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婕
摘 要:通過回顧兩個世紀以來世界比較文學經(jīng)歷的三次危機,“窄化”、“泛化”、“淺化”三種對“比較文學”的錯誤理解是導致該學科命運重大轉(zhuǎn)折的根本原因?!罢斌w現(xiàn)在對研究對象、研究范圍和可比性的過緊限制和狹義理解上;“泛化”體現(xiàn)在文化研究對比較文學的進攻以及對“比較”方法論的妥協(xié)性放棄上;“淺化”體現(xiàn)在“X+Y”式淺層比附、話語獨白,以及缺乏對“世界文學”在新語境下作為學科理想和研究方法論的雙重認識上。
關(guān)鍵詞:比較文學危機;“窄化”;“泛化”;“淺化”
作者簡介:盧 婕,成都信息工程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研究生(四川 成都 610225)
引 言
比較文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得到學界承認已有兩個世紀的歷史。從第一階段法國學派基于實證研究范式的影響研究,到第二階段美國學派對跨國與跨學科文學的平行研究,再到目前第三階段中國學派對跨文明文學作品與理論的變異研究和總體研究,國際比較文學研究幾經(jīng)沉浮。然而,每當這門學科被各種危機逼入死角,它就積極地自我診斷,為自己開出治病藥方??偟恼f來,國際比較文學研究遇到過三次大的危機,包括由克魯齊(Croce)對該學科的比較方法論和缺乏科學性的指責而引發(fā)的第一次危機、由對比較范圍過度限制和過分強調(diào)“國際文學關(guān)系史”而引發(fā)的第二次危機以及由目前的文化轉(zhuǎn)向和泛文化研究引發(fā)的第三次危機。為了應(yīng)對第一次危機,法國學派對該學科的研究對象加以嚴格限制,但卻因此使其陷入“一潭死水”的第二次危機中。然后,為了解決以法國學派壓抑和狹隘的學科格局為特征的第二次危機,美國學派提出對沒有實際關(guān)系的文學進行平行研究,打破了原來法國學派畫地為牢的人為設(shè)限。但是,眾所周知的是世間沒有什么處方可以永保安康,也無包治百病的靈藥。雖然美國的解藥成功地緩解了該學科的一時之疾,但是,它也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引發(fā)了新的隱疾。雖然,必須承認,在韋勒克(René Wellek)診斷出該學科“曠日持久的危機癥狀” [1 ]之后,他在1958年《比較文學的危機》(The Crisi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中所開出的解藥——“文學性”——的確將這門學科從第二次危機中拯救出來,使比較文學研究不久恢復健康并砸斷“關(guān)系”這個腳鐐手銬而發(fā)現(xiàn)一片更自由且生機盎然的處女地。然而,在經(jīng)歷半個多世紀的肆意發(fā)展之后,這個曾一度恢復健康的學科變得臃腫不堪,甚至因超出其學科框架而導致了第三次危機:一次由學科范圍過大和規(guī)范過于松弛而引發(fā)的危機。事實上,目前的第三次危機來勢洶洶,其威脅絲毫不亞于之前的兩次危機。該學科的許多學者都已經(jīng)注意到了這次危機:1984年,韋斯坦因(Ulrich Weisstein)提出比較文學身處“永恒的危機” [2 ]。1993年,蘇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在《比較文學批評導論》(Comparative Literature:A Critical Introduction)中提出比較文學“氣數(shù)已盡” [3 ]。1995年,伯恩海默(Charles Bernheimer)在《多元文學時代的比較文學》(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the Age of Multiculturalism)中的序言標題名為《比較的焦慮》(The Anxieties of Comparison) [4 ]。2003年,斯皮瓦克(Gayatri Spivak)出版《一門學科之死》(Death of a Discipline) [5 ]。同年,蘇源熙(Haun Saussy)在美國比較文學學會提交第四個“十年報告”,報告名為《噩夢醒來縫精尸:論文化基因、蜂巢和自私的因子》(Exquisite Cadavers Stitched from Fresh Nightmares:Of Memes,Hives,and Selfish Genes) [6 ]。從頂級比較文學學者的口中和筆尖涌出的“危機”、“焦慮”、“死亡”、“尸體”等詞語聽上去如此令人震駭以至于不久就引發(fā)了全球范圍關(guān)于比較文學命運的又一次大討論。