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475000）

論精神分析觀照下的項羽

李娜

（河南大學文學院，河南開封475000）

思想是行為的先導，看似稀奇古怪的行為，在心理學上都能找到合理的解釋。項羽既神勇，又優(yōu)柔寡斷；既英氣蓋世，又沖動無謀；既殘暴不仁，又具婦人之慈。在項羽身上，如此多的矛盾統(tǒng)一，利用精神分析法可以發(fā)現(xiàn)：孤兒心理、旺盛的力比多、失控的本我、畸形的超我等心理因素是看清項羽諸多不可思議行為的“照妖鏡”。

精神分析；史記；項羽；心理學

關(guān)于項羽心理的研究論者較多，代表性的論文有楊利辰《性格之舵與命運之舟──項羽文化心理探微》[1]、程遠《試論項羽的復仇心理》[2]等。本文則從另一心理學角度，即用精神分析法解讀《史記·項羽本紀》[3]295-340，從項羽的行為考察其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精神分析是一種心理學理論，是一種治療神經(jīng)病的方法，也是一種分析心理功能的技術(shù)。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4]一書比較系統(tǒng)地介紹了精神分析的一般理論。該理論推出之后，對人類學、醫(yī)學、心理學，甚至于史學、文學、哲學都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史記·項羽本紀》通過敘述秦末農(nóng)民大起義和楚漢之爭的宏闊歷史場面，生動而又深刻地描述了項羽一生。項羽是個失敗的英雄，具有悲劇審美意識的司馬遷將項羽視為“近古以來未嘗有”[3]339的大英雄。項羽力拔山、氣蓋世，但又性情暴戾、優(yōu)柔寡斷、不知權(quán)謀。司馬遷巧妙地把項羽性格中矛盾的各個側(cè)面，有機地統(tǒng)一于《史記·項羽本紀》之中。

一、孤兒的心理陰影

《史記·項羽本紀》開篇便展現(xiàn)了項羽不同于常人的“英雄”形象——立志“學萬人敵”：“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于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盵3]295-296一個不學無術(shù)、做事淺嘗輒止的問題少年，經(jīng)過司馬遷一潤色，竟成了有志于雄霸天下的英雄少年。這不能不佩服司馬遷的如椽大筆。但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xiàn)項羽有著嚴重的學習障礙：“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這在后來作為“西楚霸王”號令天下時，便成了致命的短板。

項羽家族是楚國的貴族，世為楚將，文化素質(zhì)不低。而項羽是如何墮落為問題少年的呢？這要從其兒時的生活談起。潛意識多形成于兒時，年齡越少影響越大。秦滅六國，爺爺項燕被殺，隨著楚國的滅亡，項氏家族也土崩瓦解。項羽成了孤兒，跟叔父項梁過著逃亡生活。《史記·項羽本紀》載：“項梁嘗有櫟陽逮，乃請?zhí)I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項梁殺人，與籍避仇于吳中?！盵3]296這種生活經(jīng)歷極大地刺激了項羽。

沒有正常的家庭生活，感受不到父母帶來的親情和溫暖?！肮聝旱闹橇λ奖日和?。孤兒的心理健康水平較低，影響學習的幾項心理因素總體水平較低，問題行為相對教較多?！盵5]不尋常的孤兒經(jīng)歷，在項羽心靈上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二、“力比多”決定下的一介武夫

舜是重瞳子，項羽也是重瞳子，一副天生的英雄像。年紀輕輕便建立了不世功勛，司馬遷驚嘆道：“然羽非有尺寸，乘勢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庇盅裕骸白择婀Ψ?，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yè)，欲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M不謬哉！”[3]339“欲以力征經(jīng)營天下”一語道破項羽成敗的因由。

