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唐衍

(浙江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杭州 31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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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偉業(yè)《梅村詞》以史為詞與明清之際詞學(xué)新變

楊唐衍

(浙江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杭州 310028)

明末清初詩人吳偉業(yè)詩有“詩史”之稱，《梅村詞》也表現(xiàn)出時代風(fēng)會與個人遭際的影響，以其《滿江紅》詞表現(xiàn)最突出，可稱詞史。明清易代之際的大背景促成了吳偉業(yè)詞風(fēng)的變化，也促成了時代詞風(fēng)的變化，即由軟媚柔婉到慷慨悲涼。由媚而雅是明清之際詞學(xué)轉(zhuǎn)變大勢，直接影響到清詞的品格，開啟清詞復(fù)興之路。

吳偉業(yè)；以史為詞；詞學(xué)新變

一、吳偉業(yè)之詩史與以史為詞

吳偉業(yè)(1609-1671)，字駿公，號梅村，江南太倉人。明崇禎四年(1631)進(jìn)士，授翰林院編修，歷官東宮講讀官、南京國子監(jiān)司業(yè)。南明弘光朝拜少詹事，后因馬士英、阮大鋮專權(quán)辭官，入清后一度不仕。清順治十年(1653)授弘文院侍講，轉(zhuǎn)國子監(jiān)祭酒，后以母病告歸，康熙十年(1671)病逝。吳偉業(yè)詩文詞俱佳，詩稱梅村體，又有詩史之譽，詞集為《梅村詞》。趙翼《甌北詩話》卷九：“梅村身閱鼎革，其所詠多有關(guān)于時事之大者。如《臨江參軍》、《南廂園叟》、《永和宮詞》、《洛陽行》，……皆極有關(guān)系。事本易傳，則詩亦易傳。梅村一言覷定，遂用全力結(jié)撰此數(shù)十篇，為不朽計，此詩人慧眼，善于取題處?！盵1]131吳偉業(yè)詩史觀見于其《且樸齋詩稿序》：“古者詩與史通，故天子采詩，其有關(guān)于世運升降、時政得失者，雖野夫游女之詩，必宣付史館，不必其為士大夫之詩也……”[2]1205-1207詩史說源遠(yuǎn)流長，而詞則被視為詩余艷科，因此以史論詞較少。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指出，“詞亦有史”：“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若乃離別懷思，感士不遇，陳陳相因，唾瀋互拾，便思高揖溫、韋，不亦恥乎！”[3]4梅村詞收于吳偉業(yè)作品集《梅村家藏稿》，今人陳繼龍有《吳梅村詞箋注》[4]，收梅村詞107首(《全清詞·順康卷》目錄標(biāo)明收吳梅村詞118首，實為107首)，其中《滿江紅》詞共14首，僅次于《望江南》18首。

梅村詞少作多香艷綺語，中年以后則悲歌慷慨，詞風(fēng)大變?！端膸烊珪偰俊吩u吳偉業(yè)曰：“其少作大抵才華艷發(fā)，吐納風(fēng)流，有藻思綺合、清麗芊眠之致。及乎遭逢喪亂，閱歷興亡，激楚蒼涼，風(fēng)骨彌為遒上。暮年蕭瑟，論者以庾信方之。……至於以其馀技度曲倚聲，亦復(fù)接跡屯田，嗣音淮海。王士禎詩稱‘白發(fā)填詞吳祭酒’，亦非虛美?！?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七三，集部二十六，“《梅村集》四十卷”條)[5]梅村詞雖無梅村體之稱，影響遠(yuǎn)不及其詩，但也是詞壇大家。陳廷焯評曰：“吳偉業(yè)詞，雖非專長，然其高處，有令人不可捉摸者。此亦身世之感使然，否則徒為‘難得今宵是乍涼’等語，乃又一馬浩瀾耳。”[6]59以上引語俱以身世之感、家國之難等為梅村詞特色及成就。梅村詞中最能表現(xiàn)其詞史風(fēng)格則是其《滿江紅》詞。填詞之事，先選詞調(diào)，詞調(diào)不同，聲情不同。清沈祥龍《論詞隨筆》：“詞調(diào)不下數(shù)百，有豪放，有婉約，相題選調(diào)，貴得其宜，調(diào)合則詞之聲情始合?！盵7]4060“滿江紅”調(diào)激越蒼涼。吳熊和先生論詞調(diào)時說：“婉約派常用《訴衷情》、《蝶戀花》、《臨江仙》、《雨霖鈴》之類宛轉(zhuǎn)纏綿、凄咽清怨之調(diào)，豪放派常用《滿江紅》、《水調(diào)歌頭》、《賀新郎》之類激越奔放、慷慨悲涼之調(diào)?！盵8]128吳偉業(yè)歷明清易代之事，出處之際，悲感莫名，又兼背舊恩事二主，更是痛悔難言。前事后史，滿腔心事，以《滿江紅》詞出之，自然有悲涼不平之氣在。參以前人之論，稱之“詞史”，非常貼切。

