而言,有何危險可言呢?

一代大儒董仲舒不可能不明白這些事實。要之,孔子修《春秋》時,還處在相對開明的政治環(huán)境中,動輒被指斥為“訕上”,并因此而“危身”,分明是帝制時代的景況,而漢武帝時代尤甚。所以,在“《春秋》無達辭”的背后,就不僅僅只有春秋時代,更重要的是,在解讀中,它的隱含焦點實質(zhì)是在當下。使用“訕上”這樣一種敏感的詞匯,在當時,人們所能想到的大概不是春秋,而是當下。簡言之,“訕上”,完全與董仲舒時代的情勢相合拍,這是一個“勢”開始壓迫“道”的時代。

在這樣環(huán)境下,毫無疑問,董氏這樣的理論闡釋有著對專制主義的某種退讓。有學者對此表示了不滿,認為,與春秋戰(zhàn)國時代的“道高于勢”相比,它“對先秦以來儒家學術(shù)傳統(tǒng)在理論上進行了修正,對儒生的社會角色予以新的定位”,呈現(xiàn)出對專制政治的“奴仆化”一面[15]。這種觀察視角,自然有其道理。但是,董氏對專制政治的退讓,也是勢之所迫。在春秋戰(zhàn)國時代,士人們之所以可以俯視君王,不完全由那個時代的士節(jié)、士氣所決定,更在于當時的政治環(huán)境為此提供了必要條件。質(zhì)言之,列國紛爭之下,士大夫們游走于君王諸侯之間,有著相當大的自由與空間,而君王們?yōu)榱藸幇詧D存,亦不得不放下姿態(tài),禮賢下士。而自秦漢以來,大一統(tǒng)的專制帝國日漸成立,統(tǒng)一的政治權(quán)威無所不在,高度的中央集權(quán)日益收奪各種資源,對士人的管制及學術(shù)的統(tǒng)一,成為勢之所趨。在這樣的背景下,學術(shù)如何協(xié)調(diào)與專制政治的關(guān)系,成為當時極為關(guān)鍵的文化命題。

毫無疑問,董仲舒理論迎合或者說適應了當時帝制政治的需要。但這僅僅只是一面,而且是極為外顯的一面,內(nèi)在的一面,則是其對專制皇權(quán)施加的限定。在當時的政治生態(tài)下,二者之間的平衡,將決定學術(shù)的走向與命運。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董仲舒應該說較好地解決了這一課題。所以,在董學與專制政治之間,我們既要看到退讓的一面,更要看到在新形勢下對皇權(quán)進行成功限定的另一面。而其中最為關(guān)鍵與突出的,就是通過災異及天人感應來鉗制皇權(quán),并由此使儒學尤其是《春秋》學,贏得意識形態(tài)上的領(lǐng)導地位。

要之,從特定視角來看,董仲舒在解讀《春秋》時,有著明確的目標性,而這一目標的最后關(guān)鍵點,則在于通過“《春秋》之道”對皇權(quán)及專制權(quán)力加以限定。這樣的話,“《春秋》之道”必然溢出“事義”的范圍,就論題所及,下面我們主要看看以《春秋》為基礎(chǔ),在建構(gòu)“天人之說”的過程中,董氏如何移用過去的知識資源,從而融匯出新理念,我們重點考察的是《周易》《詩經(jīng)》及孟學等。

由前已知,在董仲舒的“天人之學”中,《春秋》被賦予了神圣的天意。然而,董氏將《春秋》奉為“天書”,其實是違背了孔子本意的。眾所周知,孔子學說主要以“人道”為知識基石,對于“天”持保留態(tài)度,所以,他“不語怪、力、亂、神”,告誡世人“敬鬼神而遠之”,對于“天”,更為看重其自然性,認為:“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盵11]分見《論語》之《述而》《雍也》《陽貨》篇??梢哉f,在儒家系統(tǒng)內(nèi),董仲舒的天人之說與孔學有著相當?shù)木嚯x。但是,這并不表示董學失去了儒學或經(jīng)學之根。只是它不內(nèi)生于《春秋》之中,而是主要從《易》學中移用而來。

那么,由本論題出發(fā),“《春秋》無達辭”中有哪些《易》學方面的影響呢?

