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子插你屁眼！”這是馮三的口頭禪，可是他從沒有插過男人的屁眼，更不要說女人的屁眼了。馮三就在這樣的夢幻中走過了他的第三十個春秋。在2016年的冬天，他差一點如愿以償，但是當(dāng)看到一則新聞，他懸崖勒馬了，因為那則新聞告訴他，插男人的屁眼同樣屬于違法犯罪行為。

言歸正傳，我們的這個故事的核心不是探討馮三插別人屁眼的心路歷程。它講述的是馮三的另外一個故事。他于2016年12月28日搶劫了一次銀行。當(dāng)然，插男人的屁眼和搶劫銀行同樣屬于違法犯罪行為，都不提倡，甚至后者的刑罰要比前者重。但是馮三還是做了這一件差一點讓他轟動的事情——如果他搶劫成功的話。

那是后話，現(xiàn)在我有必要先敘述一下2016年6月1日的事情。那是“六一”兒童節(jié)，炎熱的天氣過早地來到了這個小山村。那時的馮三還是一個普通的待業(yè)青年，村子里的老人經(jīng)常對他指手畫腳。要不是老人們經(jīng)常提起他的學(xué)歷和他的處境之間的沖突，他不會想起自己上過那個狗屁大學(xué)。但是很不幸，老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就是他的學(xué)歷和他的處境。他處于痛苦不堪之中。因此他想改變命運。

就在2015年的那個夏天，他站在了那棵柳樹下，就像他們的村支書一樣氣宇軒昂。在這之前的幾分鐘他已經(jīng)敲響了村里的那口破鐘，全村男女老少幾百口子人都聚集到了柳樹下面。當(dāng)然，這都是些老弱病殘，他們強壯的兒女已經(jīng)去城里賺錢去了。

馮三指著黑壓壓的一群人，他發(fā)號施令了。他說：“想發(fā)財?shù)母腋?，保?zhǔn)比你們兒子賺錢多?！彼麙吡艘谎勰侨喝耍^續(xù)說：“老子插你屁眼！”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指著村支書。那個長著橫肉的老人此刻也步入了老弱病殘的行列，此刻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村支書的威嚴(yán)，他兩只手插在袖子里，看到山村里的這個年輕人，沖馮三嘿嘿地笑了起來。

馮三說：“我讓你們?nèi)牍??！?/p>

大家不知道入股是什么意思。馮三不著急，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臺下的人聽著聽著就都散去了，他們就像露天電影打上了“完”字以后，三五成群地嘰嘰喳喳地散去了。因為大家伙聽到馮三嘴里的入股的意思是大家伙湊錢，他去發(fā)財。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他們覺得這小子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2016年的那個夏天馮三就是這么狼狽，其實比起后來的狼狽，現(xiàn)在多少有些不狼狽。但是在當(dāng)時，他的臉一下子紅了，他仰起頭來看了一下天空。此刻的天空已經(jīng)讓大柳樹遮擋住了，于是馮三看到了枯枝敗葉遮擋的天空。直到他俯下身來，去看散去的人群，長嘆一聲：“朽木不可雕也。”他隨后補充了一句：“老子插你們屁眼！”他看到幾百口子屁眼，各式各樣的都有，它們逐漸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回到了它們主人的家中。

馮三沒有想到自己苦思冥想的事業(yè)就如此流產(chǎn)，他不甘心。但是話說回來，如果他在此刻懸崖勒馬，就不會釀成后來的大錯。當(dāng)然，如果沒有釀成后來的大錯，這個故事也就到此為止了，馮三也不會因為搶劫銀行名噪一時，他將是一個繼續(xù)讓人恥笑的人。現(xiàn)在，我們繼續(xù)我們的故事，當(dāng)馮三走下柳樹下的高臺時，他看到了一線希望。他像餓極了的狼遇見了一只肥美的兔子一樣撲了過去。他看到馮七坐在那里嘿嘿地沖著他笑。

他說：“老支書，你一定支持我的工作?！?/p>

老支書馮七在2016年的那個炎熱的夏天并沒有回答馮三的話，但是馮三有了希望。他覺得這個夏天屬于他馮三。他將在這個“六一”兒童節(jié)開始他偉大的事業(yè)。

