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沈宜修的詩情禪意與生命嬗變

2017-05-30 10:48:04戴菁
北方論叢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女性文學(xué)

戴菁

[摘 要]晚明才媛學(xué)佛參禪之風(fēng)頗盛,吳江沈宜修為其中佼佼者。出身于佛教淵源深厚的科甲門第,閨閣時期,沈宜修深受家族禪風(fēng)熏陶,并傾心詩文。于歸初期,因受婆母壓制,她無奈擱筆,轉(zhuǎn)而究心內(nèi)典。夫君葉紹袁中舉后,她潛心習(xí)禪,引領(lǐng)葉氏諸女庭闈唱和,以詩文述佛理,表禪境。生命晚期,至親接連離世的悲劇人生體驗使其詩文呈現(xiàn)出對世間親情的迷癡,對生命無常的深刻體悟,以及對生死的超越。

[關(guān)鍵詞]沈宜修;《鸝吹》;女性文學(xué);佛教文學(xué)

[中圖分類號]I207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7)04-0054-05

Study on Zen Mood and Life Evolution in the Works of Shen Yixiu

DAI Jing

(School of Liberal Arts,Nanjing University,Nanjing 210023,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late Ming period, gifted women were interested in studying Zen Buddhism, among which Shen Yixiu can be the outstanding one. Born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family, during her girlhood, on the one hand, Shen Yixiu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Zen Buddhism; on the other hand, she enjoyed writing a lot. At the beginning of her marriage, suppressed by her mother in-law, Shen Yixiu gave up writing unwillingly for some time and turned to absorbing herself in Buddhist canons. After her husband Ye Shaoyuan passed the provincial 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 she was free to lead daughters to write poems with Buddhist philosophy as well as Zen mood in their inner quarters. The successive death of close relatives during her later life makes her works present obsession for the mortal kinship, realization on the impermanence and transcendence on life and death.

Key words:Shen Yixiu; Li Chui; feminine literature; Buddhist literature

[收稿日期]2017-04-16

晚明社會禪風(fēng)浸盛,文人名士“以談禪為風(fēng)流逸事,以交禪為雅潔榮耀”[1](p68)。禪風(fēng)波及閨閣,對佛禪相關(guān)生命體驗的書寫構(gòu)成了此際才媛詩文作品中的獨特風(fēng)景。

出身松陵沈氏的晚明才媛沈宜修(字宛君,1590—1635年)為禪意書寫女性之代表。沈宜修乃山東副使沈珫的長女,戲曲大家沈璟的侄女,工部郎中葉紹袁(1589—1648年)之妻。葉紹袁為晚明名士,與沈宜修所生的五女八子皆有文藻,其女如葉小紈、葉紈紈、葉小鸞幼承母教,并有文采,可謂彤管之盛,萃于一門。沈宜修傳世詩文頗多,見于別集《鸝吹》。覽其詩文,既有文藻流轉(zhuǎn),又見禪風(fēng)氤氳。高彥頤在論及“家內(nèi)宗教”時指出:“它們嵌入了閨閣的日常生活,并構(gòu)成了女性世界觀和自我認(rèn)識的重要部分?!盵2](p211)晚明佛教整體雖有世俗化、經(jīng)懺化的特征,但才媛閨秀學(xué)佛習(xí)禪則更多蘊含知性的省思與智慧的體悟,這體現(xiàn)在她們的傳世詩文中。沈宜修一生大致為待字閨中、于歸初期、庭闈唱和、生命晚期等重要階段,通過她留下的相應(yīng)生命階段的詩文及親友為其撰寫的傳記、祭文,我們可以感知這位吳江才媛的詩情禪意與生命嬗變。

一、 究心內(nèi)典的契機(jī)與家族淵源

出身于佛教淵源深厚的文學(xué)世家,沈宜修待字閨中時便雅好詩文,其作頗有文藻,且略具禪意。但在她于歸初期,婆母馮太宜人對其創(chuàng)作有所壓制,于是其頗為無奈地“移情”內(nèi)典:

君既婉娩太宜人左右,柔顏曼色,葴菅縏綦之屬,晨昏無少離。丙夜,太宜人猶刺刺女紅不休,君不以罷或先止。太宜人命之入,乃入。然攄幽寄嘅,黯風(fēng)颯雨時,鶯花寫悶,雁影摛愁,方絮尺羅,盈奩格矣。太宜人雅命小婢偵之,云“不作詩”,即悅;或云“作詩”,即佌佌形諸色。君由是益棄詩,究心內(nèi)典,竺乾秘函,無不披覿。楞伽維摩,朗晰大旨,雖未直印密義,固已不至河漢。[3](p276)

沈宜修于歸初期的“棄詩”是妥協(xié)性之舉,因其夫葉紹袁此時尚未中舉,婆母馮太宜人怕兒子耽于夫妻庭闈唱和,故不許兒媳作詩,沈宜修不得不“棄詩”。她平日或是為丈夫整理謄抄科舉重點試題,或是究心于佛家經(jīng)典。

婆母馮太宜人對她寫詩的壓制成為沈宜修研習(xí)內(nèi)典的直接推力,但其本身對佛禪無甚感覺的話,也不會得到如“朗晰大旨”“洞明禪理”之類的評價。翻閱相關(guān)資料可知,沈宜修待字閨中時就受到佛禪的熏陶。其父沈珫雅好禪理,致仕后便入山隱居,潛心禪理。在《表妹張倩倩傳》中[3](p250),沈宜修記述自己8歲時,母親顧氏去世,父親“又以宦游離家”,因此,“特迎姑歸視余”,表妹倩倩亦來陪,姑母張氏待宛君如己出,如此4年,至宜修12歲方搬離。倩倩17歲時“三星入戶”,婚姻大事已定,姑母張氏“俗緣都完,辛亥春杪,閉關(guān)修瞿曇業(yè)”。由此可見,張氏篤好修佛,沈宜修在其側(cè)4年,耳濡目染是一定的。

沈氏家族整體上都有學(xué)佛趨好。沈宜修伯父、晚明與湯顯祖并稱的戲曲大家沈璟的三位女兒沈大榮、沈倩君、沈靜專當(dāng)時并稱“吳江三秀”。沈大榮乃是沈宜修之堂姐妹,好學(xué)佛,自號一行道人,稱宛君為“女弟”[3] (p25)。沈靜?!昂脤W(xué)佛,自稱上慰道人,撰《頌古》一卷,人稱其會宗門第一義”[3] (p1324)。沈宜修的胞弟沈自徵在《祭甥女瓊章文》中曾言:“余輩皆學(xué)佛人?!盵3] (p442)

沈宜修為人婦后,婆母及夫君亦親近佛禪。沈氏曾陪伴婆母往杭州天竺禮佛,并依此經(jīng)歷寫下《望江南·湖上曲十二闋》,在小序中,她言道:

余自初笄時,隨姑大人往天竺禮大士,過西湖堤上,時值暮秋,疏柳環(huán)煙,嵐光凄碧,回波清淺,掩映空山,恨不能周覽湖光山色,悵然別歸,徒然神往。至戊辰歲,已二十年矣,復(fù)隨姑大人再禮大士過此……[3] (p208)

序中言及的杭州天竺寺乃當(dāng)時江南婦女燒香禮佛常往之所,婦女進(jìn)香尤以仲春二月十九日觀音大士誕辰前后最為攢簇。明人季嬰言:“朝謁者,四時不絕,春間尤盛。二月十九日,大士誕辰。殿上建會設(shè)齋,遠(yuǎn)近士女虔集。闐山塞道,煙焰熏天?!盵4](p1012)