首先,是變常關(guān)系及“天道”與“人事”之間的相互感應。從《周易·系辭下》所謂的“為道也累遷,變動不居”“上下無?!薄拔ㄗ兯m”等理念上,可以看到,“從變從義,一以奉天”與其思想脈路隱隱相通。此外,《系辭上》說:“天垂象,見吉兇?!睆哪撤N意義上看,董氏的“天人感應”就直接來自于此并發(fā)揮之。所以,有研究者指出,董氏《春秋》學深受《周易》變通思想的影響,尤為重要的是,“《易傳》的天人合一思想和貫通三才之道的天地人一體觀及推天道以明人事的整體思想方式,在董仲舒那里得到很好的繼承和進一步發(fā)揮”[16]。

其次,在天人合一的闡釋過程中,《周易》特別重視“辭”所傳達的微意,這一點直接影響了董氏“辭論”?!断缔o上》在論述“圣人之道”時,特別指出:“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薄断缔o下》則說:“圣人之情見乎辭?!币簿褪钦f,在《易》學系統(tǒng)內(nèi),“辭”有著傳達天意及圣人之情的作用。再質(zhì)言之,圣人通過體察天道與時變,在天人相與之中,將這種微意通過“辭”加以傳達,理解了“辭”,才可理解這種天人之際。倘比較一下“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與《春秋繁露·玉杯》中的“《春秋》修本末之義,達變故之應”,可以發(fā)現(xiàn),二者頗為相應。所謂“達變故之應”就是“尚變”,“而修本末之義”就論題來看,也應落實在“修辭”之上,這一點與《周易》的指向也是契合的,所以《文言傳》曰:“修辭立其誠?!?/p>

然而,《易》學雖對“天人感應”及“辭”的作用有著重要的理論提示,但對《春秋》用“辭”的具體解讀,董仲舒則主要受《詩經(jīng)》學及孟學的影響,簡言之,具體的解讀路徑來自于此并發(fā)揮之。我們注意到,無論是《尚書·堯典》中的“詩言志”,還是《論語·為政》中的“思無邪”,反映在早期詩學中,在對《詩經(jīng)》的解讀中,特別注意其內(nèi)在之志。而《孟子·萬章上》所云“說《詩》者,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是為得之”更是成為解讀《詩經(jīng)》時,極為著名的論斷。尤為重要的是,這種將心比心的換位態(tài)度,貫穿于孟子的整個學術(shù)思維中,趙岐在《孟子題辭》中指出:“斯言殆欲使后人深求其意,以解其文,不但施之于說《詩》也?!盵17]我們還知道,孟子是最早暗示孔子作《春秋》含有“微言大義”的學者,而且指示我們,要理解這“微言大義”,就必須一窺孔子心志[12]呂紹綱在《孟子論〈春秋〉》中也指出:“首先指出《春秋》是明義之書的是孟子?!笔现陡酱娓濉?,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08頁。。所以《孟子·滕文公下》引孔子之言道:“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倍凇峨x婁下》則又有言:“《詩》亡然后《春秋》作?!币灾?,孟子是最早將《詩經(jīng)》與《春秋》聯(lián)系在一起的學者,并且以“以意逆志”的解詩方式解讀《春秋》,其中最為關(guān)鍵的,是對《春秋》背后的心志加以探求。

過去,在解讀孟子所謂“不以文害辭,不以辭害志,以意逆志”時,我們常常著眼于文學視角,將“文”與“辭”基本等同起來。朱熹在《四書集注》中說:“文,字也;辭,語也。”所以,研究者一般也都認為:“這里孟子所說的‘文’指用字,‘辭’指用字組成的辭句,‘志’指作者的動機和心志,‘意’指讀者的看法和體會。孟子的意思是要求讀者認真玩味原詩的字、詞、句和篇章,從而去體會作者的原意,而不是死摳詞句,死板地解釋字面的文義?!盵18]但事實上,在孟學中,《春秋》一樣可以通過“以意逆志”去加以探求,它是不可能像詩歌那樣,在意義上具備不確定性。所以,倘跳出文學思維,可以發(fā)現(xiàn),這其中更多的其實是哲學命題。我們知道,孔、孟特別強調(diào)“志”對于人的作用,《論語·子罕》曰:“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薄睹献印けM心上》則對士人提出“尚志”的要求。那么,“志”如何傳達出來呢?“言”為重要手段,所謂的“詩言志”應該就是從這一思路中加以發(fā)展而來。而作為規(guī)整嚴謹?shù)摹稗o”是傳達心志的重要的手段,那么,孟子所謂的“不以辭害志”,也即是在說,“辭”要恰如其分地傳達心志,在這一層面上,“辭”是服務于“志”的,必要時,可以棄“辭”而從“志”,《春秋繁露·竹林》所謂的:“見其指者,不任其辭,不任其辭,然后可與適道矣?!本褪怯纱税l(fā)展而來。一般來說,“辭”既然更為規(guī)整嚴謹,那就必然是經(jīng)過了加工修飾的,也就有了所謂的“修辭”。

