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慧娟
(中國社會科學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排華法案時期華人非法越境美國現(xiàn)象探析
——以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為視角
史海探源
孫慧娟
(中國社會科學院 研究生院,北京 102488)
美國華人;排華法案;非法移民;契紙兒女;傳統(tǒng)文化;法文化
論文以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為切入點,通過對《排華法案》出臺的原因及影響以及華人由加拿大、墨西哥越境美國現(xiàn)象的分析,闡述了華人越境入美的主觀因素。認為美國《排華法案》時期的華人,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穩(wěn)定的守候者,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也深深烙印在他們心中。面對《排華法案》這一僅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時,在“理、情、法”權衡之后,很多華人冒著生命風險,付出更大代價做出越境行為,既是被逼無奈之舉,也是追求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正義”的體現(xiàn)。
1882年《排華法案》通過之前,華人就在美國遭到了諸多歧視和不公,如為了取得經(jīng)營許可證,中國采礦者不得不繳納額外的賦稅,而這些賦稅本國采礦者不用負擔。[1]1882年美國通過《排華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這是該國歷史上第一個以特定族裔為目標的歧視性法案,使華人成為不能向美國自由移民的唯一民族群體。[2]此法案不僅禁止華工入境,亦不準在美華人入籍,試圖以法律途徑來驅逐華人。華人還受到種種限制排斥。法官拒絕承認中國移民作證的權利,禁止華人在刑事訴訟中做出對白人不利的證據(jù);1860年規(guī)定華人兒童不準入學;1872年規(guī)定華人不得擁有房地產,也不向華人發(fā)放商業(yè)執(zhí)照;1880年,規(guī)定加州的公司或個人都不準雇用華人。[3]1892年《基爾法案》后美國排華運動變本加厲,甚至到了荒謬的地步。排華運動給在美華人帶來了生命財產的重大傷害。如1885年9月2日,懷俄明州石泉鎮(zhèn)發(fā)生的排華慘案中,28名華人被屠殺、房屋錢財遭焚燒搶劫,“兒子哭慈父,兄弟哭手足,叔伯舅父哭侄甥,摯朋哭舊友”的悲慘場面,即是用鮮血書寫的佐證。[4]1903年,中國駐美武官譚錦鏞就因被舊金山警察侮辱而投水自盡,引起國內外震動。
《排華法案》是美國華人歷史上最為黑暗的一頁,對此已有不少研究。國內研究側重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排華法案》出臺的原因解析,[5]以及中美外交關系對《排華法案》興廢的影響。[6]二是對《排華法案》縱向引申的思考,如通過《排華法案》對美國移民政策中的種族主義進行研究,[7]從“文明沖突論”對《排華法案》的意識形態(tài)進行反思,[8]以及從“國會全權”視角的分析。[9]三是對《排華法案》時期華人處境的研究。[10]
從國外資料看,多集中于對華人越境的影響進行分析和數(shù)量推測,認為非法入境美國的華人有著相當?shù)囊?guī)模。盧瑟·弗萊(Luther Fry)推測,1910—1920年,至少有7167名中國男性非法入境美國;[11]埃里卡·李(Erika Lee) 認為,1882—1920年,至少有1.7萬名華人非法入境。[12]
《排華法案》從1882年出臺到1943年被廢止,在實施的60余年里,盡管華人在美國深陷厄境,但仍有許多華人通過各種途徑進入美國,通過“契紙兒女”(paper sons & daughters)①1906年4月,舊金山發(fā)生大地震,市政府保存的大部分政府檔案及人口出生記錄被毀壞。由于沒有任何記錄可稽查,地震后的舊金山市政府規(guī)定,申請補領證件者若有兩個白人美國公民作為證人,便可循手續(xù)補領出世紙或其他身份證明文件。借此,在有金錢、律師、白人公民證人這些條件下,成千上萬在中國出生的華人在地震后搖身一變成為美國的“土生”公民,擁有了美國公民權,不再受《排華法案》的限制,更可自由出入美國,回鄉(xiāng)省親。他們在回美國的時候,如果向移民官員申報說他太太在中國生了個孩子,按照海外出生子女報備的制度,移民官員會發(fā)給一張海外子女出生證,上面寫著這孩子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父親的姓名。憑著這張出生證,這個孩子就可以以美國公民在海外出生的子女身份申請入境。這種制造出來的海外出生的子女,便是“契紙兒女”。見劉卓:《“契紙公民”現(xiàn)象的種族主義根源》,《遼寧大學學報》2009年第6期。也有翻譯為“紙生仔”,見王小濤:《“紙生仔”現(xiàn)象的歷史顯示與文學想象—以伍慧明〈望巖〉為例的分析》,《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6年第3期。以及經(jīng)由加拿大、墨西哥非法入境成為兩種主要手段,尤以后者為甚。越境活動為非法行為,多秘密進行,致使這方面的研究資料甚少,因而研究成果也較少;對華人越境原因的分析也多基于理性經(jīng)濟人假設,認為華人越境是為了追求付出與所得的最優(yōu)解,尋求利益最大化,而缺乏從本體主觀視角開展的分析。[13]