源于沈氏家族濃厚的佛教氛圍,又得益于丈夫葉紹袁精深的佛學(xué)造詣及其對家庭學(xué)佛參禪的引領(lǐng),沈宜修深入研修佛典并能對佛教義理“朗晰大旨”。她之“棄”詩乃不得已而為之,當(dāng)葉紹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后,婆母的“詩戒”自然放寬乃至解除,沈宜修重拾詩文并引佛理入詩,其詩文中的佛理禪意近乎“直印密義”。

二、詩文中的內(nèi)典身影與禪家意蘊

沈宜修于歸之初“棄”詩而究心內(nèi)典,丈夫中舉后,她重拾詩文,并以詩述佛理,表禪境。要探討佛禪對其詩文創(chuàng)作的影響,可先梳理出她平日樂于翻閱參悟的具體佛禪典籍。

前文所引《亡室沈安人傳》段落中,葉紹袁如此形容其妻:“究心內(nèi)典、竺乾秘函,無不披覽,《楞伽》《維摩》,朗晰大旨,雖未直印密義,固已不至河漢?!痹跓o不披覽的基礎(chǔ)上,葉紹袁重點拎出《楞伽經(jīng)》與《維摩經(jīng)》兩部內(nèi)典。翻閱沈宜修詩文集《鸝吹》,可見到《楞伽經(jīng)》的身影:

楞伽百八句,業(yè)海若為撈。[3] (p73)

《楞伽經(jīng)》全名《楞伽阿跋多羅寶經(jīng)》,自達(dá)摩祖師至五祖弘忍,禪宗傳授多以之印證開悟次第,故有“楞伽師”一說。六祖慧能后,《金剛經(jīng)》《壇經(jīng)》暢行世間,然而在《楞伽經(jīng)》中,多可尋覓到禪宗思想的根源脈絡(luò)。此外,《楞伽經(jīng)》文辭簡古,哲理深邃,語句梵味濃郁,加之時代久遠(yuǎn),字間偶有脫衍,曠才如蘇東坡亦有“義趣幽眇,文字簡古,讀者或不能句”的感嘆[5](p479)。沈宜修以此經(jīng)為究心研讀之對象是其深度參詳佛理禪義的體現(xiàn)。

再者,沈宜修“擬乙亥(崇禎八年)秋書《楞嚴(yán)經(jīng)》,資太宜人冥?!盵3] (p280),但因病重未能成書,可見《楞嚴(yán)經(jīng)》亦在其所研讀內(nèi)典的范圍中。

《楞嚴(yán)經(jīng)》一名《大佛頂首楞嚴(yán)經(jīng)》?!独銍?yán)經(jīng)》闡明“根塵同源、縛脫無二”之旨,乃開示修禪要義之經(jīng)典。在唐代被譯成漢語后,《楞嚴(yán)經(jīng)》便盛行世間,歷代注解《楞嚴(yán)經(jīng)》的著述大多成書于明代,以晚明為甚。例如,錢謙益《大佛頂首楞嚴(yán)經(jīng)疏解蒙鈔》中,既有自己對《楞嚴(yán)經(jīng)》經(jīng)文的疏解,還有對歷代《楞嚴(yán)經(jīng)》相關(guān)撰述的記錄與評價[6](p503)?!独銍?yán)經(jīng)》在晚明風(fēng)靡士林原因有兩個:其一,陽明心學(xué)援佛入儒,《楞嚴(yán)經(jīng)》在學(xué)理上與風(fēng)靡有明一代的心學(xué)頗多暗合之處。在“天泉證道”中,錢德洪、王畿在對陽明“四句教”的理解上各執(zhí)一端,陽明判定二人皆有理,言道:“我這里接人原有此二種,利根之人直從本源上悟入……其次不免有習(xí)心在,本體受蔽,故且教在意念上實落為善去惡。工夫熟后,渣滓去得盡時,本體亦明盡了”(《傳習(xí)錄》)[7] (p117),可見,心學(xué)修習(xí)本有頓悟、漸修二論。陽明后學(xué)常援引或化用《楞嚴(yán)經(jīng)》原典以證己說。如王畿(1489—1583年)言:“理乘頓悟,事屬漸修。悟以啟修,修以征悟”[8](p500),焦竑(1541—1620年)言:“理須頓悟,事則漸修?!盵9](p714)明儒之說皆可溯源至《楞嚴(yán)經(jīng)》,經(jīng)中原句為“理則頓悟,乘悟并銷。事非頓除,因次第盡”[10](p155)。其二,《楞嚴(yán)經(jīng)》文辭華美整飭,機(jī)鋒雍容裕如,譬喻生動流逸,韻律諧美舒暢。明人屠隆曾言:“余讀《楞嚴(yán)》《維摩》,神幻精光,文心絕麗?!盵11](p533) 這部內(nèi)典在晚明已滲透到文人士大夫的禪悅志趣中。

