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根
編者的話
成吉思汗逝世后,汗位的爭奪幾十年沒有停止,先由兒子窩闊臺繼位,后來,孫子貴由和蒙哥繼承汗位。蒙哥是忽必烈的大哥,他戰(zhàn)歿后,忽必烈與弟弟阿里布哥爭奪汗位,最終,智勇雙全的忽必烈戰(zhàn)勝,成為大蒙古汗國第五任大汗。歷經(jīng)多年的征伐和智取,忽必烈掃除了所有強(qiáng)敵,使中國南北統(tǒng)一,遂將國號改為“大元”,元朝自此開始。
忽必烈,成為中國歷史上的一代大帝。
一、汗位之爭露端倪 忽必烈險喪狼口
13世紀(jì)20年代,在幅員遼闊的中國大地上,并列著幾個不同民族建立起來的政權(quán)。偏安江南的宋朝經(jīng)“靖康之變”雖元?dú)獯髠?,但江南物阜民豐,貿(mào)易發(fā)達(dá),宋朝因此并不顯頹勢。金朝與宋隔江相望,自滅了北宋后,雖存有南下之心,無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作罷。西南的大理與吐蕃,及與之毗鄰的西夏與西遼,彼此之間雖摩擦不斷,不過苦于實(shí)力相當(dāng),只好把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老老實(shí)實(shí)地放到肚子里,代代相傳給繼任者。只是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秘而不宣的想法,早已經(jīng)不是秘密。
在這些政權(quán)的北部,騎兵天下無雙的蒙古,早已經(jīng)開始了一統(tǒng)天下的計劃。自從占領(lǐng)中國北方以后,從那里得到了大批的工匠,提供了各種武器裝備,這些武器配上彪悍兇狠的蒙古騎兵,形成了強(qiáng)大的攻城拔寨能力,所到之處或受降或屠城,蒙古的版圖因此得到了迅速的擴(kuò)大,這也更加刺激了成吉思汗天下歸一的雄心壯志。這一年,成吉思汗像往常一樣,行進(jìn)在西征的路上,旌旗招展,隊(duì)伍雄壯。
成吉思汗的征西大軍營以白色氈帳群組成,方圓幾十里,氣魄雄偉,彌漫著一股天然的肅殺之氣。中軍大帳高高矗立于白帳群中,為余下的氈帳包圍。中軍大帳前的大蒙古汗國神器九足大旗——蘇力德靜靜地立在那里。成吉思汗端坐在帳中悠閑地品著奶茶,跟前坐著也遂夫人。帳外,不幸被弓箭、檑木、滾石擊中的蒙古士兵傳來陣陣慘叫,城墻久攻不下。
也遂終于坐不住了,皺著眉說道:“大汗,這城非比尋常,實(shí)在是太堅固了,已經(jīng)攻了這些天依然拿不下。要不,別攻了,已經(jīng)死了這么多人?!?/p>
成吉思汗看了看也遂,緩緩道:“死人越多,越必須攻下。要不將士們的英魂沒處安息,他們死不瞑目??!”
也遂剛想再說些什么,還沒來得及出口,成吉思汗二兒子察合臺滿臉是血地闖了進(jìn)來,懷抱著一名已經(jīng)死去的孩子。那孩子不幸被箭射中,早已是血肉模糊,胸口涌出的血沾滿了察合臺的衣襟?!案负?,父汗,您看……”
成吉思汗本想聽也遂的解釋,被察合臺一沖,愣了一下,隨即問道:“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察合臺撲通一聲,抱著孩子跪了下來,顫巍著身體說道:“父汗,您看,您看啊……您看……”
早已經(jīng)見慣生死的成吉思汗,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多的吃驚,但察合臺的失態(tài)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于是驚道:“這是,誰呀?”
察合臺嗚咽道:“是烏日圖啊,父汗……”
雖然見慣了生死,早已習(xí)以為常,不過,親人離世,尤其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還是讓年事已高的成吉思汗禁不住大吃一驚,慌忙站起來走到跟前,抱住了烏日圖,喚道:“我的愛孫。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啊,醒醒!”任憑一代天驕如何呼喊,烏日圖再也沒有了反應(yīng)。一旁的也遂不忍去看,轉(zhuǎn)頭拭淚。
烏日圖的死,讓原本還有些猶豫的成吉思汗下定了決心,不攻破城絕不班師回朝。也遂的話剛才也許有用,但現(xiàn)在,已注定無濟(jì)于事。成吉思汗端坐在帳中,讓夫人也遂坐在左側(cè),并叫來了三個兒子術(shù)赤、察合臺、窩闊臺和其他宗王,以及速布臺、者別等十幾員大將。眾人很少見成吉思汗這般生氣,一時都不敢擅自出聲,屏息片刻,成吉思汗怒容滿面道:“從其他地方再調(diào)兩萬兵馬,三天之內(nèi)不惜一切代價拿下眼前這個魔城!聽好了,要不惜一切代價!”
察合臺瞪著噴火的雙眼,狠狠地說:“父汗,拿下這魔鬼城以后,把它一把火燒成灰燼,為我的兒子報仇。”
成吉思汗稍有猶豫道:“不要燒它,留著有用。”
察合臺不解道:“那我兒子的仇怎么報???”
成吉思汗望了察合臺一眼,轉(zhuǎn)頭對著眾人說:“各將領(lǐng)聽令,打下這魔鬼之城以后,凡年齡大于我愛孫烏日圖的全殺掉。攻城戰(zhàn)役由察合臺總指揮?!?/p>
眾將見成吉思汗威嚴(yán)中透著憤怒,齊聲道:“遵令!”
一直沒有說話的術(shù)赤忽然跪在了成吉思汗跟前,說道:“父汗,您把這里廣闊的地方分給了我。您又下令屠城,給我留下一片片廢墟,一個夜夜鬼哭的恐怖之城又有什么用???”
成吉思汗生氣地說:“我沒說屠城,我只是說殺掉比烏日圖年齡大的?!?/p>
術(shù)赤接著說道:“父汗,你是知道的,將士們一旦殺紅了眼,能顧得了這些嗎?最終還不是屠城嗎?”
