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帆,蔡建梅,雷紅香
(1.浙江理工大學(xué) 服裝學(xué)院,杭州 310018;2.景寧畬族自治縣畬族博物館,浙江 麗水 323000)
研究與技術(shù)
畬族服裝典型樣式及特征探究
夏 帆1,蔡建梅1,雷紅香2
(1.浙江理工大學(xué) 服裝學(xué)院,杭州 310018;2.景寧畬族自治縣畬族博物館,浙江 麗水 323000)
歷史上畬族長期處于游耕、遷徙、雜居在偏僻山區(qū),其服裝樣式在相當長的時間里,無論正史野史,僅有片言碎語的文字記錄,清代以前無服裝實物和圖樣可尋。文章以畬族史詩《高皇歌》及相關(guān)文獻中有關(guān)服裝的碎片史料為線索,以《皇清職貢圖》等清代、民國初期的畬族調(diào)查記錄及隨文圖稿照片中的服裝樣式和閩浙博物館收藏的服裝實物為依托,從社會發(fā)生學(xué)與服裝設(shè)計學(xué)角度對這些資料進行梳理分析,重點圍繞畬族服裝三要素構(gòu)成與畬族“先祖遺風(fēng)”在服飾中的表現(xiàn)展開論證,提出并總結(jié)了畬族服裝典型樣式的概念和特征。
畬族文化;服裝三要素;典型樣式;先祖遺風(fēng);藝術(shù)特征
畬族服裝文化璀璨如珠,以其獨特的民族氣質(zhì)和因錯落散居形成的區(qū)域個性化等特點,成為中國民族服裝中的一朵奇葩。畬族歷史可追述到三皇五帝時期,“先祖遺風(fēng)”給畬族留下了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但由于沒有形成自己的文字,長期以游耕、遷移和雜居等方式生活在偏遠山區(qū),使畬族文化一直處于動態(tài)變化和模糊成長之中,直到清順治年間才得以穩(wěn)定并以“大散居,小聚居”特點形成現(xiàn)在畬族分布格局。
長期遷徙散居中的變異,定居后受到各地域風(fēng)俗習(xí)性的影響,畬族服裝因此而變得紛繁復(fù)雜,不同地區(qū)有著不同的服裝樣式和組合規(guī)律。畬族服裝典型樣式不是一種類型,而是明顯區(qū)別于其他民族,以體現(xiàn)盤瓠文化(包括鳳凰形象)和畬族歷史變遷為核心內(nèi)容。經(jīng)過歲月洗滌,通過十幾代甚至幾十代畬族人傳承后沉淀下來,并對各地畬族群體的社會行為產(chǎn)生無形影響和作用的一組服裝及配飾。簡而言之,畬族服裝典型樣式是由服裝“三要素”和“先祖遺風(fēng)”完美結(jié)合而成的。
當代,畬族服飾研究主要以各種文化思想和歷史變遷、局部樣式特征等研究為多,而對全畬族服裝系統(tǒng)性研究較少。代表性專著有鐘雷興先生主編的《閩東文化全書(服飾篇)》,有較詳實的圖文資料,為后人研究畬族文化提供了很好的基礎(chǔ)性材料,但正如編者所言“基于搶救與發(fā)展畬族文化工作要求和編纂初衷,本書僅系資料性長編”[1]。此外,潘宏立先生所作的《福建畬族服飾研究》,有大量田野調(diào)查數(shù)據(jù),從文化人類學(xué)角度對福建地區(qū)的畬族服裝進行了較系統(tǒng)性論述。其他專家學(xué)者也有不少研究成果,比較而言,鐘、潘二位著作中對畬族服裝圖式研究資料更為豐富。
迄今為止,畬族服裝在清朝之前,尚未發(fā)現(xiàn)有明顯的本族服裝特征。筆者在閩浙兩省民宗委及市、縣民宗局支持下,對閩浙兩地博物館館藏服裝及服飾品實物進行了深度查考,其數(shù)量最多、形式最豐富、工藝最精湛的畬族服裝飾品大部分出現(xiàn)在清末到民國中期。
如今雖然從中央到地方對少數(shù)民族文化包括服飾文化予以高度重視,并出臺多方政策實施搶救和保護,但面對各種“后現(xiàn)代主義”和“快餐文化”的侵襲,畬族服飾現(xiàn)在已淪為娛樂道具和附庸,失去原有古韻。很多服裝相關(guān)研究者不知畬族服裝典型樣式,穿著時應(yīng)該遵循怎樣的搭配規(guī)律。因此,盡快確立畬族服裝典型樣式,以正視聽或作為傳承、應(yīng)用、開發(fā)、創(chuàng)新之基石,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1.1 先祖遺風(fēng)在畬族典型樣式中的表現(xiàn)
