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瑤++劉隆
【摘要】中國源遠流長的文化造就了古漢語中俯拾即是的文化意象。文化意象一方面幫助讀者加深了對原文的解讀,另一方面卻又加大了文言文這一特殊語體形式的翻譯難度。古漢語中文化意象的英譯實質(zhì)上是英漢兩種語言間文化意蘊的吸收和轉(zhuǎn)化。了解兩種語言間的聯(lián)系與區(qū)別,有助于我們選取合適的方法對文言文中的文化意象進行翻譯。本文將以自譯《蘭亭集序》為例,從英漢語言對比的角度探討古漢語中文化意象的英譯方法,并附以其他視角下譯法以作補遺。
【關鍵詞】古漢語 文化意象 英漢對比 翻譯 《蘭亭集序》
一、引言
《蘭亭集序》,又名《蘭亭序》、《蘭亭宴集序》、《臨河序》、《禊序》、《禊帖》,由晉代書法家王羲之撰寫,具有極高的藝術(shù)價值。東晉穆帝(司馬聃)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初三日,王羲之和當時名士孫綽、謝安和釋支遁等四十一人,為禊事活動,在蘭亭宴集。與會的人士都有詩作,事后把這些詩篇匯編成集,《蘭亭集序》就是王羲之為這個詩集所寫的序言。本文將以自譯《蘭亭集序》為藍本,從英漢語言對比角度探討文言文中文化意象的英譯策略。
二、英漢語言對比角度視角下的《蘭亭集序》文化意象翻譯策略
漢語是意象性語言,文字符號具有象形、會意和形聲的特點。因此,漢語擅長形象而具體的表達法。在漢語語篇中,我們常常見到取象類比、設像喻理、以喻代議、寓意于喻等表達方式來表達文化意象,使讀者能夠明白其背后的道理。具體來講,漢語在表達一個文化意象時,常用動詞解釋抽象的事物。這樣的例子在《蘭亭集序》僅有的幾個文化意象中就有體現(xiàn)。例如,作者在文中曾兩次使用“俯仰”這一動詞(“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俯仰之間,已為陳跡”),來把“時間過得很快”這一抽象的概念具體化。這一動詞的使用體現(xiàn)了漢語“化虛為實”的本領,但卻也給英譯帶來了困難:如果把“俯仰”實打?qū)嵉刈g為“bow and then stand straightly”,不但丟失了該文化意象“實化”的特點,也不會有外國讀者將其與時間的長短聯(lián)系在一起。這是因為英語表達具有名詞化、抽象化的特點。西方人自古以來就擅長抽象思維和抽象的理論研究,因而也擅長抽象表達法,諸如“俯仰”這樣具體化的表達,反而使他們摸不到頭腦。連淑能說,抽象化的詞語使表達顯得緊湊、含蓄,也同時顯得模糊籠統(tǒng),可以含糊其辭,留有余地,不把話說死。在這樣的理論基礎上,我們在處理“俯仰”這一具體的文化意象時,不妨就找一個抽象的詞“short”來抽象地解釋:只告訴讀者這段時間很短(short),而不去討論到底有多短(short)。除此之外,英語中的詞義虛化手段,也可以進一步方便抽象表達法的使用。用虛化詞綴構(gòu)詞是英語詞義虛化手段的方法之一。因此,我們可以選擇具有表示性質(zhì)、狀態(tài)、程度等功能的詞綴-ness與short搭配,構(gòu)成shortness一詞。與此同時,詞化手段還可以將漢語中需要用短語、詞組甚至句子表示的意象通過一個單詞表示。在“俯仰”這一短語中,兩個動詞合作方才表達了一個完整的意義,而shortness一個詞就可以將該意義囊括。英語詞化使語義抽象化的功能得以體現(xiàn)。綜上,shortness應該可以作為“俯仰”這一文化意象的最終英譯。
三、《蘭亭集序》中文化意象的其他譯法補遺
在上文中,從英漢語言對比的角度我們探索出了“抽象、詞化名詞”法、“略去不譯”法和“文內(nèi)不譯加注解釋”法三種應對古漢語中文化意象的英譯方法。但僅僅希望通過這三種方法就處理所有文化意象問題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即便在《蘭亭集序》這篇短文中也難以實現(xiàn)。因此在文章這一部分中,筆者將介紹另外兩種譯法,以作補遺。