法文化作為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制約法律制度并且決定法律制度在整個社會文化中地位的價值和觀念”②法文化的定義頗多,這里采用美國法學家弗里德曼的定義。1969 年他在《法律與社會評論》上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法律文化與社會發(fā)展》的文章,首次提出了這個概念。見埃爾曼:《比較法律文化》,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0年。,它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影響著人們對法的性質、地位和作用的看法與評價,尤其是以“禮”為中心的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自產生后綿延數(shù)千年,更是深深地影響著中國人對法的認識。在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德、禮、情、理”在某種程度上有著比法律更高的地位。深受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浸染與熏陶的美國華人,在對《排華法案》的認知上也必然會體現(xiàn)傳統(tǒng)法文化的影響。從這一角度出發(fā)來探究華人非法越境入美的行為,或許可為了解華人對《排華法案》的反抗動因及主觀因素提供新的學術視角。這正是本文的出發(fā)點和立意,拋磚引玉,以求教于大方。
早期美國華人與美國當?shù)匕兹擞羞^相當長的“蜜月期”。國內外諸多關于早期美國華人的研究,都將“與人無爭”“富于耐心”“勤勞節(jié)儉”“沉默寡言”等標簽加在華人身上。一位曾激烈反對美國使用華工的先生“最終相信中國人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勞動者”;太平洋中心鐵路公司的總經(jīng)理雷蘭·斯坦福德亦認為華工“樂于和善于學習修筑鐵路的不同工種,并很快像白種工人那樣操作嫻熟。他們處事謹慎、生活節(jié)儉、滿足于微薄的工資”。[14]之后,“蜜月期”被“中國人必須走”替代,[15]并演變?yōu)椤杜湃A法案》在法律層面的全面禁絕。
(一)《排華法案》出臺的原因分析
第一,由于社會文化的差異,美國社會對中國移民一直存有偏見和歧視。從衣飾打扮看,華人尊崇“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至始也”[16]的古訓,留著長長的發(fā)辮,卻被美國人認為是“類似動物之尾巴”“藏污納垢”“污穢”。[17]從組織習慣看,華人熱衷于延續(xù)中國傳統(tǒng)宗族習慣,將個人納入以血緣、地緣結成的會館組織中。會館組織具有宗族的大多數(shù)職能,控制會員,對華人內部糾紛予以調解,甚至有生殺予奪大權。1877年,在華人移民問題國會聯(lián)合調查委員會的報告中,對華人會館這樣描述:“華人當中有一個脫離我們法律的準政府,有權裁處違反中國風俗的人,直至把他們處死”。[18]會館組織的強大能量對具有憲政精神的美國人來說匪夷所思。從華人結構看,由于多數(shù)華人抱有積攢錢財、重返中國的預期,加上經(jīng)濟上的考慮,多是華人男性只身一人在美國,而家眷留在中國,形成了一個“單身漢”社會。有學者統(tǒng)計,當時美國華人中男性占總量的90%以上,1870年男女兩性比為13∶1,1880年則高達21∶1。[19]美國人認為,華人對美國是一種“道德和種族的污染”,“男性勾引純潔無辜的白人女性賣淫和墮落”,[20]而華人女性多被認為是妓女。如加利福尼亞眾議院一位議員認為90%以上的女性華人是妓女,她們是“疾病最主要來源和對家庭和國家健康問題的最大隱患”。[21]
第二,美國經(jīng)濟衰退,導致華人和白人在勞動力市場上爭奪就業(yè)機會。19世紀美國發(fā)生了1837年、1857年等幾次經(jīng)濟危機。尤其是1857年經(jīng)濟危機造成了諸多生產企業(yè)破產倒閉,大量工人失業(yè)。1869年,太平洋鐵路工程竣工后,9000名華人流入低收入勞動力市場。[22]同時,華人被認為是廉價工作機器,從而在紡織、制鞋、煙草、洗衣服務等行業(yè)逐漸處于數(shù)量上的絕對優(yōu)勢。白人或因不愿和華人共事,或因雇主出于經(jīng)濟考慮而獲得的工作機會愈來愈少。據(jù)統(tǒng)計,華人(以下如無特殊說明,僅指男性華人)收入遠低于白人,如在礦工行業(yè),華人對每天5~8美元的報酬心滿意足,而白人卻要求每天收入16~20美元;[23]某些行業(yè)華人報酬甚至低于白人女工,以至于華人在行業(yè)中的數(shù)量大大超過了白人女工(見表1),進一步縮小了白人的就業(yè)空間。
表1 1870、1880、1890年加利福尼亞州四個行業(yè)白人女工與華人占比情況(%)
第三,清政府的漠視以及弱國無外交的無奈。一方面,有清一代,繼續(xù)秉承明朝海禁政策,將“閉關鎖國”定為國策,視海外華人為“天朝莠民”,不僅對其權益漠不關心,甚至還予以打擊,“敝國大皇帝,撫有萬民,何暇顧及此區(qū)區(qū)漂流外國之浪民”成為官方的態(tài)度。[24]海外華人就成為無人照管的“孤兒”,成為他國可以凌辱的對象。另一方面,由于中美國力懸殊,清政府的有限抗爭起不到實際作用。如1879年,美國國會開始討論制定限制華人移美的法案時,清政府就通過外交途徑表示反對,“副使臣容閎照會外部言其與約(《蒲安臣條約》)不符,使將此例停止”;《排華法案》通過前,駐美使臣鄭藻如也曾及時會見美國國務卿,指出法案存在違約問題,從而將禁止華工入境時間由20年減少到10年。[25]但由于清朝國力衰弱,并沒有阻擋住后來一系列排華法案的出臺。1882年《排華法案》規(guī)定,除商人、教師、學生、游歷者等少數(shù)群體不在禁止之列外,所有華工禁止入境;1888年《斯科特法案》(Scott Act)規(guī)定華工離美后一律不許再返回美國;1892 年《基爾法案》(Geary Act)將《排華法案》延續(xù)十年,規(guī)定華工注冊才能取得居留權,非法入境者入獄一年并被遣返;隨后《排華法案》被無限期延長,直至1943年廢止。
