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第紅
慶府軍官
◎劉第紅
“慶府軍官回來了!慶府軍官回來了!”這消息像風(fēng)一樣地傳遍了建屋場。
陸陸續(xù)續(xù)有鄉(xiāng)親踏進慶府家門,有人開門見山地說:“慶府軍官,散筒高級煙給我抽!”
慶府笑了笑,從懷里掏出一包高級煙來,分發(fā)給來人。鄉(xiāng)親接了煙,迫不及待地點燃。他們瞇縫著眼睛,大口大口地抽煙,享受著高級煙的美味,似乎因此沾上了慶府軍官的光。
可后來的鄉(xiāng)親沒有那么好的運氣,因為慶府只買了一包高級煙,散完之后就再也沒有了,得到的只是普通的喇叭煙。他們很掃興,悻悻而返。
孩子們跟在慶府屁股后面,慶府到哪兒,他們就跟到哪兒,期望從他那里獲得幾塊糖果,可是屁都沒有一個,萬分失望地散去。
都說慶府在部隊里是個好大的官,衣錦回鄉(xiāng),也應(yīng)該騎著高頭大馬,或者坐著高級轎車,左右應(yīng)該還有隨從,可他是一個人灰溜溜地走回來的,穿著也極其普通,面黃肌瘦,似乎營養(yǎng)不良。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原來,慶府在國軍任司務(wù)長。他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個好大的官。一天,團長的女人來食堂吃飯,慶府見她長得細皮嫩肉的,比剛掐的菜苗還新鮮,眼睛老是在她身上打轉(zhuǎn)。慶府大獻殷勤,在她的座位上放了個軟墊,生怕硬板凳硌疼了團長女人的寶貝屁股。吃飯時,慶府老盯著她的胸脯看,看得心頭癢癢,忍不住摸了她的臉蛋。他還對她說:“我們食堂里買來的豆腐都沒有你臉蛋水靈。你笑一笑,恐怕都能擠出水來?!眻F長女人的臉頓時紅了,本想給他點臉色看看,但聽了慶府的恭維,沒有發(fā)怒。她心想:司務(wù)長說不定是自己的鐵桿粉絲。曾經(jīng)有一士兵,仰慕第一夫人的容貌,忍不住拉了她的手,第一夫人都沒有處置他。再說,人家在伙食上的確是有照顧的……她甚至沒有將此事告訴團長。但是,炊事班的一個士兵向團長告了密,說司務(wù)長調(diào)戲他的女人。這士兵貪污了不少買菜的錢,司務(wù)長掌握內(nèi)幕之后,要跟他分贓。士兵見大頭被司務(wù)長拿走,自己只剩小頭,心里不平衡,找機會報復(fù)司務(wù)長。團長知道后火冒三丈,怒發(fā)沖冠:“他媽的,吃了豹子膽,我的女人都敢碰!當(dāng)個司務(wù)長就了不起了?司務(wù)長算個屁,老子一槍斃了他!”團長女人連忙向慶府通風(fēng)報信,叫他趕緊跑,留在軍營里恐怕兇多吉少。慶府知道惹出了大禍,卷上營房的伙食費,慌慌張張地逃出了軍營。團長帶了幾個兵追了上來,子彈在他身后亂飛。軍營外面就是莽莽山野,且當(dāng)時天色已晚,慶府趕緊躲進草叢里。子彈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追他的人的腳步聲都能聽到,他的心差點都要跳出來了,褲子全部尿濕。好在沒有被發(fā)現(xiàn),這才撿回一條命。
逃出軍營之后,慶府不敢回家,只好四處流浪。幸虧他沒有直接回家,要不然也會被抓走。一天夜里,建屋場的狗叫得特別厲害,雪亮的光束刺痛了沉睡的夜。光束打在慶府家門上,看到生銹的鎖,來人又揚長而去。
好在慶府臨走前卷了一筆錢,路上有些盤纏。另外,他也打點短工,賺些銀元。
流浪一年之后,他回到了家鄉(xiāng)——建屋場。因為要面子,他回來時特意買了一包高級煙,預(yù)備著分散給前來討煙的鄉(xiāng)親,他自己都舍不得抽一根。于是,出現(xiàn)了本文開頭所述的一幕……
回到家鄉(xiāng)的慶府成了一名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但是村里人見到他,習(xí)慣叫他“慶府軍官”。孩子們大概因為沒有要到糖果,學(xué)著大人的口吻,編了一句話奚落他:“慶府軍官回來了,散筒高級煙給我抽!”