二、《梅村詞》以史為詞的特征

《梅村詞》詞史特征以《滿江紅》14首表現(xiàn)最為突出。如其《滿江紅·題畫壽總憲龔芝麓》：

楚尾吳頭，僅斗大、孤城山縣。正遇著、青絲白馬，西風(fēng)傳箭。歸去秦淮花月好，召登省閣江山換。更風(fēng)流、黨籍總尋常，思量遍。文史富，才名擅。交與盛，聲華健。正三公開府，張燈高宴。絲簧功名杯在手，青山景物閣中見，更他年、揀取碧云峰，歸來羨。

此壽龔鼎孳之作。龔鼎孳(1616-1673)，字孝升，號芝麓，江西臨川人，占籍合肥，故又稱“龔合肥”。崇禎七年(1634)進(jìn)士，官至兵科給事中。崇禎十七年(1644)，降李自成大順政權(quán)，授直指使，又降清，累官至禮部尚書。龔鼎孳與錢謙益、吳偉業(yè)稱江左三大家。三大家均仕清，心態(tài)則大為不同。計六奇《明季北略》謂：“(龔鼎孳)每謂人曰：我愿欲死，奈小妾不肯何！小妾者，所娶秦淮娼顧媚也?！饼徥霞冉道铌J，又仕滿清，雖也有過種種矛盾心態(tài)，但遠(yuǎn)沒有吳偉業(yè)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悔。詞題稱龔氏“總憲”，古御史臺別稱憲臺，明清都察院左都御史仿古稱為總憲。龔芝麓入清“累遷左都御史”，故稱。龔氏雖仕清為人詬病，但對當(dāng)時士人如顧貞觀、陳維崧等多有提攜襄助，其集唱和之作蔚為大宗，龔詞也曾領(lǐng)一時風(fēng)騷。吳偉業(yè)《龔芝麓詩序》評龔集云：“其惻怛真摯，見之篇什者，百世而下讀之應(yīng)為感動，而況于身受之者乎?”[2]665葉恭綽《廣篋中詞》論清初詞壇：“清初詞派，承明末余波，喪亂之余，家國文物之感蘊發(fā)無端，笑啼非假。”梅村此作可見出當(dāng)時文人之政治風(fēng)向或有不同，但這種亂離之下的凄涼情懷卻是許多人共有的?！俺矃穷^”，指豫章(今江西南昌)一帶。清厲荃《事物異名錄》卷四郡邑部上(清乾隆刻本)：“楚尾吳頭，《方輿勝覽》：豫章之地為楚尾吳頭。”芝麓曾知蘄水，蘄水近豫章，故稱。青絲白馬，指動亂；西風(fēng)傳箭，指事在秋天。《梁書》卷五十六列傳第五十：“(南朝梁)普通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后景果乘白馬，兵皆青衣。”此處青絲白馬當(dāng)指李自成事。吳偉業(yè)詩《贈總憲龔公芝麓》可互證：“丈夫四十致卿相，努力公孤方少壯。握手開尊話疇昔，故人一見稱無恙。當(dāng)初海內(nèi)苦風(fēng)塵，解褐才名便絶倫。官守蘄春家近楚，賊窺江夏路通秦。書生年少非輕敵，擐甲開門便迎擊。詩成橫槊指黃巾，戰(zhàn)定磨崖看赤壁。我同宋玉適來游，多士名賢共校讎。此地異才為亂出，論文高話鎖廳秋?！盵2]282又可證以文《題龔芝麓壽序》：“乃撫今而追昔，輒即事以興懷，射策登朝，分符出宰，兵連吳楚，盜逼蘄黃，搦矢登陴，橫刀守陣，雪夜發(fā)圍城之嘯，月明起破陣之歌，絶壁無糧，橫江寡援，力搘強冦，志決孤城。洎乎召拜諫官，而陳條奏，朝憎正論，世目黨人。慨國是之紛更，致王途之板蕩。飄泊抱黍離之痛，覊棲□(原文缺字)草昧之艱?！?吳偉業(yè)：《梅村家藏稿》，四部叢刊本，卷三十七，文集十五“序”)[9]