畬族口口相傳的史歌《高皇歌》記載:帝嚳高辛是國號,龍麒出世實為真;對畬族先祖的衣形象描述為:身上花斑百二十點,五色花斑花微微;龍麒與三公主成婚后,公主選隨身物品:問其紗帽愛唔愛……紗帽兩耳其唔得,自愿撿頂尖尖來[2]。東漢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記載:“織績木皮,染以果實,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边@是古代文獻中最早描述畬族先人服裝樣式的記錄,也被諸多學(xué)者認為是畬族服裝重要特征。從中可以讀出這些信息:畬族先祖愛穿五色衣,公主愛戴尖尖帽,服裝有尾飾……這種樣式雖然至今未有實物或圖形發(fā)現(xiàn),而傳世的“祖圖”皆為明清人士所繪制,被國家民族文化宮博物館收藏的清代同治十二年《浙江景寧藍氏祖圖》中人物服裝也都以當朝官服為樣本,與畬族服裝沒有關(guān)系。但還是可以在清代以后形成的服裝典型樣式中,找到這些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先祖遺風(fēng)。
“五色”是自然生活中最常見到的色彩。隨著中原文化對“五行”學(xué)說的深化,在太極圖黑白色環(huán)的基礎(chǔ)上,增加了紅、黃、青三色,構(gòu)造了中國特有的五色體系。《周禮·冬官畫繢》里說:“畫繢之事,雜五色,東方謂之青,南方謂之赤,西方謂之白,北方謂之黑,天謂之玄,地謂之黃?!边@五種正色一經(jīng)確立,中國人的色彩觀念就被定型,原始的、自發(fā)的色彩沖動就轉(zhuǎn)變?yōu)槿祟愖杂X的精神層面的色彩象征。歷史上除了描述盤瓠時出現(xiàn)“五色”紀錄,其他有關(guān)畬族文獻記錄中均未記載,直到清乾隆以后,在服裝中才出現(xiàn)“五彩”裝飾工藝。從閩浙兩地博物館收藏的畬族服飾品中可以發(fā)現(xiàn),整衣雖然以青、藍、黑為基調(diào),但在服斗、發(fā)冠、攔腰彩帶、繡花鞋履等服飾配件中用色大膽,鮮艷亮麗,“五色”遺風(fēng)在此得到充分表現(xiàn)。
“制裁皆有尾形”,是上古時期原始人出于對性崇拜和某些動物的模仿而引起的審美炫耀普遍之舉,腰胯間有類似“尾形”的飾物現(xiàn)象在許多民族中存在。中國馬家窯文化出土的彩盆上繪有尾形的一群人在跳舞,如圖1(a)所示;東非坦桑尼亞發(fā)現(xiàn)的10萬年前的巖畫人物后臀部有拖著長長的尾形物,如圖1(b)所示?!斑@種蔽后不蔽前的裝飾,更含有引誘和挑逗異性、滿足自己虛榮心和加強種族的繁衍等需求。單純的審美快感不是著裝動機的全部內(nèi)容,相反潛藏著人與自然、社會之間交流和競爭的關(guān)系中積淀下來的功利因素,使他們對現(xiàn)實事物的關(guān)系逐漸由純實用的物質(zhì)應(yīng)用關(guān)系發(fā)展到實用和審美并存的關(guān)系,后來又進一步將實用隱化到審美中”[3]。作為先祖遺風(fēng)的“尾形”應(yīng)該包含龍麒和鳳凰之尾形。在畬族服裝典型樣式中,有不少為前短后長的上衣,其造型頗似龍麒之尾。畬族博物館編號為1121前短后長造型的交領(lǐng)直襟衫,這種樣式客觀上適合畬族人在山里勞作時行動方便,而主觀上暗合了“制裁皆有尾形”的龍麒遺風(fēng),如圖1(c)所示;而畬族女裝中,攔腰彩帶在后腰打結(jié)后垂下來的形狀與“鳳尾”有密切關(guān)系,如圖1(d)所示。
圖1 有尾形飾物原始人和畬族前短后長的服裝服飾Fig.1 Coat and dress of the primitive and She minority
