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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龍》征引宋玉及其作品闡論

2017-04-03 14:26:22張德恒
關鍵詞:宋玉文心雕龍劉勰

張德恒

(山西大學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文心雕龍》征引宋玉及其作品闡論

張德恒

(山西大學 文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在先秦文學史上,宋玉是繼屈原之后的又一位偉大辭賦作家。劉勰《文心雕龍》征引宋玉及其作品凡十三次之多,對宋玉的文學創(chuàng)作水平、創(chuàng)造文學新體裁,以及其超卓的文學創(chuàng)作技巧,均給予極高的評價,體現(xiàn)出文學自覺時期的卓越文論家對宋玉作品文學價值的深刻認識。對《文心雕龍》征引宋玉其人其作進行細致探索、闡發(fā),對于我們全面深入地認識宋玉的文學史意義裨益良多。

宋玉;劉勰;《文心雕龍》;《文選》

在中國文學史上,宋玉是一個獨異的存在,關于他的早期史料甚少,其生平至今不甚了然,他的作品數(shù)量亦不多,而且有些至今尚存在爭議,在這些因素的合力作用下遂使宋玉遭受極不公正的待遇。事實上,宋玉是一位很優(yōu)秀的作家,他對中國文學,尤其是對“賦”體文學的貢獻,足以使他名耀古今。宋玉踵武屈原,一篇《九辯》奠定其千古文人悲秋之祖的地位,司馬遷稱其“好辭而以賦見稱”,足見其在漢代之影響。但是中古之后,宋玉其人其作的影響呈逐漸消退之勢,盡管宋玉的感傷形象以及其作品中的很多意象、詞匯演化成固定語典,具有鮮明的比喻意、符號性,如巫山、巫陽、云雨、陽春白雪等,但是宋玉及其作品自身的影響力,實際已微乎其微。易言之,在巫山、巫陽、陽春白雪等語典的含義凝定以后,它們其實已經(jīng)脫離宋玉及其作品而獨立存在,人們并未從宋玉其人其作中采擷、吸收更多的文學養(yǎng)分。那么,宋玉其人其作之影響何以會呈現(xiàn)出上述變化?一個生平迷離惝恍、作品數(shù)量不豐且部分疑偽的辭賦作者,其獨異的文學史價值到底在哪里呢?劉勰在其《文心雕龍》中多次論及宋玉及其作品,既有對文學技巧的闡發(fā),亦有對宋玉本人之定位,對其進行深入論析,當可深化我們對宋玉及其作品之理解。

一 《文心雕龍》對宋玉作品的征引

《文心雕龍》中提及宋玉共十三次,這個頻率似并不甚高,但是只要對比一下其他作家在《文心雕龍》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就可以知道出現(xiàn)“十三次”的頻率意味著什么。據(jù)羅宗強先生統(tǒng)計:“《文心雕龍》引及作者322人。其中一些作者,在書中被反復提到。據(jù)我的統(tǒng)計,其中提到26次的1人:揚雄;提到25次的一人:曹植;提到24次的1人:司馬相如;提到22次的一人:陸機;提到18次的2人:班固、張衡;提到14次的1人:潘岳;提到13次1人:賈誼;提到12次的2人:宋玉、王粲;提到11次的2人:曹丕、枚乘;提到10次的2人:屈原、蔡邕;提到9次的5人:司馬遷、桓譚、崔瑗、張華、劉楨;提到8次的2人:左思、崔駰;提到7次的8人:孔子、東方朔、馬融、杜篤、孔融、傅毅、陳琳、陸云;提到6次的3人:王褒、曹操、應瑒;提到5次的11人:荀子、陸賈、班彪、鄒陽、崔寔、阮瑀、禰衡、嵇康、潘勖、張載、溫嶠。5次以下的人數(shù)最多,其中只提到一次的有233人?!盵1]2*按:羅先生自注:“我此次統(tǒng)計,凡書中稱作者的都列入,如庖犧畫八卦之類。之所以作這樣的統(tǒng)計,是考慮到這是劉勰的理解;而非以我們今天的標準加以衡量。”又,羅先生統(tǒng)計宋玉被提到12次,不確,當為13次,詳下文。從這個統(tǒng)計結果中已不難看出宋玉在《文心雕龍》中所具有的重要意義。正如羅宗強先生所言:“提到的次數(shù)多少雖不能說明被提到的作者對劉勰影響的大小,也不能絕對地說劉勰對他們評價的高低;但似乎可以說明,那些被反復提到的作者,有可能是他最為熟識的作者,或者是作品涵蓋面廣,適于在不同的篇目中作為例證加以引用的作者。從這個名單中,我們也可以看到,提到次數(shù)多的作者,大體上是各種文體中的重要人物。”[1]2具體到宋玉,似乎可以說,在《文心雕龍》中被提及十三次的宋玉不僅是劉勰較為熟識的文學家,而且也正是辭賦這種文體的重要作者。劉勰《文心雕龍》中反復提及宋玉達十三次之多,是此書提及的先秦作家中頻率最高者,以此似也可以說,至少在先秦文學的史程上,宋玉在劉勰的評價體系中占據(jù)特殊地位。