成吉思汗一時語噎,又是點(diǎn)頭又是搖頭,正猶豫不決之際,窩闊臺走進(jìn)來跪下道:“求父汗一定要勸阻二哥,千萬不能屠城,二哥已經(jīng)被仇恨的烈火燒焦了心。求父汗一定要勸阻他,屠城萬萬不可啊!”此時原本同意屠城的部分將領(lǐng)也開始勸阻,成吉思汗見人心不齊,難下決定,只好手一揮,說道:“你們先走吧,容我再想想?!辈旌吓_剛想上前說些什么,成吉思汗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說道:“不要再說了?!?/p>
眾人走后,成吉思汗和也遂靜坐在氈帳里,沉默良久。夜色已至,成吉思汗始終沒有說話,剛才的爭論顯然讓他為難,也遂看透了成吉思汗的心思:他雖然想著為孫兒報仇,但以一城之命來交換顯然不公平,并且人死不能復(fù)生,就算白白殺掉了一城的無辜百姓,烏日圖還是不能活過來。于是安慰道:“大汗,我想術(shù)赤、窩闊臺說的是對的。不要讓察合臺屠城啊。那里有很多無辜的女人和孩子。求大汗寬恕他們。”
成吉思汗扭頭看了也遂一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隨即望向遠(yuǎn)方,沉思不語。
經(jīng)過一夜的思索,成吉思汗早已有了決定。臨天亮之前,短暫地休息了一番。常年在外行軍作戰(zhàn)讓他養(yǎng)成了倒地便睡,隨睡隨醒的習(xí)慣。前者,是因?yàn)槠v;后者,是因?yàn)榫琛?
第二天天還沒亮,成吉思汗已經(jīng)集結(jié)好隊(duì)伍,帶著術(shù)赤、察合臺、窩闊臺等人騎在馬上帶兵出擊。早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蒙古兵厲害的對方不敢硬拼,只好趕著一群婦女兒童作掩護(hù)向這邊進(jìn)攻。在蒙古士兵看來,擋在路前的都是敵人,哪怕是孩子和婦女。隨著察合臺大喊一聲“沖”,蒙古兵揮舞著武器向?qū)Ψ經(jīng)_去,一陣昏天黑地的砍殺。對方只是稍作了抵抗便潰敗了,剩下了手無寸鐵的婦女和兒童。一位年輕婦女領(lǐng)著一群孩子和女人跪在成吉思汗馬前,憤怒道:“你這個東方魔鬼,把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孩子和女人都?xì)⒘税?!殺了吧,你殺呀!快殺呀!你這個東方魔鬼!”身邊的孩子和女人們,驚恐中透著憤怒與絕望。
成吉思汗望著眼前的女人,想起了昨晚也遂的話,更想起了蒙古一統(tǒng)天下的大業(yè),于是喊道:“察合臺,撤兵,快撤兵!”察合臺不解,用疑惑而憤怒的眼神望著父親,無奈父命難違,只好掉轉(zhuǎn)馬頭往回走。成吉思汗隨后道:“把這群女人、孩子們帶回營中。”大軍帶著這些沒有用處的戰(zhàn)利品回師。
班師后的成吉思汗端坐帳中,也遂坐在左邊。帳下右手站有術(shù)赤、察合臺、窩闊臺等十幾位宗王,左手站有速布臺、者別等十幾員大將。
成吉思汗見人員齊整,說道:“各宗王、萬戶長們聽著,以少統(tǒng)多必統(tǒng)其心,殺戮不是最好的辦法。你們記住,奪其地不如奪其志,殺其頭不如殺其心?!?/p>
察合臺疑惑不解,走向前道:“父汗,兒臣不明白父汗的意思?!?/p>
成吉思汗見除察合臺外,帳下不少人對這次自己下的撤兵令迷惑不解,于是清了清嗓子,緩緩說道:“各位都聽著,攻下這座城市以后,對投降者一律不準(zhǔn)殺。攻城戰(zhàn)斗的總指揮由術(shù)赤擔(dān)任。”
術(shù)赤出班跪下:“兒臣遵命!”
察合臺瞪圓了眼盯著術(shù)赤又向成吉思汗:“父汗,難道我兒子的仇就不報了嗎?”