而這種“修辭”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層面,宋儒王應麟指出:“修其內(nèi)則為誠,修其外則為巧言?!盵19]我們先從“外”說起。就外在而言,“修辭”當然就是“修”文字,它修的是“文”,也即是,使表達更為規(guī)范,有一定辭藻,不這樣的話,就沒有表現(xiàn)力。所以《左傳》襄公二十五年引孔子之言道:“《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谎裕l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庇伞把砸宰阒尽笨梢灾?,“辭”即是“言”,但因為是“文以足言”,此“言”就不是一般的“言”,而是經(jīng)過整理加工的“文言”,也所以,“修辭立其誠”出自于《文言》,就絕非偶然。簡言之,“辭”就是“文言”?!稗o”要求進行“文”方面的加工,是當時的著述通例。那么,由此再來反觀“不以文害辭”,筆者以為,此“文”非指文字,而是指用詞藻進行修飾。也即是說,孟子所言,是要求在解讀《詩》的過程中,不被外在的詞藻所遮蔽,要看到“辭”的本來面目。倘以文學史上的“質(zhì)文之辯”加以解讀,那就是,“辭”雖需“文”的潤飾,但終究以“質(zhì)”為本,“文”以不超過“質(zhì)”為限。所以,孔子一方面有“情欲信,辭欲巧”的闡釋,另一方面更以“辭達”為尺度,反對“巧言令色”[13]分別見于《禮記·表記》《論語·學而》。,這里面充滿了辯證法。

然而,“言以足志,文以足言”,所以“修辭”不僅要由“文”及“質(zhì)”,更要由“言”而及“志”,那么,“修辭”的內(nèi)在層面,就應該是對“質(zhì)”的修正,由“誠”而見“質(zhì)”。這不僅關(guān)系到某段具體辭句的理解,更是“天人之道”的要求。我們注意到,戰(zhàn)國以來的儒家選定了“誠”這一重要概念,作為溝通天人的精神橋梁,《中庸》說:“誠者,天之道也;誠之者,人之道也。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圣人也。誠之者,擇善而固執(zhí)之者也。”《孟子·離婁上》則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至誠而不動者,未之有也;不誠,未有能動者也?!卑凑者@樣的思路,“誠”最能體現(xiàn)天人之道,“誠”能感天,與天同意,但能契合與自覺體會它的,卻只有圣人。毫無疑問,《春秋》作為“奉天法古”之作,其內(nèi)在精神就是“誠”,而要展現(xiàn)出這種“誠”,“辭”則成為關(guān)鍵點,這也就是《周易》中所謂的“修辭立其誠”了。

“誠”從哪里來?由內(nèi)在心志而發(fā)。也就是說,“辭”必須與心志的內(nèi)在之“誠”相契合,然后發(fā)之于外,“誠”褒之,“不誠”貶之,從而構(gòu)成《春秋》的褒貶之辭。這樣,內(nèi)在心志如何,最終成為定辭的關(guān)鍵,《春秋繁露·玉杯》說:“《春秋》之論事,莫重乎志?!钡爸尽笔俏⒚顭o形的,故而在解讀《春秋》的過程中,董仲舒反其路徑,由外而內(nèi),以有形之“事”,見無形之“志”,遂形成前已言之的“察外見內(nèi)”的闡釋路向。

董仲舒接續(xù)與整合這些思想,對于“誠”與“質(zhì)”,及與“心志”之間的關(guān)系,給予了特別的重視。這一思想,主要反映在《春秋繁露·玉杯》的相關(guān)論述中:

《春秋》之論事,莫重于志。……志為質(zhì),物為文,文著于質(zhì),質(zhì)不居文,文安施質(zhì);質(zhì)文兩備,然后其禮成;文質(zhì)偏行,不得有我爾之名;俱不能備,而偏行之,寧有質(zhì)而無文?!粍t《春秋》之序道也,先質(zhì)而后文,右志而左物。故曰:“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推而前之,亦宜曰:朝云朝云,辭令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引而后之,亦宜曰:喪云喪云,衣服云乎哉!是故孔子立新王之道,明其貴志以反和,見其好誠以滅偽。