葉紹袁曾作《楞嚴(yán)集解》,對這部佛教經(jīng)典的精心研讀對其妻女的閱讀趣味有所催生,沈宜修之女葉紈紈與葉小鸞在各自的別集中均有關(guān)于閱讀《楞嚴(yán)經(jīng)》的記載:

楞嚴(yán)閱讀罷,殘日下窗櫳。[3] (p301)

一卷楞嚴(yán)一炷香,蒲團(tuán)為伴世相忘 。[3] (p408)

此外,沈宜修第六子葉世倌(葉燮)曾回憶兒時誦讀《楞嚴(yán)經(jīng)》的情景:

憶時十五六,莊誦《首楞嚴(yán)》。 [12](p569)

沈宜修一家皆誦讀《楞嚴(yán)經(jīng)》,其家庭生活浸潤在佛禪之中。在葉紈紈和葉小鸞筆下,窗櫳、蒲團(tuán)均是室內(nèi)意象,她們一生中大部分的生命體驗皆處于內(nèi)闈之中,“空間的幽閉與靜止,成就的反而是一個完整的私域”[13](p140)。沈宜修在《季女瓊章傳》中,亦曾言葉小鸞平日但喜“靜坐北牕,一爐香相對終日”[3] (p248),與詩中所言情景頗可相印證。“清燈半偈夜窗中,靜閉疏香映月櫳”一句來自沈宜修的《閑居》一詩[3] (p86),其情其境與葉紈紈之詩頗有相合之處。葉燮之句則突出“莊”與“誦”,與“閱讀”有著微妙情態(tài)的差別。對于葉氏諸女而言,一卷《楞嚴(yán)經(jīng)》,一炷香,從清晨至日落,她們體察人生萬物而忘記了時間的流逝。在靜默觀想之際,她們或許能夠短暫地從塵世煩擾中超脫。古人稱案頭賞山水畫為“臥游”,正如管佩達(dá)(Beata Grant)所言:“當(dāng)男性文人年老病弱而無法外出旅行時才會‘臥游,但對女性來說,‘臥游卻常被看做是唯一‘正當(dāng)?shù)穆眯蟹绞?,因為這樣不會讓她們離開閨房。” [14](p205)閨秀才媛在閨閣之內(nèi),焚香閱經(jīng)與世相忘未嘗不是其精神舒然游衍的一種方式。沈宜修堂姊沈大榮形容葉氏母女“精心禪悅,庭闈頗似蓮邦”,隨后緊接一句“然秘而不發(fā)也”[3] (p26),雖隱秘,但自有一方天地。

在《彤奩續(xù)些》中,葉紹袁輯錄了同時代閨秀對葉紈紈、葉小鸞的悼念詩文,其中亦有一些名媛挽什描繪了葉氏女性翻閱內(nèi)典的情景,《楞嚴(yán)經(jīng)》之名又?jǐn)?shù)次出現(xiàn):

三生石上指空彈,讀罷《楞嚴(yán)》靜里觀。[3] (p837)

一卷《楞嚴(yán)經(jīng)》,是伴西歸橐。[3] (p848)