成吉思汗道:“你聽我把話說完,我的愛孫是人之子,城里的孩子也是人之子。他們出身雖不同,但都是父母所生所養(yǎng),在這一點(diǎn)上,他們沒有差別。”察合臺聽得云里霧里,見成吉思汗表情凝重,雖有疑惑和不滿,也只能咽到肚子里了。自然也沒有聽見成吉思汗心里的話:復(fù)仇的火焰燒得太旺會燒壞了人心??!我的子孫后代應(yīng)該學(xué)會另一手啊,柔。隨其俗,柔其人。我的子孫中會出這樣的人,會出,會出……
入秋的蒙古草原勁風(fēng)疾厲,草原金色無極,藍(lán)天蒼寥高遠(yuǎn)。天空中不時有南歸雁陣飛過,其影投地,其聲悠遠(yuǎn)。成吉思汗西征凱旋的雄壯的隊(duì)伍緩緩而來。刀槍劍戟林立,揚(yáng)塵遮天蔽日,隊(duì)隊(duì)馬陣、車仗蕭蕭轔轔,雄偉壯觀。蒙古帝國的版圖在馬蹄輪印下不斷擴(kuò)展。
成吉思汗站在七十二頭牛拉的碩大的白色汗帳車前攔邊上,面色凝重、莊嚴(yán)。周圍簇?fù)碇鴥鹤有g(shù)赤、察合臺、窩闊臺。西番諸國護(hù)送成吉思汗的國王、質(zhì)子、大臣、僧、道、阿訇、牧師人等。車上插九足大旗蘇力德。
藍(lán)天里有雁陣飛過來,成吉思汗仰頭眺望著雁陣,說道:“者別,試試你的神箭吧,給我備一份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草原的禮物?!?/p>
者別從人群中走到一邊,搭箭射去,一只大雁劃過天空落地,引得眾人一片歡呼。
成吉思汗的四子名叫托雷,在成吉思汗率軍出征期間,一直以守灶身份留守蒙古草原斡兒朵。這份看似清閑的任務(wù)實(shí)際上并不輕松,除了保證遠(yuǎn)征軍的兵馬糧草外,更要負(fù)責(zé)大營的穩(wěn)定,不能讓前線分心。托雷向來行事穩(wěn)重,因此,成吉思汗樂于把這項(xiàng)重任交給他。托雷也不負(fù)眾望,將大營守護(hù)得比成吉思汗出征前還要穩(wěn)定。此時,托雷與妻子唆爾忽合塔尼領(lǐng)著兒子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布哥以及眾宗王、大臣等隊(duì)伍迎接父汗凱旋。眾人都騎著馬走在樺樹林邊。阿里布哥因?yàn)椴?歲,被母親抱在馬背上。蒙哥13歲、忽必烈11歲、旭烈兀也已經(jīng)9歲,只好各自騎著馬,背著弓箭,挎著刀。
此時,突然從林中跑出一只母鹿帶著幼崽狂奔。托雷用馬鞭指著對兒子們說:“蒙哥、忽必烈快去追殺,當(dāng)禮物送給你爺爺大汗。快,快去!看誰武藝高,比試,比試!”蒙哥聽聞,揮了一下手,策馬追過去。忽必烈、旭烈兀也跟了過去。三兄弟疾風(fēng)似的追趕著兩頭鹿。蒙哥在前,開弓搭箭射擊。母鹿中箭倒地,掙扎著,一旁的幼鹿以驚恐萬狀的眼睛盯著母鹿不忍離去。
蒙哥對著忽必烈大喊:“快射那幼鹿,快射!”
忽必烈遲疑著不肯開弓。
蒙哥著急道:“忽必烈,快射呀,快,這可是給爺爺大汗的禮物呢,快射,快射,快點(diǎn),要不跑掉了。”
忽必烈猶猶豫豫地搭了箭,然而依然引而不發(fā),臉憋得通紅,大粒的汗珠掛在臉上。
蒙哥見忽必烈猶豫不決,忍不住罵道:“不頂用的賴弱的熊樣,你不射,我射了。”話還沒說完,做出搭箭引弓的樣子。忽必烈一急,嘭地拽響了弓弦,箭卻留在弓里。幼鹿聽到弓的響聲一驚,嗖的一跳,跑進(jìn)了密林里。
蒙哥氣極了,開口罵道:“忽必烈,不中用的東西,好好的禮物,讓你給放跑了。見了爺爺大汗看你咋說?”忽必烈見蒙哥大怒,低頭不語。好在小鹿逃開了,心里閃過了一絲快慰。
但是那母鹿依然在掙扎,蒙哥、忽必烈、旭烈兀三個人跑馬過來,跳下馬,圍住了鹿。蒙哥一腳踢倒了忽必烈:“滾開,這兒沒你事?!焙霰亓仪忧拥卣驹谝贿叀C筛鐚π窳邑5溃骸靶窳邑?,你拿刀扎死它,敢不敢?”話還沒說完,旭烈兀已經(jīng)拿出短刀亂扎在鹿身上,說道:“我叫你動,我叫你動。”
蒙哥拉開了旭烈兀,說道:“好了,已經(jīng)死了?!?/p>
蒙哥把鹿橫放在馬背上,三個人重新上馬飛奔而去。
沒過多久,成吉思汗的隊(duì)伍走來。托雷趕快過去迎接隊(duì)伍,下馬跪迎。
成吉思汗領(lǐng)眾人走下汗帳車,揮了一下手道:“都起來吧?!?/p>
等眾人起立完畢,托雷喊道:“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過來,把給你們大汗?fàn)敔數(shù)亩Y物拿出來?!泵筛缱岆S從抬著鹿走出來,身后跟著忽必烈、旭烈兀、阿里布哥。
蒙哥把鹿放在成吉思汗跟前,驕傲地道:“大汗?fàn)敔?,這是我一箭射殺的,獻(xiàn)給大汗?fàn)敔攽?zhàn)勝萬國歸來?!?
旭烈兀不甘示弱,跪到忽必烈前喊:“大汗?fàn)敔?,它還沒死的時候我用這刀扎死了。”
成吉思汗欣慰地笑道:“好,好,你們兩個小巴特爾?!?/p>
成吉思汗瞅著忽必烈,見他沒有說話的意向,便主動問道:“忽必烈,你呢?你的禮物呢?”
忽必烈囁嚅,支吾不言。蒙哥搶先回答道:“他呀,膽兒太小,我留給他鹿羔子,他都不敢射,還拽空弓,驚跑了小鹿。爺爺,你看他?!?/p>
托雷聽到這兒,舉起馬鞭要揍忽必烈,嘴里罵著:“賴弱崽子,空著手見爺爺?!?/p>
成吉思汗揮手道:“托雷,放下鞭子?!庇侄紫律碜訂柡霰亓遥?/p>
“你為什么不射殺幼鹿?給爺爺說。”
忽必烈怯怯地道:“小鹿太可憐了。我不忍心?!?/p>
成吉思汗一驚,他想出很多孫子不殺小鹿的理由,唯獨(dú)缺了這番憐憫,征戰(zhàn)多年加之蒙古人天生的血性,憐憫早已經(jīng)淡出了蒙古人的腦海。思索片刻,成吉思汗面露喜色,舉起忽必烈大聲道:“長生天作證,將來得一統(tǒng)天下者,必吾孫也?!?/p>
術(shù)赤、察合臺、窩闊臺、托雷等人都大吃一驚,神色各異,互相瞅瞅又盯著成吉思汗,不解父親這番話的深意。
成吉思汗放下忽必烈,忽然感到頭暈,身子搖晃了幾下,趕忙用手扶額頭。幾個兒子同時圍過來:“父汗,父汗,你怎么了?”
