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慧[河北師范大學, 石家莊 050024]
“80后”作家研究(一)
漂浪與抒情的異鄉(xiāng)人手記——論張怡微臺灣系列散文隨筆
⊙王嘉慧[河北師范大學, 石家莊 050024]
“80后”寫作場域中沿著傳統(tǒng)文學路徑成長的青年作家不能不提張怡微,她的多樣身份和豐富的經(jīng)歷為她提供了寫作容器。作為一個資深異鄉(xiāng)人,她在臺灣求學期間寫下了大量的散文隨筆,文風沉穩(wěn),用真實的筆觸觀察臺灣那越過想象的文藝生活,記錄所經(jīng)歷的世情風景,思考臺灣與上海兩地的文學與人生,反觀自身,燭照世情,虔敬趲程。
張怡微 臺灣系列 異鄉(xiāng)人 散文隨筆
上海青年作家張怡微有著多重身份——新概念大賽冠軍、復旦大學文學碩士、臺灣政治大學文學博士、上海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等,她的多樣身份和豐富的經(jīng)歷為她提供了寫作容器,尤其是長時間的臺灣旅居求學使她逐漸成為一個資深異鄉(xiāng)人。她用真實的筆觸觀察臺灣那越過想象的文藝生活,記錄所經(jīng)歷的世情風景,思考臺灣與上海兩地的文學與人生。本文以她在臺灣生活階段寫下的大量散文隨筆,而后結(jié)集出版的《都是遺風在醉人》《我自己的陌生人》《云物如故鄉(xiāng)》這三本集子為文本,在她沉穩(wěn)的筆尖風格中,試圖走進一個青年作家精神生活的流浪與異鄉(xiāng)人的抒情。
臺灣地緣賦予她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不斷受益成長的她開始思考人的時運與土地的關聯(lián)。在談及寫作課的隨筆中,她不斷強調(diào)尋找寫作容器,而臺灣就是她散文創(chuàng)作的獨特容器。以小說創(chuàng)作為重點的她,散文寫作也因其獨特的異鄉(xiāng)人視角和文化思考得到認可。她的文字沉穩(wěn)扎實,甚至帶點冷,這也為她的散文風格提供了一個寫作優(yōu)勢。她享受臺灣是一個能做文學夢的地方,因為文學搭建鵲橋,兩岸互通給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帶來了很多養(yǎng)分。《親愛的人生》一文開頭回顧了自己的寫作歷程:從新概念作文大賽,到上海作協(xié)成為一名青年作家;從文學寫作專業(yè)的研究生,再到臺灣的求學寫作,及成為一個“文學獎作家”。她有多重身份,每一個身份,每一份經(jīng)歷,都給予她豐富的養(yǎng)料。她坦誠曾因生活所需,寫過很多寶島推介之類的口水專欄,在寫專業(yè)論文作業(yè)的同時瞅著文學獎的截止日期來創(chuàng)作比賽作品。如今她也被人酸稱為文學獎作家,但是臺灣文學獎項給予她很多的榮譽和認可是她書寫臺灣、書寫自我應得的。臺灣有繁榮的文學陣營與文學獎文化,對熱愛寫作的年輕人來說是樂土。張怡微一路走來幸運地得到很多眷顧,她的寫作得到很多前輩們的鼓勵和認可。除了在復旦跟著王安憶等老師完成文學創(chuàng)作專業(yè)的學習外,她還曾通過作品選拔上過吳念真的劇本創(chuàng)作課程,在臺灣也接受了寫作訓練的培養(yǎng)。自新概念出道以來,張怡微一直擁有自己的粉絲讀者。她的散文寫作內(nèi)涵豐富,對異鄉(xiāng)人事信手拈來,她以她青年作家的閱歷來思考生活,因而青年讀者會更有共鳴感,而她獨特的閱歷和生活是讀者們好奇和想象的樣子,是切身的閱讀期待。
