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模 鄭帥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太原030006)
論古埃及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的阿瑪納因素
李模 鄭帥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太原030006)
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是古代埃及社會的一個轉型時期。在宗教領域內(nèi),阿蒙霍特普三世打破了當時阿蒙神獨尊的局面,極力尊崇阿吞神;在對外政策上,一改以往的武力征服,致力于和平外交;在文化藝術上,埃及的傳統(tǒng)觀念受到挑戰(zhàn),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藝術風格大行其道。種種阿瑪納因素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已經(jīng)孕育,它預示著一個新的時代——阿瑪納時代即將來臨。
古埃及 阿蒙霍特普三世 阿瑪納
阿蒙霍特普三世是古代埃及第18王朝的第9位法老,他在位時期(大約公元前1390年—公元前1352年),埃及國家經(jīng)過前代法老特別是圖特摩斯三世(Thutmose III)的征服活動,已發(fā)展成為一個空前的大帝國。阿蒙霍特普三世在其先輩業(yè)績的基礎上,大興土木,鼓勵藝術創(chuàng)作,與鄰國友好交往,維持了一個和平安定的國家,使埃及國勢、文化的發(fā)展達到昌盛。在他去世之后的繼任者——阿蒙霍特普四世統(tǒng)治時期,埃及進行了著名的埃赫那吞宗教改革,對埃及社會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大多數(shù)學者的研究重點主要是關于埃赫那吞宗教改革以及阿瑪納(Amarna)外交、阿瑪納藝術等方面。相比之下,對其父親——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研究較少。阿蒙霍特普四世時期的改革顯然不是一蹴而就的,此前必定經(jīng)歷了長時間的醞釀,而阿蒙霍特普四世作為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兒子,其統(tǒng)治思想的很多方面必然會受到其父親的影響。因此,深入剖析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的統(tǒng)治,對于阿瑪納時代的研究,無疑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我們認為,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是古代埃及社會的一個轉型時期,在這個時期,埃及國家的宗教形勢、對外政策、藝術風格等方面發(fā)生了不同以往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在其繼任者阿蒙霍特普四世統(tǒng)治時期繼續(xù)發(fā)展,成為阿瑪納時代的基本特征。
隨著第17王朝末王卡莫斯之弟阿赫摩斯(Ahmose)領導埃及人民趕走喜克索斯人(Hyksos),獲得民族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后,埃及國家又重歸一統(tǒng),埃及又步入了一個新的時代——新王國時期。在新王國近500年的歷史時期,埃及又以底比斯為中心,維系統(tǒng)一強盛的局面,一躍而成為西亞北非地區(qū)的一個強大的奴隸制帝國。與此同時,法老們把對喜克索斯人的民族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和對周邊各國的征服戰(zhàn)爭的勝利歸因于諸神的保佑,特別是底比斯的阿蒙神的保佑,阿蒙神逐漸成為國家主神。阿蒙神與王權緊密結合,使阿蒙神成為古代埃及歷史上空前重要的神祇,征戰(zhàn)回來的法老們往往慷慨地向阿蒙神廟賞賜大量的奴隸、牲畜和金銀財物,使阿蒙神廟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經(jīng)濟實體。阿蒙神憑借其特殊地位,在政治、經(jīng)濟、宗教等諸方面對埃及社會產(chǎn)生了深刻影響,對法老的統(tǒng)治構成了嚴重威脅[1]李模.試論埃及新王國初期的阿蒙祭司.安徽史學,2008,(2).。法老們則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抑制阿蒙神及其祭司的勢力,以圖能擺脫那“壓在王位上的祭司們的手”[2]布列斯特德語.見J.H.Breasted,A History of Egypt.New York,1946.(P362)。對阿吞神的尊崇即是其中最重要的舉措。
