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平,翁義明
(1.武漢傳媒學院外語系,武漢 430205; 2.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武漢 430074)
隱喻與變異搭配對比研究
——隱喻解讀的新視角
王金平1,翁義明2
(1.武漢傳媒學院外語系,武漢 430205; 2.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武漢 430074)
隱喻是語言中的一種廣義的修辭現(xiàn)象,是指從語義和句級的角度探討的一切隱喻性語言。確認隱喻的標準是看語句中是否包含了某種程度的變異搭配,因為每個隱喻都是一種變異的搭配,而每個變異的搭配都隱藏著某種隱喻的表達方式。語言隱喻性程度和搭配變異性程度成正比。搭配越是偏離語言常規(guī),其隱喻性程度越強;搭配越是符合語言常規(guī),其隱喻性程度越弱。
隱喻;變異搭配;程度性;相對性
為方便討論,在正文之前有必要對“隱喻”術語的界定做些解釋。中外語言學界對隱喻的研究與探索源遠流長,范圍廣泛,方法繁多,但歸納起來,目前人們對隱喻的探究大體分為兩大類:傳統(tǒng)修辭學的研究方法和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后者認為隱喻是一種人類的認知現(xiàn)象和思維方式,這種觀點認為,不光是語言,我們賴以進行思考和行動的日常概念系統(tǒng),在本質(zhì)上也基本上是隱喻性的[1]4。傳統(tǒng)修辭學把隱喻看成是一種修飾性語言,它的功能是一種附加的、可有可無的“裝飾”,但人們對它的定義也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的隱喻是指對兩個通常沒有聯(lián)系事物的比較,根據(jù)亞里士多德的觀點,它是一種詞語層次上的互相替代,和明喻是有區(qū)別的。廣義的隱喻是被作為一種辭格(trope/figure)來分析。Ricoeur[2]從語義的角度對隱喻進行研究,把句子作為意義的基本單位,認為隱喻不僅僅是詞語間的互換,還是一種述謂現(xiàn)象,是在句級而不是詞語上的特別的屬性。過于寬泛或過于狹窄的定義對于人們識別隱喻和研究隱喻的結(jié)構(gòu)特征和意義表述都構(gòu)成困難。鑒于此,本文提及的隱喻是傳統(tǒng)修辭學上的廣義隱喻,是指從語義的、句級的角度探討的一切隱喻性語言(metaphorical language),包括擬人、夸張、轉(zhuǎn)喻、移就、矛盾以及狹義隱喻等在內(nèi)的諸多修辭現(xiàn)象,是和一種語言中的普通形式和基本句型表達多少有些不一樣的表達方式。
關于隱喻的本質(zhì)、識別標準和工作機制的討論最具代表性的是Lakoff和Johnson的語義映射理論,以及Richards和Black的互相作用理論。Lakoff等[1]84認為隱喻中兩類不同事物間的關系其實是兩個不同語義場間的對立與對比。他們還認為隱喻的確立有兩個標準:(1)本體與喻體屬于不同的活動;(2)只涉及部分特征的運用。Richards[3]指出,隱喻中包含兩樣不同事物的思想在一個詞或短語中活動,這一詞或短語的意義即是該兩種思想互相作用的結(jié)果。Black[4]在Richards理論基礎上發(fā)展完善了互動論,他進一步認為隱喻效果的達成取決于它與同一話語中其他詞或詞組以及與語境的關系。本文嘗試從變異搭配的理論來解釋英語中的隱喻現(xiàn)象,并認為隱喻其實就是一種語言的變異搭配現(xiàn)象。
自Firth提出搭配(collocation)概念至今的半個世紀以來,對于詞語搭配的理解各不相同,較為混亂,使其成為一個不容易界定的概念。語言學界一般把搭配看成是和語法關系不大的、詞項或詞匯單位的特定的、習慣性的詞語組合或結(jié)伴使用,相當于成語或類似于成語的固定組合。本文采用Halliday[5]、Mitchell[6]、Greenbaum[7]、Kjellmer[8]163-171等語言學家主張的、在學界影響較大的綜合法,將詞語、句法、意義和功能等組合因素結(jié)合為一體納入搭配研究,視句法限制關系為搭配不可缺少的特征之一,因為“語法、詞語和意義從根本上來說是個綜合的整體”[6]108。因此本文提及的搭配是指包括詞語搭配在內(nèi)的句法意義上的搭配,相當于Sinclair[9]所指的“文本中短距離的兩個或多個詞語的共現(xiàn)”或Finch[10]所說的“詞匯共現(xiàn)的趨勢”。
搭配是“受語法因素限制和詞語因素決定的詞列”[8]163。其中,“受語法因素限制”說的是詞語序列必須合乎語法,“詞語因素決定”有時又被語義學家稱為選擇限制規(guī)則。一方面,句法對詞語行為具有制約作用,句法是關于如何將詞、詞組、分句等組成句子的規(guī)則表述,因此搭配不可避免地受句法規(guī)則的制約;另一方面,句法結(jié)構(gòu)也受到詞語行為的影響,只有各個詞項間相互符合語義成分,一個句法結(jié)構(gòu)才可確立,違反了這些規(guī)則就產(chǎn)生不正確的詞語組合或錯誤的句子表達。例如“sleep”一詞要求其作主語的名詞具有[Animate]這一語義特征,“murder”一詞則要求它的主語和賓語都具有[human]這一特征。選擇限制規(guī)則可以用于限制“colorless green ideas sleep furiously”和“Friday murdered Thursday”這樣句子的生成。