畬族文化中,鳳凰是不可缺少的重要素材,畬族普遍認同的祖源地為廣東鳳凰山,傳說中皇后送給三公主的嫁衣是鳳凰裝。浙江省博物館收藏的畬族文物中有一幅《清畬族鳳凰祖圖》,麗水市博物館收藏的畬族《法師間門簾》是畬族做陰陽功德、“學(xué)師傳師”、祭祖時專用品,上面所繪的是一對龍鳳戲珠圖。可見,畬族歷史上盤瓠文化與鳳凰形象形影相隨,根深蒂固,是畬族獨特民族性格和璀璨文化形成的兩大基因?!白栽笓祉敿饧鈦怼保髟谶x擇隨身物品時,有意擇取“尖尖”頭飾,“尖尖”頭飾具體是什么樣式?沒有圖形留存,但“尖尖”臆想在畬族各地鳳冠發(fā)髻造型中均有表現(xiàn)。也許正是這種“只聞其聲,不見其形”的文學(xué)意境,成就了各地畬族人的聰明智慧,給人們留下了造型奇特的各種鳳冠發(fā)髻。在條件成熟的時候,這種基于全體族群遺傳基因的情感,便會噴薄而出,服裝正是這種情感表達的最佳載體。三公主最愛的“尖尖”,順理成章地轉(zhuǎn)化為鳳冠發(fā)髻。畬族鳳冠發(fā)髻造型獨特,引人注目,是鳳凰形象最直接體現(xiàn),也是畬族服裝典型樣式中最具標識性的符號之一。有些地區(qū)的鳳冠主要用于結(jié)婚等重大場合,如羅源、霞浦、福安、福鼎地區(qū)的鳳冠(表1,除署名外均為景寧博物館藏品),平時則以各地不同的鳳凰髻造型出現(xiàn)(表2)。而景寧、云和麗水、順昌等地戴鳳冠則為常態(tài)。
表1 浙閩畬族“尖尖遺風(fēng)”鳳冠圖例Tab.1 She minority phoenix crown by illustrations in Zhejiang and Fujian province
表2 浙閩畬族發(fā)髻圖例Tab.2 She minority chignon by illustrations in Zhejiang and Fujian province
畬族典型樣式中的鳳冠造型,在純文字文獻中最早出現(xiàn)于清乾隆年間李調(diào)元的《卍齋巢錄》:“男女椎髻跣足……女子高髻垂纓,頭戴竹冠蒙布,飾纓珞狀?!蓖巍毒皩幙h志》中出現(xiàn)更詳細的記載:“厥婦女跣足椎髻,斷竹為冠,裹以布。布斑斑,飾以珠,珠累累(皆五色椒珠)。”表1中編號為826福安式、839福鼎式、390景寧式、霞浦式等均為清朝時期的鳳冠藏品,其造型都合“尖尖”樣式。
1.2 “右衽”奠定畬族服裝典型樣式的款型
唐朝陳元光《請建州縣表》對唐朝前期福建漳州一帶畬族先民描繪為“左衽居椎髻之半,可耕乃火田之余”[4]。漢書《春秋》曰:內(nèi)諸夏而外夷狄,夷狄之人……被發(fā)左衽[5]。在中國歷史上“左衽”專指中原漢族以外的少數(shù)民族服裝。畬族服裝在唐朝時期仍以“左衽”造型出現(xiàn)是史實,然而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畬族服裝無論實物或是圖錄,皆為“右衽”。
畬族服裝何時開始,受何影響而從“左祍”改為“右衽”,文獻資料上沒有明確記載。但從史料中可以知曉,歷史上對畬族生活方式發(fā)生重大影響的是與畬族先后同處一域的“百越”和“客家”。
“百越”是對南方諸族的泛稱。《漢書·地理志》注引臣瓚曰:“自交趾至?xí)甙饲Ю?,百越雜處,各有種姓。”“百越”時期,作為此地的最早開發(fā)者和建設(shè)者之一,畬族先民已經(jīng)在此生活。與當時“百越”各族比較,畬族屬于弱勢群體,出于生存需要,對“百越文化”認同是十分必要的,著裝是群體文化認同感最強的表現(xiàn),畬族在那種環(huán)境下著“左衽”裝不難理解?!鞍僭健敝T民族后來被漢武帝征服,從此退出歷史舞臺。畬族因其弱小躲過此災(zāi),并因禍得福,逐漸成為閩粵贛地區(qū)強族,但“百越文化”已在族群中打上了烙印,所以才會出現(xiàn)陳元光奏表中的“左衽居椎髻”紀錄。
盤瓠性格中那種“只望青山,刀耕火種,不供賦役”,不愿受朝廷管控的性格,當其成為一方強族時,便成為中央政府征討的對象。此后,畬族長期處于被朝廷打壓之中,勢力銳減。而此前因“晉永嘉之亂促使大批中原漢人舉族南遷閩西、贛南、粵東”[6]的后來者(客家),則逐漸強大起來。