2

石門溝的老支書馮七是在2016年的春天瘋掉的，截至馮三拎著兩瓶酒去他家“聊聊”時已經(jīng)過去了四個月了。這四個月中馮三忙于畢業(yè)，根本不知道村里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馮三只知道石門溝的生態(tài)游項目搞砸了，卻不知道老支書馮七背了一屁股債，更不知道馮七已經(jīng)瘋了。就在這種背景下，馮三敲開了老支書的門。

支書老婆說：“我家真沒錢了，老頭子也瘋了，你把我賣了吧？”她看到是馮三，馬上露出來了笑臉，因為她看到了馮三手里拎著的兩瓶酒。她請他坐下來，就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馮三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他看了看馮七，沖著這個女人說：“咋回事？”那時的馮七正坐在床上一本正經(jīng)地捏著腳趾頭玩。

支書老婆說：“逼瘋了。他應(yīng)該算是工傷，帶領(lǐng)村子里致富，失敗了，欠了一屁股宅，你說算不算工傷？更可氣的是村子里的人不知好歹，天天跑我家大門口要債……”

馮三答應(yīng)著，卻想著別的事情。他想支書幫忙號召大家?guī)椭约撼删鸵环聵I(yè)，當(dāng)年老支書站在柳樹下號召大家伙創(chuàng)業(yè)時是何等的一呼百應(yīng)?？涩F(xiàn)在……馮三垂下頭來，他問女人：“誰是新支書？”馮七老婆盯著那兩瓶酒，說：“沒選出來，暫時由馮七代理著?！?/p>

馮三沒辦法了，一個瘋子怎么能號召大家干一番事業(yè)呢？他抬起屁股來走。他看著放在桌子下的那兩瓶酒，說：“這個就當(dāng)我孝敬老支書了?！?/p>

馮七老婆說：“我知道你來是啥事，那天的會我參加了，老嫂子奉勸你一句，別走馮七的老路子了，你也會瘋掉的?！?/p>

馮三沒有聽支書老婆的勸告，他知道自己的事業(y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是個賺錢的買賣。重要的是他要想方設(shè)法在村子里抬起頭來，他不想做那些曬太陽的老人茶余飯后的談資。現(xiàn)在唯一的困難就是讓一個有號召力的人幫助一把。但是全村最有號召力的這個人瘋掉了。

馮三回憶到這里，總覺得冥冥之中是上天的安排。現(xiàn)在他坐在開往城里的汽車上，繼續(xù)回憶起那幾天上天是如何竭盡全力去阻止他的那個充滿了幻想的事業(yè)的。偶爾他會想起來，那個充滿了腥味的傍晚，他讓一群孩子追著滿大街跑的情形。那時候石門溝周邊的村子里都知道那個叫馮三的人讓一群孩子追著滿世界跑。他欠了一屁股債，還連累了老支書。馮三想到這里，苦笑了一下，他默默地喊了一句：“老子插你屁眼！”他不敢大聲說出來，他現(xiàn)在變得文明了。不像2016年從老支書家走出來的那個夏天那樣氣壯山河。當(dāng)他從老支書家走出來的時候他渾身是英雄一般的悲涼。他沖著大街喊了一句：“老子插你屁眼！”

其實那天他不知道，他那個癱瘓在床的爹馮大山跟隨其后也來到了老支書家附近。他沖著馮三的老婆春桃罵了幾句，讓她背著自己跟蹤馮三。春桃背著馮大山摔了好幾個跟頭也沒有追上馮三。當(dāng)他們趔趔趄趄地來到了老支書家門口時，馮三已經(jīng)出來了，他是沖著他的親爹“插屁眼”的。馮大山火冒三丈，說：“你敢！”

馮三當(dāng)然不敢插他爹的屁眼，他徑直走了。他聽到馮大山在后面罵道：“你個畜生，你要學(xué)馮七那老東西呀！你想家破人亡呀，你想你爹這把老骨頭讓狗吃了呀！”馮三走得更快了，他知道事不宜遲，現(xiàn)在6月已經(jīng)過去一半了，如果再不號召村里的老弱病殘幫他創(chuàng)造一番事業(yè)，就晚了三秋了。他也會因為違約要賠付王海一萬元人民幣了。