成吉思汗信手一揮:“不要緊?!?/p>
蒙哥見反倒是怯懦的忽必烈得到爺爺?shù)谋頁P(yáng),心里不服氣,便扭過身去,把自己的弓箭一把摔斷。托雷怕成吉思汗看見,示意護(hù)兵趕緊擋住了蒙哥。
成吉思汗揮了一下手,把剛才射下的大雁賞給了忽必烈。剩下小忽必烈迷茫地看著托雷,不知自己的回答對還是不對,這大雁收還是不收。
秋天草原的夜來得稍早些,日頭剛落,碩大的蒙古包帳,便有幾處點(diǎn)著了油燈。帳中灶上燒著火,靠北側(cè)擺著方桌。桌旁坐著托雷和夫人唆爾忽合塔尼。方桌上擺著羊肉、奶制品等點(diǎn)心,二人用木碗喝著奶茶。
托雷呷口茶放下碗:“夫人,你今天聽見父汗說的話了吧?”
唆爾忽合塔尼道:“聽見了。父汗為什么說那句話,或許是喜歡忽必烈隨便說說而已?!?/p>
托雷搖搖頭道:“你還不知道,父汗這些年在眾人面前從來不隨便說話,更不隨便夸人?!?/p>
唆爾忽合塔尼想了想,確實(shí)如此,于是疑惑不解道:“那父汗是什么意思?有你們這些兒子在,難道讓年幼無知的我兒子忽必烈統(tǒng)一天下?我真想不明白了?!?/p>
托雷本也不甚了解,聽妻子一問,只好答道:“父汗或許是一時高興說了那么一句,但是父汗肯定聯(lián)想到了什么。父汗說這么一句不要緊,你看我那三個哥哥,臉色立刻變了,眼神都露出了兇光,像月光下的狼眼睛一樣?!?/p>
唆爾忽合塔尼有些吃驚,靠近了托雷嘆口氣:“唉,他們就這么敏感?像個狐貍似的,風(fēng)吹草尖它都激靈一下。太可怕了吧?”
托雷道:“你不了解,父汗年紀(jì)大了,這次西征回來,面色疲憊,明顯不如以前。舉一下忽必烈都吃不住,差點(diǎn)跌倒。我看支撐他的就是堅如巖石的意志力,而不是他的軀體?!?/p>
唆爾忽合塔尼道:“這我倒看出來了?!?/p>
托雷嘆了口氣道:“父汗征戰(zhàn)一生打下了這么大的地盤、五畜、城郭、金銀財寶,成為萬汗之汗,威勢功業(yè)如日中天,誰不羨慕?誰不想往?。俊?/p>
唆爾忽合塔尼聽出托雷話中有話,吃驚道:“你說有人盯上汗位了?”
托雷搖搖頭道:“憑父汗的威權(quán)和德望,眼下還沒有人敢,但是,父汗一旦讓長生天請走,風(fēng)暴必起于瞬間?!?/p>
唆爾忽合塔尼面露難色,自言自語后又拉著托雷道:“天啊,剛剛安定了幾十年,又要鬧騰不成?大王,你是父汗守灶的兒子,無論如何你的份額——草原、五畜、財寶、權(quán)勢都足夠我們一家享用了。你可不要卷入他們的爭斗,我求你了?!?/p>
托雷撫著妻子的手,緩緩閉上眼睛,這情形并非自己能夠決定的,只好一邊安慰她,一邊自語:“群狼爭食,誰能躲過,旁觀啊……”
那邊成吉思汗與夫人也遂坐在榻上的方桌前,也喝著奶茶,吃著羊肉,各種奶品、點(diǎn)心。身旁兩個女仆在左右侍候著。也遂呷了口茶放下碗,注視著成吉思汗欲說還休。成吉思汗察覺到了也遂的不安,便也放下碗,問道:“你這是怎么了?自昨晚就神不守舍的,你的心是不是讓鷹叼走了?”
“大汗,昨天你高興之余說了一句什么,還記得嗎?”
“我說什么了?”
“看你,忘了吧?”
“我忘了什么?”成吉思汗詭秘地笑道。
也遂有些著急,忙提醒道:“你舉起托雷的二兒子忽必烈說什么了?”
成吉思汗笑道:“你還當(dāng)真了。我哪能忘呢,我是對著長生天說的,我忘了就對不起長生天了?!?/p>
也遂表情嚴(yán)肅起來,說道:“你想起過這句話的后果了嗎?”