詞與詩與文互證，詞中所記史實可考?！皻w去秦淮花月好”句指芝麓與秦淮名妓顧媚事。“召登省閣江山換”句，寫芝麓自蘄水回京師，“授兵科給事中”，此時離明覆亡已不遠(yuǎn)。江山換即指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攻破北京明亡之事。而“黨籍總尋?！币痪?，則指芝麓彈劾王應(yīng)熊、陳新甲等，即上文“洎乎召拜諫官，而陳條奏，朝憎正論，世目黨人”所指。此詞上闋重史實，故《國朝名家詩余·梅村詞》引孫豹人云：“數(shù)十年事，以前半闋數(shù)語敘盡?！毕麻爠t寫芝麓結(jié)交之盛之時事[4]89。“文史富，才名擅。交與盛，聲華健。正三公開府，張燈高宴”等，可視為芝麓交往實錄。末句“更他年、揀取碧云峰，歸來羨”，則極隱約地寫出梅村心事。所謂揀取碧云峰，指歸隱而言。梅村于出仕清朝，始終芥蒂未忘，悔痛至深。芝麓心情固與其有別，而梅村仍未敢忘此，甚至于題贈芝麓壽詞都不忘曲隱其情。所以《國朝名家詩余·梅村詞》引白醒庵云：“末二句寫出定山先生心事?！盵4]89又如《滿江紅·白門感舊》：

松栝凌寒，掛鐘阜、玉龍千尺。記那日、永嘉南渡，蔣陵蕭瑟。群帝翱翔騎白鳳，江山縞素觚欃碧。躧麻鞋、血淚灑冰天，新亭客。云霧鎖，臺城戟。風(fēng)雨送，昭邱柏。把梁園宋寢，燒殘赤壁。破衲重游山寺冷，天邊萬點寒鴉黑。羨漁翁、沽酒一蓑歸，扁舟笛。