按照黃遵憲先生的《己亥雜詩》所述“單路桃弧輾轉(zhuǎn)遷,南來遠過一千年。方言足證中原韻,禮俗猶留三代前”[7]。表明客家最遲在元朝已成為閩粵地區(qū)的主要居民,開始對畬族產(chǎn)生影響。雷陣鳴先生在《略論畬族與漢族客家在血統(tǒng)、語言及農(nóng)耕等方面互動的“主客”定位》中曾指出:客家入閩,由“中原衣冠”淪為流民之后需要與先期到達此地的畬族混化,后階段則是畬族被迫“混”入客家民系[8]。從時間上看,“客家”的出現(xiàn),既給畬族帶來資源利益的沖突,也帶來了先進生產(chǎn)技術(shù)和更文明的生活方式,為畬族文化自我進化創(chuàng)造了條件;另一方面,則是在強大的漢文化壓力下,迫于生存需要,畬族被迫接受漢化,并在生活中逐漸借取了漢文化的要素,溶進自身文化系統(tǒng)。從某種角度來說,客家成為畬族與漢族文化之間的橋梁。從“左祍”到“右衽”變化,正是畬族受客家文化影響結(jié)果??梢酝茰y,至少在明朝大遷移之前,畬族服裝已經(jīng)完成了“左祍”向“右衽”樣式的轉(zhuǎn)變,為畬族典型樣式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圖2為乾隆時期《皇清職貢圖》中所繪古田、羅源兩地畬族男女服裝圖,皆為大襟右衽[9]。
圖2 皇清職貢圖Fig.2 Alien races picture of Qing dynasty
1.3 畬族服裝主要材料和色系的形成
至少在宋代,畬族“苧麻已普遍種植”[10]。當畬族遷徙到浙南山區(qū)后,苧麻適合山區(qū)種植,遂成為浙江畬族服裝主要用布,而閩粵畬族還種植棉花,自織成土棉布、土綢,但因牢度不及麻布,故兩地皆以麻料為主。
明朝熊人霖著的《南榮集》《興化縣志》《人間通志》等記載閩西南有“汀之菁民,刀耕火耨,插菁為活”;“菁客”所產(chǎn)菁靛品質(zhì)極佳,其染色藝蘭為生,編至各邑結(jié)寮而居;彼汀漳流徙,“為天下最”。此時,“菁民”“菁客”“插菁為活”等詞句在多處文獻中出現(xiàn),而畬族服裝首享其成,服裝色彩開始有了自己的調(diào)性:以青色為尊,與黑色并存,青藍黑色系構(gòu)成了畬族傳統(tǒng)服飾的基本色系。浙江博物館保存的“清初畬族木雕獵神像”(圖3)即為:“頭戴紅色巾帽,上身一色青藍,領(lǐng)襟鑲紅色邊的右斜襟長袍,腰系飄纓束腰、綁腿?!盵2]青藍色已成為畬服主體色調(diào)。
圖3 清初畬族木雕獵神Fig.3 She minority wooden god in Qing dynasty
至此,畬族服裝典型樣式構(gòu)成三要素(廓形、面料、色彩)已經(jīng)具備:服裝基本造型為及膝右衽大襟衫,青、藍、黑為主要色系,服裝材料以自產(chǎn)苧麻為主,棉土布次之,少量土綢。
2.1 以審美為主要功能的服飾配件生成條件
畬族服裝構(gòu)成三要素的確立,為畬族服裝典型樣式打下了框架性基礎(chǔ),但以右衽、苧麻、青藍黑為服裝三要素的民族有很多,所以畬族服裝典型樣式的真正成形,是以具有畬族各地區(qū)唯一標識性特征的服斗、攔腰彩帶等多彩為特征的服飾配件的出現(xiàn)為標志,如表3(除P307出自寧德博物館外,其他均出自景寧博物館藏品)、表4(除注明外均為景寧畬族博物館藏品)所示。這種以審美裝飾為主要功能的服飾配件誕生,必須具備兩大條件:其一,畬族整體從動蕩不安的遷徙狀態(tài)轉(zhuǎn)為安穩(wěn)定居生活形態(tài);其二,社會審美風(fēng)氣影響和成熟的工藝技術(shù)條件支持。
表3 浙閩畬族經(jīng)典樣式上衣及圖例Tab.3 She minority classic style clothes and structure chart in Zhejiang and Fujian province
