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邊緣人”最初是一種心理學角度上對邊緣群體的界定,文學創(chuàng)作者在自身理解的基礎上,聯(lián)系生活實際,創(chuàng)作出了很多經典的“邊緣人”形象。馬來西亞華文作家商晚筠的代表作《癡女阿蓮》中的主人公阿蓮即是一個典型的癡傻世界的“邊緣人”形象,本文從小說文本出發(fā)分析了阿蓮邊緣性的特點,以探求其“邊緣人”形象的文學意義和社會意義。
關鍵詞:“邊緣人” 邊緣性 文學視角 社會價值
一、“邊緣人”概念的界定
邊緣是周邊部分、臨界的意思,指沿邊的部分,出自《論衡·狀留》,英文中對應的詞應當是edge?!斑吘壢恕敝械倪吘?,即常規(guī)生活的邊界,所以“邊緣人”是悖離于主流社會與正常生活的群體。
“邊緣人”的概念最早是由德國心理學家K·勒溫提出來的,他認為社會性變動的概念亦能適用于個人社會心理的變化。社會地位的改變能使個人的心理特征和行為特征發(fā)生改變。伴隨著時代的發(fā)展,勒溫的理論自然有其局限性,時至今日,我們可以嘗試這樣去理解“邊緣人”:他們本來擁有一種已形成的既定的文化價值體系判斷,后來又受到與其自身不一樣的文化價值的影響。在這兩種文化價值的沖突之下,他們糾結無助展現(xiàn)出一種無根的狀態(tài),由此左右了他們的價值判斷,使他們對人生困惑與迷惘。綜上,“邊緣人是擁有一定獨立的自主性與自主意識,而主流文化是作為準則存在的且具有一定的主導性,邊緣人對其有著反叛與悖離,但是這種沖突卻無時無刻不被束縛壓抑著”{1}。
境地的邊緣,即存在的多余。在世界文學史上,有一個著名的邊緣形象群體——“多余人”?!岸嘤嗳恕边@一名稱最早出現(xiàn)在屠格涅夫的《多余人日記》中,后來被俄羅斯文學界和批評界用來稱謂具有類似奧涅金的性格氣質和歷史命運的那一部分貴族知識分子。按照赫爾岑所說,他在其所“安身立命的環(huán)境中是多余的人,他并不具有從這種環(huán)境中脫身出來的一種堅毅性格的必要力量”{2}。他們受到資產階級民主思想的啟蒙,善于獨立思考,對社會、生活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都試圖發(fā)現(xiàn)生活的真理和尋找內心的和諧與自由,但是卻屢屢受挫,以至于無法適應現(xiàn)實生活而被現(xiàn)實生活拒之門外,這自然是一種非常典型的“邊緣人”形象。
在華文文學領域,這種人群形象同樣豐富。郁達夫筆下的“零余者”“是一個面容憔悴、神經衰弱、高度敏感、心志不一,徒有理想而一事無成的知識分子”{3},他們懷抱著強烈的羅曼蒂克的心,從憂傷走向病態(tài),從自憐轉化為自慮。主人公越向前走,就越有更深的悲哀、孤獨和絕望,而這不可抗拒的接連不斷的精神折磨,便一步步把主人公推向“沉淪”。
又比如魯迅在他的《吶喊》和《彷徨》等小說集中也塑造了許多邊緣人群形象:《狂人日記》中發(fā)出了“吃人”吶喊的狂人,《阿Q正傳》中用精神勝利法麻痹自己的阿Q,還有被封建禮教孤立并折磨致死的祥林嫂,等等,他們在當時的社會中被剝奪自由的權利,只能蝸居在生存的邊緣,魯迅適時地發(fā)出了一聲吶喊,目的就是以引起人們療救的注意。
“邊緣人”形象的運用,已經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中一種常見的手法,而在海外華文小說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馬來西亞華文女作家商晚筠的《癡女阿蓮》。
二、癡傻世界的“邊緣人”
邊緣是一種狀態(tài),包括肉體和精神,即肉體上被主流社會所隔離,精神上被主流社會所排斥。小說《癡女阿蓮》中的阿蓮是一個典型的癡傻世界的“邊緣人”,首先她在肉體上是一個智力低于常人的女性,這決定了她社會地位的邊緣;而癡呆帶來的簡單的價值觀,使得阿蓮的精神也不能被20世紀七八十年代落后的馬來西亞華人鄉(xiāng)村的價值環(huán)境所接受,這又決定了阿蓮思想靈魂的邊緣。
1.社會地位的邊緣性