沈宜修母女對《楞嚴(yán)經(jīng)》的喜愛與推崇,一方面源自這部內(nèi)典對“開佛知見”細(xì)微深入的揭示;另一方面,也是被其中馳騁騰飛的想象、雍容裕如的文字,以及宏贍華美的風(fēng)格所吸引。她們引禪入詩,在詩中述禪理、引禪典、表禪境,將自然流轉(zhuǎn)的筆觸與禪風(fēng)融合。如沈宜修《贈靈儀師》云:

泛海杯中渡,蓮花缽里生。戒香覺了悟,慧炬破無明。

談空頑石動,說法雨花輕。貝葉竹間誦,梵音松下聲。

塵勞凈洗卻,非相復(fù)非營。欲識禪心似,空山朗月清。[3](p46)

詩中“蓮花”“戒香”“貝葉”“梵音”等皆是佛禪意象,詩歌將這些意象引入其中,語言清寂,境界空靈,以自然界的“空山朗月”比擬禪境的寧靜廣闊,清曠雋永,表達(dá)出作者對靈儀禪師修為的深度體認(rèn)。

綜上,沈宜修偏愛的內(nèi)典有《楞伽經(jīng)》《維摩經(jīng)》《楞嚴(yán)經(jīng)》等,《楞伽經(jīng)》文辭簡古而內(nèi)容宏贍,后兩部內(nèi)典在文辭上則更諳漢俗,“文心絕麗”。閱讀這些佛禪內(nèi)典并依其修持,構(gòu)筑了沈宜修的禪意生活,促進(jìn)了她的生命嬗變,觸發(fā)了其筆下相當(dāng)數(shù)量禪意詩文的誕生。

三、生命晚期的痛極迷癡與生死超越

披覽佛典、研習(xí)精義、結(jié)交禪友、賦寫禪詩……這些構(gòu)成了沈宜修禪意生活的方方面面。然而在她的詩作中,還有這樣一類作品,它們呈現(xiàn)的是詩人用生命熔鑄出的傷懷與體悟,在其中,佛理禪義已不僅是字句的引用與境界的描摹,而是直切至她生命最脆弱亦最真實之處。壬申(1632年)十月,最得父母疼愛、呼為“小友”的三女葉小鸞(字瓊章)于婚前五日猝逝,年僅十七歲,死前“星眸炯炯,念佛之聲明朗清澈,須臾而逝”[3] (p246);長女葉紈紈(字昭齊)歸家哭妹致疾,七十日后玉殞,年僅23歲,“合掌禮念”而冥逝。乙亥(1635年)二月次子世偁年僅18歲便嘔血病逝,三月婆母馮氏捐背,四月年僅5歲的八子世儴夭亡。在相關(guān)詩作中,她或是慨嘆哀痛而不可自拔,或表達(dá)其打破有情無情、煩惱塵勞的愿景,或有所體悟,以詩偈呈心中澄明自在之境。

第一階段乃“痛極迷癡”期。身旁至親一次次地猝然離去,將世事之無常展露無遺,“死生亦大矣”,更何況沈宜修生來便是深情綿邈的性情。其胞弟沈自徵在《鸝吹集序》言道:“姊之為人,天資高朗,真有林下風(fēng)氣”[3] (p21),隨后筆鋒一轉(zhuǎn),言其敏感細(xì)膩:“獨賦性多愁,洞明禪理,不能自解免。”盡管通讀佛典,頻遭子女猝逝的沈宜修仍是難逃痛極而“迷癡”,哀慟沉積化為情緒的沉疴。沈自徵此語與沈宜修《哭長女昭齊·其十》有相通之處:

藏衣篋內(nèi)付誰披,賣取錢為供佛資。

汝去灑然多慷慨,我今痛極更迷癡。

亦知幻化原非相,未悟真空只有悲。

但愿三生靈不昧,相逢一笑葛川時。[3] (p90)