王海曾經(jīng)對他說過：“8月收不上10噸來，你就算違約。違約金我要現(xiàn)金！”最后一句話是王海坐上了汽車，打開車窗補充給馮三的。

那個充滿了挫折感的傍晚經(jīng)常充斥在馮三的記憶中。他一路上遇到了幾個村子里的婦女。他問：“考慮的怎么樣了？”婦女們說：“我寧愿在家想男人也不跟著你瞎折騰，要不是馮七那老東西，我家男人能去城里打工，給人抬死尸？”

3

這幾天有很多讀者朋友給我打電話，問我馮三從事的是個什么職業(yè)，使得他妄想創(chuàng)業(yè)發(fā)財。以至于后來搶劫銀行。看我總在那里講，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認(rèn)為我是忽悠讀者朋友。其實不然，我不是一個善于寫作的人，所以我想在敘述這件事情以前把前面的事情講明白了，現(xiàn)在看來我是多此一舉了。因此，我就把馮三所要從事的事業(yè)講述給大家。如果有生意頭腦的讀者朋友，也許會有所啟發(fā)，從中走出一條發(fā)家致富的道路來——但是我們小說的主人公馮三沒有這么幸運。

事情是這樣的，馮三在畢業(yè)時，學(xué)校要求簽訂就業(yè)協(xié)議才能畢業(yè)。也就是說，他必須在七月份前和某一個公司簽訂就業(yè)合同，那樣他才有資格成為一名畢業(yè)生，而不是以肄業(yè)的身份回到石門溝。這是一個大難題，難倒了他們學(xué)校的大部分畢業(yè)生，馮三是其中之一。他找了很多工作，基本都是要求半年以上（至少三個月）才能簽訂就業(yè)協(xié)議。如果他向現(xiàn)實妥協(xié)，就意味著他最終成為了這所學(xué)校的肄業(yè)生。盡管它們的區(qū)別不會在石門溝引起什么影響，但是他和其他畢業(yè)生一樣，知道那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情。他要想辦法畢業(yè)。

這是大背景。至于馮三和王海是怎么認(rèn)識的，我沒有去調(diào)查清楚，當(dāng)然沒有發(fā)言權(quán)。我只知道那時候馮三和王海簽訂了就業(yè)協(xié)議，大體的內(nèi)容是必須在8月底前將10噸蟬蛹收購上來。這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對于馮三來說，不亞于取得大學(xué)畢業(yè)生證書。但是他接受了。在他穿上了學(xué)士服，拿著畢業(yè)證時，他心中的事業(yè)感油然而生。他覺得自己不但是為了這個畢業(yè)證，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將來努力的事業(yè)。

看到這里讀者朋友們大體知道了吧？馮三想召集村里的鄉(xiāng)親們，就是那些沒有去城里打工的老弱病殘，他希望在這個夏天他們能抓到10噸蟬蛹。這是一個朝陽產(chǎn)業(yè)，現(xiàn)在城里人都喜歡吃綠色食品的野味，而夏天那些蠢蠢欲動的家伙在吸干了樹根上的汁液以后，妄圖逃跑，展翅高飛。馮三覺得不能便宜這些家伙。他想要展翅高飛。但是馮三沒有想到會困難重重，本來指望老支書支持自己的事業(yè)的，卻沒有想到他已經(jīng)瘋掉。他記得老支書當(dāng)年的威風(fēng)凜凜。那個叫馮七的老年人一呼百應(yīng)，在某個冬天的下午滔滔不絕地講述了他的宏偉大業(yè)，以及石門溝富起來以后的廣闊前景。但是他失敗了，他心目中的生態(tài)游讓他栽了大跟頭，他再也沒有爬起來。而他也成了石門溝最大的債主。他瘋了的結(jié)果是讓馮三的事業(yè)步履維艱。