在最近二十年里,國際比較文學學者就比較文學的第三次危機表達了各自不同的看法。其中影響力較大的有《作為危機與批評的加拿大比較文學:朝向比較文化研究》(Comparative Canadian Literature as Crisis and Critique:Towards Comparative Cultural Studies,Cavell,Richard A,1994)、《比較文學與文學研究的危機》(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the Crisis of Literary Studies,Moser,W,1996)、《比較文學身處危機中嗎?》(I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a Crisis?,Miroslav Beker,1998)、《比較文學準備好迎接21世紀嗎?》(Is Comparative Literature Ready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Kushner,Eva,2000)、《失敗的預言過時的藥方》(Failed Prediction and Outdated Prescription,Cao Shunqing & Wang Lei,2009)、《永恒的危機,比較文學能否或應(yīng)該在歷史、理論以及區(qū)域研究中繼續(xù)存在?》(The Permanent Crisis,Or Can,Could or Should Comparative Literary Studies Survive? Between History,Theory and Area Studies,Pospisil,I,2009)、《對作為學科的比較文學的反思》(Reflections on the Crisi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s a Discipline,Liu Xiangyu,2010)、《危機或未來?德國比較文學》(Crisis or Future? The Germanic Compared Literature,Roloff,HG & Pabisch,P,2010)、《比較主義與文學研究的危機》(Comparatism and the Crisis of Literary Studies,Pokriv■ák,Anton,2013)等文章。學界關(guān)于比較文學學科命運的討論不僅廣泛而且經(jīng)久不衰。
從以上例子來看,國際比較文學學者明顯地分成了兩大陣營。部分學者對比較文學研究的命運持悲觀態(tài)度,另一部分則相反。有趣的是,還有些學者在這兩大陣營中改變立場或游移不定。比如,在其異見者的啟發(fā)或壓力之下,2006年,危機論首倡者之一的巴斯奈特寫了一篇名為《21世紀比較文學的反思》(Reflections o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的論文。她在文中承認其先前斷言比較文學將被翻譯研究取代是不妥的 [7 ]。最近,她在一次采訪中談到了她觀點變化的原因:“變化總是令人不解,有時還令人痛苦。但是沒有變化就沒有成長和進步?!?[8 ]由此可見,比較文學是否正瀕臨死亡這個問題的答案因時代而異,也因個人而異。就比較文學學科而言,“警鐘為誰而鳴”這個問題無疑值得學界三省其身?;仡櫛容^文學研究在過去的發(fā)展和總結(jié)不同學者對該學科前途命運的看法有助于我們尋找這一問題的答案。而通過鑒古知今和貫通中西我們可以看到警鐘正為三種錯誤理解比較文學學科含義的研究者長鳴:那些將比較文學研究“窄化”、“泛化”與“淺化”的人。
一、比較文學研究中的“窄化”
眾所周知,盡管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被公認為是比較文學的第一階段,事實上這門學科還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時期。當由英國學者波斯奈特(Posnett,H.M)撰寫的第一部比較文學專著《比較文學》(Comparative Literature)于1886年出版時,他詳細地從氏族文學、城市文學、世界文學以及國家文學等角度闡釋了他對“比較文學”的理解。他以寬廣的胸懷和自由的心態(tài)容納了影響研究和平行研究兩種范式,外部和內(nèi)部文學特質(zhì)兩種研究對象??梢?,這門學科的理論在史前史階段是相當自由開放的。