阿吞(Aton)是中王國時期赫利奧波利斯(Heliopolis)周邊小鎮(zhèn)的崇拜太陽神的形式之一。根據(jù)《亡靈書》對赫利奧波利斯神系的記載,其中有這樣一段話:“你,拉神,照耀著天國的地平線,當阿吞神賜予這兩片土地以生命的時候,他受到了崇拜。阿吞,你是光線的主人,使得所有的臉龐充滿生機;拉神,你是美麗的存在,在阿吞的影響下不斷地變得年輕;……在阿吞的照耀下,逝去的生命也抬起頭來,呼吸著空氣,凝視著他的臉龐……”[3]E.A.Wallis Budge,The gods of the Egyptians or studies in Egyptian Mythology.Chicago,1904.(P89)說明當時阿吞神和拉神均被看作是太陽神。在努比亞托姆波斯(Tombos)地方的圖特摩斯一世(ThutmoseⅠ)的神廟中,他被畫成戴著太陽圓盤的形象[4]British Museum Dictionary of Ancient Egypt.British Museum Press,1995.(P44)。在哈特舍普舒特(Hatshepsut)女王時期的文獻中,也屢見“阿吞”這個詞。圖特摩斯四世時期發(fā)行的一個圣甲蟲銘文材料顯示,法老還把一次遠征敘利亞巴勒斯坦的勝利,歸功于阿吞神的指引[5]Alan W.Shorter,Historical Scarabs of Tutmosis Ⅳ and Amenophis Ⅲ.Journal of Egyptian Archeaology,(1931),v.17.(P23)。
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法老大力推崇對阿吞神的崇拜,阿吞神迅速成為一個影響王室的重要神祇,太陽圓盤(即阿吞)這個詞的使用也愈來愈頻繁了[6]李模.試論古代埃及的阿吞崇拜.世界宗教研究,2004,(3).。如卡爾納克的一段圣甲蟲銘文記載,太陽神凱普利(Khepri)曾對阿蒙霍特普三世說:“你是我的兒子,我已給你生命、穩(wěn)定與領土,以便你長久擁有,因為你是太陽圓盤(即阿吞)普照萬物的主人”[3](P55)。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的喪葬神廟石碑銘文中也談到,神廟制作精美,熠熠生輝,就像黎明升起的阿吞神一樣;談到為其父阿蒙·拉制作的駁船時,由于制作精美,船在水中閃閃發(fā)光,也像阿吞在天空中升起時一樣[7]M iriam Lichtheim,Ancient Egyptian Literature,v.Ⅱ.London,1976.(P44-45)。在西底比斯阿蒙霍特普三世的雕像殘片上的銘文說:“他將做每件事情……,像白天的太陽圓盤的光輝一樣……”[8]Benedict G.Davies:Egyptian historical records of the later eighteenth dynasty,Fascicle IV.England,1992.(P50)馬哈塔(Mahatta)巖石銘文記載,阿蒙霍特普三世擊殺亞洲人后,阿蒙對他說:“……我是你的父親,你的父親阿蒙·拉給你以力量,在天空中拉的權力是你的,你的壽命就像天空中的太陽圓盤一樣”[9]B.G.Davies,Egyptian historical records of the later eighteenth dynasty,Fascicle IV.England,1992.(P8),阿吞神已成為太陽神的化身,為世人所知曉。尤其是阿蒙霍特普三世本人,極力推崇阿吞神。他自己的一個名字叫“特肯·阿吞”(Tekhen-Aten)[10]Barbara Watterson,The Gods of Ancient Egypt.London,1984.(P151);他的一個王宮叫“閃光的阿吞”[11]B.G.Davies,Egyptian historical records of the later eighteenth dynasty,Fascicle V.England,1994.(P43);他的一支軍隊叫“閃光的阿吞”[11](P63),他還與其王后泰伊(Tiye)乘一艘名為“閃光的阿吞”號駁船泛舟于“歡樂湖”上[1]J.H.Breasted,Ancient Records of Egyptv.Ⅱ.Chicago,1906.(P869);他還曾在底比斯修建了一座阿吞神廟[2]周啟迪.古代埃及史.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P274)。