細讀《文心雕龍》的五十篇文字可知,宋玉被論及的篇章依次為:《辨騷》第五、《詮賦》第八(兩次論及)、《雜文》第十四、《諧隱》第十五、《麗辭》第三十五、《比興》第三十六、《夸飾》第三十七、《事類》第三十八、《時序》第四十五、《才略》第四十七(兩次論及)、《知音》第四十八。其余三十九篇未論及宋玉的文字,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是宋玉之生平及作品與劉勰所論述的內容毫不相關,故絕無引據(jù)之必要,相關篇目為:《原道》第一、《征圣》第二、《宗經(jīng)》第三、《正緯》第四、《明詩》第六、《樂府》第七、《頌贊》第九、《祝盟》第十、《銘箴》第十一、《誄碑》第十二、《哀吊》第十三、《史傳》第十六、《諸子》第十七、《論說》第十八、《詔策》第十九、《檄移》第二十、《封禪》第二十一、《章表》第二十二、《奏啟》第二十三、《議對》第二十四、《書記》第二十五。二是宋玉之生平及作品與劉勰所論述的內容雖或有關系而并不典型,故未論及:《神思》第二十六、《體性》第二十七、《風骨》第二十八、《通變》第二十九、《定勢》第三十、《熔裁》第三十二、《聲律》第三十三、《章句》第三十四、《練字》第三十九、《隱秀》第四十、《指瑕》第四十一、《養(yǎng)氣》第四十二、《附會》第四十三、《總術》第四十四、《程器》第四十九、《序志》第五十。三是《文心雕龍》中的某些篇目,因其中已暗含宋玉及其作品,故并未明言之,包括篇目有《情采》第三十一、《物色》第四十六。以下對未提及宋玉之篇目試作分析。

先看第一類。劉勰在《文心雕龍·序志》中陳述是書之宗旨:“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上篇以上,綱領明矣。至于割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于時序,褒貶于才略,怊悵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長懷序志,以馭全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位理定名,彰乎大易之數(shù),其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2]727也就是說,《文心雕龍》的前五篇:原道、征圣、宗經(jīng)、正緯、辨騷,乃是“文之樞紐”,是為文之根本,統(tǒng)領全書,是劉勰理論之核心;“若乃”之后的上篇部分(實際是從《明詩》第六至《書記》第二十五)乃是文體論,論述各種文體的特征;其余自《神思》第二十六至《程器》第四十九為文術論,或稱創(chuàng)作論,論述創(chuàng)作的原理,而《序志》第五十則統(tǒng)御全書,總結全文,與《神思》以下的二十四篇共同組成下篇。*按:本文此處的論述參考了羅宗強先生《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之第六章《劉勰的文學思想(上)》,相關內容見《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中華書局,2006年6月第2版)第190頁、第192—193頁。

劉勰在《文心雕龍》前五篇中申述的是其理論之總綱、文章之大法,《原道》探究文章之大本大源,盛贊周孔;《征圣》析論征于圣人之言,謂文士“征之周孔,則文有師矣”;《宗經(jīng)》主張為文當根本于經(jīng)典;《正緯》辯證讖緯之短長,俾學者摒棄大偽,采擷英華,以“有助文章”。這四篇與宋玉及其作品均無關系,宋玉自非圣人,亦無研探經(jīng)典、讖緯之著作流傳,故此四篇皆無涉及宋玉及其作品之文字。

《文心雕龍》的上篇為文體論,對各種文體進行論述,而宋玉并未運用詩歌、樂府、頌贊、祝盟、銘箴、誄碑、哀吊、史傳、諸子、論說、詔策、檄移、封禪、章表、奏啟、議對、書記等文體進行過創(chuàng)作(至少今天流傳下來的宋玉作品中并不涉及以上文體),因此在論述這些文體的篇目中,亦未言及宋玉及其作品。

再看第二類?!段男牡颀垺返南缕獮閯?chuàng)作論,在相關篇目中,劉勰力求引據(jù)切當,絕無一例懈筆,他引證宋玉的篇章充分說明他對宋玉作品之熟稔、體會之深入;他沒有引證宋玉的篇章多因無必要或不適合。此類大體可分三種情況,第一種,如《神思》篇,劉勰為證明“人之稟才,遲速異分;文之體制,大小殊功”[2]494的觀點,列舉司馬相如、揚雄、桓譚、王充、張衡、左思、淮南王劉安、枚皋、曹植、王粲、阮瑀、禰衡等人的相關事例,因為這些人在相關史料中保存著其創(chuàng)作遲速的記錄,故引證有力,很能說明劉勰的觀點。而關于宋玉的原始文獻中,并無對其創(chuàng)作遲速的記載,因此當然沒有引據(jù)之必要。再如《體性》篇,劉勰引證賈誼、司馬相如等人以實己論,之所以未引宋玉,當也與宋玉并無多少可信的生平資料相關,因為劉勰在引據(jù)諸人的時候均涉及對其性情、學問之評價,如“賈生俊發(fā)”“長卿傲誕”“子云沉寂”“子政簡易”“孟堅雅懿”“平子淹通”“仲宣躁競”“公干氣褊”“嗣宗俶儻”“叔夜俊俠”“安仁輕敏”“士衡矜重”,[2]506這些評語皆有史料支持,故引證頗具說服力,而宋玉之性情、學問,在缺乏相關史料作佐證的情況下,難以概括,當然也就無法引證。以上所舉兩例,可以說都是因為宋玉生平資料不豐,無相關切當事跡可供采擷,從而導致劉勰未加引據(jù),這不是宋玉及其作品的問題,而是歷史的問題。同屬此類者尚有《熔裁》篇、《隱秀》篇、《指暇》篇、《養(yǎng)氣》篇、《附會》篇、《程器》篇等。其中《隱秀》篇稍顯特殊,它之所以未提及宋玉是因為篇中例證皆為詩句,而宋玉無詩,此與上篇的文體論中未言及宋玉之情況類似。第二種,如《風骨》、《定勢》、《總術》、《序志》等篇,其內容只涉及前代作家對文章之“風”“骨”“勢”以及創(chuàng)作的論述,而并未列舉相關創(chuàng)作實證,不僅宋玉沒有被提及,其他作者也未被列舉。需要說明的是,《文心雕龍》下篇中的有些篇章之間實際存在彼此相反相成之關系,如《風骨》與《夸飾》兩篇,一言結言之凝練,一論修辭之夸張,二者略有對立關系,故既然在《夸飾》中引據(jù)宋玉,自然《風骨》中就不需、不必,或者不宜提及。第三種,如《通變》、《聲律》、《章句》諸篇。這些篇中皆將“楚辭”作為一個整體進行論述,故未單提宋玉?!锻ㄗ儭吩啤棒叱}文,矩式周人;漢之賦頌,影寫楚世;魏之篇制,顧慕漢風;晉之辭章,瞻望魏采”,[2]520將歷代之文納入古今通變的大視野中論述,故雖及楚騷而未舉宋玉?!堵暵伞菲那闆r類似,“詩人綜韻,率多清切?!冻o》辭楚,故訛韻實繁”,[2]553通《楚辭》而論之,故無需言及宋玉。再如《章句》篇:“又詩人以兮字入于句限,楚辭用之,字出于句外。尋兮字成句,乃語助余聲。舜詠南風,用之久矣,而魏武弗好,豈不以無益文義耶!”[2]572亦以《楚辭》為整體,而未單舉某位具體作者。