不幸的是好景不長。在意大利學者克魯齊對該學科比較方法論和缺乏科學性發(fā)起猛攻之后,法國學派中的一些著名學者,比如巴爾登斯伯格(Baldensperger)、梵第根(Paul Van Tieghem)、基亞(Guyard)率先扔掉比較文學實踐中倍受詬病的“任意性”而試圖獲得當時在所有學術(shù)領(lǐng)域都倍受推崇的“確定性”與“科學性”。這門學科因此開始從原先廣闊的研究領(lǐng)域撤回而退縮到一個狹窄的封閉小圈子里。法國學派放棄了開放自由研究的良好開端和研究對象多樣化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把自己投身于“國際文學關(guān)系”的研究中。研究對象的窄化成功地使該學科避開了克魯齊的攻擊,卻付出了自由的代價。對研究對象的過緊控制極大地限制了比較文學研究的發(fā)展。盡管作為老牌文學強國的法國在影響研究中取得了很大成就,但這種研究模式對于其他在文學方面而言相對不那么強大的國家來說得益不多。尤其是對于當時在政治經(jīng)濟領(lǐng)域已經(jīng)崛起但卻并無傲人文學傳統(tǒng)的美國而言,這種研究模式更無任何可取之處。把研究對象窄化到僅僅包括比較文學研究中的實際影響與關(guān)系,令該學科很難在法國以外的地方繁榮,這引起了美國學者的極大不滿。除此之外,對比較方法論的拋棄又使該學科與名稱不合,導致圈外人的誤解。還有,實證研究的方法論獲得了“科學性”,但卻剝離了這門學科的文學性與審美性,而這正是文學相關(guān)學科的本質(zhì)以及韋勒克“內(nèi)部研究”中的核心元素。當韋勒克在《文學理論和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史》(Theory of Literature and A History of Modern Criticism)中所提出的文學性是“美學的中心問題,文學藝術(shù)的本質(zhì)” [9 ]這一說法被廣為接受時,法國學派僅以實證的外部關(guān)系建立學科理論和對研究對象的人為設(shè)限就日益讓人難以忍受。除此之外,巴斯奈特的觀點也頗具代表性。她在撰寫本科畢業(yè)論文時曾研究過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對伊塔洛·斯韋沃(Italo Svevo)的影響。在最近談到影響研究時她直言:“作者的話并不可靠,他們都是一些觀點的表達,有時還存在刻意的欺騙。影響是可以被加工改良的。” [8 ]在從對“文學性”的重要性的提升與對“實證性”的可能性的質(zhì)疑兩個方向發(fā)起的猛追猛打之下,法國學派基于實證范式的影響研究最終被從比較文學研究的王位推翻而結(jié)束了它的專制。法國學派比較文學研究的命運為那些試圖對該學科研究對象不當設(shè)限的人提供了教訓:對研究對象的過度窄化無疑會導致學科的發(fā)育不良。
事實上,窄化不僅只存在于法國學派,盡管美國學派的研究對象比起其前輩更為寬泛,它同樣也犯過窄化的錯誤。就研究范圍而言,法國學派的民族主義愛國熱情不可避免地導致其有意或無意地把法國文學對他國文學的無處不在并持續(xù)長遠的影響研究放到重中之重的位置。類似的情況在美國也有發(fā)生,盡管表面上看來美國學派的研究脫離了民族主義偏見,但不容忽視的是美國比較文學學者所提倡的平行研究雖看上去是把被比較的雙方毫無傾斜地放于天平的兩端,但被稱量的對象卻僅限于西方文明圈中的文學。換句話說,它只關(guān)注歐洲和美國的文學,西方文明圈之外的文學并不在其視野之內(nèi)。甚至連韋斯坦因這樣有洞見的學者都曾質(zhì)疑過不同文明之間的文學的可比性。他說:“我對于把文學現(xiàn)象的平行研究擴大到兩個不同的文明之間仍然遲疑不決,因為,在我看來,只有在一個單一的文明范圍內(nèi),才能在思想、感情、想象力中有意識或無意識地維系傳統(tǒng)的共同因素?!?[10 ]我們需要認識的是,把研究范圍僅僅局限于西方文明圈同樣是一種保守主義做法。而美國學派的做法實際上只不過是法國學派對比較文學之窄化在新形勢下的一種變體而已。將比較文學研究局限于西方文明圈背離了1827年歌德(Goethe)所設(shè)立的“世界文學”(Weltliteratur)的學科目標。事實上,1993年,克勞迪奧·紀廉(Claudio Guillen)就呼吁在“超國家”領(lǐng)域(“supernational” realm)內(nèi)進行文學研究。他所言的超國家文學概念是超出國家甚至國際文學以推翻歐洲中心主義所體現(xiàn)的沙文主義 [11 ]。在21世紀之始,戴維·戴姆拉什(David Damrosch)也借著重新定義“世界文學”而倡導比較文學突破原有的局限:“這個從文學視角和新的文化意識凝結(jié)而成的術(shù)語是一種由歌德所預言而我們正身處其間的年代所正在形成的全球現(xiàn)代性意識?!?[12 ]他的評價揭示了這樣一個事實:21世紀的比較文學的目標不僅僅包括研究西方文明中的文學或以西方視角研究文學,還包括研究非西方文學和以完全不同于西方的視角研究文學,以及以寬容之心接納全世界的文學作品和理論為研究對象。換言之,在我們目前所處的全球化新紀元中,被窄化的學科視野是與當前現(xiàn)實格格不入的。只有從“世界文學”這樣的宏大視野中進行比較文學研究才能使這門學科跟上時代,得到國際學者的尊崇。