“想過,無非就是提醒子孫們,殺戮不是最好的辦法。人要有慈悲之心?!?/p>
“可我怕孩子們誤解了你的意思。”
成吉思汗見也遂深有顧慮,意味深長道:“全真教宗師丘處機(jī)隨我西征,給我講戒殺之理,戒殺是不可以的,但是適度是應(yīng)該的。多年來草原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fēng),熏染得子孫們血腥氣太濃,難得有忽必烈這樣的心。所以,我就說了那么一句?!?/p>
也遂道:“你倒是無意中說了一句,怕孩子們當(dāng)真呢。他們個個都那么勇敢。”
成吉思汗道:“也不全是無意。當(dāng)滅了西夏以后,進(jìn)入中原滅金和南宋,那里的人多得像螞蟻一樣,誰能殺得過來?我們要學(xué)會柔??!我看出忽必烈或許有這個心性?!?/p>
“大汗想得深遠(yuǎn)?!?/p>
成吉思汗剛想再說什么,卻被一口奶茶嗆住了,猛然咳嗽起來。侍女忙過來給他捶背。也遂心疼地說:“慢點(diǎn)喝呀,還信自己是年輕啊?你這個不服老的個性?!?/p>
成吉思汗道:“沒事,沒事了?!彪S即信手一揮,示意侍女們退后。
也遂見侍女遠(yuǎn)去,說道:“昨天,你舉起忽必烈放下時,搖搖晃晃的差點(diǎn)跌倒,一會兒,我叫醫(yī)師來好好看看吧。”
成吉思汗最不喜醫(yī)生給自己診病,忙道:“一時暈了一下而已,不必大驚小怪。這些醫(yī)師們往往小題大做,不知弄出啥來。你不必著急。”
也遂堅持道:“還是看看的好,人不服老不行啊。正好現(xiàn)在沒什么大事,借機(jī)好好調(diào)養(yǎng)一下,總不是壞事吧?!背杉己挂娨菜靾猿?,自己身體確實(shí)感到幾分不舒服,便對也遂道:“那也好?!?/p>
歲月讓成吉思汗變得深沉穩(wěn)重,也讓他的兒孫們變得靈動活潑。蒙哥、忽必烈、旭烈兀等人常常光著上身打鬧,阿里布哥則常常坐在一側(cè)看著樂。迎接成吉思汗回來后,蒙哥把忽必烈摁倒在地中,用拳擂他屁股,說道:“你個熊樣,舌頭上長了金蓮花,說話讓人喜歡。你沒給大汗?fàn)敔斔投Y物,為什么接受大汗?fàn)敔數(shù)拇笱??你說,你說?!?/p>
忽必烈咬著牙不吱聲。
旭烈兀過來拽蒙哥:“哥,也不是他自己要的,是大汗?fàn)敔斀o他的。你就別打他了?!?/p>
“那他把大雁給我,我就不打了?!?/p>
“忽必烈,你把大雁給他吧。”
忽必烈牙縫擠出一句:“不給。”
這時,一旁的阿里布哥喊道:“大雁我要?!?/p>
“閉嘴,連馬都上不去呢,還想分大雁肉。”蒙哥罵道。
沒想到阿里布哥“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旭烈兀見狀突然拿出刀對著蒙哥說:“你再打忽必烈,我就像扎鹿一樣扎你。”蒙哥一抬腳踢倒了旭烈兀,旭烈兀也哭起來。
這時,忽必烈一躍而起護(hù)住了旭烈兀,兩眼露兇光吼道:“你敢打弟弟,我跟你拼了?!?/p>
蒙哥睇視著忽必烈,忽然哈哈大笑,繼而指著忽必烈的鼻子道:“忽必烈你記住,我就需要你這樣狼一樣的眼光。否則,你像個綿羊似的,這樣會讓人欺負(fù)的。你連自己都保不住,不用說保護(hù)家族了?!焙霰亓一剡^頭去,不再理睬蒙哥,哄著小弟弟阿里布哥道:“不哭了,不哭了?!?/p>
不止蒙哥,就連父親托雷私下里也覺得忽必烈生性懦弱,需要鍛煉,便在見成吉思汗之前囑咐唆爾忽合塔尼,多讓忽必烈的教習(xí)官讓忽必烈練武藝和膽量。唆爾忽合塔尼雖不這么想,但想著多加練習(xí)也不是什么壞事,便找來教習(xí)官教忽必烈射鳥。大鳥飛來飛去的,忽必烈?guī)状味紵o法射中。等往前走了幾步,便射中了。
教習(xí)官又從鹿圈抓出一只鹿,放倒在地。用短刀豁開鹿前肚,伸進(jìn)右手,扣斷動脈,然后剜出一塊鹿心,血淋淋地托在手掌上遞給忽必烈道:“把這吃了。”忽必烈皺眉搖頭。教習(xí)官道:“你看我的?!闭f完把鹿心一口吸了進(jìn)去,伸出舌頭舔著手上的血,忽必烈皺著眉不吱聲。
這彪悍的性情為蒙古人所獨(dú)有,也因?yàn)檫@彪悍的性情,蒙古人南征北戰(zhàn)數(shù)年,幾無敗績。這一天,成吉思汗坐在帳內(nèi),思索著大軍下一步的去向,帳外聳立著高高的九足大旗蘇力德,周邊站著八名持長戟的武士,英武雄姿,震人心魄。
成吉思汗的御座靠北面南,上蓋著獅子皮。成吉思汗與夫人也遂并排坐在御座上。兩側(cè)左右排列坐著東西道諸王。左手是東道諸王即兄弟們,右手是西道諸王即兒子們。右手以術(shù)赤居首,依次是察合臺、窩闊臺、托雷,都著整齊的戎裝。
成吉思汗威嚴(yán)地說道:“東道各王和西道各王子們聽著,我自西征以來滅國二十余,開疆拓土有多大,只有長生天量得清。這次回草原故里,本來想修養(yǎng)幾年,享享天倫之樂,兒孫繞膝之福。但是,長生天不讓啊。它讓我有生之年繼續(xù)征伐。征伐無道啊。一國與一人一樣,應(yīng)該以誠信立于藍(lán)天之下。但是,西夏國王像狐貍一樣奸猾,原本答應(yīng)給我西征大軍三千匹戰(zhàn)馬,萬頭牛、羊,還有其他吃的,喝的。結(jié)果背信棄義,皮毛未給,讓我大軍差點(diǎn)陷于斷炊、斷糧、饑寒交迫之中。真是天煞的,欺我太甚啊!”
大帳悄無聲息,仿佛聽得見成吉思汗的回音。
此時,術(shù)赤忽地站起,說道:“父汗,不用勞您大駕,我率軍前去平了這個背信棄義的小人國。”
此話一出,身邊眾人也開始進(jìn)言。
察合臺也站起道:“父汗,我去吧。我保證半年內(nèi)提著他們國王的頭來見您?!?/p>
托雷道:“父汗,我留守故地,幾年沒有出征了,讓我去吧。”
“還是我去吧?!备C闊臺也站起。兄弟四人各不相讓。
此時,左手諸王也一起站起紛紛請戰(zhàn)。
見狀,成吉思汗揮了一下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你們都不要爭了,還是我自己去,滅不了這個三箭之地的小國,我心里像堵了駝毛一樣難受。我必須出這口惡氣。東道諸王們就不要去了,各守封地教育子孫。兒子們今冬各自做好準(zhǔn)備。春風(fēng)一吹,大雪開化,就進(jìn)兵西夏。”
眾人還想說什么,成吉思汗又揮手,眾人只好依次退出。
托雷剛從大帳處回來,就見到妻子唆爾忽合塔尼依次給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布哥哥兒四個整理著衣帽,邊整理邊說:“你們都仔細(xì)聽著,大汗?fàn)敔斠o你們賞賜從西域各國帶回來的戰(zhàn)利品,金銀珠寶、各種兵器、首飾、玩具等應(yīng)有盡有。讓你們各自挑選。我告訴你們,你們四個一人只拿一件東西,回來讓我查看,誰如果多拿了一件,馬鞭子侍候。聽清沒有?”