此感嘆故國，兼嘆身世之作，白門指金陵。松栝即松檜。永嘉南渡，借晉永嘉五年(311)之亂士大夫南渡建康(金陵)事，喻明王朝覆亡后，士大夫紛赴金陵南明小朝廷之史實。而江山縞素，“血淚灑冰天，新亭客”，則借《世說新語》新亭典故指明崇禎帝亡，眾多士子為之悲愴號泣。顧師軾《梅村先生年譜》卷二：“先生里居，聞信，號痛欲自縊，為家人所覺。朱太淑人抱持泣曰：“‘兒死，其如老人何！’乃已。”(《梅村家藏稿》四部叢刊本，附年譜，卷二)[9]“云霧鎖，臺城戟。風(fēng)雨送，昭邱柏”，感嘆明王朝帝王陵寢已是檜柏森森。“把梁園宋寢，燒殘赤壁”句借三國火燒赤壁事，指清順治二年，豫親王多鐸攻破金陵，恣意焚燒皇家陵園[4]92。結(jié)句則不勝唏噓，知故明不可復(fù)，大勢不可回，重游清冷山寺，見寒雅萬點，頓生退隱之意。吳偉業(yè)一生顛沛流離，遭際喪亂，時有出家之念。顧湄《吳偉業(yè)先生行狀》載，吳偉業(yè)在臨終遺囑中寫道:“吾死后，斂以僧裝，葬吾于鄧尉、靈巖相近，墓前立一圓石，題曰‘詩人吳偉業(yè)之墓’，勿作祠堂，勿乞銘于人?！比酥畬⑺溃溲砸舶?。斂以僧裝，不題官名，表現(xiàn)了誠摯的悔恨等種種復(fù)雜情緒?！秶以娪唷っ反逶~》引杜于皇云：“江山如夢，不減一聲《河滿》?！盵4]93曹爾堪則明確指出：“隴水嗚咽，作凄風(fēng)苦雨之聲。少陵稱詩史，如祭酒可謂詞史矣?！盵4]93

其它如《滿江紅·遇虎邱申文定公祠》：“士女嬉游燈火亂，君臣際會松杉直”， “仿古恨，興亡跡。白社飲，青門客。嘆三公舊事，吾徒蕭瑟。歌舞好隨時世改，溪山到處還堪憶。”又《贈友》：“烽火靜，淮淝壘。甲第起，長安里。尚輕他絳灌，何知程李。揮塵休談邊塞事，封侯拂袖歸田里?！薄吨仃柛信f》：“把酒登高，望北固、奔濤中斷。還記得、寄奴西伐，彭城高讌。飲至凌歊看馬射，秋風(fēng)落木堪傳箭。嘆黃花、依舊故宮非，江山換?！薄陡信f》：“回首處、亂云殘葉，幾篇青史。昔日兒童俱老大，同時賓客今亡矣。”《感舊·其二》：“暮雨急，寒潮打。蒼鼠竄，宮門瓦?？措u鳴埭下，射雕盤馬。庾信哀時惟涕淚，登高卻向西風(fēng)灑。問開皇、將相復(fù)何人，亡陳者。”王士禛云：“婁東長句驅(qū)使南、北史，妥帖流麗，為體中獨創(chuàng)，不意填詞亦復(fù)如是?！?/p>

吳偉業(yè)《滿江紅》詞內(nèi)容可分懷古、紀(jì)事、交際三類。其懷古實質(zhì)是借古人酒杯澆己之塊壘，紀(jì)事亦對故明多有隱約感懷。其交際之詞寫時事、明仕履，亦不離史實。吳偉業(yè)詩文時可見與《滿江紅》相似記載。如《將至京師寄當(dāng)事諸老》：“柴門秋色草蕭蕭，幕府驚傳折簡招。敢向煙霞堅笑傲，卻貪耕鑿久逍遙。楊彪病后稱遺老，周黨歸來話圣朝。自是璽書修盛舉，此身只合伴漁樵?！盵2]401又如《臨終詩四首》其一：“忍死偷生廿載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債應(yīng)填補，總比鴻毛也不如?！盵2]531又《自嘆·其三》：“胸中惡氣久漫漫，觸事難平任結(jié)蟠。塊壘怎消醫(yī)怎識，惟將痛苦付汍瀾。”[2]531其“浮生所欠只一死，塵世無由識九環(huán)。我本淮王舊雞犬，不隨仙去落人間”，可謂是“一字一淚”(趙翼《甌北詩話》)。又《遣悶》其三：“故人往日燔妻子，我因親在何敢死？憔悴而今困于此，欲往從之愧青史?！盵2]260據(jù)顧師軾《梅村先生年譜》：“吾一生遭際，萬事憂危，無一刻不歷艱難，無一境不嘗辛苦，實為天下大苦人。吾死后，斂以僧裝，葬吾于鄧尉、靈巖相近，墓前立一圓石，曰：詩人吳偉業(yè)之墓?！盵2]1476