《癡女阿蓮》的小說情節(jié)中,阿蓮是一名年齡頗大還沒能嫁出去的弱智女性,她的穿著隨便,吃相不雅,挺著一個仿佛五個月大的肚子卻絲毫沒有甩掉肚腩的想法,甚至模仿孕婦走路的模樣。對于自己身上的狐臭不但不厭惡還十分喜歡。
在家中,父親不管她,母親打罵她,三個弟弟也厭惡她。阿蓮長期生活在受歧視的邊緣環(huán)境里。所以當三弟阿定的朋友阿炳對她表示友善和關懷時,她十分歡喜,并被他吸引了。但阿炳對她的關心僅是因為同情,面對她的靠近唯恐避之不及。不過阿蓮還是追了上去,對戀愛的追求也讓她產生了身為女性的自覺。阿炳嫌惡的眼神和阿定憤怒的羞辱讓她第一次覺得狐臭、肚腩都不是值得驕傲的事。她拼命地洗澡想去除狐臭,她嫌棄自己圓圓的肚子,但卻無能為力,于是她大聲痛哭。
文本中處處可見阿蓮社會地位的邊緣性?!叭思叶脊芩邪⑸彙鞘钱斨胰说念伱孀祛^上的一番客氣,背地里都喊她白癡蓮白癡蓮,喊得她眉頭蹙緊又拿不出脾氣來。她三個弟弟全不當她一回事兒,也不愛在別人面前提到她,反正一看到她就一肚子火,都不當她親姐姐看?!眥4}阿蓮不僅僅是處在社會環(huán)境中的邊緣,即使在家庭中,她也是被嫌棄的角色。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當不學無術掙錢無門的敗家阿定帶朋友回家吃飯時,阿蓮也被弟弟和母親嫌棄而遭辱罵。當阿定擅自用了阿蓮的毛巾后,卻又嫌棄毛巾臟臭。
阿蓮的相貌外形是丑惡的,也不為社會正常審美價值所認同。在小說的開篇,商晚筠就絲毫不惜筆墨地描繪:“阿蓮一張嘴臉庸庸俗俗的老是燃不起精神,五尺兩寸半高應該是標準的華人高度,人家無意間拿她瞧,第一眼最先落腳處就是那撐了好些年歲老是教人感覺不對勁的肚皮,挺得約莫五個把月大。這五個把月大的肚皮子盡撐了好幾年,走路都變了模樣,拿眼梢打量她,仿佛她的胛背叫挺大的肚皮子拖累得又厚又駝,胸部也莫可奈何的往下拉跌了些許……”{5}這種丑態(tài)直接導致了阿蓮追求不到愛情也嫁不了人,社會生存的空間被進一步壓縮。
所以說,阿蓮的社會地位是極其低下的。排斥阿蓮的社會環(huán)境本身就是落后閉塞的東南亞鄉(xiāng)村,阿蓮是底層社會中身份最卑微的人,是社會生活邊緣中的邊緣。
2.思想靈魂的邊緣性
阿蓮的心靈與思想也是被主流社會抵制排斥的。阿蓮穿衣要舒適,外貌上只想自然。她對世界的看法也是簡單質樸的,對結婚懷孕也有一種生理本能的追求,但是這種自然的心靈狀態(tài)無法融入正常人類社會。阿蓮的母親覺得阿蓮樣貌丑陋,試圖改變無果,“一夜間又白了幾根頭發(fā)”。為阿蓮找不到婆家而煩惱,在阿定帶朋友回來時,急于將阿蓮推銷給阿炳……在故事的最后,阿蓮去買雜貨,卻依舊被老生婆欺負,阿蓮的母親一心只想找回金錢上的損失,阿蓮卻在鍋中升騰的蒸汽中幻想著自己的幸福。阿蓮的心理與整個社會是隔離的,雖然生活在一個世界,但心理是無人了解的,孤獨而無助。
在小說中,有一段極其富有象征意味的情節(jié)。阿蓮在追求自身的愛情時,引發(fā)了自我意識的覺醒。“……她不記得身在何處,阿炳的眼睛黑黑深深的地方她看到了自己——白蓮?!芟肭扑壑樽永锬屈c地方瞧個仔細究竟的……她穿著拖鞋抱著咖啡壺,嘴里喊著阿炳的名字直朝瀑布奔過去,阿炳,那是我的!阿炳……阿炳……那是我的!那是我的!我要!還給我,阿炳,還給我!”{6}
商晚筠塑造阿蓮這個形象是有自己的目的的。阿蓮是一個典型的癡呆形象,商晚筠將這個人物放在落后的東南亞小村落,借此批判封建村莊的愚昧落后。并借由弱智女阿蓮的弱者身份顯示女性在當時社會的卑微地位。但即便是弱智無知的阿蓮,隨著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也產生了女性意識,象征著社會女性主體意識的萌芽。
商晚筠還曾在一次專訪中提到,她對馬來西亞父權社會體制對女性作家的壓迫感到憤怒卻又無可奈何。由此證明,她亦曾深刻地體會到男女不平等的社會里女性作為弱勢邊緣群體的悲哀。因此,她想借筆下小說中的女性反映自我女性意識的覺醒。