復看第三類?!肚椴伞泛汀段锷菲那闆r較為特殊,兩篇正文并未提及宋玉及其作品,但是實際上卻已將作者對宋玉作品的評價暗蘊其中?!肚椴伞菲疲骸爸T子之徒,心非郁陶,茍馳夸飾,鬻聲釣世,此為文而造情也?!盵2]538郁陶一詞,首見于宋玉《九辯》:“豈不郁陶而思君兮”。[3]591故《情采》篇實際指出宋玉作品有為文造情之傾向。《物色》篇云:“及長卿之徒,詭勢瑰聲,模山范水,字必魚貫,所謂詩人麗則而約言,辭人麗淫而繁句也?!盵2]694關于“詩人麗則”與“辭人麗淫”實際是檃栝揚雄《法言·吾子》中的“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3]894而《法言》同篇亦有云:“或問:‘唐勒、景差、宋玉、枚乘之賦也益乎?’曰:‘必也淫?!盵3]894自從揚雄創(chuàng)為是論之后,其后東漢班固《漢書·藝文志》:“大儒孫卿及楚臣屈原離(遭)讒憂國,皆作賦以諷,咸有惻隱古詩之義。其后,宋玉、唐勒;漢興,枚乘、司馬相如,下及揚子云,競為奢麗閎衍之詞,沒有諷喻之義。是以揚子悔之曰:‘詩人之賦麗以則,辭人之賦麗以淫?!盵3]895西晉皇甫士安《三都賦序》:“至于戰(zhàn)國,王道凌遲,《風》《雅》寢頓,于是賢人失志,辭賦作焉。是以孫卿、屈原之屬,遺文炳然,辭義可觀,存其所感,咸有古詩之義。宋玉之徒,淫文放發(fā),言過其實,夸競之興,體失之漸,《風》《雅》之則,于是乎乖。”[3]895摯虞《文章流別論》:“前世為賦者,有孫卿、屈原,尚頗有古詩之義,至宋玉則多淫浮之病矣。楚辭之賦,賦之善者也。故揚子稱‘賦莫深于《離騷》’,賈誼之作,則屈原儔也?!盵3]895可見,在劉勰之前,人們已將宋玉視作“辭人之賦麗以淫”之濫觴,劉勰只是采擷前人之論并將其暗蘊于《情采》和《物色》篇中*按:《物色》篇未明顯表呈出宋玉也是因為要與《夸飾》篇之“自宋玉景差,夸飾始盛”避重。。論定宋玉為淫麗之賦的開山鼻祖,這一方面指出宋玉賦作缺乏思想性,另一方面也肯定了宋玉開創(chuàng)淫麗賦風之文學史貢獻。

通過以上簡略的分析可知,劉勰《文心雕龍》中所未引及宋玉及其作品的篇章皆有緣故,或是不能引,或是不必引,或是不宜引,不能引是因為宋玉生平資料較少、作品數(shù)量不豐,未能提供對應的征引文獻、案例;不必引是因為劉勰所論述的內容不需要引據(jù)相關作家及作品的例證;不宜引是《文心雕龍》各篇間論述的內容存在某種對立關系,同一作者,當然不宜并置于彼此對立的兩篇之中。比較特殊的是《情采》、《物色》兩篇,雖然它們的正文并未明確出現(xiàn)宋玉及其作品,但是劉勰實際已將對宋玉作品之評價暗化于行文之中。

宋玉,這個生平事跡不彰、作品數(shù)量不多的作家,到底是憑借什么躋身于《文心雕龍》,并成為劉勰反復引據(jù)的對象,以至于雄踞《文心雕龍》所征引的先秦作家之榜首呢?