(二)《排華法案》頒布后的直接影響
首先,最為直接的影響是華人數(shù)量的大幅度減少。據(jù)統(tǒng)計,1890年美國華人數(shù)量為107,488人,到1920年時降至61,639人;[26]每年由海關入美的人數(shù)也急劇銳減,1882年為39,597人,1883年為8,031人,1884年為279人,1887年僅為10人。[27]
其次,美國華人境遇更加悲慘。華人遭到侮辱、搶劫、屠殺的事件屢見不鮮。1910年,天使島移民拘留所開始囚禁試圖進入美國的華人,它見證了華人為進入美國所遭受的非人道待遇。一個來自臺山的余姓華人移民在墻壁上遺留下“悲苦相連天相譴,愁人讀作倚窗邊”的詩句,[28]從中可以想見華人在拘禁中的絕望之情。
最后,合法途徑被絕斷,華人開始通過各種“變通”的方式尋求移民美國的新途徑。除“契紙兒女”以及通過加拿大、墨西哥越境到美國兩種方式之外,還有一種通過“替換手段”留美的途徑。美國法律允許不以定居美國為目的的中國人可經(jīng)停港口或者借境通行,利用這一點,可使意在留美的人“替換”要離開美國的人,實現(xiàn)其入境美國的目的。[29]
《排華法案》實施后,迫于無奈,華人開始秘密地經(jīng)由加拿大、墨西哥邊境非法入境,成為美國歷史上第一批“非法移民”。[30]當時報刊漫畫以“他們還是來了!”(And Still They Come)為題描述這一現(xiàn)象,也說明了這一現(xiàn)象的普遍性。[31]
(一)“加拿大拿到了錢,而我們只是得到了中國人”:從加拿大越境美國
有研究認為,華人從加拿大越境美國揭開了非法入境美國的序幕,最早開始的地方可能是英屬哥倫比亞與華盛頓地區(qū)邊界。[32]早在1858年,華人因弗雷澤河(Fraser River)淘金熱而大量聚集在此。加拿大太平洋鐵路修建時,至少又有1.5萬名華工從美國或中國來此。[33]鐵路完工時,華人受《排華法案》所限,已不能通過正常渠道返美,只能轉向越境入美。另外也有些華人專程到此來越境入美。關于華人非法入境的報道屢見報端。1883年10月,有報紙警告說:“英屬哥倫比亞當?shù)厝私灾?,中國人正在二三十人一群地?jīng)由普吉特海灣(Puget Sound)偷渡美境”。[34]
華人選擇從加拿大越境美國,得益于其得天獨厚的便利條件。首先,地理位置優(yōu)越。加拿大與美國之間的國界線綿長,西北接壤地帶高山起伏,道路崎嶇,尤其是普吉特海灣密布人口稀少的島嶼,成為偷渡者或者毒品走私的天堂,“很難再找到這樣的一個地方,比普吉特海灣更難監(jiān)管,更適合偷渡者生存了”。[35]有統(tǒng)計認為,三分之二以上越境到美國華盛頓地區(qū)的華人都從普吉特海灣而來。[36]此外,加拿大東北邊境是華人越境美國的另一去處。太平洋鐵路完工后,英屬哥倫比亞的溫哥華與魁北克的蒙特利爾相連,華人可以在加拿大西部港口登岸后,通過鐵路到達海關人員更少的東部邊境,進而越境美國。1890年,一個美國海關檢查員寫道:“他們(華人)越境并非難事,甚至不需要找什么道路....喀斯喀特山脈(Cascade mountains )讓國家門戶大開....他們也盡量避開大路,因為他們知道那里有海關檢查人員”;[37]“只要中國人不懼危難,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進入我國國境;只要他足夠大膽,很少有不能越境的地方”。[38]其次,法律環(huán)境較寬松。1885年加拿大頒布了《中國移民法案》(Canada’s Chinese Immigration Act),旨在禁止華人移民加拿大,但華人只要交納50加元的人頭稅仍可入境。甚至該法案的某些規(guī)定利于華人越境美國,如規(guī)定,意在移民美國的華人可以在加拿大境內享有90天免交人頭稅的期限,已經(jīng)交納人頭稅的可以自由離開。[39]第三,有組織的非法越境。依靠原有走私網(wǎng)絡,幫助華人越境成為高利潤的行業(yè)。1884年,即有報刊認為華人非法越境美國有著“健全的組織網(wǎng)絡”。偷渡組織者雇傭當?shù)貪O民,以夜幕為掩護,用小型帆船或者蒸汽船將華人運到美國,每人收費25~50美元。[40]此后價格水漲船高,1909年有報道稱,有2~4名華人要偷渡到美國布法羅,要價每人200~300美元。[41]在高回報的驅動下,大量移民官員也參與進來為越境提供保護。有位名叫托馬斯·沙夫(Thomas Scharf)的移民檢查官員因不愿意同流合污而辭去公職,他說:“我多次被行賄或恐嚇:一方面以金錢賄賂我,另一方面則威脅我如果嚴格執(zhí)法,將遭到控告和解除公職”。[42]誠如美國俄勒岡州一個雜志編輯所言,“加拿大拿到了錢,而我們只得到了中國人”。[43]
1923年“加拿大版”排華法案出臺,全面禁止華人進入加國。此前,加拿大一直是華人越境美國的首選之地。此后,墨西哥邊境的華人越境開始得到了官方更多關注。
(二)“公開的秘密”:華人從墨西哥越境美國
1900年后,墨西哥華人數(shù)量才開始有相當規(guī)模。[44]華人來墨西哥主要是參與修建南太平洋鐵路公司在墨西哥地區(qū)的鐵路,或者尋求其他勞動機會,但也有很多人是以此為跳板入境美國。一個負責美國圣地亞哥港(San Diego)的檢查員目睹一艘駛往墨西哥瓜伊馬斯城的輪船經(jīng)停圣地亞哥港,而上面載滿中國人后,寫道:“中國人或許是美國港口中最狡猾和卑鄙的人了,他們正要去距離美國邊境比鄰的墨西哥....毫無疑問的是,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必定會進入美國,只不過是時間問題?!保?5]埃爾帕索(El Paso,美國得克薩斯州西部城市)的另一個檢查員在1905年6月30日的報告中記錄:“過去一年,486名華工來到華瑞茲市(Juarez,墨西哥城市,毗鄰美國埃爾帕索市),只有46名華工在此找到工作,100名左右的華工去往他處,其余約有320名華工消失在國界線上,他們無疑已非法進入美國?!保?6]
