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季欣

(暨南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東 廣州 510220)

濃情而言志學養(yǎng)以創(chuàng)新
——漫評黎千駒詩詞集《參人生·感時事·悟國學》

喻季欣

(暨南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東 廣州 510220)

記述老祖宗施政經典名言的著作《尚書·堯典》有“詩言志”理念，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對這一理念有著完美實證。人各有志，便人各有詩了。唐人白居易提出“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主張，從志到時、事，詩的創(chuàng)作理念與生態(tài)環(huán)境已然明朗，詩人志趣與人文風格亦有跡可尋。

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黎千駒詩詞集凡246首，以“參人生·感時事·悟國學”命名，其志、為時、為事之心分明眼前。說到眼前，我便想起丁酉年春節(jié)的一件事來。正月初六，長沙老同學葛意強兄相邀是晚小聚。餐畢，我和千駒迎著料峭寒風在湘江邊暢行，踏江堤、過湘江二橋到住宿處，一個半小時徒步，我們步興盎然、談興高漲，走到橋中江心處，兩人更是老夫聊發(fā)少年狂，舉起手機便一陣自拍，照片、視頻加解說，遠眺湘江北去，好不詩情畫意。是夜躺在床上發(fā)微信，言感慨，恍惚40年前我們在這江畔求學時夜游江堤、指點江山的正茂風華之景再現(xiàn)，那情、那意，以至那詩興真?zhèn)€讓人夜不能寐。大學時千駒肯定寫過詩，作為有幾年下鄉(xiāng)知青經歷的他，一定是有志可言的，只是那時他的詩我已無印記。40年來偶有讀他的詩，2015年赴湖北黃石他所供職的大學參加他召集主持的全國模糊語言學學術研討會時，我們一眾同學看到他忙前忙后，各路學術“大伽”咸集，他的學術身影與學術見解更是相得益彰，那時我便想他要是不作很多詩，便無道理。果然，現(xiàn)在他的詩集就已付梓。讀過詩稿，亦是興意漸起，感想便生了出來。

一、人生有志緣乎情

人各有志，既是人生各有追求與路徑的體現(xiàn)，也是人生各有不同軌跡而生發(fā)的情感。追求與軌跡使人生在社會環(huán)境打下不同烙印，由此情動于衷，也由此詩以言志。人總是生活在特定的環(huán)境，環(huán)境論是作家論、作品論的基本視角。千駒詩集的第一部分是“參人生”，這一個“參”字，便有著濃郁的歷史與生活況味。關鍵是他怎么表達、怎么以詩言“志”而“參”人生？

“為了做官/催眉折腰 暗送秋波 耍盡手腕 重金賄賂/人啊，怎能這樣活！”這是詩集中《人啊，怎能這樣活》一詩直率表達的心志，在對一些觸目驚心的社會現(xiàn)象描述中，作者以“怎能這樣活”的堅決態(tài)度予以否定。該詩選取的社會負面現(xiàn)象有三種：做官、撈錢、揚名：“為了做官”而“耍盡手腕”，“為了撈錢”而“腐化墮落”，“為了揚名”而“身敗名裂”，三種都有典型性，都有作者否定的堅決意志力。人生有目標，行動有目的，其手段、其結果與之形成了基本邏輯關系，也形成作者否定的作詩緣由。有著豐富閱歷的千駒，其歷練形成的人生價值觀也就在這詩里有了真實的表達。對社會的認識、對人生價值觀的表達，作者自然放在對社會事實的觀察和社會人物的具體行動認知上?！叭税?，怎能這樣活”的一詠三嘆，這決絕的否定正是作者內心激情的濃情釋放。作為學者教授，千駒從自己的切實生活中又有正面的、自覺的追求與行動，《感受寂寞》一詩這樣寫道：“遠離都市的喧囂/漠視富貴的耀眼風光 蟄居寂寞的書齋/神往學問的神圣殿堂?！边@是作者對人生理想和事業(yè)追求的心志表白，當然更是踐行自己認定的人生價值觀的著意描摹?！皼]有十年磨劍的寂寞/怎能鑄就干將的鋒芒？ 沒有經歷寂寞的人生/怎會有金秋碩果的芬芳？”同樣的詰問，與《人啊，怎能這樣活》的詩意形成鮮明對比，由此坦露出作者對人生價值觀的鮮明藏否。與此形成遞進的是《面對命運的挑戰(zhàn)》。人生道路曲折漫長，生活環(huán)境充滿變化，因此命運便充滿挑戰(zhàn)。“如果生不逢伯樂/也不必憂傷 只要是塊金子/終究有一天會閃閃發(fā)光。”在這首詩里，作者表達的詩情更濃烈，對“遭受誹謗”“覺得壓抑”“遇到挫折”這些命運挑戰(zhàn)的現(xiàn)實無不表現(xiàn)出迎難而上、化危為機的意志和信心，“時間終會將污垢滌蕩”“失敗總是通向成功的驛站?！边@樣的意志與信心，對命運挑戰(zhàn)給人的困惑、苦悶與磨難，無疑是克堅攻難的力量與走向理想彼岸的光明，這便是情到濃時詩自華。