除了對研究對象和研究范圍的窄化之外,比較文學研究的“窄化”還體現(xiàn)在對該學科基石之一的“可比性”這個問題的理解上。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建立在“同源性”這一可比性上。如果沒有不同國家文學所共有的相同文學淵源這一假設(shè),流傳學、媒介學、淵源學就如無本之木無法存在。因此,法國學派的主要成就都是通過對同一起源的母題、主題、情節(jié)、人物等探索而取得。沒有了“同”這一前提,影響研究將不復存在。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是建立在跨國、跨語言、跨學科的文學作品或理論的“類同性”之上的?!捌叫小边@個詞本身就蘊含了“類比”——相似對象之間的比照或?qū)Ρ取囊馓N。然而,在目前這個全球化時代,盡管文學作品和理論展現(xiàn)出不少共同之處,但更常見的是它們呈現(xiàn)出引人注目的差異性。根據(jù)美國學派所建立的學科體系,既然世間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完全相同,因此差異性是不可比的。他們認為可比性應(yīng)依附于同質(zhì)性而不是異質(zhì)性,這也解釋了為何美國學派對于將研究范圍從西方文明圈擴大到東方文明圈感到遲疑不決的原因。但是,法國學派與美國學派中的一些比較文學學者的研究實踐已經(jīng)證明:那些頑固地將自己局限于“同質(zhì)性”研究的人很少能在自己所在的文明圈之外產(chǎn)生影響。而那些將目光投向與自身文學傳統(tǒng)截然不同的異域文學的研究者則越來越獲得國際性聲譽。從這一方面來看,一些歐洲和美國的漢學家為他們的追隨者樹立了楷模并鋪平了道路。在其所付出的努力的鼓舞下,在其所取得的成就的啟發(fā)下,中國學派的比較文學理論創(chuàng)建者探索出一條放棄過時的“簡單求同”模式而創(chuàng)建基于異質(zhì)性為可比性的比較研究之路。2013年,中國比較文學學會會長曹順慶教授所著《比較文學變異學》(The Variation The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由斯普林格出版社出版,引發(fā)了國內(nèi)外對該學科新動向的廣泛討論。在書中,曹順慶教授充滿信心地宣稱:“比較文學變異學是基于實證的影響研究新視角。它客觀地研究文學的動態(tài)發(fā)展,以變異來貫穿文學發(fā)展,把法國學派的實證研究與變異相結(jié)合,這可以校正法國學派的缺點,可以使影響研究的模式得到豐富和補充,也可以極大地推動比較文學的發(fā)展。” [13 ]佛克瑪(Douwe Fokkema)在為此書作序時坦言:“變異學是對之前存在于法國學派單方面強調(diào)影響研究和受新批評啟發(fā)的美國學派關(guān)注美學闡釋的研究范式中的問題的解決之法,此二者都很遺憾地忽略了非歐洲語言文學?!?[13 ]2015年,斯文德·艾瑞克·拉森(Svend Erik Larsen)在《世界文學》(Orbis Litterarum)發(fā)表書評:“這本書是對業(yè)已確立的西方比較研究方法發(fā)出對話的邀請?!?[14 ]他還在書評結(jié)尾處補充到“由于世界文學研究、翻譯研究、文類研究、政治研究、后人類研究、數(shù)字媒體和文學研究等部分研究的興趣交叉重疊,對話的時機已然成熟。變異學可謂正逢其時” [14 ]。獨特而新穎的變異學理論是基于全球范圍內(nèi)的比較文學學者對異質(zhì)性文學研究的實踐之上而建立的,它正吸引著許多比較文學學者的關(guān)注。同時,反過來,它的建立又可以為全球這一研究的實踐指引方向。另外,除了一些中國學者的發(fā)現(xiàn)之外,一些西方學者也已經(jīng)關(guān)注到異質(zhì)性這一可比性。比如,韋因斯坦在《比較文學與文學理論》(1973)中就提到:“文學模仿的例子可能比起創(chuàng)造性嬗變或多或少更為少見。” [9 ]曹順慶認為這里所說的“創(chuàng)造性嬗變”其實“接近于變異這一概念” [15 ]。2006年,托馬斯·多徹蒂(Thomas Docherty)在評論佛朗哥·莫瑞提(Franco Moretti)用“樹”和“波浪”來隱喻性地闡釋比較文學其實是過分強調(diào)了“同一性”之后,他質(zhì)問道:“然而,如果比較文學的任務(wù)本身就是生產(chǎn)差異性那會怎樣呢?如果如其所是地接納現(xiàn)實的多樣性可能那會怎樣呢?如果有一種多樣性無法被規(guī)范在某種統(tǒng)一的標記之下那會怎樣呢?” [16 ]顯而易見,中西學者都日益認識到了由跨文明文學交流帶來的“異質(zhì)性”可比性問題。建立一個既基于同質(zhì)性又基于異質(zhì)性可比性的完備的比較文學研究是東方和西方比較文學學者共同的最終目標。