這種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追求無疑是難能可貴的,但是也必定是不為當時的社會主流價值觀所接納的。阿蓮這個人物形象,自誕生開始就代表邊緣群體的思想意識,靈魂上注定是無比孤獨而飽受非難的,其靈魂上“邊緣人”的屬性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阿蓮的“邊緣人”意義
首先,作為一種文學創(chuàng)作的形象,阿蓮“邊緣人”的形象必定有自身形象視角的文學意義。而文學作為一種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創(chuàng)作形勢,阿蓮以及更多“邊緣人”的文學形象,具有更廣闊深厚的社會價值意義。
1.文學形象視角的意義
作品中所塑造的“邊緣人”形象是作者根據自己的社會實踐與自身體驗創(chuàng)造的。因此,在文中作者所造的“邊緣人”的價值取向是各不相同的,加上不同作者的思想、文化及習慣,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邊緣人”就是一幅群像,不僅能夠讓人更加全面了解“邊緣人”群體,也能提供一個平臺給大眾與“邊緣人”,讓他們互相理解。
其次,“邊緣人”通過閱讀描寫他們同類人的文章,能夠了解到外面的生活,切身感受不同文化的沖突,進而更全面地了解和認識自己。另外,作者通過文學作品將“邊緣人”眼中的世界展現(xiàn)給世人,“不僅豐富了讀者的人生體驗,還可以使人們的視野更開闊,拓展對世界的認識。”{7}
通過對小說《癡女阿蓮》的具體分析,我們知道,阿蓮是一個典型的癡呆的“邊緣人”形象。??抡J為:“對瘋癲的鞭撻變成了一種普遍的批評方式,瘋人、愚人或傻瓜角色不再是司空見慣地站在一邊的可笑配角,而是作為真理的衛(wèi)士站在舞臺中央,他此刻的角色是對故事和諷刺作品中癲瘋角色的補充和顛倒?!眥8}阿蓮雖然是一個癡呆人,但是卻擁有純凈的價值觀,以及難能可貴的自我意識的覺醒,這種邊緣角色為主角的敘述方式,更利于表達作者的意圖,讀者也能在不同視角的對比中,拓寬自己的理解。
2.社會價值意義
“邊緣人”形象的形成、發(fā)展,甚至走向毀滅的過程,可以完整而具體地展現(xiàn)對應時期的社會面貌,著重提示那個時代的社會病源,提出核心的社會問題,譴責那個使正常人邊緣化的體制與社會環(huán)境。
“邊緣人”形象的巨大魅力,除了文學本身的意義,還有來自形象所蘊含的豐富而深廣的社會意義和內涵,它揭示了舊社會體制的內在矛盾和深刻危機。“邊緣人”不單純是一種文學現(xiàn)象,一種參照體系,也是一種客觀存在的事實。??抡f過:“傻子傻言傻語,一點也沒有理性的外貌,卻說出了理性的語言?!眥9}“邊緣人”艱難生存在主流社會的邊緣,卻也最能一針見血地反映出主流社會存在的弊病和頑疾。“邊緣人”們的思想力量和悲劇命運對于后世具有重要的啟迪作用。
{1}{7} 馮秀林:《探究中外文學中的“邊緣人”形象》,《長春教育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第46頁,第47頁。
{2} [俄]赫爾岑:《赫爾岑論文學》,上海文藝出版社1962年版,第63頁。
{3}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郁達夫研究資料上集》,花城出版社1985年版,491頁。
{4}{5}{6} 江少川、朱文斌:《癡女阿蓮》,《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作品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37頁,第237頁,第244頁。
{8}{9} [法]??拢骸动偘d與文明:理性時代的瘋癲史》,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年版,第8頁,第110頁。
作 者:王成鵬,紹興文理學院人文學院,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