梅村詞其它詞調(diào)，也有類似風(fēng)格，以《賀新郎》調(diào)為突出?！顿R新郎》別名《金縷曲》，與吳偉業(yè)約同時的顧貞觀與納蘭性德即有《金縷曲》贈答名作?！顿R新郎》曲調(diào)慷慨軒昂，氣韻高古，聲調(diào)常有悲涼不平之意，適于抒發(fā)悲憤深沉感情。故《賀新郎》與《滿江紅》相應(yīng)，完整詮釋了梅村詞詞史特征。

《賀新郎·病中有感》：萬事催華發(fā)。論龔生、天年竟夭，高名難沒。吾病難將醫(y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待灑向風(fēng)殘月。剖卻心肝今置地，問華佗解我腸千結(jié)。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節(jié)。為當(dāng)年沈吟不斷，草間偷活。艾灸眉頭瓜嘖鼻，今日須難決絕。早患苦重來千疊。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線不值何須說！人世事，幾完缺？

趙翼評此詞云：“以視夫身仕新朝，彈冠相慶者，固不同；比之自諱失節(jié)，反托于遺民故老者，更不可同年語矣?！盵1]136陳廷焯評：“千載下讀其詞，思其人，悲其遇，固與牧齋不同，亦與芝麓輩有別，”[6]60以之為“梅村絕筆”。此《賀新郎》悲歌慷慨，激楚蒼涼，與十四首《滿江紅》，俱為“梅村詞史”的最佳例證。范汝受云：“梅村詞無一不妙，而《滿江紅》十三調(diào)尤擅勝場，其中具全部史料，興會相赴，遂成大觀。”(《國朝名家詩余》評《滿江紅·壽顧吏部松交五十》引)[4]126

三、吳偉業(yè)以史為詞與明清之際詞風(fēng)新變

明清易代之際的大背景促成了吳偉業(yè)詞風(fēng)的變化。其少作香艷旑旎，《滿江紅》作于詞史觀發(fā)生深刻變化的中后期。吳偉業(yè)為復(fù)社領(lǐng)袖，后又被慎交社、同聲社共推為宗主，在順治十年的蘇州虎丘大會上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吳偉業(yè)與云間詞派領(lǐng)袖陳子龍，柳洲詞派領(lǐng)袖曹爾堪，陽羨詞派宗主陳維崧，浙西詞派盟主朱彝尊年齡相仿，都處于同樣的時代背景下，共同創(chuàng)造了詞壇新氣象。其中吳偉業(yè)對陳維崧詞風(fēng)的影響值得注意。元明以來，詞風(fēng)纖靡，至明天啟崇禎間，詞學(xué)方漸復(fù)興。而以豪健詞風(fēng)著稱的陳維崧曾師事陳子龍，且與吳偉業(yè)多有交往。陳維崧尚未以詞名時，吳偉業(yè)曾提攜之。陳維崧《酬許元錫》詩：“嘉隆以后論文筆，天下健者陳華亭。梅村先生住婁上，斟酌元化追精靈。憶昔我生十四五，初生黃犢健如虎。華亭嘆我骨格奇，教我歌詩作樂府。二十以外出入愁，飄然竟從梅村游。先生呼我老龍子，半醉披我赤霜裘?！盵10]217陳維崧、吳兆騫及彭師度并稱“江左三鳳凰”，此說正出自吳偉業(yè)。近人鄧之誠《清詩紀(jì)事初編·吳兆騫》條載，吳偉業(yè)“以(兆騫)與華亭彭師度、宜興陳維崧共目為‘江左三鳳凰’”[11]387。據(jù)陸勇強考證，順治九年(1652)陳維崧“與彭師度、盧元昌游處，吳偉業(yè)譽其年、兆騫、師度為‘江左三鳳凰’”[12]91。陳維崧對此一度引以為傲。因為陳維崧尚未揚名之際，吳偉業(yè)已是文壇宗主。陳維崧《五哀詩·吳漢槎兆騫》：“婁東吳梅村，斯世之紀(jì)綱。常與賓客言，江左三鳳凰。陽羨有陳生，云間有彭郎。松陵吳兆騫，才若云錦翔。三人同入門，漏卮填酒漿。……坐中千萬人，皆言三人強。”(陳維崧《湖海樓詩集》，乾隆本，卷一)順治十年(1653)，吳偉業(yè)被迫出仕，北上途中與維崧飲于京口，陳維崧有詩紀(jì)之：“白首詞臣念遭際，……新恩不羨清漳第。陳生慷慨彈云和，……。橫江祖餞明星溼，白牙檣上烏啼急，君不見枯樹誰憐庾信哀。玉關(guān)終望班超入?！?陳維崧《湖海樓詩集》，乾隆本，卷四)陳維崧對吳偉業(yè)敬重有加，對其境遇也有深切的理解之同情。陳維崧師事陳子龍，早年詞風(fēng)綺麗；后則變婉媚為豪健，吳偉業(yè)詞對其詞風(fēng)變化影響不容忽視。陳維崧援經(jīng)史入詞，也與吳偉業(yè)以史為詞有一脈相承之處：