我們注意到,在董氏看來,“質(zhì)”比“文”更重要,其原因在于“文”煩,則易生“偽”,表現(xiàn)在“禮文”之中,容易異化為“玉帛”“辭令”“衣服”等外在形式載體,從而失去了“質(zhì)”這一基本面。而“質(zhì)”又是什么呢?就是“心志”,但人的心志往往被遮蔽,只有“誠”,才能去其外在的遮蔽文飾之物,以見其“質(zhì)”之本心。所以董氏明確指出:“志為質(zhì)?!薄百F志”即是“好誠”。也所以,“修辭立其誠”,就在于觀察《春秋》之事時,體察到“事”之后的“心志”,看其是至誠,還是被“文”飾,然后再據(jù)此判定,完成“《春秋》之辭”。我們看到,在《玉杯》中,董仲舒以趙盾之事為例,來說明用“辭”的變化,“辭”雖隨“事”而變,但實則觀察的是“事”后面的心志之“誠”,他說:“今案盾事,而觀其心,愿而不刑,合而信之,非篡弒之鄰也,按盾辭號乎天,茍內(nèi)不誠,安能如是?”我們還注意到,《玉杯》中表示:“《詩》道志,故長于質(zhì)?!边@就與一般所謂說《詩》者注重于“文”不同,其著眼點應該在于“詩言志”的特性,而在這些相關(guān)論述中,《詩》與《春秋》被歸為了同類,以“質(zhì)”為本,也所以,在提出“察外見內(nèi)”的“辭論”方法時,董仲舒先引《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然后論述道:“此言物莫無鄰,察視其外,可以見其內(nèi)也?!?/p>

要之,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修辭”就是“修誠”,與外在的文辭修訂不同,它是一種內(nèi)向性的修正。而特別重要的是,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可達到以“誠”見“心”,溝通天人的境界。由前已知,在董氏看來,以“心志”為本,可以達到“貴志以反和,見其好誠以滅偽”的境界,從而為“新王之道”打下基礎(chǔ)。但我們還知道,在天人感應的理論氛圍下,“心志”并不完全屬于“人道”,“天道”亦有“心志”。只是,此前這種“天心”的典籍載體在于《詩》與《易》,如《詩緯》引孔子之言道:“《詩》者,天地之心?!盵9]627《易》復卦《彖傳》曰:“復其見天地之心乎?!弊鳛橐詳⑹聻樘攸c的《春秋》,本沒有這一特性,但最終由董仲舒將這一內(nèi)容添加了上去。在《俞序》中,董仲舒不僅提出了《春秋》具有“天心”的問題,而且更指出,王者要以此為“心”,“王心”好仁,實質(zhì)上也就與“天心”等同了。從此,在漢代思想界,《詩》《易》《春秋》開始并論為上考“天心”,下言“王道”的典籍,《漢書·翼奉傳》載:“《易》有陰陽,《詩》有五際,《春秋》有災異,皆列終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边@種天人路數(shù),很顯然,就應該來自于董仲舒。

總之,在董仲舒看來,所謂心志之“誠”,絕不是人所獨有。在他的天人之說中,“人志”與“天志”,“人心”與“天心”是相互感應的,它們本可以統(tǒng)一?!叭酥尽迸c“人心”在本質(zhì)上與“天心”“天志”沒有什么不同,但因“誠”的失去,往往被外在“物”或“文”所遮蔽,變得“不正”而“偽”,《大學》說:“意誠而后心正。”“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边@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春秋》所謂的“撥亂反諸正”,也可以解讀為,撥去“偽”“文”,在以見其“誠”的過程中,見其本心,從而與“天心”“天志”相統(tǒng)一。但由于“天”高于“人”,“人”遂從屬于“天”,而“人”之中君王作為最高代表,更是要體察“天心”。《春秋繁露·玉杯》歸納道:“《春秋》之法:以人隨君,以君隨天。”《楚莊王》則說:“不敢不順天志?!倍@又為以“天”壓制“君王”提供了理論基礎(chǔ)。

毫無疑問,董仲舒的“天人之說”是一個精致復雜的思想體系,我們無意對此展開深入的討論,而且也無法在這一論題內(nèi),完全把握住它的精髓。我們要做的,不過是借此以說明,“《春秋》之辭”在這種天人之學中占據(jù)了獨特的地位,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它已被董仲舒改造為解讀“天意”的密碼。而董氏的所思所為,既是對傳統(tǒng)知識淵源的承接與發(fā)展,同時,也是時代的要求與呼吁。他跳不出歷史,他代表了歷史的階段。

五、結(jié)論

在本文中,筆者以“《春秋》無達辭”為切入口,重點對這一概念的內(nèi)在理路及外在情勢作了一個初步的分析,探尋了其知識生成的邏輯過程,并由此對董氏《春秋》學中的“辭論”問題展開了討論。希望以這一個案的研究,從一個側(cè)面來揭示董氏《春秋》學及董學的一些個性特點。筆者以為:

