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劍

關于學術出版評審體系建設的思考

陳國劍

我國現(xiàn)行學術出版評審制度存在著漏洞和不足。完整的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應包括出版事先審查和出版事后檢查兩個機制，建立健全我國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要用好同行評議制度、革新三審制度、引入撤銷論文制度。在媒體融合環(huán)境下，還要重視出版法制建設與學術道德建設的銜接問題，加快出版立法建設，以保證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的科學性。

學術著作；出版?zhèn)惱恚怀霭娣ㄒ?guī)；評審體系

近年來，關于撤銷論文的新聞不斷出現(xiàn)。2009年4月24日，美國科學雜志社發(fā)表聲明，撤銷《科學》2005年發(fā)表的一篇韓國學者的論文。[1]2013年11月28日，荷蘭Elsevier公司發(fā)表聲明，撤銷《食品與化學毒理學》2012年發(fā)表的一篇法國學者的論文。[2]2015年3月26日，英國BioMed Central出版社宣布，撤銷其旗下期刊發(fā)表的43篇學術論文，其中有41篇論文的作者為中國學者。[3]這些撤銷論文案經(jīng)我國媒體報道后，引起了社會各界諸多人士的關注，有不解的，有質疑的。網(wǎng)上有拍磚的，也有點贊的。對大多數(shù)人而言，撤銷論文制度還是個陌生的概念，這不僅影響到我國學者參與國際學術交流，而且有礙于我國學術著作出版“走出去”戰(zhàn)略的實施，所以在我國引入撤銷論文制度是十分必要的。[4]尤其是隨著數(shù)字出版的迅速崛起，多種學術媒體的倫理學建構已顯得越來越重要，關于學術著作出版的評審規(guī)制建設，無論是在編輯出版實踐環(huán)節(jié)還是在編輯出版學理研究領域，都將成為一個重大的課題。我們需要思考的是，在媒體融合環(huán)境下構建一個什么樣的學術出版評審體系，才能確保學術著作的質量？這需要從現(xiàn)行的同行評議制和三審制存在的漏洞或不足談起。

一、學術論文同行評議制的漏洞

從編輯出版學的角度看，諸多撤銷論文案例都可歸因于同行評議或編輯評審的不嚴謹。其中，既有審稿人的學識問題、責任心問題，也有編輯出版機構自身的問題。比如，BioMed Central撤銷43篇論文的主要原因便是發(fā)現(xiàn)第三方機構有組織地為這些論文提供了虛假同行評審服務[5]，說明其實行的同行評議制有漏洞。在我國同樣存在這樣的漏洞，大大小小的論文發(fā)表代理網(wǎng)站猶如雨后春筍，在不經(jīng)意間突破了學術著作出版的陣地，擾亂了學術出版的秩序?！斑€在愁論文發(fā)表不了嗎？本站與3 000家期刊合作，開通論文發(fā)表綠色通道，請即聯(lián)系客服！”這樣的廣告并非完全吹牛，有些期刊還真的是將組稿、審稿工作乃至編校工作委托給了第三方，從而放松了對同行評議制的組織與管理，也放任了編委會或編輯部的編審、定稿程序。與這樣的漏洞相比，更普遍的問題則是由于審稿形式的某些局限性，無論是采用“署名審稿”還是采用“雙盲審稿”都不能完全繞過同行評議制的固有缺點。[6]按說，每篇科技論文應提交兩位以上熟悉該研究課題的專家進行評議，但是，一方面，有相當多的科技期刊對每篇論文只選擇一位評審人，而且往往因疏于學術造詣、學術道德方面的核實而所選非人；另一方面，由于受知識結構、專業(yè)水平、職業(yè)操守等學術素養(yǎng)的影響，不同評審人的評鑒標準各不相同，審稿意見也多種多樣：既有客觀、公正、準確的評價，也有敷衍塞責甚至有失公允的判斷。所以，“同行評議的諸多弊端都發(fā)生在專家的選擇以及專家進行評議的方法上”[7]。