表4 浙閩畬族圍裙彩帶、綁腿鞋履圖例Tab.4 Structure charts of She minority apron, ribbons, leggings, and shoes in Zhejiang and Fujian province
2.2 以審美為目的服飾配件生成歷史背景
《浙江通志》表明:順治十八年,因閩海交訌,遷海濱之民于內(nèi)地,給田給牛,俾安本業(yè)。是由交趾遷瓊州、由瓊州遷處州。畬族完成了最后一輪大遷徙,從游耕與狩獵為主的經(jīng)濟轉(zhuǎn)向自給自足,種植苧麻,自織麻布的農(nóng)耕經(jīng)濟[11]。雖然仍過著“大散居,小集聚”生活形態(tài),但生存相對穩(wěn)定,生活基本安寧。根據(jù)馬斯洛需求理論,人們滿足了生存和安全需求后,就開始尋求精神層面的需求??陀^上有了相對充裕的時間和精力,主觀上則體現(xiàn)在對生活趣味和品質(zhì)的追求。另一方面,當時正處于“滿漢兩族融合,并產(chǎn)生出封建末期講究繁縟藝術(shù)風(fēng)格,導(dǎo)致服裝邊緣、飾物等精致細密之風(fēng)盛行”“服飾工藝從三鑲五滾發(fā)展到十八鑲滾”[12]。這些精湛高超的紋飾工藝和風(fēng)尚為畬族服裝典型樣式實現(xiàn)提供了強大技術(shù)支持,也深深影響了畬族服裝審美的走向。“先祖遺風(fēng)”在這種背景下被激發(fā)出來,并成為畬族服裝典型樣式所需要的獨特核心要素。
畬族服裝典型樣式的核心要素誕生具體表現(xiàn)為以審美為主要目的的發(fā)冠、服斗、攔腰彩帶、綁腿鞋履等服飾配件的成形,并以圖樣或?qū)嵨锍霈F(xiàn)為標志。
3.1 《皇清職貢圖》《畬客風(fēng)俗》中的發(fā)冠鞋履
最早以圖文并茂形式記錄出現(xiàn)的是乾隆年間的《皇清職貢圖》,在圖的上方有文字記載:古田畬民“男椎髻,婦挽髻,蒙以花布,兼有戴小冠者,貫綠石,如數(shù)珠垂兩鬢間,圍裙著履,其服多以青藍布”。羅源畬服“竹笠草履,勤于負擔(dān)。婦以藍布裹發(fā),或戴冠……”“婦挽髻,蒙以花布”“婦以藍布裹發(fā)”之狀,應(yīng)為畬族日常發(fā)髻;“兼有戴小冠者,貫綠石,如數(shù)珠垂兩鬢間,”可知至少在乾隆年間,福建畬族鳳冠已具成。更有英國人伊莎貝拉·伯德1896年在福建拍攝頭戴鳳冠的畬婦照片為證[13](表1,羅源鳳冠)。
魏蘭先生1906年完稿的《畬客風(fēng)俗》,以圖文結(jié)合形式,詳細記載了近百年前畬族戶外活動、家庭祭祀等生活情景,內(nèi)有當時畬族著裝樣式及裝飾細節(jié),并有詳細的文字描述。如圖4(a)題為“結(jié)親”的畫稿中,畬婦額頂戴以竹筒,竹筒外包以花布,鑲以銀,筒后又飾紅布,其旁綴以石珠。這種造型即為今日云和畬婦所戴“雌冠”(表1,735頭冠)?!爱寢D做客,皆穿青鞋,鞋頭繡以紅花,并有短須數(shù)莖;唯往戚屬,始穿布鞋,在家皆穿木屐”“畬婦皆服青衣,闊領(lǐng)小袖,服裝均為交領(lǐng),衫長及膝,下著褲裝,綁腿,天足,花鞋”[14]。而畫中畬男則黑衣交領(lǐng),長衫及膝,下著褲裝綁腿,腳著木屐。
圖4 《畬客風(fēng)俗》插畫Fig.4 “She minority customs” illustrations
3.2 民國初期《平陽畬民調(diào)查》等調(diào)查記中的服斗
圖4(b)繪制的是畬婦進城用山貨與城里人交換衣物的場景,除畬婦著裝如前所述外,還詳細繪制了漢族婦女的著裝樣式。漢服是大小門襟及袖口都有緣邊的布扣大襟衫,這種樣式特點是領(lǐng)口與頸部貼合,袖管寬松,造型端莊,與畬族“僧尼之衣”相比,顯得更有精神。這類漢服樣式后來在畬族中成為正裝樣式,如圖5景寧博物館收藏的編號為1351景寧式上衣,款式造型與此類相同,但大襟緣邊有變化,僅在大襟面上出現(xiàn)“廠字”飾邊,形成了畬族傳統(tǒng)服裝中典型的服斗造型特色。
圖5 漢服與1351景寧式領(lǐng)襟比較Fig.5 Comparison of Hanfu and 1351 Jingning-type clothing