二、比較文學研究中的“泛化”
“比較文學”這個名詞詞組是由中心詞“文學”和修飾語“比較”構(gòu)成。但是隨著“文化轉(zhuǎn)向”的出現(xiàn),20世紀晚期的人文研究學術(shù)潮流中出現(xiàn)了一種“泛文化研究”的現(xiàn)象。當比較文學學科被裹上“文化”這件大衣之后,文學曾經(jīng)擁有的不可替代的中心地位開始江河日下。由于“文化”的含義如此廣泛,幾乎所有被一個社會所共享的知識與價值都可以被囊括其中,這導致“文學”這個曾在比較文學研究中備受青睞的研究對象在與性別、政治、后殖民和意識形態(tài)等別的研究對象并列時顯得相形見絀。伯恩海默(Bernheimer)就倡導在多元文化主義時代要把比較文學的研究視角從文學轉(zhuǎn)換到文化上去 [17 ]。用安東·伯克利瓦薩克(Anton Pokriv■ák)的話來說,伯恩海默是提出一種與韋勒克完全不同的解決危機的方案——放棄文學的內(nèi)部世界,讓比較進入傳媒、經(jīng)濟和政治等領(lǐng)域 [18 ]。不過,在文化研究的大潮中,還仍有一些對此保持警惕的學者。比如,2006年,喬納森·卡勒(Jonathan Culler)在《比較文學何去何從?》(Whither Comparative Literature?)一文中指出:“比較文學把自己從淵源與影響研究中解放出來而加入到互文性研究這個更廣闊的天地——廣闊但卻界限不明?!?[19 ]卡勒對于把比較文學研究擴張到全球文化研究將招致新一輪危機的警告并非夸大其詞。2009年,捷克學者伊沃·波斯皮西爾(Ivo PosPí■Il)在其論文中總結(jié)到:“比較文學研究,可能會比以前更加被其他學科所消解,或者在更廣泛的文化和區(qū)域研究框架中作為一個被緊縮的學科而發(fā)揮作用” [20 ]。拋卻其論證的過程不提,僅就他的結(jié)論而言還是有些道理的。正如以上分析,如果比較文學用更寬泛的“文化”取代“文學”作為其研究對象,這門學科可能被其他學科消解的預言聽上去是站得住腳的。2010年,張隆溪也表達了和卡勒同樣的焦慮。他說如果沒有文學,“比較文學”將失去其特性而遭遇“身份危機”。在《世界文學的來臨》一文中,他斷言在經(jīng)歷了文化研究的喧囂與騷動之后,“回到文學去”是文學研究往后發(fā)展必須踏出的一步 [21 ]。同年,王寧也注意到文化研究對比較文學研究的侵略性,他說:“許多原來屬于比較文學學科的研究領(lǐng)域現(xiàn)在要么被文化研究學者要么被文化批評家所占領(lǐng)。” [22 ]2013年,安東·伯克利瓦薩克否定了用意識形態(tài)作為文學研究的手段,他認為“文學性”才是找尋在“仍然意識到文學的制度化定義的意識形態(tài)”與“文化術(shù)語的文學情境化”中的平衡的可能途徑。他建議如果研究文學的學者不想“自尋死路”,不想把對人類生存中的藝術(shù)手段從嚴格的批評中剝奪的話,“文學性”這個僵化的術(shù)語最好還是保留下來。而且他還建議如果比較文學要保留其比較的精神,并且不愿在對普世性的研究中放棄特殊性研究的話,有必要把“文學性”發(fā)展為“文學間性” [18 ]。從克勞迪奧·紀廉、喬納森·卡勒、伊沃·波斯皮西爾、張隆溪、安東·伯克利瓦薩克等學者的觀察與反思來看,被泛化的“比較文學研究”打亂了“普遍”與“特殊”之間的平衡,由于具有普遍性的“文化”日益威脅和粗俗化具有特殊性的“文學”,后者在前者的陰影籠罩之下有消失不見的可能。因此,比較文學學者應(yīng)該意識到文學與文化之間微妙而脆弱的平衡關(guān)系,避免由泛文化研究所帶來的新危機。另外,盡管像佳亞特里·斯皮瓦克和愛德華·賽義德(Edward Said)等學者通過將文學研究融入更廣泛的文化研究這一范式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由于比較文學研究既不可能在完全抽離文化、社會或意識形態(tài)的真空環(huán)境中進行,也不可能在被剝離了文學的狀態(tài)下進行,文化與文學研究這種相生相克的“共生”現(xiàn)象的復雜性導致他們的研究成果是否屬于比較文學研究領(lǐng)域仍然被不少國際比較文學學者懸而未決。所謂的“界限不明”或“被消解”的新危機其實就是泛文化研究過度滲透到比較文學研究的后遺癥,而這一危機絕非危言聳聽。