然而,在特定的語言使用環(huán)境中,出于某種特殊的目的,為達到某種語言交際效果,人們會故意蔑視語法規(guī)則或語言常規(guī),違反搭配和諧的原則,選用一些語義沖突的詞項來構(gòu)成不同尋常的詞語組合或句法結(jié)構(gòu),這種現(xiàn)象在語言學中被稱作為變異搭配(unusual collocation)。變異搭配是語言使用者為追求新穎的語言效果而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語言的產(chǎn)物?!皬恼Z言組合和搭配來看,變異是對語言常規(guī)的超越和違背”,其目的是“描述心里的感受,進而抒發(fā)情感”[11]。馮廣藝[12]稱之為“超常搭配”。英漢語言中的變異搭配俯拾即是,如“kill the interest”、“a burning issue”、“mountain of despair”、“美麗的錯誤”、“嘗盡人間的艱辛”、“金色的夢想”等。這種情況下,一般本族語者不會認為他的語言知識貧乏而不會使用正確的搭配,而會認為他是有意違反規(guī)約,試圖表達某種特殊意義。這樣就創(chuàng)造了特殊的效果,產(chǎn)生了修辭學上的所謂隱喻性語言。
傳統(tǒng)修辭學把隱喻看成是不符合常規(guī)的修飾性語言,也就是說隱喻中一定存在著對正常語言的某種偏離或語義矛盾,“隱喻句中所表示的句子成分之間的關系和客觀現(xiàn)實中實體之間的關系不一致”[13],筆者認為這種思想情感和語言庫存之間的不一致現(xiàn)象能夠表現(xiàn)在語句中的任何成分之間的關系當中。如:
(1)Jim is an ass. (吉姆是頭驢。)
例(1)中,Jim與ass屬于不同類別的事物,在這里不同類別的事物搭配起來構(gòu)成的暗喻(simile)就是對正常語言的某種偏離和語義沖突。
(2)The brook smiled. (小溪在微笑。)
例(2)中“smile”一詞的主語應當是具有[Animate]這一語義特征的名詞,在該擬人(personification)的修辭格中,作者將不具備該特征的“brook”與“smile”搭配是英語中典型的變異搭配。
(3)The chairman plowed through the discussion. (主席通過討論推進話題。)
例(3)中“plough”一般與可耕耘的具體事物搭配,與“discussion”搭配違反了“語義選擇限制”,構(gòu)成了語義矛盾,于是成為隱喻這一特殊語言現(xiàn)象的信號。
(4)Mary was wearing a blue dress and a smile on her pretty face. (瑪麗穿著一身白色服裝,面帶笑容。)
例(4)中,動詞wear同時修飾名詞dress和名詞smile,動詞wear與名詞a dress屬常規(guī)搭配,而動詞wear和名詞a smile的搭配屬于違反語言常規(guī)的變異搭配,這種被稱為軛式搭配(zeugma)的修辭格正是巧妙地運用了詞語搭配的常規(guī)性和變異性的修辭效果,使語言生動形象、言簡意賅。
(5)The kettle boils. (水開了。)
動詞boil只能和液態(tài)事物組合構(gòu)成正常語義搭配,而例(5)中,動詞boil與固態(tài)名詞kettle搭配違反了“語義選擇限制”。這種“使用另一個與之相關的事物名稱”構(gòu)成的轉(zhuǎn)喻(metonymy)修辭格正是詞語之間語義變異搭配的效果。
(6)The birds sat upon a tree and poured forth their lily like voice. (鳥兒落在樹上,傾瀉出百合花似的聲音。)
例(6)中,鳥落在樹上發(fā)出的聲音讓人聯(lián)想到百合花,視覺名詞lily和聽覺名詞voice的非常規(guī)變異搭配是構(gòu)成通感(synaesthesia)修辭格的基本條件。
(7)He is a poor rich guy. (他是個可憐的有錢人。)
例(7)中形容詞poor和rich意義相反卻能同時修飾名詞guy,這種由意思相反、互相矛盾的兩個詞語共現(xiàn),或者說變異搭配,而構(gòu)成的矛盾辭格(oxymoron),其深層卻反映了事物內(nèi)部矛盾統(tǒng)一的辯證關系。
由以上各例看來,語義沖突和變異的搭配是一種表面現(xiàn)象,其實質(zhì)是各種不同隱喻的標志和信號。為了更為清楚地表明隱喻和變異搭配的這種關系,筆者從文學語言Emily Dickinson的詩歌中選出典型的隱喻來具體說明。
(8)The Clouds their Backs together laid The North began to push The Forests galloped till they fell...