從上海到臺灣,長期的求學生涯使得張怡微逐漸成為一個資深異鄉(xiāng)人?!爱愢l(xiāng)人”這個詞不斷在文字中出現(xiàn),這是張怡微的一個身份認知和觀察視角。由最初只是試圖融入臺灣生活的參與者到逐漸自覺地成為一個旁觀者,這樣在場的距離與位置的變化,使得異鄉(xiāng)人的視角更加豐富和深刻。有時候她對臺灣文學及文化的關注了解,比本地人還要豐富和深刻,這也是一個異鄉(xiāng)人的收獲。張怡微的散文寫作可讀之處還在于特殊的“在場感”,她介入臺灣具體生活,在自我之境中去揭示、展現(xiàn)和表達。張怡微說初到臺灣時寫過的很多“賣友”之作收錄在《都是遺風在醉人》,里面寫了很多接觸到的臺灣人和事。這部作品充滿臺灣味道,更多是展示性的內(nèi)容,如關于臺灣的游記、臺灣的采訪交友等,讀來比較輕松享受,也是令讀者對臺灣生活充滿想象期待的文字。從《我自己的陌生人》開始,思考在她沉穩(wěn)的筆尖中逐漸形成風格,這一階段她逐漸正視自己書寫臺灣的散文創(chuàng)作,有了更多地緣和人生思考的表達,還寫下一些關于兩地寫作的秘密和認識,第三部分關于讀書的筆記思考更純粹一些。《云物如故鄉(xiāng)》也延續(xù)了這樣的內(nèi)容含量和行文風格,不再只是簡單地看臺灣,游臺灣,寫臺灣,而是將臺灣的生活融進自身文學的閱讀與表達中,臺灣不止是一個寫作容器,逐漸化為寫作的墨香。
與一些作家、文化名人的接觸和訪談是較為吸引人的人文風景,像是速寫,用簡明的文字勾勒一個個人物形象。臺灣吸引人的還有書店風景,張怡微真切地寫下了在其間讀書、買書的時光;臺灣還擁有獨特的看電影風貌。這些隨筆風景對于文學青年來說是十分向往的,擁有極大的吸引力和想象空間。而關于臺灣的文學、電影、詩歌、戲劇等生活風景的描寫,是張怡微已經(jīng)融進日常平和生活中的文藝,超越熱望和想象。在《一陣一陣,甜蜜的迷霧》中,她不斷檢討自己和這片土地的關聯(lián)。張怡微在整理文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對于臺灣的認知,是一個從文藝高于生活,再到生活高于文藝,又最終回歸到一個神秘的平衡點上的過程。從最初懷揣著文藝夢踏上旅程,到如今對臺灣已經(jīng)祛了魅,在張怡微眼中,民國夢、文藝夢,始終都只是一種情結(jié),這是人與地緣的很微妙的關系。對于文藝情懷,作為資深文藝女青年的張怡微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臺灣文藝的概念成為一個被消費的品牌,是被我們建構(gòu)起來的純粹,而這種朦朧的審美距離使遙遠的溫情彌漫開來。隔岸觀火,許多事情不及想象那般美好,雖然臺灣距離她的生活越來越近,離想象越來越遠,卻也收獲了別樣的況味,而故鄉(xiāng)也成為她需要重新理解的概念。
到臺灣讀書逐漸成為一個常居客后,張怡微成為一個自己的陌生人,以熟悉的異鄉(xiāng)人身份,遠觀臺灣的生活和感觸,得以找到比較適合的位置來看上海。所站位置不同,身份不同,因而有不一樣的感受。青年作家葛亮也擁有類似的異鄉(xiāng)感觸,從南京到香港,他的寫作沖動來自于以反照的態(tài)度去看待生長的城市南京,去感受不同的文化空間與城市特性。而張怡微從上海到臺灣,兩地的文化在她的成長中相遇,竟生發(fā)出更多的思考火花,散文隨筆的寫作更能直接地表達出她對文學與人生的新的認知和眼光。