這是沈宜修面對長女猝然而逝所賦詩之一,全詩幾乎不見有意識的構(gòu)思,平白的字句敘述著詩人極致的沉痛?!懊园V”一句可見她已頹然墜入無盡悲痛中。“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無論是執(zhí)著于生,還是執(zhí)著于死,但凡執(zhí)迷于相,“即是虛妄”,然而,平日“朗晰大旨”的佛理在最為哀慟的此刻卻并未使她從悲痛情緒中解脫,故她有“未悟真空只有悲”之慨嘆。“痛極”并非一種連綿無盡的狀態(tài),痛極而鈍,這些悲痛愁思積淀在她的意識深層,鋪成了哀愁的生命底色。

兒女情多,“難以自解免”,可以說一直是沈宜修的性格特征。沈自征在《祭甥女瓊章文》中曾以“余輩皆學(xué)佛人也”開頭泛論周圍至親之人的學(xué)佛資質(zhì)與造詣,包括自己、沈宜修、葉紹袁、葉小鸞,其中評價其胞姐之句為:“汝(指葉小鸞)母為吾家道蘊,夙有根器,以兒女情多,未能灑脫。” [3] (p442)在沈自征看來,文中所論之人,除了葉小鸞,皆“情根纏綿,飄沒愛海”,因而葉小鸞之未嫁而亡不啻在“人情最奇最艷、甚深甚戀之處,猛下一剪,如鋒刀冷體,使人痛極方省,恨極始淡”。因此,沈宜修慨嘆:“愛極與情深,總是生前罪?!盵3] (p115)在《哭長女昭齊》小序中,她亦言道:“余亦知情緣有限,恩愛必離,奈俗念未消?!盵3] (p88)當(dāng)親人的逝去、生活的貧病使她愈發(fā)沉痛時,沈宜修選擇從佛典禪義中尋求解脫之法。

第二階段為尋求解脫期。如果說前文所引沈宜修之詩是她被“猛下一剪”,其“痛極”狀態(tài)的直接呈現(xiàn),那么痛極之后“省”的過程,在其作品中也逐步清晰。從極端的悲慟中逐漸緩和下來后,她開始在詩作中不時表達(dá)內(nèi)省與解脫之志。瓊章去世周年,她賦詩如下:

魂消佩冷一秋長,蕭瑟堤邊盡白楊。

竹里風(fēng)光如舊日,林間寒色帶新霜。

由來百歲終有別,其奈期年增慘傷。

馮仗如來施慧劍,情根斬斷赴慈航。[3] (p91)

較之前文所引長女昭齊初逝后她寫下的傷心詩句,這一首詩前兩聯(lián)的冷色調(diào)景物描寫營造了孤寂凄冷的氛圍,另一方面,卻又展現(xiàn)了作者的某種余?!娙舜藭r不再是悲傷得無法自持,她秉著哀愁懷念的情思去營造詩境,去表達(dá)生死別離之傷感與無奈。尾聯(lián)并未承接頸聯(lián)所彌漫的“慘傷”之感,而是表達(dá)了某種決心或期盼,期盼著“如來”——佛禪精義可讓她“灑脫”于“兒女情多”的天性,不再一直沉溺于哀慟中,斬斷情海之業(yè),奔赴“慈航”。

在《呈泐大師》一詩中,這種自無明中希冀解脫、在情海中期盼脫身的愿景被她表達(dá)得更加鮮明直接:

碌碌浮沉無息機(jī),生涯回首總云非。

劬勞未報腸空斷,兒女相牽淚暗揮。

幻境亦知難解脫,虛花不定更依違。

迷途仰望垂哀憫,愿指慈航鑒所祈。[3] (p98)

沈宜修于1631年,即葉紹袁致仕回鄉(xiāng)的第一年,亦是瓊章去世的前一年結(jié)識泐大師,這一年可以說是葉氏一家較為和平愉快的“庭闈唱和期”。在三女、長女接連病逝后,她對宗教的追尋既有知性層面的,亦有信仰層面的,一方面她更加究心于內(nèi)典;另一方面,她與葉紹袁一起嘗試扶乩、請魂等民間宗教儀式。在這首《呈泐大師》中,她表達(dá)了難償兒女情債、祈求大師指點解脫的心愿。