在例(8)中,無生命的forests被賦予有生命的“horse”的特征,能夠運動和跳躍,這是文學語言里典型而又常見的隱喻性語言?,F(xiàn)從搭配的角度對這種常見的隱喻機制做詳細的解釋。將例(8)中的隱喻表達分開排成a、b兩行,如下所示:
(9)a. The Forests [wave violently] till they fell. b. [Horses] galloped.
a、b兩句不再具有原先的隱喻特征,原因是“horses”和“galloped”以及“forests”與“wave”搭配因為沒有違反選擇限制規(guī)則而不再具有語義沖突,屬于正常搭配范圍,因此a、b兩句都是不含修辭語言的常規(guī)表達方式。
因此筆者認為,某一語言表達成為隱喻的第一要素是要從搭配的角度來看,它必須是異常的。也就是說,不管是短語、句子,或者是更大的話語單位,其中的語言要素組合肯定有語義異?;蛘Z義沖突,這樣才可能構(gòu)成隱喻。辨認一個句子是否是隱喻陳述要看這個表達方式中是否包含了變異的搭配。正如G. N. Leech所說的“隱喻常常表現(xiàn)為高度不可預測的搭配”[14]。
因此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每個隱喻都是一種變異的搭配,而每個變異的搭配都隱藏著某種隱喻的表達方式。
之所以認為隱喻和搭配變異是對應關系,其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隱喻和搭配變異都是一種程度上的概念。正常的語言搭配和變異的語言搭配之間沒有明顯的界線,是一個連續(xù)體,是有程度之分的。如例(10)[14]:
several hours ago
many moons ago
ten games ago
a few cigarettes ago
three overcoats ago
two wives ago
a grief ago
a humanity ago
可以看出以上的搭配從上至下就是語言從常規(guī)到新穎、從新穎到變異、從變異到離奇的逐漸變化過程。
隱喻,或者說語言的隱喻性,也是有程度之分的,隱喻性作為一個連續(xù)體,一端是隱喻性極高的新鮮隱喻,另一端是已經(jīng)失去隱喻性的死喻。有人將其區(qū)分為新奇隱喻(novel)、常規(guī)隱喻(conventional metaphor)和死喻(dead metaphor)等。如例(11)[15]:
隱喻陳述(常規(guī)性得分)
Handshakes are doorbells. (1.39)
Their friends are houseplants. (1.61)
His smiles are can openers. (2.13)
That comment hit the bull’s eye. (4.78)
That experience was a crushing blow. (5.83)
Children are precious gems. (6.22)
以上隱喻的常規(guī)性程度越來越高,它們的隱喻性也越來越低。
如何判別隱喻的隱喻性程度呢?筆者認為還是應當從搭配的角度來探討這個問題。常規(guī)隱喻和非常規(guī)隱喻的關系猶如常規(guī)搭配和異常搭配的爭論一樣復雜。一般來說,語言隱喻性程度是和搭配變異性程度成正比的。也就是說,搭配越是偏離語言常規(guī),其隱喻性程度越強;搭配越是接近符合語言常規(guī),其隱喻性程度越弱。如例(10)中,從上至下,隨著語言搭配變異的程度越來越高,其隱喻性程度越來越大。例(11)中,從上至下,隨著隱喻性程度越來越小,句中搭配變異程度也越來越小。
正如人們有時很難辨別一個搭配是否是變異搭配一樣,判斷一個表達是否是隱喻也是一個頭疼的問題。因為語言中搭配變異和隱喻現(xiàn)象都是一種程度上的概念。詞語搭配的變異性和語言隱喻性一樣都沒有絕對的標準,因為它與語言使用者(包括讀者和作者雙方)的語言經(jīng)驗有一定的關系。一部分人認為“非常新奇”的搭配,另外一部分人可能覺得“毫無新意”,二語學習者認為“變異”的隱喻性語言,本族語者會覺得不以為然?!啊儺惖某潭仍絹碓礁?,解釋的難度也越來越大?!盵16]
例如,以下例句顯而易見是隱喻表達,因為在常人眼里“virginity”和“asset”,以及“chair”和“protesting”都是異常搭配。
(12)Virginity is a frozen asset.
(13)He crashed down a protesting chair.
而之所以很難確定下面兩個表達方式是否具有隱喻性,根本原因是無法斷定其中是否包含著非常規(guī)的搭配。
(14)the leg of the table
(15)I had a heated debate with my boss.
本文在前人關于隱喻和搭配研究的基礎上,大膽地提出了這樣一個觀點:語言中所有的隱喻現(xiàn)象也都同時包含某種變異的搭配,而所有的變異搭配也同時都是一種隱喻現(xiàn)象。由于隱喻這種異常的表達法偏離了日常用法,在一般人看來,語言中的變化和異常使話語帶上一種不尋常的感覺。從搭配的角度,通過分析共現(xiàn)于同一語鏡中的有關詞項的語義特點,看是否存在著某種語言偏離和變異現(xiàn)象,無疑可以開辟一個新的途徑來理解英語中的隱喻性語言現(xiàn)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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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3-31
湖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計劃指導性項目(B2016415);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專項資金一般項目(CSY17010)
王金平(1974-),女,副教授;E-mail:whcmwjp@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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