華人從墨西哥越境美國,除了地域上的便利外,還有比加拿大更寬松的環(huán)境。一是沒有法律障礙。與加拿大不同,美墨邊界之間沒有統(tǒng)一部署的行動和約束中國移民的協(xié)議。相反,墨西哥本國鐵路和礦山開發(fā)嚴重依賴移民,千方百計地吸引包括華人在內的移民到偏遠地區(qū)工作。1899年,中墨之間簽署了通商、海上通航友好協(xié)議,更多的華人移民到了墨西哥。盡管華人在經(jīng)濟上的快速成功和當?shù)孛褡逯髁x情緒的發(fā)展造成多次反華運動,但墨西哥始終沒有頒布限制華人移民的法律。二是越境方式更加多樣。最開始的常用手段是借助保稅汽車。這些車由海關鉛封,移民官員無權打開。后因這種方式被限制,其他途徑興起。如陸路通過埃爾帕索進入美國西部地區(qū);海路通過佛羅里達州、路易斯安納州以及密西西比州進入美國東部地區(qū)。三是美墨邊界上的華人社區(qū)協(xié)助。在國界線附近的埃爾帕索、圖森(Tucson,美國亞利桑那州南部城市)以及圣地亞哥,都有許多華人社區(qū)愿意為同胞越境提供幫助。1890年,圖森有華人700名左右,同期有1000多名華人在圣地亞哥工作。有華人承認說,幫助同胞越境美國并賺點外塊是非常劃算的事情。[47]協(xié)助華人從墨西哥越境至美國的費用,19世紀90年代約為每人25~75美元,到了20世紀30年代增長到200美元,成為盈利頗豐的“行業(yè)”。利益誘惑下,有些運貨火車的司閘員亦參與其中,他們允許華人爬進車廂隱藏起來,收取每人至少15美元的報酬。[48]
這種寬松環(huán)境得益于華商在墨西哥的經(jīng)濟崛起。1913年,恩塞納達港有27家華人開辦的企業(yè),注冊資金達到20.9萬比索(約10萬美元),最大的一家注冊資金有9.5萬比索(約4.7萬美元),可以說在當時已經(jīng)頗具規(guī)模。[49]因此,墨西哥一方始終允許華商往返美墨邊境之間,從美國購進貨物到墨西哥出售,這就為越境提供了便利。據(jù)伊芙琳(Evelyn)統(tǒng)計,波菲利奧(Porfiriato)時期①波菲利奧·迪亞斯(Porfiriato Diaz,1830—1915年),全稱何塞·德·拉·克魯茲·波菲利奧·迪亞斯,1876之后統(tǒng)治墨西哥長達30多年,是墨西哥歷史上任期最長的總統(tǒng)。見金計初:《論波菲利奧·迪亞斯》,《世界歷史》1983年第2期。,每年從墨西哥越境美國的華人就多達1000~2000人,華人從美墨邊界越境至美國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50]
人們?yōu)楹问胤ǎ坑譃楹畏缸??國內外對此問題的研究多是從經(jīng)濟學的理性人假設出發(fā),認為個體選擇違法是由于付出(懲罰)與收益之間權衡的結果。如吉布斯(Gibbs)等人認為,個體遵守法律,是在考慮違法帶來的收益與違法所要付出的成本(逮捕、受刑)之后的結果,如果前者大于后者,就存在違法的可能性。[51]泰勒(Tyler)認為,人們會依據(jù)法律所導致的有形的、直接的激勵與處罰來調整自身行為。[52]國內學者亦認為,應為違法行為設定遠高于因違法行為所得的成本,才能有效遏制違法行為。[53]受此影響,對華人選擇違反《排華法案》越境美國的原因,研究者多認為是經(jīng)濟學基本供求原理決定的結果。如勞倫斯·??怂梗↙aurence Fuchs)認為,非法移民群體的存在,是最基本的經(jīng)濟規(guī)律,即供求關系起作用的結果。[54]此外,也有從客觀因素如邊界線太長難以巡視、利潤豐厚難以禁止等方面的探討。[55]上述研究均忽略了越境主體,即華人的主觀意識。
筆者認同一種觀點:人們犯罪的原因,“需要有一種關于個人行為的理論,這種理論要能解釋個人的差異,并能解釋個人對社會勢力所采取的行動和反應的方式”。[56]早期華人移民多是中國廣東珠三角地區(qū)的貧苦農民,受生活所迫背井離鄉(xiāng)到海外謀生,他們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穩(wěn)定的守候者,身上也有著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深厚的沉淀。下文從這一視角來對華人越境美國的行為做初步的、不成熟的探討。
(一)追求“正義”: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理”、“情”、“法”的平衡
法文化主要表現(xiàn)為一定社會對于法或者法律制度的觀點和態(tài)度的形態(tài),包括法律意識和法律制度運行機制等諸多方面。[57]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誕生于以農業(yè)為本的自然經(jīng)濟結構之中,以儒家綱常倫理學說為其統(tǒng)治思想,“禮”、“法”相互融合滲透為核心特征。[58]
