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平
反思與檢討:“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規(guī)范化的若干基本問題
王 平
全球化對民族國家建設的沖擊,不利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內部凝聚力建設,尋求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已成為國家建設和發(fā)展的當務之急。應辨析“中華”“華夏”“民族”等概念,進一步厘清“中華民族”的涵義演變過程,準確把握“中華民族”的“狹隘化”“他者化”和“虛無化”等錯誤傾向的實質。同時應強調,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研究,需要進一步規(guī)范化。
中華民族;共同體;規(guī)范化;民族虛無主義
2014年9月28~29日召開的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加強中華民族大團結,長遠和根本的是增強文化認同,建設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積極培養(yǎng)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楊鹍飛:《中華民族共同體認同的理論與實踐》,《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自此,學術界有不少研究者開始從多維度論述“中華民族共同體”相關理論與實踐問題。譬如,郭小靚和陶磊認為,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存在三大基本共識;*郭小靚,陶 磊:《論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三種基本共識》,《學術交流》2016年第10期。也有從時間層面論述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著力點和路徑。*張會龍,馮育林:《試論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幾個著力點》,《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5期。但同時,有許多知名學者仍保有傳統(tǒng)經典的思維,是從“中華民族”這一角度進行探討。周平認為,中華民族構建是歷史的必然,但是仍舊存在被解構的風險,需要加強中華民族建設;*周 平:《再論中華民族建設》,《思想戰(zhàn)線》2016年第1期。郝時遠認為,中華民族是個大家庭,需要我們來建設中華民族大家庭;*郝時遠:《中華民族:從中央民族工作會議的論述展開》,《黑龍江民族叢刊》2016年第1期。馬戎認為,中國民族問題研究者需要認真梳理民國時期關于中華民族理論演變,從而為當前我國民族與國家關系理論發(fā)展提供一種歷史積淀或視角。*馬 戎:《〈從大清到民國〉:解讀“中華民族”近代構建的一個視角》,《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5年第6期。
通過對當前學術界研究和爭論的梳理,筆者發(fā)現(xiàn),當前關于“中華民族”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探討可謂“涇渭分明”,呈現(xiàn)兩個脈絡發(fā)展。這是關于民族和國家建設的重大理論問題,必須認真對待,不容出現(xiàn)因重大錯誤而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譬如,何謂“中華民族”?中華民族究竟包括哪些人?“華夏”“中華”和“民族”等概念源起何時?涵義又是什么?它們之間及與“中華民族”的關系如何?上述幾個問題本身以及其探討的過程和結果,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有著重要的理論價值。因此,對于當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在理論和實際運用中出現(xiàn)的諸多問題必須進行反思,并以實際舉措強化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這對于中華民族沿著更加增進內部凝聚的方向發(fā)展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
中華民族歷史源遠流長,但“中華民族”這個概念則形成于近代西方民族國家理論傳入之后。因此,規(guī)范化“中華民族”的研究,首先我們需要清楚“民族”“炎黃”“華夏”“中華”“漢”等概念源起以及其不同歷史時期的涵義。
(一)民 族
“民族”這一概念是“舶來品”,最早源于歐洲,近代經日本譯介傳入中國?!懊褡濉钡脑~源是拉丁語“natio”,意為“一個出生物”(abomcreature)。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經濟的發(fā)展,市民階層的力量逐漸壯大,封建君主為了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用政治、文化和經濟等手段來整合國內市民階層,從而使逐漸形成的政治共同體帶有明顯的政治色彩,并和其他的人群共同體有了區(qū)別。由此,早先被用來指稱具有同一出生地的natio,被改造為nation,用來指稱這個新的人群共同體。后來,這一概念被用來描述一國之內的人民而不管其種族特征。隨著國家內民族的覺醒,與王朝國家的矛盾逐漸激化而爆發(fā)民主革命,隨著革命的勝利,覺醒的民族最終建立了自己的國家,即民族國家。此后,民族便具備了國家的形式,國家也被賦予民族的內涵。就民族國家的本質來說,這是一種制度體系,從而使各民族認同于國家得到實現(xiàn)和保障。此后,民族的地位在國家中得到普遍認可并形成國家形態(tài),逐漸擴展至整個世界,進而成為具有世界意義的國家形態(tài),民族的概念也得到廣泛的使用。