馮三茶不思飯不想，整天躺在床上想事情，有時候跑到大街上去苦思冥想。他的父親馮大山以為他瘋了，因為這個兒子整天呆在家里啥都不干，天天嘮叨“老子插你屁眼”，他覺得應(yīng)該給兒子找一個對象了，要不他要瘋了。他委托在大街上曬太陽的老人。他們答應(yīng)著，仰在墻根看馮三一口一個“老子插你屁眼”。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在沒有馮七的幫助下，他竟然發(fā)動起了群眾跟著他干。當(dāng)時我沒有回村子，不知道那時候的動員大會有多么的驚心動魄，我只聽說馮三再次站在了大柳樹下面，旁邊坐著傻呵呵的馮七。他用他四年的中文系的儲備知識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演說。至于演說的內(nèi)容無從考證。但是，總之，群里的人看在老支書的面子上，準(zhǔn)備去跟隨馮三完成那項偉大的事業(yè)。

我的一個叔叔也是其中入股的一個村民。在某一個春節(jié)我回家講起這個事情的時候他拿出了當(dāng)年的一份合同。我瀏覽了一下，內(nèi)容大體的意思是：

1、馮三帶領(lǐng)大家發(fā)家致富，只要入股以后就可以按股份分錢；

2、馮三打好借條。如果沒有賺錢，馮三有義務(wù)退還村民的全部股份；

3、馮三償還馮七的所有債務(wù)。

我跟那個親戚說：“這不是霸王條款嗎？”

那個叔叔無奈地笑了笑：“還是讓這小子耍了，可是有什么辦法呢？把他追出屎來他也還不是那個傻逼樣？”

這都是后話，總之馮三的這次宏偉計劃失敗了，他像老支書一樣成了村里人人喊打的對象。

4

在2016年的初秋，正當(dāng)金燦燦的玉米成熟的時候，我回到了石門溝，目睹了我一生都難以忘記的情形。那時我剛走過了村口的那座橋，就聽到一片喊殺聲，我以為他們在追趕殺人犯，于是想要加入到追趕的隊伍中去。正當(dāng)我沖到最前面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情形不對，他們追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們這個小說的主人公。馮三正在玩命地跑。他們像追殺殺父仇人一樣去追趕馮三。

我拖住一個紅了眼的鄉(xiāng)親，想要從中打探出一點消息。他踢了我的襠部一腳，說：“沒看我們在追債嗎？別耽誤工夫！”他混入了追趕的人群中。我看到大家都在追，我自己站在這里算是怎么回事？我加入了追趕的人群。直到我走到了柳樹下，我停了下來。馮七正站在那里，他的眼睛死死盯著奔跑的人群，像一尊腦袋能動的雕塑。

我走到馮七那里，說：“七叔，怎么回事？”

七叔沒有回答，他比先前更癡呆了，不再嘿嘿地笑，而是一副麻木的表情。我一直以為他的病好了。因為在我的那個親戚那里我聽到了七叔病愈的好消息。他在康復(fù)的那段時間大力支持馮三的工作，加入到了鉆樹林子的隊伍中去。我的那個親戚曾經(jīng)這樣表述那些漆黑的夜晚鄉(xiāng)親們從事的偉大事業(yè)：

天剛一黑，成群結(jié)隊的鄉(xiāng)親們就往西走去。石門溝的大街上黑壓壓的一片，比農(nóng)歷二十八的大集都熱鬧。他們每人手里都有一個手電筒，無數(shù)條光線射向前方或者天空。那些光柱交織著，撕咬著，糾纏著，那時的天空就像白天一樣明亮。他們匯集到村西頭的樹林子里，無數(shù)條光線射向一棵棵樹，從下到上，從上到下，像一條老光棍的目光掃視一個裸體女郎一樣。他們把每一棵樹看穿了，把樹上的每一個麻點看透了，他們抓到了每一個蟬蛹。他們?nèi)枇R，他們爭吵，打破腦袋的事情時常在那些如白天一樣的夜里發(fā)生。救護(hù)車、警車……出沒在村西頭的那片樹林里。

“那時候我們都知道自己要發(fā)財了，你算算吧，一只蟬蛹五毛錢，你算算吧？你算算吧?！蹦莻€親戚每當(dāng)講起2016年夏天的事情時還滿臉通紅，唾沫星子橫飛。即便他們覺得自己讓馮三騙了，他仍然滿懷熱情地講述那時的情形。他指著額頭的一塊傷疤，說：“看到?jīng)]有，讓馮老六打的，我也打了他一拳頭，最后那只蟬蛹?xì)w我了?！?/p>