總之,阿蒙霍特普三世在位時期,竭力遏制阿蒙神勢力,大力推崇阿吞神。雖然當時阿蒙神作為國家主神的地位尚難以動搖,但是,在這一時期,阿吞崇拜也逐漸發(fā)展起來。到了阿蒙霍特普四世時期,阿吞神更是徹底取代了阿蒙神成為國家主神,最終形成阿瑪納宗教。
第18王朝初期,阿赫摩斯一世及其初期繼任者們,不斷開疆拓土,四處征戰(zhàn)。然而,這種對外武力征服的政策到了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戛然而止,他一改前代法老們的軍事征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此前截然相反的“和平主義”對外政策,主要表現(xiàn)為通過政治聯(lián)姻、商貿(mào)往來、結盟等和平方式進行對外交往。這種和平對外政策在阿蒙霍特普四世時期繼續(xù)延續(xù)下來,便是聞名后世的“阿瑪納外交”。
阿蒙霍特普三世即位時,努比亞大部分地區(qū)已歸埃及所有,埃及在努比亞的北部和中部地區(qū)建立努比亞行省。阿蒙霍特普三世在其統(tǒng)治期內(nèi),對努比亞的政策主要是實施行之有效的管理,對該地沒有再發(fā)動過大規(guī)模的征服戰(zhàn)爭。
埃及與愛琴文明最早的聯(lián)系發(fā)生在第二中間期,到了第18王朝時期,愛琴文明仍舊與埃及保持著密切的友好往來。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隨著和平對外政策的實施,埃及與地中海國家的聯(lián)系有了擴大。位于盧克索(Luxor)帝王谷附近的一處神廟遺跡保存了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期間雙方交往聯(lián)系的重要證據(jù),而且邁錫尼文明遺址中也曾出土了帶有阿蒙霍特普三世及其王后泰伊的王名圈,說明埃及和邁錫尼的聯(lián)系在此時期不斷加強。屬于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的“愛琴文明地名表”保存了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埃及人對地中海各島嶼的訪問與認識[3]郭丹彤.論古代埃及文明和愛琴文明的關系.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5,(6).(P268)。邁錫尼發(fā)現(xiàn)的屬于阿蒙霍特普三世及其王后泰伊的物件則進一步揭示了當時雙方的友好往來。
在阿蒙霍特普三世長達38年的統(tǒng)治期間,幾乎對亞洲地區(qū)未動一兵一卒,與亞洲各國之間維持了長時間的和平安定的局面。敘利亞、巴勒斯坦地區(qū)已被埃及人牢牢控制在手中。對巴比倫,阿蒙霍特普三世通過政治聯(lián)姻,使其承認了埃及在近東地區(qū)的大國地位。在米坦尼,阿蒙霍特普三世先是與其聯(lián)姻,將米坦尼國王蘇塔爾那(Shuttarna)的女兒娶回埃及,雙方的同盟關系因此而得以確認。之后,又通過和圖什拉塔(Tushratta)的政治聯(lián)姻,不僅恢復了兩國的同盟關系,還將兩國的和平交往關系推向了歷史最高水平。
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內(nèi),主要是通過外交婚姻、商貿(mào)交往、締結盟友等方式促進并加強與鄰國的關系。他還驕傲地宣稱:“(在這里的每一個)國家,所有的人民,納哈林,擊敗的庫什,上列騰努以及下列騰努都匍匐在善神的腳下,他像拉神一樣,永遠。”[1](P268)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的這種對外和平交往的政策一直延續(xù)至他的繼任者阿蒙霍特普四世統(tǒng)治時期,成為阿瑪納時代的一個主要特征。
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受阿吞因素影響,文化藝術領域中出現(xiàn)了一種新興的藝術風格,稱為“阿瑪納風格”。建筑方面:新建的阿吞神廟呈開放式設計,四周有長方形的圍墻,中央是高出地面許多的平臺。由于神廟的開放性特征,以前神廟的神秘性在此已經(jīng)消失,整個的阿吞神廟處于一種簡易空曠的狀態(tài)。在阿吞神廟簡單大方的外表下面,對于神靈的崇拜形式也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有一條筆直的通道直接通向敞開的庭院。神廟的四圈只有一個圍墻,里面拾階而上是逐層遞高的祭壇,整個建筑并不封頂。這樣,陽光可以直接照射到祭壇上,整個神廟沐浴在太陽神阿吞的光線中。祭祀的時候,法老會親自焚燒香火,將葡萄酒和啤酒傾倒在成堆的食物上,以奉獻給光芒四射的阿吞神[1]王瑞珠.世界建筑史·古埃及卷(下冊).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2002.(P525)。