我小時候,看到慶府,待他走遠,沖著他的背影大聲喊:“慶府軍官回來了,散筒高級煙給我抽!”他只是回頭看看是誰,不說任何話,也不生氣,依然走他的路,當(dāng)作沒聽到一樣。
村子里也有給慶府做媒的,但被他一一謝絕。一轉(zhuǎn)眼,他就四十多歲了,成了老男人了。即使他想找,也沒有姑娘愿意跟他了。他農(nóng)民一個,經(jīng)濟也不寬裕,住的還是祖?zhèn)鞯呐f房子。成家的心,大概早已經(jīng)死了。
村子里有一個叫陳秀英的寡婦,欲火難耐,打起了慶府的主意。人家以前還是軍官,聽說還睡過高級女人。要是不睡高級女人,也不至于落到這般田地。吃了一餐好的,結(jié)果永遠挨餓,何不慰問慰問他,讓他解解饞?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寡婦從窗子里跳進了慶府家里。慶府看到床邊一個黑影,厲聲喝問:“誰?干什么?”寡婦溫柔地說:“慶府,是我!輕點聲!”說著,她就要上慶府的床。慶府如臨大敵,大氣都不敢出,渾身如篩糠,哆哆嗦嗦地說:“別……別……”寡婦哪里聽他的,滾燙的身子直接貼了上去。此時的慶府,手上沒有動作,嘴上沒有語詞,像一坨死尸一樣。寡婦等不及了,二話不說,一把扯了慶府的褲子,握住他的雀雀撫弄起來。撫弄半天,仍是軟綿綿的,沒得任何反應(yīng)。雞都叫頭遍了,寡婦知道沒戲,只好收了心,越窗而去。臨走前,她狠狠地說:“你個沒用的軟蛋!”
又過了十多年,慶府臉上爬滿了蚯蚓般的皺紋,成老翁了。
有一天,建屋場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瘋女人。村里人尋思:慶府造孽哩,打了一輩子光棍,無子無女,晚景凄涼,不如讓慶府收留這瘋女人,做他的老婆,瘋女人有個吃飯的地方,慶府也有個女人,兩全齊美。跟慶府合計,他也不反對。他心想,養(yǎng)崽是不可能的了,好歹也有個暖腳的。在眾人的撮合下,這樁好事辦成了。瘋女人被引進了慶府家里。因為有了女性的照耀,慶府家蓬蓽生輝。地板上三尺厚的灰塵被清走了,家什物件被擦得光潔如新。慶府拿出家里最好的菜招待瘋女人,瘋女人吃飽喝足,旁若無人地打了一個飽嗝,有條不紊地放了一個響屁,大大方方地洗了個澡,然后上床睡覺了。慶府嬉皮笑臉的,要跟她睡一塊兒。不料,她嫌慶府太老了,不讓他攏邊,一腳將他踢下床。慶府無奈,只好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一晚。
第二天,慶府找到我四哥,跟他一番耳語。我四哥是建屋場的帥哥一個,男神一枚,頗有女人緣。到了晚上,我四哥來到慶府家,對瘋女人吼道:“走,睡覺去!”好色的瘋女人以為我四哥要睡她,口水流起三尺長,心花怒放,忙不迭地來到床邊,迫不及待地寬衣解帶,袒胸露乳。我四哥不失時機地瞄了一把她的奶子,然后扯熄燈,用力咳了一聲,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事先藏在床底下的慶府聽到暗號,悄悄地爬上了床。瘋女人摸到慶府臉上的皺紋,覺得上了當(dāng),啪地給了他一記耳光,咬牙切齒地說:“你這騙子!”慶府捂著臉,落床而逃。
瘋女人在慶府家里住了幾天,晚上橫豎不讓慶府碰她。慶府生氣了:“你這瘋婆子,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卻不陪我睡覺,我留你做啥子?我留你做啥子?”說著,他拿起一根長竹竿,像趕鴨子一樣,把瘋女人趕走了……
(責(zé)任編輯 劉冬楊)
劉第紅,男,湖南省新化人,20世紀70年代出生,畢業(yè)于武漢大學(xué)文學(xué)院,曾在魯迅文學(xué)院作家班學(xué)習(xí)?,F(xiàn)供職于廣州,系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