我國古漢語的“族”“族類”,是區(qū)分“內華夏、外夷狄”的舊式民族主義概念,而近現(xiàn)代白話意義上的“民族”一詞,乃是近代民族主義概念。“明治維新”之后,日本實行“文明開化”向西看的政策,日本學者學習西方民族國家理論并將其翻譯過來,將nation用漢字的“民”和“族”組合起來翻譯成“民族”。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日甲午戰(zhàn)爭之后,清朝有識之士開始重視這個亞洲鄰國,期望探究其崛起的制度原因。于是,在追溯日本如何學習西方先進的理論、科技和制度的過程中,民族國家理論進入留學日本學生和維新派或革命派視野,他們直接使用漢字譯介的“民族”這一術語并將其理論傳入中國。
什么是“民族”呢?我們知道,同樣一個詞語在不同文化背景下或不同時代,其含義存在明顯甚至相反的差異。在當下,國內對“民族”這一概念的理解具有模糊化傾向,學術界提出過許多不同的定義,彼此也不盡相同,爭論了幾十年,至今沒有一個完全統(tǒng)一的界定。這種對“民族”概念理解的不清晰或不確定性,在英語世界里也是存在的,更不要說再經過日本語的翻譯之后,在漢語學界爭論更趨激烈。作為一個不清晰的概念,再次轉譯成少數(shù)民族語言之時,會造成更多的混亂和誤導。筆者以“民族”概念在維吾爾語中的翻譯為例進行說明。
(二)“中華、華夏、炎黃、中夏、中國、漢”
“中華”二字最早出現(xiàn)在《魏書》和《晉書》等典籍中,*《魏書·禮志》:“下迄魏晉,趙秦二燕,雖地處中華,德祚微淺?!薄段簳ゅ床齻鳌芬灿杏美本褐腥A書局,2011年版?!稌x書·劉喬傳》:“今邊陲無備豫之儲,中華有杼軸之困?!?,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古漢語中“中華”是“中”和“華”之意的組合,最初僅僅具有文化和地域意義?!叭A”通“花”,即指燦爛的文化,所謂中國“有服章之美,故謂之華”。*《左傳·定公十年》,劉 利,紀凌云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86頁。華夏先民在黃河中游建立政權,自比中央,文化先進,被周邊少數(shù)民族部落稱之為“中華”。夏朝之后,商朝建立,至紂王滅東夷,商朝疆域至率土之濱,周滅商取而代之,取得中原政權都自稱“中華”,即便朝代更替疆域漸廣,凡所統(tǒng)轄之地,皆為“中華”。
與“中華”涵義相關的“華夏”是上古時期民族名稱?!叭A夏”二字并稱最早出現(xiàn)在《尚書》,“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其后是《左傳·定公十年》稱“裔不謀夏,夷不亂華”,孔穎達疏曰:“夏,大也。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華、夏一也?!?《左傳·定公十年》,劉 利,紀凌云注,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286頁。意思是說中國是禮儀之邦,故稱“夏”,“夏”有高雅的意思;華夏族的服飾很美,故作“華”。即“華夏”是復合詞,現(xiàn)在多被用作中國和漢族的稱謂。
“炎黃”是指上古神話傳說中的兩個部落首領炎帝和黃帝,也以“炎黃”代表其所率領的兩個部落群體——中原黃河流域形成華夏文明(或文化)的起源。黃帝與炎帝,又與居住在東方和南方的部落逐漸融合,逐漸形成了春秋時期的華族(漢以后稱為“漢人或漢族”,唐之后被稱為“唐人”)。炎黃二帝便成為漢族的人文始祖,近代以來則也被人們稱為中華民族的始祖。因而,人們往往稱中華民族是“炎黃子孫”或黃帝子孫,炎黃子孫就成了中華民族的代名詞。
“中夏”指華夏、中國、中華之意?!爸邢亩嫉?,瞰四裔而抗稜”?!拔喝藫邢?,漢氏有岷益,吳制荊楊而奄交廣?!?陸 機:《辨亡論》,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第122頁?!爸袊敝Q自古有之,華夏族建國于黃河流域,自以為據天下之中間,故稱“中國”,后亦泛指中原?!啊缎⊙拧繁M廢,則四夷交侵,中國微矣。”*嚴 明:《詩經精讀·小雅·六月》,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68頁?!拔崧勚袊樱骱醵Y儀而陋于知人心?!?《莊子·田子方》,張京華注,長沙:岳麓書社出版社,2008年,第382頁。等。
秦朝建立之后,因其強大,其統(tǒng)轄地之民西域各族稱之為“秦人”。漢武通西域之后,“‘秦人’的稱呼很快為‘漢’的稱呼所取代?!?白壽彝編:《中國通史》,第5卷上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30頁。《漢書》有曰:“近西羌保塞,與漢人交通?!?班 固:《漢書》卷64下《匈奴傳》,顏師古注引《左傳》定公十年,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第2811頁。由于漢朝威名之盛,周邊各少數(shù)民族民族延續(xù)“漢人或漢族”的稱謂(唐之后也被稱為“唐人”)。“漢唐盛世”也成為其后中原地區(qū)子民心目中的神話與驕傲,因此,中原之民也愿意自稱“漢族”。1367年,朱元璋命徐達北伐討元,其檄文有“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的口號,表達了其“順天應人”的法統(tǒng)。這種與“胡虜”對稱的“中華”,指漢族及漢文化傳統(tǒng)。