二 《文心雕龍》對宋玉文學貢獻的揭示

通觀《文心雕龍》之“樞紐”“上篇”“下篇”三部分,依其次序,可以將其中表呈的宋玉之文學貢獻概括為:創(chuàng)作水平卓越、創(chuàng)造出新文體、創(chuàng)作技巧高超。這三點并非各自為戰(zhàn),而是有交融、有互滲,相互為用又各有側重,以下對《文心雕龍》中涉及宋玉及其作品的篇章試作分析。

劉勰對宋玉作品的稱揚鮮明而極致地表現(xiàn)在《文心雕龍·辨騷》篇中,《辨騷》的前半部分重點論述了屈原的杰作《離騷》,后半部分則兼及宋玉等人的騷體作品,實際上劉勰是要在《辨騷》中對楚辭進行整體的評述?!侗骝}》中論及宋玉,一則曰其《九辯》“綺靡以傷情”,再則曰其《招魂》“耀艷而深華”*按:關于《招魂》之作者,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第二十四》中云:“太史公曰:‘余讀《離騷》、《天問》、《招魂》、《哀郢》,悲其志。適長沙,觀屈原所自沉淵,未嘗不垂涕,想見其為人?!庇^此,則史遷似以《招魂》為屈原所作。而東漢王逸《楚辭章句·招魂第九》則謂:“《招魂》者,宋玉之所作也”“宋玉憐哀屈原,忠而斥棄,愁懣山澤,魂魄放佚,厥命將落,故作《招魂》”。以此,則王逸以《招魂》為宋玉所作。兩家之言遂啟后世無窮論爭,至于《招魂》之作者,迄今尚無定說,主屈主宋,各不相能,代表性文章可參劉剛,《宋玉作<招魂>說新證》(載劉氏著,《宋玉辭賦考論》,遼海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第3—13頁);常森,《<招魂>,屈原而非宋玉營構的奇詭世界》(載李驁等編,《宋玉及其辭賦研究:第二屆宋玉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學苑出版社,2016年版,第53-69頁)。本文不想對此問題展開論述,僅就《文心雕龍·辨騷》篇而言,既然前文中提及“王逸以為”云云,而未言及太史公,故可知劉勰之《辨騷》,必參酌王逸《楚辭章句》,是以依其思路,當以《招魂》為宋玉之作。,并總評曰:“氣往轢古,辭來切今,驚采絕艷,難以并能”,[2]47雖然這些褒贊皆是與屈原相關作品一起做出的評價,但是從中實可見出劉勰對宋玉作品的推崇,而且,劉勰在下評語時有兩處是將屈宋作品并陳,這就造成一種聯(lián)鑣并轡之勢,于是很自然地得出下文“屈宋逸步,莫之能追”[2]47的結論。

從本文前面所引述的班固、皇甫士安、摯虞等人之觀點不難看出,在劉勰之前,尚無論者將屈原與宋玉并稱,而是截然地將二人之作分屬于不同的類型,屈原乃詩人之賦,宋玉為辭人之賦。劉勰在《辨騷》中將宋玉與屈原并稱,這本身即體現(xiàn)出劉彥和對宋玉作品的肯定、稱賞。如果要追溯其中的原因,那么可以說劉勰之前的論者在評價文學作品時摻入了較多的道德、政治因素,而身處文學自覺之際的劉勰,則較注重于挖掘宋玉作品自身的獨特美,不論是評價“《騷經(jīng)》《九章》,朗麗以哀志”;或者是評價“《九歌》《九辯》,綺靡以傷情”;抑或是評價“《遠游》《天問》,瑰詭而慧巧”;更或是評價“《招魂》《大招》,耀艷而深華”,[2]47所有的評語皆不涉及政治、道德,而是側重于對文學特質、內在情感之抉發(fā)。正如羅宗強先生所說:“從建安到永明,文學思想順著重抒情、重技巧的方向慢慢地發(fā)展著,不知不覺地走過了很長的路。重文學特質的探討,可以說成了這很長一個時期詩文創(chuàng)作的主要傾向,無論是建安時期的重氣概風骨,還是兩晉的辭采綺靡,或者元嘉的追求山水情思,永明的注重聲律韻味,都從不同角度反映了這一點。即使東晉詩文中所反映的玄學傾向,也不例外”“而在理論上的表述,則要遜色得多。雖然曹丕發(fā)現(xiàn)了‘氣’在詩文創(chuàng)作中的價值,雖然陸機總結了創(chuàng)作構思和創(chuàng)作技巧的諸多經(jīng)驗,雖然永明的作家們探討了聲律的程式問題,但從整個文學思潮來看,他們所總結的只是其中的一肢一節(jié)。在創(chuàng)作實踐中反映出來的新的文學思想實在是太豐富了,理論的表述遠遠落在了它的后面。文學的發(fā)展,似乎正在等待著自己的理論家的出現(xiàn)”“就在這時,在齊末梁初,出現(xiàn)了一部文章學的理論巨著《文心雕龍》”。[4]182-183正是身處重視文學之特質的文學思潮之中,才推促劉勰寫出總結彼時創(chuàng)作實踐的理論著作《文心雕龍》,故《文心雕龍》當然極重視對文學特質之抉探,于是也就使得劉勰重新認識了宋玉,突破前人對宋玉評價之藩籬,將宋玉與屈原并稱,充分肯定其作品的文學價值。應該說,此一原因實為劉勰反復引據(jù)宋玉及其作品的總前提。