沈宜修這種求助于內(nèi)典、求諸于泐大師等人的狀態(tài)持續(xù)頗久,泐大師為連遭兒女之悲的葉家勾勒出另一個世界的桃源——無葉堂。葉紹袁在《續(xù)窈聞》中亦言:“無葉堂者,師于冥中建設(shè),取法華無枝葉而純真實之義。凡女人生具靈慧,夙有根因,即度脫其魂于此,教修四儀密諦,往生西方。所云天臺一路,光明灼然,非幽途地也?!?[3] (p625)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閏集中的《葉小鸞傳》曾記:“乩言女人靈慧,歿后應(yīng)以女人身得度者,攝入無葉堂中教修四儀密諦往生西方。無葉堂者,取契經(jīng)無枝葉而純真實之意也。宛君、昭齊皆入無葉堂中?!盵15](p756)沈宜修于崇禎八年(1635年)嬰疾,后病情惡化,隔年八月,她寫下一詩,該詩被葉紹袁評價為“恬然去就之間,脫然生死之際”,內(nèi)容如下:

四大幻身終有滅,茫茫業(yè)海正深時。

一靈若向三生石,無葉堂中愿永隨。[3] (p146)

較之上文所引兩首詩作,這首詩中的解脫之志與追隨之意可謂最明確而堅定的,因為心中對死后即將去往之地的強(qiáng)烈向往,將其中情緒形容為“恬然去就之間”并無不可,但她的“脫然生死之際”所體現(xiàn)的解脫狀態(tài)仍然是有所依附的,或者說有強(qiáng)烈的寄托——寄情于泐大師所描繪的諸女團(tuán)聚、談玄覓道,一如當(dāng)年庭闈蓮邦的無葉堂,這終究不能說是做到了徹底解脫,沈宜修大約同時期所寫之詩亦可作為旁證?!恫≈谐抒畲髱煛返臉?biāo)題,后被葉紹袁注了“乙亥八月絕筆”之語,而《鸝吹》集中還有三詩一偈同樣是其絕筆之作,一偈的時期更晚些,將稍后論述。同為絕筆的三首詩作,分別是《七夕病中作》《病中早秋》《貧病》[3] (p99),由題可見,貧與病在此時折磨著這位吳江才媛。三首詩表達(dá)的情緒是相似的,“天邊靈匹年年會,試問何時卻是休”“夢里幻身消未盡,愁中多病幾時休”“病魔欲倩詩魂謝,貧鬼何年卻遠(yuǎn)方”,生活的困苦潦倒,兒女的倉促離世,病魔的日夜糾纏,均使她對“生”產(chǎn)生強(qiáng)烈的厭倦,在三首絕筆中,頻頻出現(xiàn)的“幾時休”便是力證。同時期所寫的《病中呈泐大師》,與其說表達(dá)的是她對“死”的向往,不如說是對另一種“生”的期盼——在無葉堂中,諸女重逢,相伴永久。

第三階段乃勘破生死階段。若論真正“脫然于生死之際”,或者說,在某種程度上消融了生與死的峭然對立,沈宜修于闔目前的絕筆《忘世偈》可作印證。

四大本非我有,諸緣假合塵勞。

剎那時間灑卻,如如萬境潛消。[3] (p232)

若說她早年所寫的“有情與無情,何以分彼此。觀破如幻化,一切隨流水”尤致力于觀破她一生最重之物——情[3] (p39),那么這首《忘世偈》則反映了她對于生死的勘破與放下,超越了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的二元對立,回歸到真如本性。《壇經(jīng)》中五祖開示六祖慧能云:“一真一切真,萬境自如如”,而這如如萬境亦在“時間灑卻”的當(dāng)下一刻淡然潛消,其心安然。