我沒有去經(jīng)歷那場聲勢浩大的抓蟬蛹運動，我只是從那個親戚的只言片語中大概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在這里也不好詳細(xì)表述。但是現(xiàn)在我知道了結(jié)果。馮三被全村人追著滿大街跑，像一群獅子追一只兔子。我們村子里熱鬧了，我看到大街上遺落了好幾只布鞋，還有一根衣服袖子?？梢娮凡恶T三的運動是多么慘烈。事后馮三向我陳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說自己真想變成一只蟬，飛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去。

支書老婆來找馮七回家吃飯，看到我站在柳樹下面，就問我什么時候回來的，吃飯了沒有，在外面工作可好的問題。她打斷了我胡思亂想的思路，我不得不一一回答。等她說完了，我問怎么個情況。支書老婆嘆了口氣，說：“造孽呀！馮三早晚也跟他似的。”

我看了一下老支書，他麻木地站在柳樹下面，看到我在看他，就對著我說：“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我不知道說什么好了，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支書老婆，說：“七嬸，快帶他回家吧?！?/p>

支書老婆拖著那個退居二線的老支書跑了。

此刻，我不知道馮七會不會回憶起當(dāng)年的事情。我不清楚當(dāng)年他有沒有讓全村的人追著跑。但是我猜測他已經(jīng)有了一些片段式的回憶，那些艱難的創(chuàng)業(yè)歷程，以及失敗后的狼狽。我在想，會不會還有個馮八、馮九的人，重蹈覆轍，在石門溝創(chuàng)業(yè)，遭遇這種非人的追趕?？赡懿粫?。吃一塹，長一智。正如我那個親戚說的那樣，寧愿在家想男人，也不會跟著那些神經(jīng)病瞎折騰了。

5

馮三找到我是在2016年的冬天，他告訴我他想插男人的屁眼。那是他的口頭禪，但是從未付諸過行動。

我故意問他：“你想插誰的屁眼？”

他說：“我想插全村所有人的屁眼！”。

那時候的他已經(jīng)狼狽不堪，穿了一件朱之文一樣的軍大衣，褲腿有些長，已經(jīng)踩得破爛不堪了，渾身都是泥和油污。他的鼻炎也犯了，呼吸有些困難，哼哧哼哧地擤鼻涕。他那么看著我，我有些害怕，害怕他插我的屁眼。但是他沒有，他長嘆一聲，對我說：“你說做個事咋就這么難呢？”

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問他：“你別犯傻事，插男人屁眼也是犯法的。你沒看那新聞嗎？”

馮三說：“我看了，我想發(fā)泄情緒，我快要瘋了?！?/p>

“可以圍著石門溝跑圈，跑到把腸子吐出來，再好好睡一覺就可以了?！?/p>

馮三沒有說話，他低著頭好像睡著了一樣，我也沉默了，沒有什么話題了。于是我想打破沉默，我問馮三：“當(dāng)初為什么要這樣做呢？”

馮三猛地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一會兒聲音從地底下冒出來了：

“按照計劃，本來是完全可行的。雖然我們還沒有收夠10噸蟬蛹，可是我們收到了很多。把它們賣給王海，不但把老支書的錢還了，最重要的是我和村里的所有人，都會成為百萬富翁?？墒峭鹾Ｄ莻€混蛋是個騙子，他說斤數(shù)不夠，說我是單方面毀約，說什么合同無效，扣了我的違約金。村里的人都逼著我要債，現(xiàn)在我是走投無路了。

“抓蟬蛹又不投資本錢，把錢退給鄉(xiāng)親們不就行了。我聽說了你要鄉(xiāng)親們?nèi)牍晌疫€納悶蟬蛹還用錢？”

“兄弟，我有我的苦衷。我聽城外打工的人說，在城里可以治好我爹。我把那些錢都用來給我爹治病了?！?/p>

“你這是早有預(yù)謀嗎？接下來你怎么辦？”