東坡、稼軒諸長調(diào)，又骎骎乎如杜甫之歌行與西京之樂府也。蓋天下之生才不盡，而文章之體格亦不盡?！櫸拟犦S，固與造化相關(guān);下而讕語卮言，亦以精深自命。要之，穴幽出險以厲其思，海涵地負(fù)以博其氣，窮神知化以觀其變，竭才渺慮以會其通，為經(jīng)、為史，曰詩、曰詞，閉門造車，諒無異轍也。……選詞所以存詞，其即所以存經(jīng)、存史也夫。(陳維崧《詞選序》)[13]54

吳偉業(yè)詞雖不如其梅村體詩影響大，卻與同時的陳子龍、龔鼎孳、曹爾堪、陳維崧等人一起，成為明清之際詞學(xué)復(fù)興的主體。明清之際詞有幾種氣質(zhì)，一是承前的柔媚綺麗，一是此時的深沉悲慨，一是此后的典雅醇厚。吳偉業(yè)詞表現(xiàn)出對前朝的無限追念，對當(dāng)前難以名狀的悲抑深沉。由媚而雅是明清之際詞轉(zhuǎn)變的大勢，這也直接影響到清詞品格，開啟了清詞中興之路。

[1][清]趙翼.甌北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3.

[2][清]吳偉業(yè).吳梅村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3][清]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

[4][清]吳偉業(yè),著.陳繼龍,箋注.吳梅村詞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清]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北京:中華書局,1965.

[6][清]陳廷焯.白雨齋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59.

[7]唐圭璋.詞話叢編[M].(5).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

[8]吳熊和.唐宋詞通論[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

[9][清]吳偉業(yè).梅村家藏稿[G]//續(xù)修四庫全書(1396).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10][清]沈德潛.清詩別裁集[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

[11]鄧之誠.清詩紀(jì)事初編[M].臺北:明文書局,1985.

[12]陸勇強.陳維崧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6.

[13][清]陳維崧.陳維崧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編輯：黃航

History Through Ci Poetry in Meicun-ci and the Changes of Ci-poetry in the Transition of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YANG Tangyan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Zhejiang University, Hangzhou Zhejiang 310028, China)

Wu Weiye, at the turning point from Ming to Qing Dynasty, is famous for his poems which are calledHistorythroughPoetry. TheCipoetryof Wu has also the same characteristics as his poetry, which is manifest in theCiTuneofManjianghong. It can be calledHistorythroughCiPoetry. The background of transition from Ming to Qing Dynasty leads the changes of characteristics ofCipoetry, which is from enchantment to elegance, and ushers in the broad way of prosperity ofCipoetryin Qing Dynasty.

Wu Weiye;HistorythroughCipoetry; change

10.3969/j.issn.1672-0539.2017.01.016

2016-04-30

楊唐衍(1973-)，男，江西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唐宋文學(xué)與詞學(xué)研究。

I207.23

A

1672-0539(2017)01-008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