1929年時任上海同濟大學(xué)教師,業(yè)余從事民族學(xué)研究的德國人哈·史圖博、李化民根據(jù)在浙南、閩北的調(diào)查所著《浙江景寧敕木山畬民調(diào)查記》及附錄《關(guān)于福建延平府周圍土人的筆記》書中,對兩地畬族服裝和頭飾做了專章描述并配有照片和插圖。其中有記載:“(敕木山)婦女們相當普遍地穿著老式剪裁的上衣,沒有領(lǐng)子,領(lǐng)圈和袖口上鑲著闊邊;在福建延平府,我們見到這些滾邊非常絢麗多彩。下裝只穿一條樸素的寬大下垂過膝的裙子……裙子上還圍著一條藍色的麻布小圍裙(攔腰),圍裙的帶子僅三厘米寬,有藍、綠、白三色的圖案花紋?!盵14]據(jù)查,民國時期延平府包括今天的順昌縣,史圖博在延平府周圍所見“滾邊非常絢麗多彩……”與至今能見到的順昌式服裝十分相似(表3,順昌式)。史圖博通過敕木山與延平府畬族服裝比較,得出敕木山畬族服裝比較簡樸的結(jié)論。這與沈作乾先生于1924年發(fā)表的《畬民調(diào)查記》中對麗水地區(qū)畬族女裝描述基本相符:“婦女衣服多系青色,藍色,鑲以白色或月白色的緣,唯年輕婦女,也有用紅色做衣緣的。”[14]史圖博與沈作乾二人調(diào)查記中所描述的服裝樣式與表3中編號為422的清代景寧畬族上衣十分吻合。
哈·史圖博在調(diào)查記中用了1 300多字專門詳細地介紹了敕木山畬族婦女鳳冠的造型、結(jié)構(gòu)、工藝制作,甚至還列出了各部件價格清單,并附有照片和插圖。圖6(哈·史圖博拍攝)即為敕木山畬婦鳳冠,與表1所示的景寧博物館編號為390的清代景寧式雄鳳冠樣式完全一致。
圖6 戴頭飾敕木山畬婦Fig.6 Wear headdresses of Chi Mu Shan women
1934年許蟠云、王虞輔所做《平陽畬民調(diào)查》中記道:“衣多黑色,女衣之袖口襟邊及鞋面,均喜織以紅綠花紋,色鮮而紋繁……頜下領(lǐng)口左右系紅球兩個,相傳是昔日帝后裝飾。”[14]并配有照片(圖7)。從照片看,畬婦著裝的服斗造型及“頜下領(lǐng)口左右系紅球兩個”特征是典型的福鼎樣式。許蟠云、王虞輔經(jīng)過調(diào)查,確認“畬族入閩,遷福安,復(fù)徙福鼎,后分三派,分住于福鼎、章山及平陽”。這與《浙江省少數(shù)民族志》記載相符:明崇禎五年始有三支畬族從福建遷入浙江平陽。故其服裝依舊保持福鼎式樣。按此推測,福鼎式服斗是否在明崇禎年間就已形成,目前尚無圖文資料記載,有待進一步查考。
圖7 《平陽畬民調(diào)查》中的福鼎式服裝Fig.7 The Fuding-type clothing in investigation of She minority in Pingyang
至此,以“先祖遺風(fēng)”為核心要素的服斗、發(fā)冠、攔腰彩帶、綁腿鞋履等服飾配件一一亮相,如表3、表4所列。畬族服裝典型樣式要素已經(jīng)完備,“先祖遺風(fēng)”與畬族服裝三要素完美結(jié)合,迎來了畬族服裝全盛時期。
研究結(jié)果表明,畬族服裝典型樣式構(gòu)成三要素(廓形、面料、色彩)歷經(jīng)唐宋改“衽”、宋元麻業(yè)、大明“菁靛”三個階段基本完成;清乾隆以降,服裝及配件裝飾之風(fēng)漸盛,“先祖遺風(fēng)”最終以服斗、發(fā)冠、攔腰彩帶、綁腿鞋履等服飾配件上的特色工藝得以實現(xiàn);“三要素”與“先祖遺風(fēng)”珠聯(lián)璧合,最終形成以區(qū)域文化為特征的羅連式、福安式、霞浦式、福鼎式、順昌式、景寧式等六大類代表性畬族服裝典型樣式。
由于筆者掌握能體現(xiàn)“典型樣式”要素的實物和圖文資料有限,難免出現(xiàn)以偏概全的現(xiàn)象,所提典型樣式類型,僅為一管之見,作拋磚引玉、鋪路搭橋之用,希望能有更多行家學(xué)者參與到畬族服裝典型樣式的研究與探討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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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ploration on typical styl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She minority clothing