首先,傳統(tǒng)法文化中,“德”與“法”是永恒的命題,二者密不可分,并一起成為人們行事的重要準則。長期以來“德”被視為法的內在精神,在實踐中,二者交融在一起成為傳統(tǒng)社會統(tǒng)治最重要的工具,并且在某種意義上說 “德”占有更重要的地位。儒家認為社會不同層次的規(guī)范有著不同的地位,其中“德”最高、“禮”次之、“法”又次之。縱觀中國歷史,分封制瓦解之后,以國家法的形式約束民眾、實現(xiàn)社會管理存在歷史必然性。因此秦朝建立之后曾頒發(fā)了諸多法律制度,但秦朝旋滅,原因卻被歸結于“秦王置天下于法令刑罰,德澤無一有”。[59]漢代以降,雖沿襲秦制,卻在法律中增加了補遺條款,允許解釋法律、經(jīng)義決獄??梢哉f,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從漢代開始,以禮入法,法合于禮,禮法結合,“禮”“法”交融在一起成為人們行事的重要準則?!胺ā闭{整的社會關系有限,一般僅限于涉及殺人、盜竊等嚴重危及統(tǒng)治的犯罪行為。為使刑罪相當,傳統(tǒng)法律基于“德”“禮”的考量,對同類犯罪的不同細節(jié)加以考慮并處以不同刑罰,如同樣是殺人,復仇因為符合儒家所倡導的“孝”“義”,量刑上和普通殺人案有不同的處理。在有限的“法”調整以外的民事領域,更是依靠無限的“德”或“理”予以補充。由此造成傳統(tǒng)社會中,“理”“情”成為法律適用時必須考慮的因素,甚至經(jīng)常有超出法的特權,并通過“禮”將“理”“情”“法”整合在一起,這一傳統(tǒng)深入人心。
其次,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下,遵守法律成為中國人自發(fā)、自覺的法律意識。一是因為在禮法交融的中國社會,法律之外的“禮”“情”“理”“德”足以約束個體行為。如家庭內部糾紛一般在宗族內依靠宗法、族規(guī)即可解決,很少需要借助官方的法律力量;家庭外部,發(fā)生輕微的犯罪和涉及物權、債權糾紛時,習慣于借助地方有聲望的人進行調解。即使訴之于官府,官府并不是在查明是非真相的基礎上按照律法做出公正的裁決,而是根據(jù)“情理”融通無礙地通過調節(jié)解決糾紛①費孝通稱其為禮治秩序;林語堂認為中國傳統(tǒng)社會“從根本上講,它是用習俗和慣例這些沒有文字記錄的法律進行統(tǒng)治的”。林語堂:《中國人》,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78頁。。二是傳統(tǒng)中國法律在制定和適用過程中充分考慮到了“德”“情”“理”等因素,如死刑就分斬、絞、梟首、凌遲多種(雖均為死罪,但能否保留全尸對中國人而言意義重大)。大部分法律都符合人們內心“情、理、德”的準則,因而能使人們自發(fā)自覺地遵守。三是中國向來注重“教化性權力”,通過教化的力量讓遵循法律成為中國人自發(fā)自覺的選擇。如“家訓”“族規(guī)”中很重要的內容之一就是強調對政府法律規(guī)定的服從,這些內容涉及付稅、避訟、防止犯罪等。到了清代,又規(guī)定每鄉(xiāng)設立“鄉(xiāng)約”,要求人們?yōu)樯?、盡力勞作、守法、避免訴訟等等。傳統(tǒng)中國法文化下這種普遍守德、守法的狀態(tài),并非懼怕法律的暴力,而是費孝通所稱的“教化性權力”②費孝通把社會權力分為三種:橫暴權力、同意的權力以及教化性權力。費孝通認為鄉(xiāng)土社會的權力是教化性的權力,“既不是橫暴性質,也不是同意性質;既不是發(fā)生于社會沖突,也不是發(fā)生于社會合作;它是發(fā)生于社會繼替的過程,是教化性的權力,或者說爸爸式的,英文里是Paternalism”。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64頁。,自出生起就被教化遵從道德與法律的結果。
再次,即便是在“禮”“法”融合并且絕大多數(shù)民眾自覺自發(fā)遵循法律的前提下,大量的司法檔案也證明,訴諸司法途徑是中國人權利救濟的重要途徑之一。但由于法律本身的局限性,這種途徑有時也會受阻,此時蒙受冤屈的民眾通常會轉向私力救濟,并且只要這種私力救濟符合倫理準則和秩序原理,就會被民眾和官府理解,并且不會被視為“違法”。具體而言,這些私力救濟行為可以概括為以下幾種:一是俠客行俠仗義進而為自己主持公道;二是復仇行動;三是借助神靈的報應③這幾種類型都是官方之外的行為。在傳統(tǒng)社會之中,除了這幾類私力救濟外,還有一種寄希望于官方的救濟行為,那就是期盼清官問世,救民于水火。徐忠明:《傳統(tǒng)中國民眾的伸冤意識:人物與途徑》,《學術研究》2004年第12期。。這與儒家主張的“正名”緊密相連,人們持有或者相信社會可以給他們確切的“正義”。[60]這種“正義”并非虛無縹緲,抽象難覓,也不是法律或者任何一種規(guī)范體系下所固定的準則,而是將“理”“情”“法”綜合起來考量所達到的一種平衡。這種平衡實現(xiàn)不易,但也并非不能。費孝通曾言“中國社會是鄉(xiāng)土性的”,[61]我國傳統(tǒng)社會作為鄉(xiāng)土社會, 在一個封閉的自然經(jīng)濟環(huán)境里,世代聚集,朝夕相聞,人們能夠自然地對人情、事理得出共識,達成一致。情與法沖突之時,儒家認為應求助于“理”。人們達成共識的稱為“常理”,禮的最高體現(xiàn)是“天理”,是整個社會都遵守的意識形態(tài)。司法實踐中應以“天理”作為支配地位,進而可以“曲法伸情”或“依法屈情”。但是,如果個體在司法上被“屈情”而蒙受怨抑之時,求助于私力救濟,挑戰(zhàn)法律,也被人們視為是合法的,只是這種法超出了成文法的范疇,上升到了“天理”的層次。
(二)“曲折的道路”: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下的無奈之舉
法律意識是法文化中最根深蒂固的部分。19世紀末20世紀初,中國尚處于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時期,漂洋過海到美國謀生的華人身上依然有著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濃重的烙印。華人主觀上認為《排華法案》缺乏道德和社會的合理性,是違背道德、情理的惡法,華人的越境抗爭是這種法律意識下被迫無奈的結果,而非華人主動意愿使然。華人之所以選擇對抗《排華法案》,一定程度上是中華傳統(tǒng)法文化作用的結果。