對上述內容進行簡單的梳理:“華夏”是漢族的古代稱謂,后來雖有地域涵義,但以族稱為主?!爸腥A”來源于“華夏”,有立于天下之中心的涵義,也有體現(xiàn)文明中心的意思。在民族涵義上,“中華”要弱于“華夏”。從中原人的角度,有兩層涵義:即華夏族與中原政權的重疊;凡中原政權所能管理的地方,都稱為“中華”之地。華夏民族都基本認同“華夷之辨”,輕易不會把未“漢化”的民族納入華夏民族的范疇;從非中原人的角度,“中華”既指中原政權,也指中原之民。此外,“炎黃”在歷史演變中成為漢族的始祖,也被稱為中華民族的始祖,人們往往在文化意義上自稱“炎黃子孫”,政治意義上自稱“中華民族”。
中華民族是以“中華民族”這個概念來指稱的民族,或者說,是以“中華民族”為族稱的民族,而“中華民族”涵義的演變,經歷了漫長的歷史過程。由“民族”與“中華”組合而成的復合詞“中華民族”出于晚清,1902年,梁啟超在《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中首先使用,“立于五洲中之最大洲而為洲中之最大國者誰乎?我中華也。人口居全地球三分之一者誰乎?我中華也。四千余年之歷史未嘗一中斷者誰乎?我中華也……”,*梁啟超:《飲冰室合集》(1),《飲冰室文集》之7,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1頁。同時,還出現(xiàn)“中華民族”一詞:“上古時代,我中華民族之有海思想者厥為齊?!辈贿^,梁啟超并沒有對“中華民族”作詳細解釋,從語境來看,大概指華夏—漢族。
孫中山于1905年組建中國同盟會,在誓詞中沿用了14世紀朱元璋討伐元朝時的口號——“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這里所說的“中華”指漢民族政權,反映了清末舊民主主義革命基本政治目標——推翻滿清封建貴族的統(tǒng)治。而與此同時,立憲派代表人物楊度則不同意這種具有狹隘民族主義色彩的“排滿主義革命”。他認為,中國諸多民族在文化上具有共同性,“則中華之名詞,不僅非一地域之國名,亦且非一血統(tǒng)之種名,乃為一文化之族名……華之所以為華,以文化言可決之也。故欲知中華民族為何等民族,則于其民族命名之頃,而已含定義于其中。以西人學說擬之,實采合于文化說,而背于血統(tǒng)說。華為花之原字,以花為名,其以形容文化之美,而非以之狀態(tài)血統(tǒng)之奇”。*劉晴波主編:《楊度集》,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374頁。楊度的論述從創(chuàng)造共同的文化、形成相似心理這一重要維度強調了“中華民族”的文化性特征。此后,章太炎在《中華民國解》中,強調“中華民族”即漢族,其政治目的顯而易見是要強調“排滿”,以論證中華民國成立之合法性。
辛亥革命以后,滿清貴族統(tǒng)治政權的結束,意味著資產階級革命的任務初步完成。過多強調滿漢矛盾不利于中華民國之建設。于是,孫中山提出“五族共和”的觀點:“合漢、蒙、滿、藏、回諸族為一人,是曰民族之統(tǒng)一。”*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中華民國史研究室、中山大學歷史系孫中山研究室、廣東省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室合編:《孫中山全集》第2卷,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頁。但同時也認為少數(shù)民族人口較少,所處地位和能發(fā)揮的作用很有限?!盎亟屉m眾,大都漢人,其他民族可以忽略?!?轉引自金炳鎬主編《中國民族理論百年發(fā)展(1900—1999)》第二編,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200頁。從這里可以看出,他對“五族共和”持一定程度的保留態(tài)度。他呼吁革命黨人“須在民族主義上做功夫,勿使?jié)M、蒙、回、藏同化于我漢族?!?轉引自金炳鎬主編《中國民族理論百年發(fā)展(1900—1999)》第二編,沈陽:遼寧民族出版社,2008年,第200頁。很顯然,孫中山早期政治思想中的“中華民族”僅僅是指漢族,直至第一次“國共合作”,或因受到蘇聯(lián)列寧主義民族理論的影響,其舊民族主義思想的“民族地位不平等”向民族平等的方向轉變。
孫中山“五族共和”思想在土地革命時期占據主流,影響甚大。直至“抗戰(zhàn)”爆發(fā),全民族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險,中國共產黨以民族利益為重,積極呼吁建立“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逼迫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全面抗戰(zhàn),而非片面抗戰(zhàn)”。作為國民政府領袖的蔣介石,為了增強政治合法性和凝聚全民族之力,尤其是要團結“戰(zhàn)略后方”各民族,宣傳“中華民族是一個”的觀點,動員各民族參加抗戰(zhàn)。正是經歷了共同抗擊日本帝國主義的歷史過程,各民族自覺而成為一個具有整體性的“中華民族”。