項羽一生縱橫天下，屢戰(zhàn)屢勝，無人能敵，被后人譽為“戰(zhàn)神”。戰(zhàn)神背后的驅(qū)動力即是弗洛伊德所言的“力比多”，是人的一切心理活動和行為的動力源泉，是性欲、性本能沖動。年輕氣盛的項羽正是在性本能的驅(qū)使，通過發(fā)泄武力，建立了不世之功。項羽成年后，“長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3]296。這給項羽帶來了極大的快感、滿足感，奠定了此后炫耀武力、迷信武力的心理基礎。

項梁剛起事時，項羽的武力起了決定性作用?！绊椓撼质仡^，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shù)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保?］297接連擊殺近百人，一下子穩(wěn)住了局面。假如沒有項羽的神勇，叔侄二人定命喪眾人刀槍之下。巨鹿之戰(zhàn)項羽憑武力一戰(zhàn)成名?！俺?zhàn)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盵3]307項羽孤注一擲，拿出全部家當，破釜沉舟，與秦軍死磕。誅殺郡守、殲滅秦軍，項羽的神勇是勝利的關(guān)鍵。

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種依靠武力取勝的模式最終也害死了項羽。面對強有力的競爭對手劉邦，項羽一開始也是打算武力消滅，由于劉邦集團的巧妙斡旋，終于在鴻門宴中將激起項羽怒氣的力比多化于無形。劉邦改變了“以力爭天下”的游戲規(guī)則?！俺h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zhuǎn)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shù)歲者，徒以吾兩人耳，愿與漢王挑戰(zhàn)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瘽h王笑謝曰：‘吾寧斗智，不能斗力。’”[3]328面對“寧斗智，不能斗力”的劉邦，項羽空有一番力氣，有勁無處使，終于敗在劉邦智謀集團的聯(lián)合絞殺之下，身死垓下。

三、殘酷殺戮中脫韁的“本我”

本我是指原始的自己，是一切心理能量之源，按快樂原則行事，不理會社會道德、外在的行為規(guī)范，唯一的要求是獲得快樂，避免痛苦，表現(xiàn)為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死亡本能是一種自殺的欲望，向外表現(xiàn)為侵略，向內(nèi)傾向于自殺。

項羽自幼恰逢國破家亡，四處流浪，仇恨的種子向著推翻秦帝國的“侵略”方向上瘋長。先是新安坑殺秦軍二十萬降兵?！绊椨鹉苏禀舨肌⑵褜④娪嬙唬骸乩糇渖斜?，其心不服，至關(guān)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谑浅娨箵絷l秦卒二十余萬人新安城南。”[3]310這種慘絕人寰的大屠殺是項羽長期被壓抑的“本我”的釋放，仍不足以撫平項羽心頭的傷痕。在秦已投降后，“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3]315。被長期積怨浸潤的“本我”已不再受“自我”的控制，項羽表現(xiàn)出一種野蠻的土匪行為。

項羽將自己對秦帝國的仇恨又投射到了普通人身上，多次屠城。如秦二世二年項羽屠襄城，“項梁前使項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坑之。”[3]299-300同年，與劉邦一起又屠城陽。漢二年，項羽在今山東地區(qū)實行“三光政策”：“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坑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盵3]321“項王遂燒夷齊城郭，所過者盡屠之?！盵3]2643少年時悲慘的生活經(jīng)歷，讓項羽認為整個世界都虧欠他，對不起他，以致于形成了對普通大眾生命權(quán)的極端冷漠。

四、“自我”作用下的婦人之仁

項羽既殘暴，又婦人之仁，二者是矛盾的統(tǒng)一，都因“自我”的作用。自我尋求“本我”沖動得以滿足，同時保護整個機體不受傷害，遵循“現(xiàn)實原則”。不管是婦人之仁，還是殘暴不堪，都是項羽“自我”心理作用的不同反映，一正一反而已。如對美人虞姬的款款深情?！坝忻廊嗣荩Ｐ覐?；駿馬名騅，常騎之。于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奈若何！’歌數(shù)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shù)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盵3]333又如對故人的以禮相贈。項羽逃亡到烏江邊，對亭長言：“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迸R死，看見老相識漢騎司馬呂童，項羽對其言：“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盵3]336在項羽的大義凜然面前，那些爭名奪利的人顯然庸俗不堪。