《文心雕龍》上篇中的《詮賦》、《雜文》、《諧隱》凡四次提及宋玉,主要表彰宋玉的創(chuàng)造新文體之貢獻。

《詮賦》篇中宋玉兩出,第一次表彰其確定“賦”名及賦體特征之功績:“至如鄭莊之賦《大隧》,士蒍之賦《狐裘》,結言短韻,詞自己作,雖合賦體,明而未融。及靈均唱《騷》,始廣聲貌。然則賦也者,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也。于是荀況《禮》《智》,宋玉《風》《釣》,爰錫名號,與詩畫境,六義附庸,蔚成大國。遂述客主以首引,極聲貌以窮文。斯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也。”[2]134劉勰的這段文字追溯的“賦”的文體史,起初是鄭莊公、士蒍發(fā)其端,但是他們的作品篇幅短小、賦之體尚未明確;逮到屈原創(chuàng)作《離騷》,賦體得到了篇制和內容、思想上的拓展。賦體受到《詩經(jīng)》賦法之影響,而屈原大大拓展了賦的表現(xiàn)內容。至荀子《禮》《智》二賦,宋玉《風》《釣》二賦,賦體文不僅有了自己獨立的名稱“賦”,而且與詩歌劃開疆界、明確了彼此的概念,這時候詩之六義“風”“雅”“頌”“賦”“比”“興”也全都成為“賦”的表現(xiàn)手法,此時的賦,其特點是開首以主客問答引起全篇,并且極盡鋪排描寫之能事,窮盡文思。這便是詩賦脫離詩歌而獨立的濫觴,是最初的賦。由以上可看出,劉勰不僅充分肯定了宋玉的《風賦》《釣賦》為賦名之先聲,而且認為它們開創(chuàng)了文首以主客問答開啟全篇的賦之體式,以及極盡鋪采摛文之能的賦之寫法。*吳林伯先生釋“遂述客主”二句云:“辭賦假設客、主問答,宋玉之作多如此,如《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等,都以楚襄王與宋玉問答發(fā)端,此實本于屈原。屈原的《卜居》,以屈原與鄭詹尹的問答發(fā)端,《漁父》以屈原與漁父的問答發(fā)端。爾后,荀卿的《禮》、《知》、《云》、《蠶》、《箴》諸賦因之?!?《文心雕龍義疏》,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年11月第1版,第173頁)按:吳林伯先生以上這段話似有未妥,首先是,劉勰既然明言“賦也者,受命于詩人,而拓宇于楚辭”“蓋別詩之原始,命賦之厥初”,則為避免混淆,不當在解釋文字中“辭賦”并出。其次,劉勰在《辨騷》篇中已經(jīng)明言“《卜居》標放言之致,《漁父》寄獨往之才”,則在彥和看來《卜居》、《漁父》是為賦“拓宇”的楚辭,而不是脫離詩歌之后具有獨特文體學意義的賦,因此不在劉勰所說的“遂述客主以首引”之范圍,不能因為《卜居》《漁父》在開首有問答,就認定它們是宋玉諸賦之所本。再次,《卜居》《漁父》的主客問答通貫全篇,只是屈原所述內容較多。而宋玉的《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只是借主客答問以發(fā)端,之后所賦的內容實際已經(jīng)脫離主客問答,可以獨立存在。易言之宋玉之賦才真正符合“述客主以首引”,而屈原的《卜居》《漁父》并不滿足此一對賦的規(guī)定性。由此也可以說,為賦定名、定體,確實是宋玉的獨特文學史貢獻。

《詮賦》中第二次提及宋玉,是論定宋玉賦作開辟了“淫麗”之風,“觀夫荀結隱語,事數(shù)自環(huán);宋發(fā)夸談,實始淫麗”,[2]135其后便次第品評枚乘、司馬相如、賈誼、王褒、班固、張衡、揚雄、王延壽等八人,并將其與荀宋并稱“辭賦之英杰”。這與《物色》篇中所暗蘊的對宋玉作品之評價既有相同,即肯定宋玉為賦家“淫麗”之始祖;亦有相異,劉勰側重從賦體文學的特性、表現(xiàn)力上肯定宋玉的獨創(chuàng),而非如揚雄、班固、摯虞等人從政治、道德之角度批判宋賦的“言過其實”,其實所謂“言過其實”,正是以“鋪采摛文”為手段,以“體物寫志”為目的的賦體文學之重要特征。*文學史上亦有反對賦體之夸談與淫麗者,西晉左思即是一例,左氏《三都賦序》先申述賦之特質及作用“蓋詩有六義焉,其二曰賦,揚雄曰:‘詩人之賦麗以則。’班固曰:‘賦者古詩之流也?!壬裳梢杂^土風,見綠竹猗猗,則知衛(wèi)地淇澳之產(chǎn);見在其版屋,則知秦野西戎之宅。故能居然而辯八方”。次批評前輩賦家于描寫上的失真“然相如賦《上林》而引盧橘夏熟;揚雄賦《甘泉》而陳玉樹青蔥;班固賦《西都》而嘆以出比目;張衡賦《西京》而述以游海若。假稱珍怪以為潤色,若斯之類,匪啻于茲。考之果木則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則出非其所,于辭則易為藻飾,于義則虛而無征”。終表述自己寫實的賦文學觀念“余既思摹《二京》而賦《三都》,其山川城邑則稽之地圖,鳥獸草木則驗之方志,風謠歌舞,各附其俗,魁梧長者,莫非其舊。何則?發(fā)言為詩者詠其所志也,升高能賦者頌其所見也,美物者貴依其本,贊事者宜本其實,匪本匪實,覽者奚信”?(《六臣注文選》,中華書局,2012年5月第1版,第90—91頁)但左思的這種賦論,并非主流,亦未形成共識。正如羅宗強先生所云:“左思自敘中明確表達了他對賦的基本觀點。他的最主要的觀點便是賦應該寫實。這是異于前此的所有賦論的?!?《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中華書局,2006年6月版,第75頁)可見左氏見解之孤立。另外,《文心雕龍·詮賦》中亦提及左思“太沖、安仁,策勛于鴻規(guī)”,并稱其為“魏晉之賦首”,可見其賦論并未引起重視,或者說雖然他主張寫實的賦體觀,但是在彥和看來,賦作內容上的寫實與表現(xiàn)手法上的“鋪采摛文”“淫麗”“藻飾”是并不矛盾的。