首先是對于文學寫作的思考,張定浩對于張怡微的隨筆及評論有過中肯的評價,她的文字總是能看到她的面影。的確,對于張怡微來說,臺灣的學習生活給她的寫作成長增加了能量?!抖际沁z風在醉人》中記錄了很多她與臺灣作家、畫家等的日常交集,還有對蔣曉云、朱天心等作家作品的評論文字;《云物如故鄉(xiāng)》中關于文學感悟、讀書筆記部分寫得更加自然,更加深刻,不斷思考是貫穿她文字始終的姿態(tài)。作為復旦創(chuàng)意寫作碩士,張怡微關于寫作課有很多經(jīng)驗心得,在《寫作課的秘密》中她寫出對王安憶寫作課和吳念真寫作課的不同認識,感觸都是作家在分享與所寫小說的關系,兩地的寫作課訓練使得張怡微對于寫作有了更廣闊、多角度的學習。她的小說最擅長寫人的處境,而她的散文記錄的正是她這些年在臺灣的真實處境,這是她敘事、思考和表達的容器,是她自己與所經(jīng)歷生活的關系,她在這些世情中建構(gòu)自我認知。從新概念作文大賽到如今成為簽約作家,面對自己曾經(jīng)寫下的幼稚的文學作品及一些因生活所迫而寫的口水專欄,張怡微將其稱之為“爛東西”,內(nèi)心有些不堪回首和處境無奈之意。臺灣作家張國立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她明白現(xiàn)在是其寫作的黃金時代,并笑稱自己在二十八歲的時候?qū)懥艘槐尽独夏耆私】捣ā罚瑴慅R了房子的頭期款。張國立在自我調(diào)侃中有一種長輩對晚輩的理解和鼓勵,令人感受到一種很積極的力量,讀來使人會心一笑??v觀文壇有誰一出手就是名篇且一輩子全是名篇?所謂《老年人健康法》真是一個好例子。張怡微逐漸轉(zhuǎn)變自我的寫作觀念和態(tài)度也是其成長中很可貴的思考。
其次,是有關人生的深沉思考?!度A麗島流水》的信息量很大,從對臺灣最初的認知開始說起,依次談她的交換生活,城市性情,對故鄉(xiāng)的重新理解,結(jié)合外省人和土生土長的臺灣人的故鄉(xiāng)認識講,感慨我們都是沒有故鄉(xiāng)的人。在漸漸識得了臺灣、臺灣人之后,由此更進一步地識得了大陸、自己的家鄉(xiāng)和親人?!霸莆锶绻枢l(xiāng),山川知異路?!睆堚堰@句詩詞當作散文集的名字,這本散文集的確讀來比之前多了一份沉重,除了關于在臺灣寫作讀書的更深入思考外,年輕的生命用很大的篇幅書寫有關疾病與生死的感悟,這與個人際遇相關,而“異鄉(xiāng)人”還是不斷提及的字眼,所有的感觸都是來源于此?!对莆锶绻枢l(xiāng)》前言中就以生了一場大病為開頭,將生病的狀態(tài)與人生瓶頸期的處境表達出來,自我的經(jīng)驗、審美、性情都發(fā)生改變,如今張怡微的文字變得更加克制和穩(wěn)重。在每個月真正健康的那五天抒發(fā)自己的哀愁與思念,來呼應哲學家齊奧朗所說的“痛苦的抒情在疾病中開始,幾乎所有的疾病都有抒情的德性”。關于死亡的書寫,如臺灣室友意外車禍去世的文字散落在各篇文章中,可見對張怡微的影響還是較深的。在異鄉(xiāng)經(jīng)歷的生死變遷,使她想起童年記憶中第一次認知的外公的死亡。年幼的她已能感受到死亡給她的家庭帶來的變化,結(jié)合家庭面貌的分合,對于死生無常的感受更加低沉。往后經(jīng)歷的頻繁的人事無常給她留下無盡的悵惘與漫長的疑惑,讀來讓人覺得異常平靜,會沉浸在她訴說的愁緒里、深思中,體味世事無常。
張怡微的文風沉穩(wěn)闃靜,然而通篇讀來,總有一種沉悶的氣息壓在心頭,那種安靜是壓抑的,她的文章即使是幽默,也是隱隱的、冷冷的一幽一默。如此,沉穩(wěn)闃靜雖是其標志,然而總是缺乏一種陽光的感覺,哪怕是晴冷天氣的陽光。像她在談到青年女畫家昭彥的畫風空靈幽渺,又別具文學意味時,感慨自身不得志而借用文字呻吟,常常是郁郁寡歡的調(diào)子。雖有獨到思考,然終缺失那一份幽情,那一份文學之美。而她的隨筆《情關西游》中對于《西游記》的哲理思考,內(nèi)在反而明快有趣,既讓你讀懂一些東西,又不會覺得過于沉重,從而達到一種通透的境地。