千駒拼搏進取人生亦華，如今獲得的頭銜甚多：學科帶頭人，二級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事非經過不知難，百折不回緣于情。讀這些言志之詩，深入體味作者的人生環(huán)境與過程，定會讓讀者對社會、對人生有著更為深刻的理解與感受。

二、家國情懷合于時

賦詩言志是為抒情。情濃詩華，臻于境界。詩有情境，情因境生。人所處環(huán)境有大有小，無非生活小環(huán)境、社會大環(huán)境和作詩的特定環(huán)境。千駒以“耐寂”二字給他棲居的治學之室美名，意義明了。但身在“耐寂齋”，他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有著自己堅定目標和學術追求的他，是把人生目標定位于社會大格局，把滿腔深情融注于學術大視野。于此，他的詩成為感悟社會的一扇窗口，透出深切的家國情懷，這在詩詞集中的“愛情詩”“人生百味詩”“感時詩”中尤為明顯。

詩詞集開篇為《只為了這刻骨銘心的愛》。何謂刻骨銘心？這粗看似乎要給人諸多比喻、各種描述，意外的是作者只有三個簡單白描，六行詩句，卻頗有回味：“幾回回在你的窗前 月下徘徊 幾回回在你必經的路口 悄悄等待 幾回回夜不能寐 只為了這刻骨銘心的愛”。沒有標點，只有分行，反復的“幾回回”，從“月下徘徊”“悄悄等待”到“夜不能寐”，似乎無法用標點來分隔，無需用符號來“斷句”，這“幾回回”是多少次徘徊？每一回有多少回返往復？恐怕只有這“刻骨銘心的愛”知道。沒有“人約黃昏后”的期待，沒有“鴻雁傳書”的表白，有的只是徘徊，受的就是煎熬，這就是刻骨，這就是銘心。有意思的是，詩詞集的第二首是《等妻》，此詩中主人公的感情在繼續(xù)：詩設立的情境是“天邊燃燒著晚霞，倦飛的鳥兒紛紛歸巢”的時候，“大門外一位男子正默默地遠眺”。如同那幾回回的徘徊，這是幾回回的等候：“無論是晴雨還是雪風 無論是夏秋還是冬春 每當傍晚時分 大門外經常佇立著一位 等妻的人”。這兩首詩是姊妹篇，是愛的接力棒，是否有著作者的夫子自道已經不重要，令人動容的是這愛的執(zhí)著與堅定，這愛的深沉與純粹。從愛到情，從婚姻到家庭，總是如此熾熱，總是初心常在。這情懷怎不是合于時，恒于時？

合于時，當然要面對當下，詩言志，也自然要介入生活。面對當下某些官員頭腦發(fā)熱而大搞所謂“政績工程”時，千駒寫有《憶江南·某地搞丘崗山地開發(fā)有感》《憶江南·某地甩賣國企有感》等詩作。前一首這樣寫道：“圈塊地，起哄喊招商。沃土拔苗嵩草滿，青山毀樹綠崗荒。好夢枕黃粱！”這種濃烈的內心情感，顯然是作者面對現(xiàn)實的憂思錄，是護家園、愛國家的警世言。