《文心雕龍·雜文》篇提到宋玉,主要是表彰其創(chuàng)作的《對問》獨具特色,在后世形成了一種固定的文學體裁?!八斡窈牛H亦負俗,始造《對問》,以申其志,放懷寥廓,氣實使文”,[2]254而自宋玉《對問》之后,東方朔、揚雄、班固、崔駰、張衡、崔寔、蔡邕、郭璞、曹植、庾敳祖構宋玉,并有所作,劉勰概括這種類型的文章之特點是“發(fā)憤以表志。身挫憑乎道勝,時屯寄于情泰;莫不淵岳其心,麟鳳其采”[2]255。也就是說以“對問”這種文學體裁進行創(chuàng)作,都是遭受到挫折、不被人理解后發(fā)憤而為。這與宋玉的《對楚王問》吻合無間*按:劉剛先生在其《宋玉集校注序》(載劉氏著,《宋玉辭賦考論》,遼海出版社,2006年12月第1版)中曾提到南京圖書館藏“明無名氏抄本《宋玉集》收有《高唐對》、《郢中對》”(第305頁),但是“《郢中對》明人方以為是宋玉作品,其文字源于《襄陽耆舊傳》,當是后人對宋玉辭令的記敘”(第309頁)。而至于《高唐對》,劉先生則提及《文選》李善注援引了“后來被稱為《高唐對》的一段文字”(第308頁)。因以上兩文為宋玉所作的可信度不高,故不在本文論述之列。,《對楚王問》正是宋玉面對楚襄王之誤解“先生其有遺行與?何士民眾庶不譽之甚也”時的發(fā)憤述志之詞,宋玉為“對問”這種體裁塑造了一種穩(wěn)定的形式,對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起到很大影響。

《文心雕龍·諧隱》篇提到宋玉,用意是表彰其創(chuàng)作了屬于“諧”體的《登徒子好色賦》,“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昔齊威酣樂,而淳于說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賦好色:意在微諷,有足觀者”。[2]270劉勰列舉了很多嗣響淳于說和宋玉的“諧”類事件、言談,實際上是將兩人視作“諧”體之祖,梳理出一條清晰的“諧”體發(fā)展脈絡。但是實際上,“諧”,或者“諧隱”并未形成一種獨立的文學體式。如稍后于《文心雕龍》成書的梁昭明太子《文選》,雖在其第十九卷收錄了《登徒子好色賦》,卻將其納入賦類,而不置“諧隱”一體。劉勰對“諧隱”體的揭示、闡發(fā),體現(xiàn)出其抉示“諧隱”體之努力。

《文心雕龍》下篇主要屬于創(chuàng)作論的范疇,其中提及宋玉,多是就其創(chuàng)作技巧而發(fā),只有《知音》篇的“然而俗監(jiān)之迷者,深廢淺售,此莊周所以笑《折楊》,宋玉所以傷《白雪》也”[2]715,乃是惋惜文學知音之難遇而不涉及宋玉創(chuàng)作技巧的問題。以下對相關篇目試作探論。

《麗辭》篇中揭示了宋玉《神女賦》中“事對”之工切?!肮墅愞o之體,凡有四對:言對為易,事對為難;反對為優(yōu),正對為劣?!盵2]588那么,什么是“事對”呢?“事對者,并舉人驗者也”[2]588,篇中舉例道:“宋玉《神女賦》云:‘毛嬙障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此事對之類也?!盵2]589在劉勰看來“事對所先,務在允當”[2]589,也就是說“事對”一定要用典切當。劉勰所舉宋玉賦中的兩句以毛嬙、西施比之“無色”來反襯巫山神女之美,這樣舉人而驗,也就凸顯出巫山神女的絕世姿容。推測劉勰所以認為“事對為難”,當是由于欲用“事對”則首先需要找到兩則貼切的事典,其次還要找到寫作的側重點,然后抽取事典相關部分,出以己辭,而對兩個事典之概括,在遣詞上又需凝煉。也就是說,事對所以為難,是這種寫法既考驗了作者的學識深淺,又考驗了作者創(chuàng)作能力之強弱。劉勰在此標舉出宋玉,可見其對宋玉之稱賞。

《比興》篇中舉出宋玉《高唐賦》中用“比”的例子:“夫比之為義,取類不常:或喻于聲,或方于貌,或擬于心,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此比聲之類也。”[2]602劉勰以為“比類雖繁,以切至為貴,若刻鵠類鶩,則無所取焉”,[2]602可見在彥和看來,宋玉所用之比是極其切當?shù)摹!扒兄翞橘F”,是說用“比”這種創(chuàng)作手法時要表意準確,在思想、情感方面,彥和以為“比則蓄憤以斥言”[2]601,也就是說“比”要表達心中的郁積,不可只是辭藻上的雕飾,以此而言,則宋玉例中的“纖條悲鳴”之“悲”字,附情于物,最能體現(xiàn)“蓄憤以斥言”之創(chuàng)作旨歸。

《夸飾》篇中言:“自宋玉景差,夸飾始盛”,[2]608這是將宋玉、景差認作“夸飾”這種修辭手法的始祖。這和上文引據(jù)的揚雄、班固、皇甫謐、摯虞,以及劉勰在《物色》篇所述的相關內容實際是一致的,它們要表達的意思都是將宋玉視作淫麗、夸張的文學表現(xiàn)手法之開創(chuàng)者。

《事類》篇中云:“觀夫屈宋屬篇,號依詩人,雖引古事,而莫取舊辭”,[2]615這是贊揚屈宋在作品中征引古典而能自鑄偉辭,“唯陳言之務去”,體現(xiàn)出屈宋創(chuàng)作時的求新、求異精神。