“禪宗不二法門,超越了時空、圓缺、長短、是非、窮通、好惡、愛憎等一系列相對的物質(zhì)現(xiàn)象和二元對峙的心理觀念,從而使人獲得澄明寧靜的情感體證”[16](p324),若是耽著于相,則為“執(zhí)迷”,即為“無明”。沈宜修“洞明禪理”,對于佛教經(jīng)典“朗晰大旨”,卻因情重而難自解脫。

縱觀葉氏一家,多為情深愁多之屬,故葉紹袁有“情重結(jié)業(yè),業(yè)結(jié)傷性,性傷失佛”“得無以愛根纏殺佛根耶”語云云。沈宜修待字閨中時,深受家族禪風(fēng)熏陶,初嫁時,賦詩受限而究心內(nèi)典,夫君中舉后,重拾詩文,引禪入詩,兒女離世帶來的悲慟促使她追求生命解脫,離世前,她的絕筆道出了時間灑卻、萬境潛消的了悟,覽其詩作,可以感受到這位吳江才媛的生命嬗變,并拈出獨屬于她的禪思與才情。

[參 考 文 獻(xiàn)]

[1]葛兆光.禪宗與中國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2][美]高彥頤.閨塾師: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M].李志生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

[3]葉紹袁編,冀勤輯校.午夢堂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4.

[4]季嬰.西湖手鏡[C]//王國平主編.西湖文獻(xiàn)集成.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

[5]蘇軾.楞伽阿跋多羅寶經(jīng)序[C]//大正藏:第16冊·0670經(jīng).

[6]錢謙益.楞嚴(yán)經(jīng)疏解蒙鈔[C]//卍新續(xù)藏:第13冊·0287經(jīng).

[7]王守仁.王陽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

[8]王畿.王畿集[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7.

[9]焦竑.澹園集[M].北京:中華書局,1999.

[10]般剌蜜帝譯.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yán)經(jīng)[C]//大正藏:第19冊·0945經(jīng).

[11]屠隆.白榆集[M].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1977.

[12]葉燮.己畦詩集[C]//清代詩文集匯編:第10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13]胡曉真.才女徹夜未眠:近代中國女性敘事文學(xué)的興起[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08.

[14]管佩達(dá).禪友——17世紀(jì)中國閨秀與比丘尼之間的詩詞交流[C]//方秀潔,魏愛蓮編.跨越閨門——明清女性作家論.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4.

[15]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6]吳言生.禪宗詩歌境界[M].北京:中華書局,2001.

(作者系南京大學(xué)博士研究生)

[責(zé)任編輯 吳井泉]

猜你喜歡
女性文學(xué)
女性文學(xué)批評視閾下的文學(xué)教學(xué)
今傳媒(2017年1期)2017-02-27 20:54:30
試論中西方性別理論與女性文學(xué)
明清時代女性文學(xué)的發(fā)展
從安吉拉·卡特的作品看文化重塑與女性文學(xué)的創(chuàng)新性
中國當(dāng)代女性文學(xué)的女性意識研究
《玫瑰門》中司綺紋的女性形象分析
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女性文學(xué)與母性分析
從生態(tài)意識視角探討我國女性文學(xué)
論藏族三代女作家的小說創(chuàng)作
日本中世女性文學(xué)走向衰落的原因研究
青春歲月(2015年13期)2016-01-14 12:48:19
新干县| 理塘县| 漠河县| 孝感市| 广昌县| 涿鹿县| 宜州市| 抚松县| 新龙县| 白山市| 乃东县| 龙泉市| 云浮市| 乌拉特后旗| 区。| 文安县| 义乌市| 泰安市| 分宜县| 汉川市| 民县| 孙吴县| 嘉义市| 云安县| 巫溪县| 荣成市| 盘山县| 乌恰县| 远安县| 恭城| 伊川县| 唐海县| 黄石市| 鄂伦春自治旗| 大理市| 桐庐县| 彭山县| 图木舒克市| 宜章县| 得荣县| 梁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