越過書齋窗口，放眼激蕩生活，千駒的詩情漫溢。為香港回歸祖國而作的《回歸夢》《當巨鐘敲響的時刻》，目矚全國軍民齊心協(xié)力投入“九八抗洪”(1998年抗洪，筆者注)壯闊圖景寫下的《抗洪之歌》《戰(zhàn)洪圖》，以及《定風波·美國襲擊我大使館》《改革頌》等作品，合于時而作，緣于情而歌，意味深長。

身為教師，千駒為之自豪，滿懷激情寫出《教師頌》《致教師》，然而現(xiàn)實讓他深切體會到教師面臨的種種困境和無奈時，他又奮筆而成《教師吟之教師身體之累》《教師吟之教師地位之微》和《教師吟之教師內心之憂》，三首七律對當今教育現(xiàn)狀反思再三，在同慮于“錢學森之問”時，提出了“羞道李桃天下滿，模型鑄造道弗揚”的錚言。由己及人，家國情懷油然又入新境界。

三、推陳出新涵學養(yǎng)

詩既言志，也是時代生活的記錄。作為中國詩歌突出的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不只是寫作手法，更是人文精神，涵納著學養(yǎng)與風格。千駒的詩作題材廣泛，貼近生活的觀照與思考，散發(fā)著強烈的現(xiàn)實主義精神，從《生活的哲理》到《農民減負有感》《反腐有感》等作品，一以貫之著他關注現(xiàn)實、關切民生的情懷。

在以事張目中突出體現(xiàn)著千駒深厚學養(yǎng)、漸成個人風格的詩作，是收錄在本詩集中的大量“國學詩”。千駒把潛心持久研究國學典籍的系列成果寫成近體詩，推陳出新地揭示國學典籍博大精深的內涵，品評國學典籍中的歷史人物，并由此以史為鑒、以人為鏡，觀人生禍福得失之由，知朝代興替存亡之理，將敘述、抒情和議論相結合，可謂別出心栽，自成一體?！对伬献印贰对伹f子》等數十首詠歷史人物的詩作，把握人物個性特征，人事相間，道出精神氣質，張揚古今傳承，給人有益啟示。“精妙五千日月懸，無為大道智謀全。治國清靜烹鮮事，虛靜修身享永年?！边@首《詠老子》不僅韻律規(guī)整，其蘊含的個人修養(yǎng)與國家治理要義更有著濃郁詩情的自然流露。《讀周易》《讀尚書》等十余首讀書感悟，則又是一番風采?！蹲x<呂氏春秋>》如此比興：“似非而是真作假，似是而非假亦真。莫道三豕河已涉，是非界限慎區(qū)分。”有關本詩中的用典作者在詩后有專門解釋，此處不贅。該詩巧妙的用典和深意的事理，讓人在讀書中睿智，在賞析中知其所以然，這無疑是閱讀引導、做人指南的良師益友。這是千駒“國學詩”的特色，在拓展詩作題材中展示了創(chuàng)作新內涵，增添了當代詩壇新品種。

當下“國學”成熱，表明“國學”的生命力與時代意義。而千駒以“國學”入詩，其內容涵蓋經史子集，系統(tǒng)而多樣，形成個性風格。他詠歷史人物，則能準確而生動地揭示其思想、性格、成就或一生功過；詠歷史事件，則能由史而觀得失興替之由，發(fā)人深?。辉佄墨I典籍，則能高度概括并深刻發(fā)掘其思想宗旨，使近體詩煥發(fā)出新的光澤。千駒在學界多個領域卓有建樹，正是在多個學科皆取得令人矚目的成果，才使得他能夠將國學、格律詩詞和美學意境融為一體，形成黎氏“國學詩”。此可謂以學術入詩，以詩論國學、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的精美文本，它增添了本詩詞集的學術含量與文化品位。這種成系列地把國學研究成果與近體詩創(chuàng)作有機結合的創(chuàng)新，在當代詩壇尚屬首次，不僅為弘揚“國學”作了有益的探索與嘗試，更是填補空白的可喜之舉，是千駒對當代詩壇的貢獻。

(責任編輯：胡光波)

2017—02—05

喻季欣，湖南寧鄉(xiāng)人。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