《時序》篇“屈平聯(lián)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風云”,[2]672稱贊屈宋文采之高卓,證明“時運交移,質文代變”的觀點。篇中又云“觀其艷說,則籠罩雅頌,故知煒燁之奇意,出乎縱橫之詭俗也”,這說明彥和以為屈宋作品含有縱橫家的博麗宏辯之特質。

《才略》篇既言“諸子以道術取資,屈宋以楚辭發(fā)采”,[2]698又云“相如好書,師范屈宋,洞入夸艷,致名辭宗”,[2]698既點出屈宋創(chuàng)作楚辭之貢獻,亦申明屈宋(其實主要是“宋”)“實始淫麗”,為相如等賦家辟路拓疆之勛績。

通過以上析論可知,宋玉正是憑仗其杰出的辭賦作品,卓越的創(chuàng)作才能,以及對賦體文學的多方貢獻,贏得劉勰的青睞,故對其人其作推崇備至。

三 《文心雕龍》征引宋玉及其作品的影響與啟示

如上所述,《文心雕龍》中多次提及宋玉及其作品,宋玉在《文心雕龍》中出現(xiàn)的次數(shù)甚至超過了屈原*按:屈原在《文心雕龍》中被提及十次,羅宗強先生分析其中原因道:“按屈原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劉勰對他的推崇看,他被提到的次數(shù)無疑應在揚雄與宋玉之上。之所以只提到十次,是因為劉勰已專章設立《辨騷》,集中論述了屈原創(chuàng)作的地位與價值,在其他篇中也就不再反復出現(xiàn)?!蔽囊娏_宗強,《晚學集》,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年7月第1版,第2-3頁。,成為先秦作家中被提及次數(shù)最多的作者。彥和在《文心雕龍》中既充分肯定了宋玉與屈原一道創(chuàng)作楚辭,為中國文學開拓疆域的歷史貢獻;又高度贊賞其創(chuàng)造文學體裁,且對其超卓的文學造詣予以肯定。那么,劉勰《文心雕龍》中對宋玉及其作品的評價產(chǎn)生了怎樣的影響,對我們又有何啟示?

此處試從一個特殊的角度,即從《文心雕龍》對《文選》之影響中透視劉勰對宋玉及其作品之評價所產(chǎn)生的文學史作用。

據(jù)莫礪鋒先生所考,“當蕭統(tǒng)開始編選《文選》時,《文心雕龍》早已行世了。據(jù)《梁書·劉勰傳》記載,劉勰曾任蕭統(tǒng)的東宮通事舍人之職,蕭統(tǒng)對比自己年長三十多歲的劉勰‘深愛接之’。另據(jù)《梁書·昭明太子傳》所載,蕭統(tǒng)‘引納才學之士,賞愛無倦。恒自討論篇籍,或與學士商榷古今,間則繼以文章著述以為常?!@些‘才學之士’,無疑是包括劉勰在內的。所以,在蕭統(tǒng)編選《文選》時,劉勰不一定親自參加了商榷,但是蕭統(tǒng)受到《文心雕龍》一書的影響,則是可以肯定的事實?!盵5]85莫先生并對兩書的文體分類進行列表對照,結果顯示,除《文心雕龍》的“諧隱”、“史傳”、“諸子”三體為《文選》所無,其他文體兩書多能彼此對應,也就是說兩書的“文體分類基本上是一致的,這說明蕭統(tǒng)受了《文心雕龍》很大的影響,也說明當時的文學批評家對各種文體已有了比較一致、比較精確的概念了”。[5]86

那么,《文心雕龍》對宋玉及其作品的評價,對《文選》產(chǎn)生了哪些影響呢?

先看《文心雕龍》中所提到的宋玉作品:《九辯》(《辨騷》第五)、《招魂》(同前)、《風賦》、《釣賦》(《詮賦》第八)、《對楚王問》(《雜文》第十四)、《登徒子好色賦》(《諧隱》第十五)、《神女賦》(《麗辭》第三十五)、《高唐賦》(《比興》第三十六),另外,在《夸飾》第三十七中雖未明言但已暗及《風賦》,《知音》第四十八中則亦涉及《對楚王問》。

再看昭明《文選》中所收錄的宋玉作品:《風賦》(第十三卷“賦庚·物色”)、《高唐賦》(第十九卷“賦癸·情”)、《神女賦》(同前)、《登徒子好色賦》(同前)、《九辯》(第三十三卷“騷下”)、《招魂》(同前)、《對楚王問》(第四十五卷“對問”)。

將二者進行對比可見,《文選》中選錄了除《釣賦》之外的所有《文心雕龍》中所提及的宋玉作品,這充分說明,在對宋玉及其作品的認識上,蕭統(tǒng)《文選》深受《文心雕龍》的影響。而蕭統(tǒng)《文選》對保存宋玉作品實起到極其重要之作用,易言之,劉勰對宋玉及其作品的評價,間接地起到保存宋玉作品的作用。

《文心雕龍》征引宋玉對我們的啟示,首先是,劉勰身處文學自覺的時代,故《文心雕龍》特別注重對文學自身特質的抉示、闡發(fā),因此劉勰特別重視宋玉及其作品,對宋玉其人其作的文學史意義進行了多角度的闡發(fā)。而蕭統(tǒng)《文選》既受劉勰文學觀之影響,故其中選錄了除《釣賦》之外的所有《文心雕龍》中提及的宋玉作品,兩書充分體現(xiàn)出在文學自覺的時代,宋玉其人其作所受到的高度重視。這說明特定的時代風氣會對特定的作家作品之評價產(chǎn)生重大影響。其次是,目前學術界對宋玉某些作品的著作權問題尚存疑問,尚在不斷進行論辯、推考,而劉勰則絕棄對宋玉作品著作權之論證,《文心雕龍》重視的是對宋玉作品的文學史意義、文學價值的闡發(fā),以此勾勒出有宋玉參與創(chuàng)作的文體史,并深入揭示文學藝術的技巧,為后來者提供有益的借鑒,換言之,劉勰對宋玉其人其作的評論、探究是站在文學、文學史的本位,而今人的研究則于文學本位有所偏離。

那么,既然宋玉在文學自覺的時代曾一度受到劉勰、蕭統(tǒng)的重視,何以之后歸于沉寂?