經(jīng)歷諸多歧視和不公遭遇,華人普遍認為美國法律并非一視同仁,對《排華法案》更是深惡痛絕。在華人的法律意識里,排華法案僅針對中國人,是不公平和不人道的?!叭A人如此痛恨《排華法案》并竭盡所能去規(guī)避它。他們認為這部法律是惡法,他們所做的所有能逃避這部法律的行為都是正確和理所應當?shù)?。事實上,一個正直的中國人,無論其日常行為或者商業(yè)交易中多么遵紀守法、遵循倫理,都會毫不猶豫地采用欺騙的手段來幫助中國同胞越境美國”。[62]1905年,上海爆發(fā)了抵制美貨的運動,一定程度上給美國的排華行徑做出了回擊,使時任總統(tǒng)羅斯福下令移民官員要善待合法的中國移民,但在《排華法案》方面仍拒絕做出妥協(xié)。[63]《排華法案》“不公平”“惡法”“只針對中國人”“不合理”“有違情理”等認識深入華人內心,“理”“情”的合力逐漸占據(jù)了對抗《排華法案》的上風:
一位聯(lián)邦經(jīng)濟情報局人員報告稱:“一位身份不明的中國婦女對他說,她痛恨《排華法案》,認為中國人在定居美國方面至少應享有和愛爾蘭人一樣的權利,何況后者還經(jīng)常酗酒滋事?!保?4]
中華會館在舊金山散發(fā)的宣告書中說:“排華法案是不公平的法案,只要是中國人就不能遵守它。這個法案貶低中國人,將他們視如塵埃。這是一部苛法,也是一部惡法……它想置中國人于最卑微、最低賤的處境?!保?5]
一位在舊金山經(jīng)營家禽生意的華商抱怨說:“《排華法案》似千般枷鎖約束我們。為何對瑞典人、德國人、意大利人、土耳其人及其他國家的人沒有任何限制呢?……只是不斷地糾纏我們中國人?!保?6]
誠如一位越境親歷者在1977年接受訪問時所言:“我們并不想非法入境美國,但由于《排華法案》只得如此。這個法律只是針對中國人....我們只能采取曲折的道路(來到美國)?!保?7]
即便是在美國人看來,《排華法案》也是顯失公允的,美國國內甚至也出現(xiàn)了反對的聲音。如一位政府官員認為《排華法案》就是一出不該出臺的“鬧劇”;[68]有文章提及,數(shù)以百計的美國人寫信給政府要求廢除《排華法案》,讓更多的華人來美;甚至說由于驅逐華人,致使舊金山經(jīng)濟止步不前,從美國第七大城市下降至第九位。[69]華人也多次求助于法院以求公平對待。1893年為了反對《基爾法案》,中華會館甚至籌資6萬美元用來聘請律師。[70]直至20世紀以后聯(lián)邦法院不再接受華人移民案件,法律途徑又被切斷。[71]在此情況下,被迫通過非法越境這種私力救濟的行為來解決法律途徑的阻礙,在華人心中并沒有逾越“德”“情”“理”的天理范疇,并不是違法行為。
排華法案時期,美國已經(jīng)進行了第二次工業(yè)革命,作為西方法文化的代表,一切按法律辦事已經(jīng)成為美國政治法律文化的核心思想,美國人認為華人違反《排華法案》非法越境是“狡猾”和“卑鄙”的行為。這是兩種迥異的法文化碰撞的結果,也體現(xiàn)了農業(yè)文明與工業(yè)文明的沖突。
綜上所述,美國《排華法案》時期的華人,是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的載體,深受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理”“情”“法”的浸染。面對《排華法案》這一僅針對華人的歧視性法律時,在“理”“情”“法”權衡之后做出越境行為,付出更大代價,冒生命之風險,實是一種被逼無奈的行為,是追求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中“正義”之體現(xiàn)。
自1882年至1943年的60多年里,《排華法案》給華人帶來了沉重的傷害、排斥與打擊。直至近來,美國參議院(2011年10月6日)和眾議院(2012年6月18日)才分別通過決議案對這個有違美國憲法精神、違背人權精神的法案做出正式道歉,為中國人這段飽受侮辱的歷史畫上了一個句號。時至今日,《排華法案》給在美華人帶來的心理陰影仍然存在,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他們的政治傾向和政治熱情。2016年美國大選中,華人隨著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特朗普的崛起,政治熱情重燃,并積極投票給共和黨,[72]其中的一個歷史原因在于《排華法案》是由民主黨推進和實施的,[73]如1888年《斯科特法案》是由民主黨國會議員威廉·斯科特(William Scott)提出并通過的;1892年也是民主黨國會議員托馬斯·基爾(Thomas Geary)提案將該法延長10年并再次提案將《排華法案》永久化。
2017年1月27日,特朗普宣誓就職美國總統(tǒng)伊始,就簽署了“關于難民和移民政策的行政命令”:美國國務院將在未來120天內,暫停所有難民入境,以便對難民進行充分的背景核查;在未來90天內,暫停向伊朗、蘇丹、敘利亞、利比亞、索馬里、也門和伊拉克七個國家的普通公民發(fā)放簽證;此外,還將無限期禁止敘利亞難民進入美國。這在美國乃至全世界范圍引發(fā)了一場“抗議風暴”。美國作為自由移民建立的國家,總統(tǒng)特朗普卻掀起一股反對移民的潮流,甚至波及了合法移民,一些人甚至叫囂著要把“非美國人”,包括合法移民,都送回其母國去,把工作機會還給美國人。[74]這與排華法案時期對華人的政策與態(tài)度又何其相似?不可否認,非法移民的存在,是對法律的違背,但暴力驅趕,帶來的卻是道德上的困境。法理與情理之間如何平衡,反省《排華法案》,回顧華人的抗爭,或許能帶來有益的啟示。
[注釋]
[1] Charles J. McClain,In Search of Equality: The Chinese Struggle against Discrim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 pp.12-13.