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共產黨為了落實民族政策,發(fā)展少數(shù)民族經濟,進行必要的民族識別工作。在此期間,全國各地區(qū)申報的名稱就達400多個,其中云南一省就達260多個。經過20余年的努力,1979年正式確認了第56個民族也是最后一個民族——基諾族。這就是其后“中華民族是一個由56個兄弟民族組成的”說法的由來。*吳仕民主編:《中華民族理論新編》,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杜,2006年,第88頁。
1988年,費孝通先生在香港中文大學“特納講座”中提出了著名的“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觀點,他認為:“‘中華民族’由很多分散孤立存在的民族單位,經過接觸、混雜、聯(lián)結和融合,同時也有分裂和消亡,形成一個你來我去、我來你去,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個性的多元統(tǒng)一體。”*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9年第4期。費孝通先生肯定了中華民族是由歷史上多個民族群體凝聚而成的民族共同體,這使中華民族對自身認識提高到新的高度,并被學術界和官方所認可,進而得到社會各界認同。
“中華民族”概念的內涵極為豐富,已經被世界所認知。然而,當前國內學術界對其認識仍存在較大差異,存在一定程度的爭論。學術爭論是合理的,但是,不管是從當前還是長遠來看,以“學術自由”為名,傳播錯誤思想和觀點,這都不利于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就當前學術界對“中華民族”概念使用方面而言,存在若干錯誤傾向:
一是“狹隘化”。即從狹隘民族主義視角將中華民族狹隘化為單指漢族并排除少數(shù)民族。這一觀點實質上是“大民族主義”思想死灰復燃。清末資產階級革命早期,“中華民族”概念的使用與革命的內容、策略、目標相一致,是革命動員的需要。中國同盟會的民族主義綱領“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以及章太炎的“若以漢人制漢,滿人制滿”等觀點,都是將中國看成是“漢族國家”,蔑視作為少數(shù)民族的滿清貴族統(tǒng)治是“異族壓迫”。而在今天,一些學者或普通民眾眼中的“跨境民族”,也常常專門針對個別少數(shù)民族,“華僑”“華裔”等僅用于指海外漢族。這些說法在邏輯上是經不起推敲,歷史上也是錯誤的。實際上,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過漢族一族之國家,中國自古以來就是多民族國家。
長期以來,國內的教科書、公共媒體,以及尋常百姓生活用語上,“中華民族”經常被等同于“炎黃子孫”,把中華民族認為是炎黃后裔之組合,炎帝和黃帝是中華民族的祖先,這種說法是不夠確切的。首先,中華民族的起源并不是單一的,如果僅僅把上古“三皇五帝”看成是中華民族的始祖,這是不全面的;其次,從漢民族歷史形成的角度來講,漢族是由歷史上諸多民族融合而成的,它本身就是一個“混血體”,把華夏、炎帝、黃帝中的任何一個當成漢民族的始祖都是不夠確切的;再次,找到一個特別明確的具有中華民族的血緣先祖幾乎是不可能的,除漢族崇拜炎黃以外,不少少數(shù)民族也有自己的崇拜的人文始祖。譬如,苗族崇拜蚩尤、壯族崇拜布洛陀……因此,把中華民族稱為“炎黃子孫”“華夏子孫”,或僅把中華民族視為漢族是狹隘的觀點,也會極大傷害少數(shù)民族感情,不利于加強民族團結。
二是“混亂化”?!爸腥A民族”涵義經過漫長的歷史演變,人們對其使用出現(xiàn)以下幾種情況:或是將漢族指稱為“中華民族”,例如章太炎的“漢族中心說”。而梁啟超在《歷史上中國民族之觀察》一文中,7次以上使用了“中華民族”一詞,并比較清楚的指明其含義——“今之中華民族,即普遍俗稱所謂漢族者”,它是“我中國主族,即所謂炎黃遺族”。*《新民叢報》第65~66號,1905年3~4月連載?;蚴菍ⅰ把S子孫”指稱為“中華民族”。譬如,抗日戰(zhàn)爭時期,“炎黃子孫”的稱謂被定型為中華民族的指代符號,成為號召與激勵海內外華人共同抗戰(zhàn)的一面旗幟;或在當代說“中華民族是由56個民族組成的;或是費老的“中華民族是多元一體”,是多個民族群體凝聚成的民族共同體。可以看出,人們在使用“中華民族”這一概念時有不同的涵義,對其認識和使用也出現(xiàn)混亂的現(xiàn)象?!爸腥A民族”一詞,日常生活中幾乎人人在用,天天在用,但具體什么是“中華民族”?很多人則“不甚了了”。對“中華民族”的認知都如此混亂,遑論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
三是“他者化”。各民族在漫長的歷史發(fā)展中,形成了自己獨具特色的民族文化。由于民族文化的差異性,各民族相互交流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出現(xiàn)了以民族為界的意識,出現(xiàn)了一種慣常的“我們”與“他們”之分。并把“我們”的利益視為“理所當然”,“他們”的利益被“置若罔聞”而不管不顧。更有甚者,對“他們”進行惡意詆毀,故意制造“我們”與“他們”之間的二元對立。這種“他者化”的表象,反映了族群區(qū)隔的一種歧視或刻板印象,這會使民族之間出現(xiàn)距離和生疏感,不利于民族團結?!安町悺痹谌说淖晕疑矸荽_認,以及人際交流中是不可或缺的,對他者的認知也是以差異的存在為前提的,但若刻意放大和強調差異,把“我們”與“他們”在文化上區(qū)別對待,這種“大民族主義”不利于民族和諧關系的形成。