1) 在董氏《春秋》學中,《春秋》“辭論”是不可忽略的首要環(huán)節(jié)。董仲舒以“《春秋》之辭”為起點與基點,由文字而探尋褒貶所在,由“辭”而見事,由“事”而見“義”,圍繞著《春秋》大義,極盡筆法之微妙,并將己意打通并貫注于《春秋》之中。而這其中,“《春秋》無達辭”是“辭論”的靈魂所在,“《春秋》之辭”由此獲得了靈動的知識品質(zhì),成為解讀經(jīng)義的基本元素。更重要的是,在突破文字原有限定的前提下,更可通過“六經(jīng)注我”,在“文辭”的引申中,將自己的主觀意見納入《春秋》系統(tǒng)。

2) “《春秋》無達辭”不是董仲舒的個人創(chuàng)造,它來自于《公羊傳》的最初定型時期。那時,正值《公羊傳》由口傳向著于竹帛、寫為定本進行轉(zhuǎn)換。“《春秋》無達辭”作為口傳之文,是董仲舒基于自己的學術(shù)立場而加以選定的。董氏摒棄了“無通義”之說,反映了在他心目中,《春秋》之“義”在形態(tài)上雖有常、有變,但在本質(zhì)上,“大道”“大義”卻不可隨意融通,唯有“辭”在圍繞著“事義”加以展開時,可變化萬千,故有“達辭”“通辭”,而絕不承認有“通義”。

3) 從“辭達”到“無達辭”,董仲舒不僅通過“文約而法明”,堅持了用“辭”中的簡約性,更重要的是,在“達義”的基礎(chǔ)上,發(fā)展了孔子的“辭論”。在對《春秋》文本賦予特殊性的過程中,《春秋》之“事”具有了無所不包及靈活多變的意義,并且人間意義與天意之間有了互動互感,從而在其天人之學中,將《春秋》改造為最可依憑的基本文本。這樣,“《春秋》之辭”理所當然地變得難知與微妙起來,并成為“天意”所寄,及理解“天人相與”的重要根據(jù),“無達辭”由此而順理成章。

4) 在“《春秋》無達辭”背后,一方面既有著儒學及經(jīng)學的知識源泉,董氏由“舊義”開出“新說”;另一方面,又在時代要求下,潛在地加上了自己的新內(nèi)容。前者主要體現(xiàn)在,不僅對《公羊》學說有著直接的承接與發(fā)展,而且自孔子以下,吸納《周易》《詩經(jīng)》及孟學的思維方式及知識理路,使得董氏《春秋》學內(nèi)涵廣博、融會各家。而后者則是在解讀《春秋》“事義”時,不僅潛在地改造了若干理念,表達著自己的新“微言”,而且在探求《春秋》解讀路徑和方法中,吸納相關(guān)理念,融于自己的“天人之說”系統(tǒng)中。

以上所論,是否正確,筆者不敢自信。我們的意圖是,以一個特定視角作為切入口,通過一種以小見大的研究,進入到董學的內(nèi)在理論系統(tǒng)中,以知識史的路徑來對其思想作一管窺。希望我們的這一工作,能拋磚引玉,進一步推進董學研究的發(fā)展與深入。

[1] 姜廣輝.中國經(jīng)學思想史:第二卷[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48.

[2] 徐復觀.兩漢思想史:第二卷[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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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Knowledge Construction of “No Standard Words” inand Dong Zhongshu’s “Theory of Words” in

WANG Gang

(School of History, Culture and Tourism,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Jiangxi 330022, China)

In the studies onby Dong Zhongshu, the “theory of words” is the link of first importance that can not be neglected. “No standard words” inis the soul of the “theory of words” and it has become the basic element of the interpretation of classics. It is not Dong Zhongshu’s own creation but it comes fromin its first design. Dong Zhongshu, adhering to using the simplicity of words, developed Confucius’ “theory of words” based on the theory of “getting ideas across”, which may transformto the most reliable basic text in his theory of “unity of nature and man”. Behind “no standard words” in, on the one hand, Dong Zhongshu developed “old meaning” into “new theory”, which has the source of knowledge of Confucianism and classics. On the other hand, he potentially added his own new contents at the request of the times.

Dong Zhongshu;; theory of words; knowledge construction; text

(責任編校:衛(wèi)立冬 英文校對:吳秀蘭)

10.3969/j.issn.1673-2065.2017.05.002

王 剛(1971-),男,江西南昌人,江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副教授,歷史學博士。

B234.5

A

1673-2065(2017)05-0008-15

2015-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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