[2][6][24]黃智虎:《美國〈排華法案〉的興廢與中美外交關系》,《世界經(jīng)濟與政治論壇》2013年第3期。
[3][10]陳堯光:《美國華人境況的變遷》,《美國研究》1987年第2期。
[4][14][美]達德利·格德納:《1885年美國石泉鎮(zhèn)華工慘案評述》,《史學月刊》1990年第6期。
[5] 曹雨:《美國〈1882年排華法案〉的立法過程分析》,《華僑華人歷史研究》2015年第2期。
[7] 劉卓、沈曉鵬:《從〈排華法案〉看美國移民政策中的種族主義》,《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年第4期。
[8] 黃超:《“文明沖突論”的三種歷史形態(tài)—美國〈排華法案〉的意識形態(tài)反思》,《武漢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2013年第4期。
[9] 鄒奕:《排華法案的憲法爭議—美國排華判例中“國會全權”原則檢討》,《環(huán)球法律評論》2013年第5期。
[11] C. Luther Fry,“Illegal Entry of Orientals into the United States Between 1910 and 1920”,Journal of the American Statistical Association,1928,Vol.23,No.162,pp.173-177.
[12] Erika Lee,At America’s Gates: Chinese Immigration during the Exclusion Era, 1882-1943,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3,p.151.
[13] [41][46][48][55]James Bronson Reynolds,“Enforcement of the Chinese Exclusion Law”,The Annals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olitical and Social Science,1909,Vol.34,No.2,pp.143-154.
[15] [17][20]Erika Lee,“‘The Chinese Must Go!’ A Look Back at America’s First Major Exclusionary Immigration Law”,Reason,March 1,2016,p.44.
[16] 《孝經(jīng)·開宗明義章》。
[18] 閻廣耀、方生:《美國對華政策文件選編:從鴉片戰(zhàn)爭到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51頁。
[19] U.S. Bureau of the Census,F(xiàn)ourteenth Census of the United States Taken in the Year 1920,New York: Norman Ross,2000.
[21] George Anthony Peffer,If They Don’t Bring Their Women Here: Chinese Female Immigration Before Exclusion,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1999,p.76.
[22] [23]Mildren Wellborn,“The Events Leading to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s”,Annual Publication of the Historical Society of Southern California,1912-1913,Vol.9,No.1/2,pp.49-58.
[25] [27]伍媛媛:《1882年美國“排華法案”》,《中國檔案》2014年第4期。
[26] Roger Daniels,Asian America: Chinese and Japanese in the United States since 1850,Seattle: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88,p.69.
[28] Judy Yung,“A Bowlful of Tears: Chinese Women Immigrants on Angel Island,F(xiàn)rontiers” , A Journal of Women Studies,1977,Vol.2,No.2,pp.52-55.
[29] RC Romero,“Transnational Chinese Immigrant Smuggling to the United States via Mexico and Cuba, 1882-1916”,Amerasia Journal,2004,Vol.30,No.3,pp.1-16.
[30] Erika Lee,At America’s Gates: Chinese Immigration during the Exclusion Era, 1882-1943,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2003,p.16.
[31] “And Still They Come!”,Wasp,Dec.4,1880,p.280.
[32] Patrick Ettinger,Imaginary Lines: Border Enforcement and the Origins of Undocumented Immigration, 1882-1930,PhD diss.,Indiana University,2000,pp.61-88.
[33] David Chuenyan Lai,Chinatowns: Towns within Cities in Canada,Vancouver BC: 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 Press,1988,pp.2-31.
[34] New York Times,22 October 1883,p.1.
[35] Patrick Ettinger,“‘We Sometimes Wonder What They Will Spring on US Next’: Immigrants and Border Enforcement in the American West, 1882-1930”,Western Historical Quarterly,2006,Vol.37,No.2,pp.159-181.
[36] Select Committee on 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Chinese Immigration, 51st Cong., 2d sess.,1891,HR 4048,p.67.
[37] Select Committee on Immigration and Naturalization,Chinese Immigration, 51st Cong., 2d sess.,1891,HR 4048,p.19.
[38]Julian Ralph,“The Chinese Leak”,Harper’s New Monthly Magazine,March 1891,p.520.
[39] Department of Commerce and Labor,Annual Report of the Commissioner-General of Immigration to the Secretary of the Treasury for the fiscal year ended,1903,p.97.
[40]Julian Ralph,“The Chinese Leak”,Harper’s New Monthly Magazine,March 1891,p.523.
[42]New York Times,Oct.14, 1897,p.1.
[43] Erika Lee,“Enforcing the Borders: Chinese Exclusion along the U.S. Borders with Canada and Mexico,1882-1924”,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2002,Vol.89,No.1,pp.54-86.
[44] Kenneth Cott,“Mexican Diplomacy and the Chinese Issue, 1876-1910”,The Hispanic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87,Vol.67,No.1,pp.63-85.
[45] Letter from Inspector in Charge, San Diego, CA, to Commissioner General of Immigration,Washington, D.C.,May 10, 1907,Part 1,roll 9,National Archives,San Bruno,California.