首先,屈宋齊名,導致宋玉的文學史貢獻被部分遮蔽。屈宋因辭賦而齊名,但是屈原無論在生平事跡,抑或是辭賦數(shù)量上,較之宋玉,皆有明顯優(yōu)勢。屈原的事跡在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中有比較清晰的呈現(xiàn),而屈原戮力報國之心志,怨憤沉江之結局,更激起人們永久的系念。宋玉生平事跡不顯,其形象并不鮮明、不深刻,正史中對他的記述,僅做為屈原之附庸“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從辭賦數(shù)量上看,宋玉的存世楚辭作品僅有《九辯》《招魂》,遠遠無法與屈原相抗。由此可說,屈宋齊名,絕非雙峰并峙,而是以大加小,這種齊名,雖使宋玉得附屈原驥尾,留名千古,卻也使其消融于屈原的巨大陰影之中,導致其文學史貢獻被部分遮蔽。

其次,賦體自身的演變使宋玉受到冷落。莫礪鋒先生曾指出:“賦這種文體自從擺脫漢代大賦的定式以后,便逐步地向詩體靠攏了,或者說逐步地詩化了。這種演變是沿著兩條途徑進行的:首先,賦的功能向詩靠攏了”,[5]74“賦體詩化的第二條途徑是語言形式,尤其是句式。賦的句式原來是長短參差不齊的,魏晉以后,隨著駢儷程度的增強,句式趨于以四言句和六言句為主的整齊狀態(tài),而且出現(xiàn)了較多的五言、七言句式。由于五、七言是當時詩歌的主要句式,所以這種情形也意味著賦體的詩化”。[5]75毋庸置疑,賦體自身演變的上述兩個路向對宋玉賦作的流傳產(chǎn)生重大消極作用,極大地削弱了宋賦的影響力。宋玉的《高唐賦》《風賦》《釣賦》《神女賦》皆以“體物”為主,與詩歌的“緣情”屬性相背;而宋賦中更難覓詩意化的五言、七言句。這正是宋玉賦在兩漢以后影響漸衰的原因。雖然劉勰和蕭統(tǒng)本著較為完整地展現(xiàn)文學、文體流變的觀念對宋玉作品多事征引、論述,但是這并不能從根本上挽救宋賦因逆時代潮流而呈現(xiàn)的頹勢。

第三,宋玉作品中包含的某些文體在后世遭到摒棄,一定程度上影響到宋玉的文學史地位?!段男牡颀垺飞掀捏w論中在《詮賦》《雜文》《諧隱》中皆提及宋玉,并表彰其開創(chuàng)賦體、對問、諧隱之功績。但是,上述三種文體,除賦之外,其他兩種在文學史上影響不大。而宋賦之尷尬處境,正如上文所述;“對問”一體后世不乏擬作,但此體畢竟屬于旁枝斜出,難以憑它形成廣泛的影響力;至于“諧隱”,即便是受到劉勰影響的蕭統(tǒng)《文選》都未設“諧隱”一體,可見此種文體并不成熟,兩漢以后幾乎絕跡。

綜上所述,深細闡發(fā)《文心雕龍》征引宋玉之內涵,對于我們深入認識、理解宋玉及其作品的文學史地位、價值,均具有重要意義。在文學自覺時期,劉勰《文心雕龍》以及受其影響的蕭統(tǒng)《文選》皆對宋玉及其作品予以重視,誠屬慧眼卓識。但是由于宋玉生平事跡不彰,其作品以及其開創(chuàng)的文體復與時代風尚背離,故雖受劉勰、蕭統(tǒng)之推崇而并不能挽回宋玉及其作品之影響力漸趨衰落之頹勢。

[1]羅宗強.晚學集[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9.

[2]范文瀾.文心雕龍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

[3]吳林伯.文心雕龍義疏[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

[4]羅宗強.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史[M].北京:中華書局,2006.

[5]莫礪鋒.文學史沉思拾零[M].北京:中華書局,2013.

TheResearchonWenXinDiaoLong’sCitationofSONGYu’sWorks

ZHANG De-heng
(School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ShanxiUniversity,Taiyuan030006,China)

SONG Yu was another great poet,apart from QU Yuan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of Pre-qin Dynasty.LIU Xie’sWenXinDiaoLongcited Song YU’s works for thirteen times,and gave a high appraisal to SONG Yu’s ability and creativity,reflecting that LIU Xie had deep understanding of SONG Yu’s works. Therefore,analyzingWenXinDiaoLong’scitation of SONG Yu’s works will help us know more about SONG Yu`s contribution.

SONG Yu;LIU Xie;WenXinDiaoLong;Analects

2017-02-06

張德恒(1985-),男,河北唐山人,山西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先秦經(jīng)史、魏晉南北朝及唐宋文學、古琴學研究。

10.13451/j.cnki.shanxi.univ(phil.soc.).2017.05.004

I207.233

A

1000-5935(2017)05-0024-08

(責任編輯 魏曉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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