四是“虛無化”。當今時代,“中華民族”的說法或提法受到“民族虛無主義者”的排斥和抵制,這種負面影響在學術界也是客觀存在。面對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一少部分民眾的中華民族觀念缺失,中華民族精神更無,對中華民族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知之甚少,反而對西方腐朽思想的崇拜“樂此不彼”?!懊褡逄摕o主義”對“中華民族”的危害在于“解構”,在我國的民族理論中,至今沒有完整的中華民族理論,基本上由民族平等理論和少數(shù)民族權益理論構成……各種對中華民族具有消解作用的觀念日益盛行,人們對中華民族的認識逐漸弱化、虛擬化,給中華民族建設帶來嚴峻挑戰(zhàn),也給我們帶來明確的警示,“中華民族”意識虛擬化的現(xiàn)象決不能任由其發(fā)展。
筆者認為,上述四種錯誤傾向不利于今天我們的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對以上問題進行必要的反思,在當前和今后的民族理論與實踐中,都是關系到國家統(tǒng)一和民族團結的一個基本問題。因此可以說,當前亟需對“中華民族”的理論研究進行規(guī)范化。
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需要理論研究更加規(guī)范,首先是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目標要明確而清晰。從中華民族發(fā)展的現(xiàn)狀來看,中華民族建設的推進是一個歷史過程,也會影響到國家的統(tǒng)一、穩(wěn)定與發(fā)展。“多元一體”是中華民族呈現(xiàn)出的特征,“多元”是要素,“一體”才是主線。所以,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實質是要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促進中華民族的一體化,提高中華民族的整體性。
首先,要對“中華民族”的涵義進行規(guī)范,中華民族理論要完整而成體系。中華民族建設過程中,要避免“中華民族”概念使用的“狹隘化”“混亂化”和“虛無化”等問題。準確界定“中華民族”的概念是研究規(guī)范化的第一步,只有正確認識和把握其內涵,才能建立正確的理論框架并指導實踐。此外,對中華民族的結構性特征以及中華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關系等重大理論問題,都需要理論界對其有基本的把握和框定。諸如此類中華民族相關的基本理論問題的闡釋,也是中國特色民族理論完善發(fā)展的關鍵,這是規(guī)范中華民族共同體研究的重要意義之所在。
其次,促進全體國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中華民族是由多個民族構成的共同體,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各民族相互依存、交流融合,最終形成了一個“你來我去,我去你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中華民族。當前,我國正處于現(xiàn)代民族國家建設之中,民族認同和國家認同沖突的問題仍然比較突出,需要通過民族互嵌型社區(qū)建設來銜接并整合二者之間的沖突。*楊鹍飛:《民族互嵌型社區(qū)建設的特征及定位》,《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此外,需要加強宣傳教育,各民族之間要包容差異和尊重差異,整合各民族共同性,強化共同歷史記憶,尋求對中華民族認同的“最大公約數(shù)”;各民族的共同利益擺在更加重要和顯要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凝聚起各民族的精氣神,才能全面實現(xiàn)各族群眾同呼吸共命運。通過促進全體人民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認同,促進中華民族的一體化。
再次,弘揚中華民族文化,增強中華民族意識。在當今時代,中華民族的發(fā)展和進步離不開中華文化和中華民族意識的支撐和推動。弘揚中華民族文化,堅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能夠使中華民族獲得新的時代精神力量,使中華民族在復雜的國際競爭中加強自身凝聚力和向心力?!爸腥A民族文化是一個豐富博大的有機整體,既包括漢民族的文化,也包括各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既包括悠久的古代文化,也包括近代和現(xiàn)代文化?!?李瑞環(huán):《學哲學,用哲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166頁。在中華民族文化發(fā)展過程中,每個民族都為中華文化的發(fā)展做出了自己的貢獻。中華文化是各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園,每個民族都要繼承和發(fā)展中華民族優(yōu)秀文化傳統(tǒng)。中華民族意識是維系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文化紐帶,蘊涵著中華各民族的共同價值追求。弘揚中華文化,增強中華民族意識,能為中華民族的整體性研究指明方向,起到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積極作用。