為了彌補漏洞，近年來一些在線學術期刊利用網(wǎng)絡的互動特征建立了一種新的評審形式——發(fā)表后公開評審。期刊在接到來稿后立即將其發(fā)表在網(wǎng)上，由讀者去評定。讀者可以在線提交自己的點評和疑問，作者可以在線回復質疑，修改文章。因此，“同行評議不再只是學術出版的一個環(huán)節(jié)，而是貫穿于學術出版的整個過程。發(fā)表后評審鼓勵任何讀者均可以參與同行評審的過程，而審稿是獲得知識和專長的再學習過程，可以培養(yǎng)一種學術責任感，是在學術界立足的先決條件”[8]。類似于發(fā)表后公開評審，戰(zhàn)國末年(公元前239年前后)，秦國丞相呂不韋曾自做主編，使眾多門人寫作《呂氏春秋》，書成后，“布咸陽市門，懸千金其上，延諸侯游士賓客，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9]2510。之后，這樣的事在中國出版史上似乎再也沒有發(fā)生過，倒是韓非子的著作乃至李斯的一些文章流傳下來，更勝于《呂氏春秋》，說明這種評審形式似乎不適合于學術著作的編輯與出版。

學術著作一經(jīng)出版，便如同射出的“魔彈”[10]76，其所產(chǎn)生的社會影響難以消除。從Elsevier撤銷論文案也可看出，學術著作具有較強的公信力，對社會的影響要比時事新聞深刻得多，所以不僅不能放松這類著作的出版事先評審工作與編輯工作，而且還應建立事后責任追究機制，以彌補制度缺陷。

二、學術專著“三審制”的弊端

我國的學術期刊對論文的評審原本實行三審制，引入同行評議制也是為了補偏救弊。這種源于圖書出版的三審制，是1952年從蘇聯(lián)引進的出版社內部編審程序，即：一切采用的書稿應實行編輯初審、編輯室主任復審、總編輯終審和社長批準的編審制度。實踐表明，嚴格執(zhí)行三審制，對于保證貫徹黨的出版方針、保障出版物的質量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故而，在我國有關出版的規(guī)定、條例、辦法、通知或體系中，雖然表述不盡相同，但都要求出版社堅持三審制。然而，三審制也有其短板——大多數(shù)出版社的編輯力量難以勝任評審專業(yè)性較強的學術書稿，從而使這一制度自身的科學性打了折扣。為了補齊這一短板，現(xiàn)行的《圖書編輯工作基本規(guī)程》規(guī)定在書稿決定采用的階段必須實行“三審制”，并要求“有些本社難以判斷的專業(yè)性很強的書稿，經(jīng)過社內審讀后，還需請社外專家審讀”。所謂社外專家審讀，也就我們常說的外審，等同于專家評議。實際上，我國大多數(shù)科技期刊早已在三審制的基礎上引入了外審，以借助眾多領域專家、學者的才智，彌補編輯人員知識面相對有限的缺點，最大限度地避免失誤、保證期刊的學術質量。只不過，一些期刊將外審環(huán)節(jié)作為三審制中的復審，一些期刊僅對部分論文進行外審，有的期刊執(zhí)行得嚴格，有的期刊流于形式。對于大多數(shù)出版社而言，通常僅對重點選題進行外審，所以常常會出現(xiàn)學數(shù)學的編輯審編化學書稿、學物理學的總編終審生物學著作的跨專業(yè)審稿現(xiàn)象。無怪乎，我國近年來出版的一些學術著作甚至連專業(yè)名詞都存在謬誤。

實行三審制的目的是為保證圖書質量。然而，這樣一種通過設置多層防線來保證圖書質量的辦法，隨著圖書出版量的猛升和市場機制的引入，顯得越來越難以奏效。諸多研究成果[11-12]將其歸因于：三審制是計劃經(jīng)濟的產(chǎn)物，不僅在保障專著的學術水平方面有短板，而且也不符合市場經(jīng)濟運作的要求。認為初審、復審和終審是行政管理意義上的三級審讀，在審讀的量和內容上區(qū)別不大，有相當部分是重復勞動，不僅延長了圖書的出版周期，而且增加了管理成本，產(chǎn)生不出市場經(jīng)濟要求的高效率。所以，部分出版社為了迎合營銷檔期、趕時效，縮短圖書出版周期，書稿的審讀時間嚴重縮水，初審就是責任編輯標注排版體例的過程，復審、終審則變成了簽字而已。由于失去了復審、終審的評價與監(jiān)督，編輯人員的質量意識逐步淡化。更為嚴重的是，隨著出版產(chǎn)業(yè)的調整，大大小小的編輯工作室成了出版社的“包工頭”或“經(jīng)紀人”，對于他們策劃的書稿，責任編輯只能來稿必發(fā)，從而使三審制基本上流于形式。由此，必須對三審制進行合理的改革，打破行政級別、引入學術審查機制，明確初審、復審和終審各自的責任。比如，對于專著，責任編輯對書稿進行初審，須從社會效益、經(jīng)濟效益和科學性、知識性、結構體例、文字水平等各個方面對書稿做出評價；“編輯室主任復審”可改為“同行評議”，由相關專業(yè)的專家學者從學術價值及科學性、知識性方面對書稿做出評價；總編對書稿進行終審，在把好政治關、政策關的同時，對責任編輯的審讀意見和同行評審意見進行評價，從而起到有效的監(jiān)督作用。