[47]Julian Ralph,“The Chinese Leak”,Harper’s New Monthly Magazine,March 1891,p.524.
[49] Robert H. Duncan,“The Chinese and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Northern Baja California, 1889-1929”,The Hispanic 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94,Vol.74,No.4,pp.615-647.
[50] Evelyn Hu-DeHart,“Immigrants to a Developing Society: The Chinese in Northern Mexico, 1875-1932”,Journal of Arizona History,1980,Vol.21,No.3,pp.275-312.
[51] Jack P. Gibbs,“Deterrence Theory and Research”,In The Law as a Behavioral Instrument,ed. Gary B.Melton,Lincoln,NE: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1985,pp.87-130.
[52] Tom R. Tyler,Why People Obey the Law,New Haven, CT: Yale University Press,1990.
[53] 游勸榮:《違法成本論》,《東南學術》2006年第5期。
[54] Laurence H. Fuchs,American Kaleidoscope: Race, Ethnicity, and the Civic Culture,Hanover, NH: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1990,p.248.
[56][美]哈羅德·J·維特爾、杰克·賴特著,槐植譯:《關于犯罪原因的理論》,《國外法學》1980年第4期。[57]季衛(wèi)東:《中國法文化的蛻變與內在矛盾》,《比較法研究》1987年第4輯。
[58]張晉藩:《綜論獨樹一幟的中華法文化》,《法商研究》2005年第1期。
[59]《漢書·賈誼傳》。
[60]張偉仁:《中國法文化的起源、發(fā)展和特點(下)》,《中外法學》2011年第1期。
[61]費孝通:《東方赤子·大家叢書:費孝通卷》,北京:華文出版社,1998年,第115頁。
[62] Sidney B. Schatkin,Leon N. Sussman and Dorris Edward Yarbrough,“Chinese Immigration and Blood Tests”,Criminal Law Review,1955,No.2,pp.44-56.
[63]王冠華:《愛國運動中的“合理”私利:1905年抵貨運動夭折的原因》,《歷史研究》1999年第1期。
[64] Lucy E. Salyer,Laws Harsh as Tigers: Chinese Immigrants and the Shaping of Modern Immigration Law,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95,p.43.
[65] Charles J. McClain,In Search of Equality: The Chinese Struggle against Discrim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p.204.
[66] [67]Erika Lee,“‘The Chinese Must Go!’A Look Back at America’s First Major Exclusionary Immigration Law”,Reason,March 1,2016,p.46.
[68] Thomas Scharf,“The Farce of the Chinese Exclusion Laws”,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1898, Vol. 166,No. 494,pp.85-97.
[69] Joaquin Miller,“The Chinese and the Exclusion Act”,The North American Review,1901,Vol. 173,No. 541,pp.782-789.
[70] Charles J. McClain,In Search of Equality: The Chinese Struggle against Discrimination in Nineteenth-Century America,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6,p.207.
[71] Lucy E. Salyer,Laws Harsh as Tigers: Chinese Immigrants and the Shaping of Modern Immigration Law,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95,pp.43-48.
[72] 新浪網(wǎng):《百萬華人移民支持特朗普,原因何在》,http://cj.sina.com.cn/article/detail/1010236564/85647?column =china&ch=9,2016年10月20日。
[73] 美國華人之聲:《警惕民主黨的現(xiàn)代排華法案》,http://posts.careerengine.us/p/5812d280be823e62d06fe090,2016年10月28日。
[74]陳若萱:《非法移民與其背后的美式民主》,《人民政壇》2016年第10期。
[責任編輯:李斌斌]
《國際移民歷史中的漢民族研究》一書出版
外交學院英語系主任石毅副教授的著作—《國際移民歷史中的漢民族研究》于2016年12月1日由世界知識出版社出版。自秦漢開始直到唐宋,漢民族國際移民由行商發(fā)展成為住商,構成漢民族海外商業(yè)網(wǎng)絡建設早期的主體,對這一龐大移民群體的研究也必將成為海內外學術界的重要課題。該書基于歷史學和人口學的研究視角,對漢民族海外移民的歷史進程加以梳理和總結。全書共分八章,除緒論和結語外,其他各章分別對于亞洲、北美、大洋洲、歐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的漢民族移民基本概況、歷史分期、經(jīng)濟與職業(yè)變化、杰出人物與貢獻等內容作了較為深入細致的分析和考察。該書同時指出,中國作為新興大國,廣泛、深入?yún)⑴c國際和區(qū)域建設,漢民族國際移民也隨之呈現(xiàn)出新的發(fā)展趨勢。書中重點對于諸如移民來源地更加多元化、移民目標國更加多元化、漢民族移民回流等現(xiàn)象加以研討,對于華僑華人研究者和現(xiàn)實僑務工作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和現(xiàn)實意義。(清邁)
The Phenomenon of Chinese “Illegal” Cross-border to USA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An Analysi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Legal Culture
SUN Hui-juan
(Graduate School of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Beijing 102488, China)
Chinese American;Chinese Exclusion Act;illegal immigrants;paper sons & daughters;traditional culture;legal culture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legal culture, this paper expounds the subjective factors of the Chinese people’s transboundary movement from Canada and Mexico to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period of the Chinese Exclusion Act, Chinese people were the protectors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and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legal culture was also intensely imprinted in their hearts. In facing the discriminatory Chinese Exclusion Act that was against the Chinese only, after considering reason, emtion, and law, many Chinese risked their lives and paid a greater price to their cross-border behaviors. They had no choice but were forced to do so, and this represents their pursuits of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legal culture“justice” .
D634.371.2
A
1002-5162(2017)02-0079-11
2017-01-11;
2017-04-17
孫慧娟,女,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法學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移民史、法律史、比較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