繪畫方面: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的維西爾拉莫斯的墓室墻上的一幅哭喪圖是這一時期藝術作品的代表作之一。畫面上描繪著一群哀嚎痛哭的婦女,她們雙手舉過頭頂,傳達著對故人不舍的情緒[2]李清敏.古埃及阿瑪爾納時期藝術成就的歷史解析.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1.(P33)。從面部表情來看,哭喪者神情悲戚,令觀者無不為之動容。從身體的狀態(tài)來看,刻畫也很細膩,給人一種畫中人因痛哭而引起抽搐的動態(tài)感覺。在這幅作品中,生動自然的寫實主義手法得到充分體現(xiàn),這是以前的藝術作品中看不到的。這一作品充分表現(xiàn)出在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阿瑪納藝術的創(chuàng)作手法已經(jīng)開始萌芽。
隨著阿吞崇拜的興起和發(fā)展,在阿吞神廟的繪畫作品中,描繪的形象也更加活潑。例如,來自阿吞神廟的一幅《野鴨圖》為我們描繪了這樣一幅場景:河畔紙草、蓮花生機勃勃,幾只野鴨舒展著翅膀,飛翔于紙草、蓮花叢中[3]楊俊明,李楓.古埃及文化知識圖本.廣東人民出版社,2004.(P227)。藝術家們開始以自然景物為創(chuàng)作題材,把鳥獸蟲魚當作獨立題材進行描繪,在先前的藝術作品中,很少見到捕捉人物瞬間表情的作品,在這一時期也逐漸增多,以自然主義、現(xiàn)實主義為主要特征的阿瑪納時代藝術創(chuàng)作特點逐漸凸顯。
雕塑方面: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的一些雕像已經(jīng)明顯地出現(xiàn)了不同以往的創(chuàng)作跡象,根據(jù)底比斯阿蒙神廟發(fā)現(xiàn)的阿蒙霍特普三世頭像,這位法老臉型細長,一雙杏仁狀的眼睛,還有筆直的鼻梁和柔軟的嘴唇,完全是一幅和藹可親的普通人的形象,之前法老雕像中的莊嚴肅穆的神情變成了普通人的面孔。雕塑作品中還出現(xiàn)了許多栩栩如生的小玩偶,青蛙塑像圖和猴子塑像圖是這類作品的典型。兩個小物件都呈藍色,青蛙眼睛突出,雖是坐姿,卻動感十足,有一種躍躍欲跳的感覺。而小猴子則較顯頑皮,用雙手冊住腳面,尤為調(diào)皮可愛[4]Aldred,Cyril,Egyptian Art in the days of the Pharaohs 3100-320BC,London,1980.(P174)。
這一時期的藝術作品除了呈現(xiàn)出清新的寫實主義之風外,內(nèi)容上也不僅局限于王室和貴族,表達上更加自由活潑,具備了阿瑪納早期藝術的時代特征??梢哉f,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統(tǒng)治開了阿瑪納藝術創(chuàng)作之風的先河。
總之,阿蒙霍特普三世打破了當時阿蒙神獨尊的局面,他抑制阿蒙神,大力推行阿吞崇拜;在對外政策上,一改以往的武力征服,致力于和平外交;在文化藝術上,埃及的傳統(tǒng)觀念受到挑戰(zhàn),自然主義、寫實主義的藝術風格大行其道。毫無疑問,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的這些變化,潛移默化地影響了他的兒子——阿蒙霍特普四世。種種阿瑪納因素在阿蒙霍特普三世統(tǒng)治時期已經(jīng)孕育,它預示著一個新的時代——阿瑪納時代即將來臨??梢哉f,阿蒙霍特普三世的統(tǒng)治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是阿瑪納時代的序幕。
(責編:樊譽)
On the Signs of Amarna during the Reign of Amenhotep Ⅲ in Ancient Egypt
Li Mo Zheng Shuai
李模(1971—),男,山西大同人,歷史學博士,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世界古代宗教與文化。
鄭帥(1991—),女,山西太原人,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歷史學碩士,研究方向為世界古代宗教與文化。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基金項目“古代埃及阿瑪納宗教研究”(項目批準號:14YJA730001)的中期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