五、“彼可取而代”的超我心理

秦一統(tǒng)天下，始皇到各地視察。項羽見到始皇豪華的出行車隊，“曰：‘彼可取而代也?！貉谄淇冢唬骸阃?，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盵3]296長大成人的項羽身懷絕技，力大無比，國仇家恨凝成一句話：“彼可取而代也。”這是項羽超我心理的表現(xiàn)。

“超我”是人格結(jié)構(gòu)中代表理想的部分，追求完美，是非現(xiàn)實的，但要求自我按社會可接受的方式去滿足本我，遵循“道德原則”。在志于滅秦的超我心理作用下，一切阻擋的絆腳石，都會被無情地踢開。楚懷王任命宋義為上將軍，統(tǒng)帥諸軍攻打秦，“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盵3]305項羽統(tǒng)率諸軍，破釜沉舟，全力攻打章邯，終于擊潰秦軍主力，然后并力向西，一舉亡秦。

秦亡后，項羽沒有順應歷史潮流，實行中央集權(quán)制度，而是逆歷史潮流推行分封制，妄圖回到西周時代。項羽自稱“西楚霸王”，分立諸王。所謂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這種分封荒唐至極，但項羽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滿足，畢竟“超我”心理實現(xiàn)了?！俺摇薄笆菑膬和缙隗w驗的獎賞和懲罰的內(nèi)化模式中產(chǎn)生的，即根據(jù)父母的價值觀，兒童的某些行為因受到獎賞而得到促進，而另一些行為卻因被懲罰而受到阻止。這些帶來獎賞和懲罰的經(jīng)驗逐漸被兒童內(nèi)化，當自我控制取代了環(huán)境和父母的控制時，就可以說超我已得到了充分的發(fā)展?！盵6]項羽從小跟隨叔父項梁長大，項梁積極準備反秦，招亡納叛，他的一言一行極大地影響了項羽，對項羽“超我”心理的形成起到了決定作用。

利用精神分析的方法，通過對《史記·項羽本紀》文本的解讀，可以發(fā)現(xiàn)：孤兒的出身經(jīng)歷使得項羽產(chǎn)生了嚴重的學習障礙，以致于學書不成、學劍亦不成，做什么事兒都是淺嘗輒止；旺盛的力比多使得項羽成了一介武夫，一貫迷信武力，使其成功，亦將其導向失?。槐疚业膼盒耘蛎?，使項羽殘暴不仁；自我的相對約束，使項羽有了婦人之仁；超我的驅(qū)使，讓項羽終成一代霸主。通過對項羽的精神分析，便可明白項羽的神勇與優(yōu)柔寡斷、英氣蓋世與沖動無謀、殘暴不仁與婦人之慈等這些矛盾著又統(tǒng)一著的不可思議的性格與行為。

［1］楊利辰，張翠.性格之舵與命運之舟──項羽文化心理探微［J］.遼寧師范大學學報，1998，（01）: 41-45.

［2］程遠.試論項羽的復仇心理［J］.長安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3，（04）：6-10.

［3］［西漢］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59.

［4］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北京：中國華僑出版社，2013.

［5］李國強，鄭力.120名在校孤兒影響學習的心理因素調(diào)查研究［J］.心理科學，2004，（02）：403

［6］姜志堅，李穎芳.弗洛伊德人格結(jié)構(gòu)理論及其對兒童道德教育的啟示［J］.成都大學學報，2008，（02）：45.

（責任編輯 史素芬）

C912.62

：A

：1673-2014（2017）01-0035-03

2016—11—05

李娜（1978—），女，河南商丘人，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兩漢魏晉南朝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