最后,促進民族政策向有利于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的方向調整。在全球化的影響下,多民族國家內部凝聚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侵蝕和消解,中華民族也面臨這種風險。將多民族整合為一個民族共同體是現(xiàn)代民族國家建設的重要目標,也是現(xiàn)代民族國家建成的標志。因此,提升中華民族的內部凝聚力,則是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必由之路。國家和政府是中華民族建設過程中的關鍵因素,中國共產黨則承擔著建設偉大國家和偉大民族的歷史使命。需要進一步完善相關政策和制度,以利于增強中華民族凝聚力,推動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
總言之,全球化所帶來的各種社會政治思潮,加上我國在一些政策取向上存在不足,對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帶來了沖擊。理論界和社會上也因此出現(xiàn)了不正確的理解或錯誤傾向,如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理解的“狹隘化”“混亂化”“他者化”等問題。有必要反思以上問題,厘清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建設思路和基本方略。這就是本文所論述之核心觀點,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相關理論研究需要規(guī)范化,需要適合國情的戰(zhàn)略謀劃,并以切實有效的措施及時解決好中華民族共同體內部凝聚的實際問題,我們才能戰(zhàn)勝目前遇到的各種困難和風險挑戰(zhàn),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責任編輯 張 健)
Reflection and Review: Basic Standardization Issues Concerning Studie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WANG Ping
One of the priorities for China’s development is to construct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but the impacts of globalization o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nation-state often work against the internal cohes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Through an etymological analysis of such concepts as Chinese, Huaxia and nation, this paper digs into the multiple layers of meaning of the Chinese nation to trace its evolution in connotation and reveals the true nature of the erroneous tendency to narrow, otherize and nihilize the Chinese nation. The author concludes that studies on the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need further standardization of relevant concepts.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standardization, national nihilism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新疆創(chuàng)新社會治理體制研究”階段性成果(16AMZ001);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新疆少數(shù)民族現(xiàn)代化研究中心2016年度項目“南疆現(xiàn)代化進程中民生建設研究” 階段性成果(XJEDU04011)
王 平,新疆師范大學自治區(qū)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新疆少數(shù)民族現(xiàn)代化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教授,四川大學客座教授(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 烏魯木齊,830017)。
K06
A
1001-778X(2017)03-005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