四兄弟雖然不解母親為何這般要求,但聽母親這么講,便一起回答:“聽清了?!?/p>
唆爾忽合塔尼微笑著,望著眼前的四個孩子,內(nèi)心感到欣慰和滿足,依次撫摸道:“那你們走吧?!?/p>
四兄弟蹦蹦跳跳來到成吉思汗大帳門口,還沒來得及進(jìn)去,就見到成吉思汗的孫輩男、女幾十名少年兒童從各處說說笑笑,打打斗斗,歡快地走來。很多孩子喊著:“大汗?fàn)敔斠o我們好東西了?!泵筛绲苄炙膫€與兄弟姐妹們打著招呼,依次走進(jìn)大帳內(nèi)。
成吉思汗與夫人也遂坐在御座上。大帳正中的一張大桌子上擺著耀眼奪目的金銀珠寶、兵器、玩品、首飾、器皿。孩子們高高興興地走進(jìn)來,在幾名近侍的帶領(lǐng)下排著隊(duì)一一走到成吉思汗跟前。
成吉思汗中指沾了羊油,輕輕點(diǎn)在孩子們的額頭上祝福道:“快快長大,得天之福?!?
蒙哥、忽必烈、旭烈兀走到跟前,成吉思汗微微笑著點(diǎn)了額,然后輕輕撫摸著阿里布哥的臉。
孩子們被祝福過后,成吉思汗說:“孫兒孫女們,你們各自挑選自己喜愛的物件吧?!?/p>
眾孩子們雖然出身名門,從小見慣了各種寶貝,但眼前眾多的稀奇物品還是深深吸引了他們。一群孩子像見了食物的狼一般跑向大桌挑選物品,托雷的四個孩子跟在了后面。
蒙哥走到跟前,一把抓起了一件雕金畫弓和插滿箭的魚皮箭袋,還想拿其他的東西,拿了幾件瞅瞅周圍,又放下了。忽必烈拿了一件很大的紅木佛珠,掛在弟弟阿里布哥脖子上。
“我不要這個,不要這個?!卑⒗锊几缯f道。
忽必烈只好拿下來掛在自己脖子上。
見阿里布哥亂抓一氣不知拿什么好,蒙哥挑了一把精美的短刀遞給阿里布哥,說道:“給你,這多好玩。”阿里布哥拿在手中,說道:“我還要?!?/p>
忽必烈拽了拽弟弟,貼著他的耳朵悄聲道:“你忘媽說的話了。”
阿里布哥撅嘴,不吱聲,只好望著旭烈兀在一邊挑選著長劍,和幾個孩子因?yàn)槟玫臇|西太多抱不動而撒得滿地都是。
成吉思汗坐在那里哈哈大笑,甚為滿足,也遂卻皺了一下眉。
成吉思汗站了起來,道:“孫兒孫女們,你們拿夠了,都站好,聽爺爺說話。我要給你們講講做人的道理。金銀珠寶、財富是好東西,但是,用金銀珠寶修飾打扮自己,不如用智慧和勇敢武裝自己。如果沒有意志、智慧、勇敢,我把草原五畜、宮帳、江河、軍隊(duì)都給了你,你一個也保不住,會讓人都搶了去。你們記住我的話。還有,你們個個像云雀百靈似的嘰嘰喳喳,吵吵鬧鬧,渾身都是舌頭。爺爺告誡你們,這吃肉的牙在嘴里,吃人的牙在心里。你們要練心志、心勁。懂了嗎?”
見孩子們似懂非懂,成吉思汗繼續(xù)道:“我都看見了,你們有的孩子太貪心,恨不得拿走了所有東西。這樣不好。你看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布哥一人只拿了一件物品,你們都要學(xué)他們,一人只留一件東西,其余的都放回原處。聽清了吧?”
蒙哥哥兒四個面露得意之色。其他孩子們互相瞅瞅,很不情愿地慢慢吞吞地把東西放回原處。
等孩子們走遠(yuǎn),成吉思汗對也遂道:“你看出什么了吧?”
也遂若有所思地說:“唆爾忽合塔尼教子有方?。 背杉己裹c(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贊同。
兄弟四人回到家,托雷和唆爾忽合塔尼正坐在榻上閑聊。見到父母,蒙哥哥兒四個迫不及待地拿出各自的賞品讓父母看。
蒙哥舉起弓箭說:“上次我把弓箭摔壞了,選了把弓箭,弦非常硬,是一把好弓?!?/p>
“拿過來我看看?!蓖欣椎?。
蒙哥走向前,把弓箭遞給托雷。托雷舒展長臂引了弓說:“是把好弓,蒙哥有眼力。忽必烈呢?”
忽必烈把佛珠遞給托雷,托雷皺了一下眉,不甚滿意道:“忽必烈,你怎么選這個?你是想出家當(dāng)喇嘛呀?”
“不,父汗,我想,其他物品我們家?guī)缀醵加?,就沒有這樣的東西。我就選了它?!?/p>
唆爾忽合塔尼插了一句,說道:“忽必烈選得對,我喜歡這東西?!?/p>
托雷瞪一眼忽必烈說:“男孩子帶這東西不倫不類,交給你媽,放起來吧?!焙霰亓抑缓冒逊鹬檫f給了媽媽。
旭烈兀拿出了長劍得意地笑著說:“父王,你看,多鋒利呀!”
托雷笑道:“選這么長的劍,能使得動嗎?我的阿里布哥呢?”
阿里布哥把短刀拿出來,托雷笑著把阿里布哥抱在懷里,對四兄弟說:“你大汗?fàn)敔敹冀o你們說什么了?”
