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掉高育良的《萬歷十五年》究竟寫了什么
《人民的名義》中,趙瑞龍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高育良桌子上擺著一本《萬歷十五年》,便費盡心機,將漁家女高小鳳訓練成一個“明史專家”,最終將高育良拉下水。毀掉高育良的《萬歷十五年》到底是一本什么書?
嚴格說來,《萬歷十五年》其實是一本講腐敗的書,只不過它說的不是一個人的腐敗,而是一個帝國的腐敗
學者稱,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是一本很嚴肅的歷史書,易讀但是難精。嚴格說來,《萬歷十五年》其實也是一本講腐敗的書,只不過它說的不是一個人的腐敗,而是一個帝國的腐敗。
眾所周知,明朝的滅亡正是腐敗的結果,而在黃仁宇寫《萬歷十五年》之前,歷史學者們常把腐敗的賬算在木匠皇帝朱由校和“九千歲”魏忠賢的身上。這是典型的“昏君奸臣”亡國論。黃仁宇獨辟蹊徑,將目光聚焦于萬歷十五年(公元1587年)這個看似什么也沒發(fā)生的一年里,向讀者證明了這樣一個問題:腐敗是大明王朝的基因里就存在的絕癥,它的發(fā)病早在萬歷年間就已經開始了,而且一切反腐手段在當時就證明對其無效。
古代中國的反腐機制千變萬變,說到底無非兩種。首選是推動體制改革,根絕腐敗滋生的溫床。
《萬歷十五年》中,那個“世間已無”但又無處不在的前任首輔張居正就試圖走這條路子,他推出“一條鞭法”,通過改革稅收體制,減少官員上下其手的空間,又改革官員考核體制,裁汰貪官、庸官,可以說在中國政治改革史上,很少有人像張居正曾經做到的那樣成功。遺憾的是,張居正身處一個以人治為根本的國家。這導致了他即便想推動法制改革,也必須依靠人來推行。
正如《人民的名義》中高育良所言,“一把手幾乎擁有絕對的權力,而擔子都壓在一把手一個人身上,他當然要選用自己信任的人來辦事”。而張居正提拔的這個“親信”,就是接了他的班擔任首輔的申時行。萬歷十五年的申時行幾乎整年都浸潤在反對者對他是“張居正的私人”的攻擊中。
于是,申時行的困境就產生了:如果他繼續(xù)推行張居正的改革,則會坐實“張居正私人”的帽子,最終被皇帝拿下,改革人亡政息;如果他對張居正留下的攤子有所退讓,反對者則一擁而上,最終改革也會人亡政息。無論怎么選,在人治社會下試圖通過推動法制改革防范腐敗,都逃不脫人亡政息的宿命。終于,世間再無張居正。
法制反腐行不通,樹立道德榜樣,鼓勵官員們潔身自好行不行呢?《萬歷十五年》里也講了一個典型,那就是海瑞。
海瑞的兩袖清風的確很受民眾的歡迎,但在官僚系統(tǒng)中,這樣的人卻是怪物,甚至被當成“白眼狼”。海瑞沒考上過進士,理論上連縣令都沒資格當,是當時的首輔徐階一手提拔了他,然而徐階告老還鄉(xiāng)后,后任高拱卻通過海瑞的鐵面無私揪住了徐階的小辮子,最終把他搞垮了。
伙同政敵斗自己在政治上的恩師,即便有反腐這桿大旗撐腰,在明代也是最為同僚們所鄙夷的行為,不具有效仿價值。所以海瑞在老百姓那里是榜樣,在官員那里卻是“奇怪的模范”。
正如黃仁宇在書中指出:“他的信條和個性使他既被人尊重,也被人遺棄。這就是說,他雖然被人仰慕,但沒有人按照他的榜樣辦事,他的一生體現(xiàn)了一個有教養(yǎng)的讀書人服務于公眾而犧牲自我的精神,但這種精神的實際作用卻至為微薄?!?/p>
張居正式的制度性反腐推不動,海瑞式的道德反腐沒人理,這就是大明王朝在萬歷十五年遭遇的窘境,《萬歷十五年》一書,實則是一本“大失敗的總記錄”。失敗的根源,恐怕出在明朝的產權上。有明一代,自明太祖朱元璋起,就一直狠抓反腐,官員薪水極低,貪污60兩以上即處以剝皮實草的酷刑。但詭異的是,朱元璋同時給自己的子孫們規(guī)定了極高的待遇,“朱二代”“朱三代”乃至“朱N代”們可以肆意榨取國家的利益而心安理得。這讓明代的反腐失去了意義——如果反腐所節(jié)省下來的民脂民膏沒有還給百姓,而是落入另一批權貴“皇族”的口袋,轟轟烈烈的改革和反腐,豈不成了統(tǒng)治集團內部的利益爭奪和權力斗爭?這樣的反腐又有何正義性可言?