1.替換意象法。謝天振(1999)在其《譯介學》一書中曾提到文化意象的失落與扭曲的問題,并提出要盡量保持源于中的文化意象,以便在翻譯過程中達到文化交流的目的。那么,在文言文這種較典型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的翻譯過程中,這種文化意象是否可以替換呢?筆者以為,倘若替換得當,完全可以做到保持文化意象短小簡潔、高度概括的功能。古漢語中很多文化意象對于英語讀者而言并不十分熟知,較之傳達意象本身的字面意義,傳達意象背后的情感和內(nèi)涵更為重要。文化意象的替換固然可惜,但是如果意象替換好了,以目的語讀者熟悉的意象傳達文化韻味,目的語讀者更容易感悟和體會古漢語中抽象而深刻的精神,故而也是一種補償。在《蘭亭集序》一文的第一段中,有“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句。此處,“絲竹管弦”就是可以使用“替換意象”法的文化意象。在古漢語中,“絲竹管弦”分別指的是彈弦樂器和竹制吹奏樂器,是琴瑟簫笛等的總稱。作者用“絲竹管弦之盛”來形容場面的宏大熱鬧?!笆ⅰ保词⑹?、盛典,用“gala”一詞即可。在翻譯“絲竹管弦”這一文化意象的過程中,筆者選用英文中“orchestra”(管弦樂隊)這一詞來做意象替換。原因如下:首先,orchestra一詞本身就既含吹管樂器,也包含彈弦樂器,雖然所指的具體樂器不同,但大類相似,且在英語文化中,orchestra也往往出現(xiàn)在盛大的節(jié)日或是重大活動中,符合原文語境;其次,中國古代的諸多傳統(tǒng)樂器并沒有統(tǒng)一的、普遍接受的譯名,且“絲竹管弦”一詞本身指涉模糊,不能具體判斷到底指的是哪些樂器,因而無法做到直接翻譯這一意象。對此,也許有人會指出:可以通過舉例的方式(such as…)來處理指涉不清的問題,且不少中國傳統(tǒng)樂器,如二胡(two-stringed bowed instrument)、笛(bamboo flute)等樂器也有官方譯名,所以“絲竹管弦”這一意象可以通過諸如像“Chinese traditional instrument such as two-stringed bowed instruments and bamboo flutes”一類的“忠實”譯法得以保留。對于此處保留文化意象的看法,筆者不敢茍同:首先,原文是一篇抒情散文,不是音樂學術(shù)論文,譯文讀者也大略不是樂器研究方面的專家;其次,文學翻譯的譯者,不但要傳達出原文作品的內(nèi)容思想,也應該傳達出其優(yōu)美的結(jié)構(gòu)形式。如果我們將各種復雜的中國傳統(tǒng)樂器譯名帶入到譯文的話,不但有可能使譯文讀者看不明白,也會大大破壞原文流暢的行文特點。
意象替換有助于彌補翻譯過程中的文化失落并易于讀者理解,但倘若替換不當,則有可能造成文化的誤解。上文中我們用“文內(nèi)不譯加注解釋”的方法處理了“修褉事也”這一文化意象。此處也許有人會提問:英語世界中也有類似的祈?;顒?,如pray(禱告),那么何不用“pray”來對“修褉事”做意象替換呢?筆者覺得這樣的替換并不可取:在柯林斯英英詞典中,pray一詞的英文解釋為speak to God in order to give thanks or to ask for his help。而God則在英語世界中具有濃重的宗教色彩。原本一場文化圈人士舉辦并參與的祭祀祈?;顒樱谧g者筆下成為了一場宗教活動,這樣的替換恐怕王羲之也不會同意。