三、出版事后檢查機制的缺陷

一個完整的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應包括出版事先審查和出版事后檢查兩個機制。從表面上看，我國的學術著作的出版既有事先的初審、復審和終審，又有出版后的審讀，已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事實上，我國行政管理部門定期組織的出版事后審讀，重在查處政治、法律和語言文字表達規(guī)范方面的問題，基本上不涉及學術問題的審查和處理，反而存在將學術問題政治化的風險。譬如，20世紀50年代，胡先骕的《植物分類學簡編》出版后，有關部門認為書中對李森科“關于物種的新見解”的述評，是“對米丘林學說采取盲目反對的態(tài)度……別有用心地利用蘇聯(lián)科學家們對物種問題的學術爭論，利用蘇聯(lián)一些生物學家在物種問題上的不同見解……誣蔑蘇聯(lián)共產(chǎn)黨支持錯誤的思想，暗示科學應該脫離政治，脫離黨的領導”[13]165。胡先骕因此而受到猛烈批判，未售出的《植物分類學簡編》也被全部銷毀?！半p百”方針出臺后，周恩來指出：“科學是科學，政治是政治……如果李森科不對，我們沒有理由為李森科辯護，我們就應向被批評的胡先骕承認錯誤?！盵14]1222-1223然而，對于學術著作的事后審讀和處理卻似乎一直停留在按政治標準辦的意識形態(tài)中，沒有把學術問題的審查當成一回事。改革開放后，雖然也有幾種科技期刊發(fā)生過撤銷論文的事情，但大多是針對抄襲、造假的論文進行的處理，還未形成一種制度，更無法律可依。在學術出版業(yè)發(fā)達的西方國家，國際出版巨頭們早已把撤銷論文制度當作維護出版物質量和出版?zhèn)惱淼谋貍浯胧?，用于糾正學術著作出版事先評審的失誤和編校錯誤，保障文獻的可靠性和準確性。

由于撤銷論文制度的主要內容是對問題論文重新進行同行評議，所以其結果不僅可用于糾正學術道德失范行為，而且可用于檢查論文的出版事先評審和編輯工作——在厘清責任的基礎上，施以必要的處罰措施，就會產(chǎn)生懲前毖后之功效。引入撤銷論文制度，可填補我國的學術著作出版事后審查機制的缺陷。作為一道出版?zhèn)惱矸谰€，撤銷論文制度有助于及時查處造假、抄襲、剽竊等學術不端行為，從而有效摒除學術泡沫、抑制冗余出版，維護正常的學術出版秩序。更重要的是，由行政管理部門定期組織的出版事后審讀與出版機構隨時組織的出版事后審查，分別從法規(guī)與倫理兩方面對學術著作進行評判和處理，能夠真正做到客觀、公正和民主。

