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金
提到中國的現(xiàn)代項目管理歷史,必須講魯布革水電站建設工程。正是該工程,第一次全面應用了現(xiàn)代項目管理方法。提到魯布革水電站建設項目(下稱“魯布革”或“魯布革項目”),必須講水利電力部魯布革工程管理局(下稱“魯管局”)。正是該機構承擔了魯布革的項目管理重任。提到魯管局,當然就必須講楊克昌局長。正是作為項目經(jīng)理的楊局長,在魯布革的項目管理中發(fā)揮了關鍵作用。
雖然過去鮮少有專門報道楊局長的文章,但他是我心目中最偉大的項目經(jīng)理,是一位應該載入中國項目管理發(fā)展史冊的項目經(jīng)理,是一位不可忘卻的中國項目管理實踐先驅(qū)。
胸懷與目標
1984年4月,楊局長從東北“空降”昆明,魯管局正式成立。他與年輕人一樣,住單身宿舍,去公共浴室洗澡。一次,他讓我?guī)メt(yī)院看望一位年輕職工(與我同屬剛畢業(yè)的大學生)正住院的媽媽。楊局長對她說:“我會把這幫年輕人當自己的孩子一樣關照!”這是楊局長留給我的第一個深刻印象。
雖然水利電力部已授權魯管局對魯布革項目進行總管,但要把總管的權力落實下來并非易事。魯布革的準備工作早在20世紀70年代就開始了,云南省電力局(下稱“電力局”)、昆明水電勘測設計院(下稱“設計院”)和水利水電第十四工程局(下稱“十四局”)也早已在魯布革合作多年。魯管局的成立,引發(fā)了管理權力的重新分配。許多人曾擔心魯管局這個“小輪子”將被電力局、設計院和十四局這三個“大輪子”碾得粉碎。對于初期的各種不理解甚至抵觸,楊局長要求魯管局一律不爭辯、不對抗,而是認真工作、誠心服務,用優(yōu)秀業(yè)績來爭取大家的理解和支持。
1984年,日本大成公司中標承建魯布革的引水隧洞。工程進展過程中,出現(xiàn)了承包商向業(yè)主索賠的事件。索賠,只是承包商要求補償損失,對業(yè)主沒有絲毫的懲罰性質(zhì),本是很正常的事情。當時,工地內(nèi)外對承包商的索賠有不少流言蜚語,例如,“中國人的錢嘩嘩地流進了日本人的口袋”“魯布革賠掉了一條洞子”。眼看這些流言蜚語可能干擾魯管局的工作,楊局長及時制定了“恪守合同、公平合理、平等互利、友好合作”的工作方針。這一方針,為魯布革國際承包工程的成功提供了保障。
魯管局成立之初,其工作性質(zhì)鮮為人知,前景很不明朗,主要工作地點又在建設工地,自然很少有人愿意來。除了10位直接分配來的大學畢業(yè)生,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由上級單位用行政命令從各水電設計院和工程局借調(diào)而來。借調(diào)人員并不都安心工作,也容易形成小幫派,妨礙整個魯管局的團結。楊局長充分理解借調(diào)人員的實際困難,既創(chuàng)造條件鼓勵他們留下來實現(xiàn)共同的目標,又給實在想走的人提供方便(即便會給工作帶來麻煩)。
在項目管理中,項目經(jīng)理必須是一個整合者,即必須組織各方力量來實現(xiàn)項目目標。楊局長用博大的胸懷把魯布革工程建設的全體參與者裝在心中,引導大家為實現(xiàn)項目目標而共同努力。只有心懷遠大目標的人,才會把為實現(xiàn)目標而努力的所有人都裝在心中。
培訓與總結
魯管局所做的項目管理和合同管理工作,在當時國內(nèi)無先例可循。為了做好工作,培訓當然必不可少。魯管局邊學邊干、邊干邊學。除了為做好魯布革的管理工作而開展的培訓外,楊局長還從促進職工成長,以及促進中國水電建設管理和項目管理的發(fā)展的角度出發(fā),安排了大量相關培訓。這些培訓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楊局長的博大胸懷和獨特遠見。
我在魯管局的10年中,參加了三次英語培訓和三次出國學習。例如,1988年至1989年,魯管局安排了約30位年輕職工(包括我本人)分兩批進大學全脫產(chǎn)學習半年英語。要知道,那是魯管局工作很忙的時期。安排職工(特別是年輕人)全脫產(chǎn)培訓,在魯管局很常見。邀請老師來單位講課,職工每周抽出半天或一天時間聽課,則幾乎從不間斷。楊局長不會因單位工作忙就不讓職工參加培訓,這才是真正地重視人才培養(yǎng)。對于真想讓員工學習的領導,“工作走不開”根本就不是一個借口。