除了泛文化研究帶來危機之外,這門學科還飽受一個老調(diào)常談的質(zhì)疑之苦。由于克魯齊的指責,基亞曾經(jīng)在《比較文學》一書中這樣表達自己對“比較文學”這一定義的理解:“比較文學并不是文學比較” [23 ]。法國學派通過放棄“比較”的妥協(xié)行為而暫時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為該學科找到一個藏身之所。預料之內(nèi)的是,當美國學派恢復“比較”之后,該學科的比較方法論再次成為攻擊的目標。伊沃·波斯皮西爾直陳“比較是一種在幾乎所有學科中都普遍存在且廣為運用的方法。在文學研究領(lǐng)域,比較文學卻成為一門擁有自己的學科史、理論、術(shù)語和研究方法的學科。悠久的歷史與煞費苦心建構(gòu)的理論和方法論使得比較文學研究成為文學批評中的特有現(xiàn)象。” [20 ]顯然,波斯皮西爾對于比較文學基于比較而作為獨立學科存在的事實頗為不滿,他在字里行間無意地透露出輕蔑和嘲諷。除此之外,托馬斯·多徹蒂(Thomas Docherty)在《放棄或超越比較》(Without and Beyond Compare)一文中也建議放棄比較。他在論文結(jié)尾處寫到“相遇,就如愛一樣,是對比較的放棄與超越?!?[16 ]用他的話來說,以巴迪烏(Badiou)所提出的“相遇”(encounter)或者“愛”(love)來作為超越被比較雙方的第三種立場以取代往往因第三方立場引起的偏見與專制的“比較”才是引領(lǐng)比較文學研究走出其因“比較”而造成的困窘局面的正確之路。但是,比較文學真的可以脫離“比較”而發(fā)展嗎?正如前面的分析所示,“比較文學”是由修飾語“比較”與中心詞“文學”共同構(gòu)成。如果沒有“比較”二字,原來的名詞詞組就變成一個更為廣義的名詞。毫無疑問,失去“比較”作為修飾語,“比較文學”很難找到自己特有的邊界,很可能被更廣義的“文學研究”所淹沒而不復存在。因此,放棄“比較”何嘗不是一種會使“比較文學”陷入“界限不明”或“被消解”泥潭的“泛化”之失呢?另外,“比較”一詞在新時期中的多義性需要被正確地認識。除了它先前所表示的異同類比與對比的含義之外,在中國學派的眼中,它還應(yīng)該涵蓋文化過濾、誤讀、誤譯、形象變異、文學作品和理論在傳播和接受中的他國化等更多的模式。而且這一術(shù)語在美國學派也有所發(fā)展:在伯恩海默1993年的報告中,它以不同的偽裝出現(xiàn)過13次,使得“比較”從一個被錯置的形容詞或分析方法轉(zhuǎn)變?yōu)橐环N“空間”,用娜塔莉·梅拉斯(Natalie Melas)的話來說,“比較”最重要的內(nèi)涵意思是“以實際上無限的序列延伸為形式的一種包容性” [24 ]。只有通過堅守“比較”并使它不斷發(fā)展,而不是拋棄它,才能使“比較文學”經(jīng)受住各種明槍暗箭的襲擊。
三、比較文學研究中的“淺化”
警鐘長鳴的第三種情況是對比較文學研究的過分“淺化”。對“比較文學”這一名稱的望文生義通常導致早期比較文學研究者以及初出茅廬者把這門研究簡單等同于“X+Y”的比附。這種不當簡化導致許多基于表面異同的無效比較在中國比較文學早期曾喧囂一時。比如,趙景深在《湯顯祖與莎士比亞》一文中總結(jié)了這兩位戲劇家在生活經(jīng)歷與戲劇創(chuàng)作中的一些巧合,但是由于這些膚淺的比附不能加深讀者對兩位偉大文學家對各自民族特性的思考和對他們作品風格的理解而廣受批評。與之類似的還有方平將莎士比亞戲劇中的福斯塔福與《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做比較而得出結(jié)論:表面上不善的人物也可以被作者賦予美學價值和審美魅力。他的“X+Y”模式的比附也受到學界批評,因為即使不做這樣的比較,這個結(jié)論也可以得出。“X+Y”模式的另一種體現(xiàn)是用一種理論生搬硬套去闡釋他國文學。由于任何一種理論“進入新環(huán)境的路絕非暢通無阻,而是必然會牽涉到與始發(fā)點情況不同的再現(xiàn)和制度化過程” [25 ]。因此,雖然這種理論闡發(fā)有時是有益并發(fā)人深省的,但大多數(shù)的此類研究流于過分生硬的比附和套用而招致質(zhì)疑與批評。比如,盡管1904年發(fā)表在《教育世界》雜志上《<紅樓夢>評論》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篇運用西方哲學和美學的觀點和方法來研究中國文學作品的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中西文學比較研究論文,有開一代風氣之功,但近來卻有不少學者認為王國維用叔本華(Schopenhauer)的悲劇精神解讀《紅樓夢》得出“此《紅樓夢》之所以大背于吾國人之精神,而其價值亦即存乎此” [26 ]這一結(jié)論還有待商榷。另外,夏忠憲用巴赫金(Bakhtin)的“狂歡節(jié)”理論來闡釋《紅樓夢》中甄士隱、賈雨村、香菱等人物的命運體現(xiàn)了“脫冕加冕結(jié)構(gòu),狂歡的時空” [27 ]也招致許多批評。更極端的例子是曹順慶主編的《比較文學教程》中關(guān)于跨文明闡發(fā)研究的有效性一節(jié)所舉:“曾有這樣一個流傳于港臺學術(shù)界的、近乎笑話的學術(shù)爭論故事:爭論涉及中國古典詩詞中的蠟燭意象……有學者試圖用弗洛伊德的理論加以闡發(fā),認定蠟燭意象從本質(zhì)上講是男性生殖器官的象征,并寫出大作發(fā)表。此文一出,學術(shù)界一片嘩然?!?[28 ]很明顯,比較對象的過分隨意性和對表面相似性的片面追求,以及對他國文藝理論的膚淺套用都是這一模式的體現(xiàn)形式。以上所列舉的“淺化”的例子在比較文學研究的早期階段曾經(jīng)俯拾即是,幸運的是如今這種“X+Y”模式的弊病已經(jīng)被比較文學界自覺避免了。