“說我們四個每人只拿了一件東西是好樣的。拿多的,罵他們太貪?!泵筛鐡尩?。
托雷和唆爾忽合塔尼相視而笑,隨即放下阿里布哥,說道:“好了,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休息?!?/p>
四人剛走遠(yuǎn),托雷說道:“夫人,忽必烈性格內(nèi)斂,顯出綿弱,父汗怎么就說他得一統(tǒng)天下呢?我有點(diǎn)想不明白,這與我父汗的性格不符?。俊?/p>
雖說天下知子莫若父,但母子同心,其利斷金。唆爾忽合塔尼平日里為人和善,但對孩子的管教卻從不怠慢,她深知幾個孩子的秉性,雖然幾個孩子還小,但已經(jīng)顯露出他們成年后的性情,尤其那忽必烈,只是托雷平日忙于公務(wù)無暇顧及孩子們,對這幾個孩子不如自己了解,便笑著說道:“你呀,每天忙于政務(wù)、軍務(wù),沒有時間觀察孩子,你慢慢會看明白的?!蓖欣卓戳丝雌拮?,信任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言語。
此時的成吉思汗正與也遂夫人坐在睡榻上相談。
也遂嘆氣道:“大汗,您真的決定又親征了?”
“有什么不妥嗎?”
“大汗,您年紀(jì)這么大了,怕你身體吃不消??!”
“我還不老。”成吉思汗斬釘截鐵道。
也遂太了解眼前丈夫的脾氣了,他是個從來不會服輸?shù)娜?,只是每個人都會老,這是天命,而天命難違,哪怕他是萬人敬仰的大汗。
想到這,也遂勸道:“大汗您有四個英雄的兒子,他們個個都能帶兵打仗,還有那么多的千戶長和軍隊(duì),為什么非要再去征戰(zhàn),消耗自己年邁的身體呢?”
成吉思汗道:“你不要再說了。我已經(jīng)離不開馬背了?!?/p>
也遂眼圈發(fā)紅,欲止又言:“我有句話憋在心里有些日子了,想說又不敢開口。”
成吉思汗有些吃驚地睇視著也遂:“今天,你怎么了?你是我的夫人,有什么話還瞞著我嗎?”
“不是的,我怕您聽了不高興?!?/p>
“只要是真心話,不高興也得聽??!你說吧?!?/p>
“大汗,您只想到越高山渡大水,征服平定諸國,但是,您不想想,天下有生之物皆有生必有亡,您大樹一樣的身軀一旦傾倒,對蕓蕓眾百姓,在您四個英杰兒子中,將委以誰繼大位呢?你難道過去一點(diǎn)都沒有想過這件事?”
“怎么能不想呢?!背杉己挂惑@,旋即又平靜下來陷入沉思,良久才說:“也遂,你說的是逆耳之言,但是,我能接受。是啊,我該考慮這件事情了,我是千思萬想也想不明白呀。你剛才講四個英杰之子,是對的,正因?yàn)樗膫€都是英杰……所以……”
“那,索性選長,術(shù)赤吧。”
“他……”
“你是懷疑他的身世?你怕他三個兄弟不服?”
“是啊,尤其是察合臺。立術(shù)赤,察合臺會跳起來。我死后,必然手足相殘。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p>
也遂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同意丈夫的看法,提醒道:“我看托雷能征善戰(zhàn)又識大體,不可以嗎?”
“他是最小的,我怕他鎮(zhèn)不住三個哥哥?!?/p>
“察合臺呢?”
“他萬萬不可,性格剛烈,心性促狹。統(tǒng)馭一方還可,不堪當(dāng)大任?!?/p>
“那只有窩闊臺了?!?/p>
“窩闊臺性情寬仁可以考慮,但是,他的孩子們,沒有一個趕上托雷孩子的。我怕他以后又生變亂。哎,真是人無法做好百年之慮啊?!?/p>
“是啊,所以,不必想那么遠(yuǎn)了?!?/p>
成吉思汗望著妻子,不再多言,只是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自從那天成吉思汗無意間說出忽必烈有大汗之相后,滿營帳都在議論此事,究竟是誰能夠接下成吉思汗的位子。術(shù)赤雖貴為長子,但身世問題始終難以服眾,他自知如此,便將繼任的希望轉(zhuǎn)移到托雷身上,但他并不知道托雷的想法,便叫來托雷商議。
術(shù)赤直來直往,見托雷便說道:“汗宮中傳出秘聞,父汗要選立汗位繼承人呢?!?/p>
“我也有所耳聞,但是,父汗身體還健康,不應(yīng)著急吧?!蓖欣渍f道。
“托雷,不必瞞著哥哥。你是我最小的弟弟,自小我最疼你,我背你滿草原跑,你沒少在我背上撒尿。你應(yīng)該跟我同心?!?/p>
托雷不解其意,以為術(shù)赤自己想接替父位,便說道:“大哥,你既然這么說,我一定支持你當(dāng)繼位者?!?/p>
術(shù)赤見托雷難察其心,無奈地說道:“咳,我不是這意思,你是最聰明的人。你最清楚,我不可能,察合臺這一關(guān)就沒法兒過?!?/p>
“那你的意思是?”
“我推舉你當(dāng)繼位人,你本來就是守灶的兒子?!?/p>
托雷一驚,沉思片刻道:“大哥,這恐怕不行。我最小,我怎么能越過我三個哥哥呢?我不可。”
術(shù)赤騰地站起來手指著托雷:“托雷,你在這關(guān)鍵時刻,就像刺猬一樣縮進(jìn)皮里,不想露頭了?難道你讓察合臺當(dāng)汗,受他的氣不成?”
托雷無奈地?fù)u搖頭,說道:“都是我的親哥哥,我怎么辦???干脆讓父汗定奪吧。他定誰,就是誰?!?/p>
術(shù)赤見托雷無意其位,自己再勸說也是徒勞,索性不再勸說,只留下一句:“托雷,你真讓我寒心?!?/p>
隔了幾日,術(shù)赤覺得托雷能夠回心轉(zhuǎn)意,便再次叫托雷詳談,術(shù)赤道:“父汗說你兒子忽必烈將來必得一統(tǒng)天下,這是說給你聽的,你為什么執(zhí)迷不悟呢?”