譚載喜曾指出,不同民族文化個性的差異導致“詞匯空缺”和“詞匯沖突”等現(xiàn)象,如歐美人的語言中不會有中國人的“紅白喜事”中“紅白喜”這一概念,中國人的語言雖然有“玉帝”、“王母娘娘”這一概念,但也不等于歐美人語言中的“上帝”,等等,因此譯者必須辨別文化的類同與差異,才能在翻譯中達到正確的理解與表達。在翻譯文言中的文化意象時,什么時候才應該替換意象,是每個譯者都應該仔細思考的問題:我們把“鐵公雞”替換為“an old screw”,把“揮金如土”替換為“to spend money like water”可以有效地讓英文讀者快速理解文化內(nèi)涵,但如果把“狄仁杰與元芳”譯為“Holmes and Watson(福爾摩斯和華生)”,看似妥帖的替換卻把自己民族的東西給替換掉了。
2.音譯加注法。古漢語中的一些文化意象,如紀年法,官職名等,意義簡單,但牽涉背景知識十分復雜且對文章主題意義無實質(zhì)性作用。這一類的文化意象,我們大略都可以使用音譯加注的方式進行處理。如《蘭亭集序》開篇即提到了兩種紀年方法,“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永和”是用年號紀年法紀年,即帝王確立的年號加序數(shù)詞;“癸丑”是用干支紀年法紀年,使用十天干和十二地支來紀年。在文中這兩個年代其實指同一個時間。這樣兩種連許多漢語讀者都搞不清楚的紀年法,在文中并不對主題含義起決定作用,因此我們大可以放心地將其音譯為“the 9th year of Yonghe period”“Guichou Year”。為了在不破壞文章音韻結(jié)構(gòu)的同時向英語讀者傳遞這兩個文化意象所包含的的漢文化,我們不妨再將其做注解釋。正如Peter Newmark所說:“As a last resort, explanation is the translation”。對于此類文化意象,我們不妨就把他們在注釋里解釋出來。
不同民族由于其各自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文化傳統(tǒng),往往會形成獨特的文化意象,如印度人視牛為神圣、力量的象征,泰國文化里大象是吉祥的象征,等等。這些意象一般不會構(gòu)成翻譯中的問題。但是有一些意象,它們?yōu)閹讉€,甚至好幾個民族共同所有,可是不同民族卻又賦予它們以不同的、有時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含義。這樣的例子在《蘭亭集序》一文中便有一例。蘭花,在中國人眼中是“高雅”、“脫俗”的代名詞,我們會用“梅蘭竹菊”來形容品格端正的男子,也會用“呵氣蘭香”來描述清新淡雅的美人。但是在英語中,orchid(蘭花)這個詞,從詞源學上講,并無法讓英語讀者有優(yōu)美的聯(lián)想。在羅斯編著《翻譯常識淺析》中《不敢講蘭花》一文中稱,英語“orchid(蘭花)”一詞源自希臘語“orchis(睪丸)”一詞。面對這樣的文化沖突,我們不妨也采用音譯加注的方式:將“蘭亭”直接音譯為“the Lan Pavilion”,同時在注釋中表明“Lan”既“orchid”,并向讀者解釋這種花在漢語文化里往往用來形容高雅人士。這樣一來,既沒有改變原文意象,也不用擔心某個墨守成規(guī)的禮法人士讀起來會臉紅了。
四、 結(jié)語
上述的五種方法是筆者以《蘭亭集序》一文的英譯為例,對于文言文中文化意象英譯這一問題的一些探索。筆者無法評論這五種譯法究竟孰優(yōu)孰劣,只是希望各個譯法所代表的的個案能夠?qū)ζ渌g者在遇到類似問題時有所幫助。文化意象翻譯的問題,在很多情況下確實把譯者推到了一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地步。但作為譯者,我們必須知難而上,殫精竭慮,以自己的辛勤勞動把原作者精心烹調(diào)而成的“美味佳肴”盡可能完整地奉獻給讀者,使讀者不僅能品嘗魚的每位,也能享受熊掌的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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