“淺化”還體現(xiàn)在比較文學研究中的“獨白”現(xiàn)象中。比較文學能從文學研究的大背景中脫穎而出主要取決于其“跨越性”,無論是跨國、跨語言、跨學科,或者是跨文明,這門研究先天地與兩個或更多的研究對象相關(guān)。早期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主要研究法國文學作品或理論對他國的“獨白”。出于愛國主義或民族自豪,法國文學就像自信滿滿的父親在發(fā)言,而其他國家的文學則如他溫順的子孫默默地聆聽他的權(quán)威演說。隨著美國國力的增強,很長時間內(nèi),甚至至今,美國以“老大哥”的姿態(tài)取代法國,在世界文學大家園中頤指氣使。這種發(fā)達國家對欠發(fā)達國家的獨白式影響研究由于受到國家爭奪“話語權(quán)”的驅(qū)動而熱鬧非凡。但是,我們可以洞見的是這一研究對國家政治經(jīng)濟力量的依賴性很大程度上傷害了文學的獨立與自足。因此,要使比較文學研究擺脫經(jīng)濟與政治的過度操控,“獨白”這種新的文化殖民樣式就必須被無情拋棄。只有在“和而不同”的原則下進行“對話”式的研究,允許雙方發(fā)言表達自己的文學見解與理想,才能確保比較文學研究所具有的深刻而廣泛的含義。
以中國的接受研究為例,由于一些明顯的歷史原因,從18世紀初以來中國長期在文學“交流”的過程中自愿扮演著傾聽者的角色,甚至在傾聽和模仿日本、前蘇聯(lián)、美國的“獨白”的過程中患上“失語癥”。中國學者王寧最近的發(fā)言表達了對獨白式影響研究的不滿。他說:“長期以來,中國的文學理論批評始終籠罩在西方理論的陰影之下,西方的理論可以通過翻譯的中介長驅(qū)直入進入中國的文學理論批評話語中。雖然理論的旅行會發(fā)生某種變異,但這種旅行和變異長期以來卻一直是單向的,也即從西方到東方?!?[29 ]顯然,比較文學研究中的這種獨白式研究模式在大多數(shù)中西方比較文學研究者那里都不受待見,尤其是當一國的文學隨著其在國際社會的經(jīng)濟和政治影響而崛起之際。
另一種“淺化”是把“比較文學研究”等同于它的方法論“經(jīng)由比較進行文學研究”。事實上,任何特有學科的研究把自己降級到其方法論都毫無意外地會導致“淺化”的惡果。就算是自然科學的研究,無論它多么強調(diào)科學性,都還仍然會保有其學科的一些浪漫主義理想。作為人文社會科學的比較文學當然不能被剝奪其理想——“世界文學”。如果比較文學者只沉浸于瑣碎繁雜的比較研究而無一個實現(xiàn)“世界文學”的遠大理想的話,他就會像書齋里的浮士德一樣為自己書蟲的可憐命運哀嘆,就會難以堅持自己的學術(shù)生涯,就會喪失探索和在其研究領(lǐng)域創(chuàng)新的熱情?!笆澜缥膶W”,在歌德時代還僅僅是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而現(xiàn)在隨著文化壟斷的解體,第三世界在政治上的崛起,經(jīng)濟的全球化,交通的便捷與信息的輕松獲取,這一理想正變得越來越可以觸及。如果沒有“世界文學”作為比較文學的理想,比較文學學者將淪落為迂腐的書呆子而鮮能為人類的精神做出貢獻。那些對比較文學學科命運感到悲觀的人就部分地是由于缺失了“世界文學”這一盞指路明燈。
在20世紀中葉,中國比較文學先驅(qū),錢鐘書的《談藝錄》序言有言:“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shù)未裂” [30 ]。他的話表達了對于發(fā)現(xiàn)指導人類文藝創(chuàng)作和批評的共同的“詩心”的堅定信念。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chǎn)黨宣言》也宣稱:“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為不可能,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種世界的文學” [31 ]。