故事講到這里，我再插一嘴。很多朋友覺得我的小說又落入俗套了，無非是為了湊足給爹看病的錢，做下了犯法的事情，現(xiàn)在無路可走了。我覺得這樣的故事也是非常低俗和無聊，讀者朋友們會罵娘?？墒俏彝耆凑帐虑榈恼嫦嘀v述這個故事，并沒有一點胡編亂造。

好了，閑話休敘，書歸正傳。接下來馮三的回答是這樣的：“我從沒有什么預(yù)謀，打心眼里我想讓鄉(xiāng)親們富裕起來。當(dāng)然，我也是有私心的，利用這次賺一筆錢，給爹治好病。錢我是先用了，等賺了錢我再還給他們?！?/p>

我覺得他的話比較無知，當(dāng)然不會計較它們的真假。我雖然是這個村子里的人，但是現(xiàn)在只不過一個過客而已，因此，我一笑了之。倒是希望馮三把故事講得曲折一點，感人一點?？墒邱T三就此打住。我不知道他此次來的目的是什么？總不能是向我來訴苦的吧？我沒有那個閑工夫。

我問：“還有什么事嗎？”

他像是憋了很久才說出來似的。他抬起頭來，看著我，吞吞吐吐地呆了很長時間，才跟我說：“你是公家人。老支書搞生態(tài)游您是有過投資的……”

我明白了他的話，說實話，我也是讓老支書整怕了，怎么還敢拿出錢來資助這樣不靠譜的事情。況且他的事已經(jīng)徹底完蛋了，難道是讓我給他還錢？他拉屎我擦屁股？我才不那么傻。

我說：“快春節(jié)了，我也是一屁股債呢，這年頭……”

馮三知道了我的意思，不再說話了，坐了一會，可能感覺比較尷尬，他隨便找了個理由，想要走。我突然有了惡作劇，我跟打開了門的馮三說：“你知道啥來錢最快嗎？”

“什么？”

“搶銀行?！?/p>

那時我迷戀上了過氣的搖滾樂，在那一瞬間，我記起一首歌的第一句話就是搶劫銀行。我就隨口說出來了。

馮三看了我一眼，扔下了一句話：“老子插你屁眼！”他對我的惡作劇沒有什么興趣。

我忽然覺得馮三的背影有點滄桑的感覺，像極了我們的老支書馮七?；蛟S是我胡思亂想了，馮三只有三十歲，怎么能和老支書相比呢。

6

2016年12月29日我剛剛起床，就聽到村子里敲鑼打鼓，我以為來了耍猴的雜技團(tuán)。那是一個寒冷的夜晚，我正吃著那個親戚給我送來的蟬蛹。據(jù)那個親戚講，這些蟬蛹他們吃了一個夏天，一個秋天，還有一個冬天，現(xiàn)在總算要吃完了，吃的他一看到肉就想吐。我卻吃得津津有味，它們放在冰箱里安全度過了大半年，現(xiàn)在仍然美味可口，我用油炸了，特別地香。一連吃了一星期。我時常聽到外面有人喊：“誰他娘的又吃這玩意，老子聞著就想吐?！?

現(xiàn)在外面敲鑼打鼓和吶喊聲越來越響，我不得不放下手里的蟬蛹，去看一下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那天早上我是穿著拖鞋走出去的，凍得我腳趾頭都麻了。我看到馮三讓人五花大綁正在游街。他穿著一條大褲衩子，渾身赤裸，凍得身子縮在一起。事情很簡單，馮三惹怒了鄉(xiāng)親們。

我為他求情，企圖讓他們放他回家，但是招來了一群人的辱罵。我那個親戚把我拉到了一邊，告訴我：“馮三這小子罪該萬死。他去搶劫銀行?！?/p>

我目瞪口呆，想起了那天他去跟我借錢的事情。莫非他當(dāng)真了？我沖著捆綁馮三的人群說：“你個瘋子！”

馮七走了過來，他一動不動地站在我的旁邊，當(dāng)聽到我說那句話的時候，他突然嘿嘿地笑了起來，嚷著：“瘋子，馮三變成瘋子了?！彼分巳号芰?，支書老婆緊隨其后，追著他讓他回家。