所以,只有一個真正為人民服務、將財力與精力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政權,才能理直氣壯地反對腐敗,而這樣的反腐也才能成功。不同于明代的反腐,我們今天的反腐之所以會成功,正是因為我們所用的,是人民的名義。
在《萬歷十五年》里,黃仁宇特別在意從現(xiàn)代西方社會的商業(yè)法律制度和組織管理技術的角度,來對比分析中國傳統(tǒng)(明朝)的儒家倫理道德、禮儀制度和官僚體制,從中暴露和批判后者的弱點與弊病,并以此解釋明朝的衰落。黃仁宇所講的“明朝的衰落”,主要是指明代官僚體制,尤其是中央行政的衰落,最后是明政權的滅亡。
有學者表示,明王朝對社會的管理與控制,要從明初洪武皇帝朱元璋建立的黃冊里甲制度談起。里甲制度是一套登記戶口和土地財產的戶籍管理制度,其做法就是把居住相鄰近的110戶居民編為一個里,其中人丁田產較多的10戶立為里長戶,其余100戶為甲戶或甲首戶,分編成十個甲,每甲10戶;然后將這些里甲戶的人口和土地財產登記在黃冊上。政府就以黃冊上登記的土地和人丁為標準,確定田賦的稅則和人丁輪流應役的辦法,來向里甲戶征收賦稅和征派差役,并根據各戶人丁和土地財產的變化,每十年重新調整一次。
隨著明初以后隨著社會經濟的發(fā)展,賦役不均的狀況愈演愈烈,社會矛盾日益突出。面對這種情勢,全國進行了“一條鞭法”改革,一個總的方向就是把人丁稅逐步攤入到地稅中加以征收,從而形成具有近代意義的以土地財產為課稅基礎、稅額稅則相對固定透明的累進稅制,使得賦役負擔趨于公平與合理,因此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
這項改革帶來了明中葉以后地方財政體制和地方行政職能,尤其是整個社會控制體系的結構性變化。改革之后,里甲編戶所應承擔的賦役項目、稅則和總的額度,尤其是丁役(用銀錢繳納的役銀)這一塊,均以法律法規(guī)的形式明確固定下來,形成了賦役定額化管理的地方財政體制,地方政府的財政規(guī)模因此受到限制和壓縮,進而導致地方行政職能的萎縮。比如水利、教育、交通、慈善救濟、地方治安等等,地方政府也無力承擔,只好轉移給地方鄉(xiāng)紳和地方宗族等鄉(xiāng)族力量來承辦。
由此可見,關于明朝歷史的盛衰演變,黃仁宇《萬歷十五年》只注意和強調了王朝官僚體制的衰落,忽視了政府授權之下的地方自治力量的崛起。明朝中央政權雖然在明中葉以后逐步衰落,并最后滅亡,但這并不意味著整個明朝國家的衰落,甚至不意味著政治制度的衰落。
入清以后,清王朝繼承了明朝的許多制度和做法,尤其是在賦役制度和財政體制上,繼續(xù)沿著明代“一條鞭法”的方向,推行“攤丁入地”等各項改革措施,從而使得明中葉以后不斷崛起的地方社會力量,到了清代以后有了更大的自主發(fā)展的空間,社會能量和社會活力得以充分釋放和施展,這才迎來了所謂的“康乾盛世”。
在這個意義上,學者認為明朝的中國并沒有衰落,而是處于自我轉變崛起和持續(xù)發(fā)展的過程,并為以后清代中國的大發(fā)展奠定了重要的制度與社會基礎。
(《齊魯晚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