XIA Fan1, CAI Jianmei1, LEI Hongxaing2
(1.School of Fashion, Zhejiang Sci-Tech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8, China; 2. Jingning She Nationality Autonomous County Museum, Lishui 323000, China)
Due to the long period of nomadic, migration and mixed living state, there were few written records about the clothing style in quite a long time, regardless of the unofficial history. No kind of clothing and pattern could be found before the Qing dynasty. This paper takes the epic of She minority “GaoHuangGe” and fragmented historical data as the clue and depends on investigation records (such as “AlienracesPictureofQingDynasty”) about the She minority in Qing dynasty and the early Republic of China, clothing style in the pictures and the clothing collected by Fujian and Zhejiang Museum to sort out and analyze these material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ociology and costume design. This paper mainly focuses on the performance of three elements and “l(fā)egacy of ancestors” in the clothing, proposes and summarizes the concept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ypical style of She minority clothing.
culture of the She minority; three elements of clothing; typical style; legacy of ancestors; artistic features
10.3969/j.issn.1001-7003.2017.04.008
2016-04-14;
2017-03-17
浙江省社科聯(lián)重點項目(2014Z062);浙江理工大學(xué)一般項目(14072095-Y)
夏帆(1964-)男,教授,碩導(dǎo),主要從事服裝設(shè)計與文化的研究。
TS941.11;J523.5
A
1001-7003(2017)04-0043-09 引用頁碼:041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