我不知道游戲的隊伍是什么時候結(jié)束的，我回到我的那個親戚家的時候已經(jīng)晚上十點多了，他告訴我，馮三真去搶劫銀行了，他簡直是瘋了。但是馮三是個孬種。他們從銀行的視頻中看到馮三懷里拿著一把刀在銀行周圍轉(zhuǎn)了至少二十八圈，最后也沒有敢靠近銀行，最后視頻中的馮三扔了刀子狂奔而去。據(jù)一個出去打野兔子的人講，他在半夜聽到一陣鬼哭狼嚎，他以為遇到了犯了病的瘋子，偷偷跟過去看，原來是馮三在麥子地里狂奔，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叫喊。那個抓兔子的人很肯定地說：“沒錯，馮三喊的就是老子插你屁眼！”

我想起來我經(jīng)常聽的那首過了氣的搖滾樂好像有這么個鏡頭，我記不清楚了。我聽的過了氣的搖滾太多，實在是想不起哪首來了，因此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情景在歌中出現(xiàn)過，也或者是我想錯了?？傊?，馮三搶劫銀行的事情在石門溝家喻戶曉。村里的老人在談起他來的時候都是說：“屁本事沒有，瞎折騰，四年大學(xué)白上了。聽說畢業(yè)證都是假的，騙王海給他簽了合同才拿了畢業(yè)證。”

再后來的事情是馮三在開往縣城的汽車上遇到我時告訴我的，為了表述方便，我用第一人稱描述這個故事，作為小說的結(jié)尾。特此說明。

我的心情壓抑，壓抑到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我想找一個發(fā)泄的地方。我看到爹坐在太陽底下，一塊臟兮兮的被子蓋在他身上，他睡著了。我在想，老天爺為什么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他在年輕時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努力過，折騰過？現(xiàn)在他怡然自樂了，盡管我們的生活還是這么艱難。老天爺為什么讓我來到這個世界上？我來是為了干啥的？我想得腦袋疼，就跑出去了。

大街上空無一人，那時候剛剛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整個村子都像披麻戴孝了一樣，冷得我直不起腰來。可是我還要出去，要不我的心情壓抑，我會死去的。其實在我剛走出門口的時候我就看到了馮七。那個曾經(jīng)的老支書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退居二線了，有一個勤勞能干的年輕人代替了他的位置。不過他還是像先前一樣，站在柳樹下一動不動。我想跟他說點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我就走過去了。我聽到了背后馮七的聲音：“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我苦笑了一下，真想過去插馮七的屁眼。但是我忍住了，他是石門溝我唯一一個敬佩的人。他和我一樣，曾經(jīng)也有過夢想。

正在這時，我遇到了一個女人，她摔了一跤。我去把她扶了起來。她沖我嫵媚地笑了一下。我認(rèn)識她，她是鄰村的王曉麗。聽說她在城里給人家洗腳。也有人說她是當(dāng)小姐的。我看到她的胸脯很大，粉色的毛衣裹著那一坨肉讓人比見了辣子雞還要眼饞。

我說：“你跟我來?！彼透鷣砹?。

我說：“我給你錢?！彼龥]有說話。

她跟著我走進(jìn)了我家的廚房。我把她摁在柴草堆里。剛開始我找不到地方，在她的指引下我成功突襲。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發(fā)泄出來。那時候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煩惱，忘記了那些事業(yè)和夢想。我在想：每時每刻我都在努力，即便我去插你的屁眼。

當(dāng)我從她的身上下來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了黃昏，我筋疲力盡。我抬起頭看了一眼快落下去的太陽，昏黃昏黃的。我想出去走走。

我看到爹坐在廚房門口，他倚靠在一把破椅子里，手里是收音機。收音機里傳來了一首古老的搖滾樂。

我從不聽搖滾，爹更不會去聽那些東西。但是收音機里確實放著那首古老的搖滾。大約是聽眾在某個音樂頻道點的。

王曉麗也走了出來了，她整理了整理衣服，看了我爹一眼，就走出去了。

我忘記給她錢了，就追了出去，她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老支書馮七正站在柳樹下，他看到了我，說的還是那句話：“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

我想和他說些什么，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正好對面來了一個年輕人，我忙去和他打招呼。那個年輕人正是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小伙子，代替了老支書擔(dān)任石門溝的村支書。

我說：“你好！”

他說：“你好！”

我們緊緊握起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