四、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由上述分析可知，用好同行評議制度，革新三審制度，引入撤銷論文制度，是建立健全我國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的捷徑。但是，西方現(xiàn)行的撤銷論文制度并不完美，作為一種道德調節(jié)手段具有很大的彈性，所形成的結論并非都能讓人信服，而且作為出版機構自設的行業(yè)規(guī)則，效力有限。[4]因此，對于這一西方的學術著作出版評審規(guī)制，我們必須結合中國的情況深加研究、謹慎檢驗，尤其要解決好出版法制建設與學術道德建設的鄰接問題。比如，我國當前出版業(yè)中，存在著經(jīng)濟利益最大化的思想和追求最高利潤的經(jīng)營管理模式，既不適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倫理道德規(guī)范，也不適合我國傳統(tǒng)社會的追求“合理化”的人文道德。盲目跟著市場背后“那只看不見的手”瘋跑，壓低學術著作稿酬，甚至倒過來收取版面費、出書費，出版不合格產(chǎn)品，假書、偽書、盜版書、低俗書、惡劣書就會屢禁不止，出版市場亂象怎么也打掃不凈。一部著作權法和幾個出版管理條例或規(guī)定(《出版管理條例》《圖書出版管理規(guī)定》《期刊出版管理規(guī)定》《報紙出版管理規(guī)定》)也管不住那些千奇百怪的“官司”，特別是影視改編、非法上網(wǎng)之類的訴訟、糾紛，說法不清、裁斷不明，以致有關倫理道德堤決河濫。所以，只有加快社會主義道德建設和法治建設，才能治理目下出版界業(yè)內業(yè)外的出版亂象。只有合乎法理的制度才能成為公序良俗，才能產(chǎn)生效力。隨著數(shù)字出版的迅速崛起，媒體融合的倫理學建構顯得越來越重要，出版法規(guī)的建設顯得越來越緊迫，所以在加強出版?zhèn)惱斫ㄔO的同時，我們必須加快出版立法建設。這是我國學術出版界在構建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時，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最后建議，在與編輯出版業(yè)有關的法制改革進展中，應考慮以公法法理建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知識產(chǎn)權保護法律體系，將著作權、編輯權、出版權、讀者(觀眾)使用權四權并列，統(tǒng)一立法的法權保護系統(tǒng)。應兼顧作者、編者、出版者和讀者等各方的權益，考慮出版事前、出版事后所有潛在的各種問題，給編輯出版事業(yè)、產(chǎn)業(yè)乃至讀者市場以倫理支持，保證學術著作出版評審體系的科學性。

[1] Letters: Retraction[EB/OL].[2017-02-10].http://www.sciencemag.org/content/324/5926/463.1.

[2] Elsevier Announces Article Retraction from Journal Food and Chemical Toxicology[EB/OL].[2016-12-10].http://www.elsevier.com/about/press-releases/research-and-journals/elsevier-announces-article-retraction-from-journal-food-and-chemical-toxicology.

[3] BioMed Central retracting 43 papers for fake peer review[EB/OL]. [2017-04-04]. http://retractionwatch.com/2015/03/26/biomed-central-retracting-43-papers-for-fake-peer-review/.

[4] 陳國劍，王振鐸.撤銷論文制度及出版?zhèn)惱斫ㄔO問題研究[J].河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4)：137-144.

[5] 英出版商撤43篇論文41篇為中國作者[EB/OL].[2017-04-04].http://www.bjnews.com.cn/news/2015/04/04/358905.html.

[6] 王平，宋子良.同行評議制的固有缺點與局限性[J].科技管理研究，1994(4)：22-26.

[7] 吳文成.學術期刊出版中同行評議制的不足及其改進[J].中國出版，2011(18)：32-35.

[8] 王志娟，法志強，郭洪波.科技期刊同行評議形式的不足與完善[J].中國科技期刊研究，2012( 2)：300-302.

[9] 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0] 巴蘭，達維斯.大眾傳播理論：基礎、爭鳴與未來[M]. 3版. 曹書樂，譯.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

[11] 孫琇，董高懷.“三審制”,并非簡單的話題[J].編輯之友，1996(6)：10-12.

[12] 黃永華.三審制為何會流于形式[J].編輯學刊，2004(5)：19-21.

[13] 胡宗剛.不該遺忘的胡先骕[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05.

[14] 百年恩來：再現(xiàn)世紀偉人[M].北京：中國經(jīng)濟出版社，1998.

(責任編輯 孟俊紅)

1006-2920(2017)04-0087-04

10.13892/j.cnki.cn41-1093/i.2017.04.019

陳國劍，河南大學學報編輯部編審(開封 475001)。

2013年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學術論著出版業(yè)態(tài)與編審評價體制研究”(13AXW007)；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媒介形態(tài)嬗變與出版方式創(chuàng)新”(15YJA860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