21世紀初,佛朗哥·莫瑞提在他的著作《世界文學的猜想》(2000)中認為世界文學不能看成是文學,而是更大:“這正是問題的關(guān)鍵:世界文學不是對象,而是問題,需要有一種新的批評方法。因為還沒有人通過大量閱讀文本而找到一種方法。這不是理論形成的途徑。理論需要超越,需要假設(shè)——從假想開始。” [32 ]顯然,莫瑞提已經(jīng)把“世界文學”從一種簡單抽象的理想塑造為解決目前全球后工業(yè)時代文學研究亂象的具體范式了。捷克學者埃娃·庫什納(Eva Kushner)觀察到“在整個歷史中,比較文學已經(jīng)內(nèi)化為它自身目標的一部分,這給我們指出一個挑戰(zhàn):有必要重新認識它錯綜復雜的問題和更新課程設(shè)置來應(yīng)對文化中與生俱來的文學多樣性問題。” [33 ]她開始注意到學界有把“世界文學”作為一種比較文學研究的潛在材料的趨勢。最近,2003年戴維·戴姆拉什(David Damrosch)出版的《什么是世界文學》(What Is World Literature),2007年杜威·佛克瑪(Douwe Fokkma)的《世界文學》(World Literature),2009年戴維·戴姆拉什的《如何閱讀世界文學》(How to Read World Literature),2010年王寧的《比較文學危機與世界文學的崛起》(The Crisi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nd the Rise of World Literature),以及2012年西奧·旦(Theo Dhaen)與凱薩·多明戈斯(César Domínguez)的《世界文學:讀者》(World Literature:A Reader)都思考了由歌德所造的這個古老詞語所具備的解開作為比較文學學科死結(jié)的可能性?,F(xiàn)在,“世界文學”被比較文學學者作為握在手中用以加速分解“歐洲中心主義”或“西方中心主義”的利器。這種對“世界文學”的全新理解將使比較文學研究擁有強大的武器以擊退狹隘的地方主義和虛無的普世主義的進攻。
結(jié) 論
盡管早在三十年前,季羨林就認為比較文學在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一門“顯學” [34 ],十幾年前,蘇源熙也宣稱它在西方具有了不爭的合法性并扮演著“為樂隊的其他樂器定調(diào)的第一小提琴的角色” [6 ],但是我們?nèi)杂斜匾影菜嘉?。回顧比較文學研究在過去的發(fā)展有助于我們準確地認識它的過去與現(xiàn)狀,預測它的未來與發(fā)展。警鐘長鳴,正鳴響給誤解了“比較文學”含義的人和不能在新時期跟上這門學科發(fā)展的人聽:他們是從研究對象、范圍與可比性三方面“窄化”該學科的人,以泛文化研究取代比較文學研究或拋棄比較方法論而“泛化”該學科的人,以及把這門學科等同于“X+Y”的簡單比附、發(fā)達國家對欠發(fā)達國家文學的“獨白”,或者喪失“世界文學”作為學科理想,不能把“世界文學”作為一種研究方法而使這門學科長存的人。在這些錯誤認識與不當嘗試的警醒之下,國際比較文學學者需要從以下幾點來避免陷入危機:首先,打破舊有的歐洲中心主義和西方中心主義,把研究對象從過緊限制中解放出來,把研究范圍擴大到全世界的文學以使這門學科具備真正的世界性眼光和國際性胸懷。第二,承認異質(zhì)性的可比性,采用變異研究展現(xiàn)跨文明文學傳播的巨大研究價值。所謂“根干麗土而同性,臭味晞陽而異品”,通過挖掘中西文明在文化模式、民族品格、思維方式、審美心理、政治、經(jīng)濟以及地理條件方面的差異所導致的“同性而異品”以增進雙方的理解和共識。第三,用跨文化研究取代泛文化研究,避免比較文學被更廣泛的文化研究所吞沒而陷入身份危機。第四,回到“比較”中去并豐富它的內(nèi)涵。作為比較文學學科定義關(guān)鍵詞的“比較”不應(yīng)被輕易放棄。我們應(yīng)該遵循比較文學中國學派學科理論建設(shè)的“漣漪式”發(fā)展的良好傳統(tǒng),在其原來包含的“類比”和“對比”的含義的基礎(chǔ)上豐富它的內(nèi)涵。第五,在影響研究或接受研究中以對話取代獨白以彰顯被比較雙方的平等地位,改變以西釋中、以中就西、以西彰中等單向闡釋的研究范式,真正做到中西文學交流的互釋互證和互補互動。最后,用“世界文學”作為學科理想和研究方法論高屋建瓴地解決學科中的爭議。后現(xiàn)代主義和后結(jié)構(gòu)主義思潮導致傳統(tǒng)比較文學研究的“確定性”和“中心”被消解,而“世界文學”恰好能以其海納百川的包容性化解目前后現(xiàn)代主義和后結(jié)構(gòu)主義引發(fā)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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