早在第一次全局職工大會上,楊局長就明確指出了魯管局的三個目標:建成優(yōu)質(zhì)的電站,引進先進技術和管理,培養(yǎng)一批優(yōu)秀人才。正是這次大會,讓我基本打消了回浙江老家的念頭。這樣有胸懷和遠見的領導,當然值得我跟隨。當時,我就立志成為他的培養(yǎng)對象。
隨著魯管局工作步入正軌,楊局長又及時確定了魯管局的第四個目標:總結出可供參考的文獻資料。用現(xiàn)在的話來講,就是要為以后的項目留下豐富的組織過程資產(chǎn)。魯管局存在的11年間,編輯發(fā)布了至少30種總結資料,例如,我參與編寫的《管理經(jīng)驗文集》(1986年)和《魯布革水電站建設項目管理的實踐》(下稱“《實踐》”,1994年),以及我獨立編寫的《土建工程施工合同索賠管理》(下稱“《索賠》”,1992年)。楊局長不僅鼓勵職工寫總結,而且以身作則。例如,那本85萬字的《實踐》就是他親自擔任總撰稿人并組織許多職工編寫的。不僅全面性、真實性和系統(tǒng)性都經(jīng)得起檢驗,而且編排規(guī)范、基本沒錯誤??吹贸?,他是下了大功夫的。
1988年,我產(chǎn)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基于魯布革國際合同的索賠案例寫一本索賠管理的書。我知道楊局長特別支持年輕人寫總結,就毫不猶豫地向他做了匯報。如我所料,他完全支持!后來,他派我與另兩位年輕人一起出國實習,深入了解工程合同管理(為期3個月),使我有機會更好地為寫書做準備。回國后,我花一年時間寫成了《索賠》書稿。楊局長看到書稿后特別高興,立即答應找出版社出版。該書1992年9月由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出版,首印6000冊很快售罄。
楊局長雖然從未提拔我擔任任何職務,也沒有特別給我漲工資,但是給了我許許多多學習和鍛煉的機會。對年輕人來說,這種機會比任何職務晉升和工資提升都重要得多。
思考與遠見
魯管局成立初期,我們只是直觀地知道招標投標、合同管理和工程管理,并不知道“項目管理”這個詞和這門學科。好在楊局長是一位善于學習和思考且很有遠見的領導。隨著工作的進展,以及與外國專家的不斷交流,楊局長逐漸對項目管理有了越來越深刻的認知。從1988年到他去世,我有幸成為他的項目管理忘年交,我們常在一起探討項目管理。
早在1988年下半年,他就設想籌建“魯布革項目管理學院”。他希望在魯布革完工之后把這個學院建起來,為國家培養(yǎng)項目管理人才。他也開始做一些工作了,例如尋找資金支持。這個設想雖然未能如愿實現(xiàn),但的確反映了楊局長對項目管理的遠見卓識。要知道,1988年,國外只有極少數(shù)大學有項目管理碩士專業(yè),美國的《項目管理知識體系指南》還處于草稿階段。
為了稍微彌補一下該設想流產(chǎn)的遺憾,他后來就決定派我出國讀書,專攻項目管理。我1996年3月出國讀書時,楊局長就囑托道:“我要求于你的是真正把項目管理從理論到實踐完全弄明白”,他也要求我學成之后回國,服務國家。在我出發(fā)前一天,他還設家宴為我餞行。
我在澳大利亞RMIT大學讀碩士期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但他仍然很關心我的學習情況。在得知我想繼續(xù)讀博士之后,他在重病中給了我巨大的精神鼓勵。1998年1月,在我剛開始在維多利亞大學自費攻讀博士學位時,楊局長走了,享年73歲。他的過早去世,是中國項目管理界的巨大損失。
可以告慰楊局長的是,我讀完博士就立即回國推廣項目管理了,并一直努力著。
還可以告慰楊局長的是,我已經(jīng)把他的囑托作為人生終極目標,致力于不斷接近它。
更可以告慰楊局長的是,在魯布革之后,中國的項目管理事業(yè)已經(jīng)有了很大發(fā)展。
不過,楊局長心中的“項目管理學院”仍未在任何大學現(xiàn)身。在當今的項目社會,真的很需要這個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