《無字天書》中提到書畫家張光賓老先生寫書作畫時墊在宣紙下面的白布上,畫痕已經(jīng)自呈為無字之畫。張怡微關于臺灣生活、學習及思考的書寫,也猶如無字之書一般,可以沒有主題,沒有文風,自呈為時光與空間的交錯,自現(xiàn)為漫漫旅途長久的思考。也許,張怡微還需要更多的一道道痕、一個個點的積淀,畢竟當下寫作自由化中對于青年作家的要求和期待還是多了一些時光的打磨和安排!當下文學的生態(tài)給了她很好的平臺,有對青年作家的關注和扶持,也有對青年作家足夠的耐心和包容力,只是她靜靜成長的路還須在冰山一角之下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方能修得。不過話說回來,不成世俗中要求的正果又怎樣呢?在如今的寫作場域中,有這樣一個作家筆耕不輟,默默寫下去未嘗不是一種風景呢!但筆者總覺得她也許會承擔更大的文學使命。她的小說多以上海的田林地區(qū)、工人新村為題材,甚至頗具野心觸及上輩人的故事,然而不及文珍更內(nèi)在地觸及當下青年的兩難處境,所以要引起共鳴恐又力道不足。因此,只盼微小的一步一步,能走出自怡、微言的小圈,不辜負自身的才情才好。但她也有自身成長起來的粉絲群,從新概念一路走來的粉絲,也為她的成長和轉(zhuǎn)型點贊。其實她早已得到傳統(tǒng)文學的關注和認可,早已是簽約作家,她也具備一個作家的資質(zhì)和自身特質(zhì),然而要走出一個群體的或“80后”概念的認識和共名,以個體的姿態(tài)獲得更大場域的關注和認可,還須拿出大情懷、大情調(diào)的作品,不然現(xiàn)有的資質(zhì)就會成為自我的局限。對于臺灣的想象已經(jīng)祛了魅,也給旅行和讀者對異鄉(xiāng)異地的想象有一個清楚的認識。這個認識和思考是可貴的。許多評論家和讀者對青年作家的作品恐怕也是一種想象,并不是真切地了解作品。因此青年作家需要更多的批評、關注,以及接受時間的歷練。張怡微在臺灣讀博期間研究明清小說,寫了一本讀書隨筆《情關西游——從〈西游記〉到〈西游補〉》,她以清人張書紳對《西游記》的評論作為題記:“人生斯世,各有正業(yè),是即各有所取之經(jīng),各有一條西天之路也?!边@本小集子與張怡微的臺灣系列的散文隨筆是具有互文性的,它們都是其生活的鏡子,用來反觀自身,勾畫處境,燭照世情。張怡微有自己獨特的文學路徑,會在“山川知異路”的文學寫作場域里匯成一股清流,就像選擇樹林里分出的那條人跡罕至的小路一樣,虔敬趲程。
[1]張怡微.都是遺風在醉人[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3.
[2]張怡微.我自己的陌生人[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3]張怡微.云物如故鄉(xiāng)[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6.
[4]張怡微.情關西游——從《西游記》到《西游補》[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5]張怡微.因為夢見你離開[M].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16.
[6]張怡微.你所不知道的夜晚[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
作 者:王嘉慧,河北師范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
編 輯:趙 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