不想,托雷心意堅決,回道:“大哥,你不要再逼我了好不好?我不想父母還都活著的時候,兄弟手足相爭,難道我們還不如一群狼嗎?”
術(shù)赤站起來盯住托雷半晌,然后頹坐在那里閉上眼良久,終于無奈地?fù)]揮手,示意托雷離開。
到了晚上,托雷與夫人唆爾忽合塔尼聊起了白天術(shù)赤和自己交心的話,唆爾忽合塔尼聽完托雷所說,略有怪意道:“你這么說,太傷大哥心了。本來,他的身世之謎,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而且,你不是多次說過,術(shù)赤自小最疼你。你怎么就那么傷人啊,還說出狼來了。誰成了狼,術(shù)赤大哥也不會成為狼?!?/p>
托雷本想聽妻子勸慰,不想惹來嗔怪,便不耐煩道:“好了,我都心煩意亂的,你嘮叨沒完?!彼魻柡龊纤嶂缓米】诓徽f。她并不清楚,關(guān)于繼位的問題,托雷有自己的想法,只是不愿表露,退讓有時候是一種智慧,爭搶的最后結(jié)果可能是多敗俱傷。窩闊臺的想法和托雷相似,只是他的夫人乃瑪真秉持著一己之見,在丈夫與幾位兄弟間不斷尋找上位的可能。
關(guān)于忽必烈接任的傳言并沒有影響他游玩的興致,難得蒼茫的草原上還有一座廟,雖是破舊,終究與氈帳有別,引起了忽必烈強(qiáng)烈的樂趣。那廟門前冷冷清清,廟內(nèi)的中原佛教宗師海云法師著袈裟,脖子上掛著佛珠,身后跟著兩個徒孫,剛好撞見了領(lǐng)著幼弟阿里布哥的忽必烈兄弟二人。
“阿彌陀佛,二位汗孫要去哪里?”
“到你廟里玩?!焙霰亓宜斓卮鸬馈?/p>
“阿彌陀佛,汗孫難得有這個慈性慧心,好,我領(lǐng)你們二位汗孫拜佛。”
轉(zhuǎn)身對兩個徒孫說:“你們先去,我有事去不成了。明日再去拜會?!眱蓚€徒孫雙掌合十施了佛禮,便離開了。
寺廟簡陋冷清,三五個僧人默然站在各處,很驚喜地看著這二位汗孫。海云法師對徒子們說道:“你們都過來認(rèn)識認(rèn)識?!?/p>
幾位僧人走到跟前來,都雙掌合十口念:“阿彌陀佛!”
海云法師說道:“這二位就是成吉思大汗的孫子,托雷大王的兒子忽必烈、阿里布哥,是我們的大施福主?!闭f完便領(lǐng)著忽必烈、阿里布哥到大雄寶殿里。忽必烈和阿里布哥十分好奇地瞅著僧人們。
大雄寶殿也只有三間房子大。正中靠北面南是一尊釋迦牟尼塑像,像前燒著香,并沒有什么善果之類的供品。忽必烈瞪大眼瞅著佛像,阿里布哥東張西望。
海云法師道:“汗孫,這位便是我們佛教創(chuàng)立佛,釋迦牟尼。”
忽必烈好奇道:“他不是蒙古人,也不是漢地人嗎?那你們?yōu)槭裁垂┧???/p>
海云法師道:“汗孫聰慧,他是西域天竺國佛。佛是天下最大智慧者,佛講慈悲為懷,普度眾生,救苦救難。人類的苦難太多,所以,我們信仰供奉佛?!?/p>
“噢!”忽必烈并不能完全理解海云法師的話,便隨口應(yīng)聲道。
海云法師想起一件事,便屈身問忽必烈:“我聽說,汗孫在大汗賞品里只選了佛珠,是嗎?”
忽必烈道:“是啊?!?/p>
“汗孫能否給老衲說說為什么嗎?”
“那東西,我們家沒有啊?!?/p>
“你喜歡?”
“喜歡?!?/p>
海云法師聽完便摘下項(xiàng)上的佛珠遞給忽必烈,說道:“難得你喜歡,我把這也給你?!?
忽必烈搖搖頭說:“不要了,我已經(jīng)有一個了?!?/p>
海云法師面露笑容,道一聲:“阿彌陀佛!”便領(lǐng)他們出來。
剛出大殿,阿里布哥一屁股坐在臺階上,說道:“我累了,哥哥背我?!?/p>
海云叫來一和尚,阿里布哥卻踢了一下和尚,說道:“不讓他背,頭上沒毛像禿鷲一樣,怪嚇人的?!?/p>
海云法師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只見忽必烈蹲下身,阿里布哥上了忽必烈的背上,喊道:“啊,好啊,快跑。”
兩人出了廟,天已經(jīng)快黑了。忽必烈擔(dān)心家人著急,背著已經(jīng)在背上睡著阿里布哥急匆匆走著。唆爾忽合塔尼因?yàn)楹霰亓液桶⒗锊几缇贸鑫礆w,早已派出十幾名侍衛(wèi)騎著馬在草原上尋找,卻始終沒有兩人的訊息,急得在帳門外不住踱步,嘴里不住念叨著:“怎么還沒回來,萬一遇到狼可怎么辦……”
托雷在一旁安慰道:“忽必烈都十一歲了,斗不過一個狼,那他白活了。再說,我們已經(jīng)派出人馬去找了?!彼魻柡龊纤嵋廊恍募比绶?,不住踱步帳門外,眼睛卻一直盯著忽必烈和阿里布哥出走的方向。
忽必烈正背著阿里布哥小跑,忽然感覺到身后有些異常,剛轉(zhuǎn)過身,卻見到一只狼撲了上來,一口咬住了阿里布哥的屁股。忽必烈摔倒在地,一骨碌爬起來,從狼嘴里奪回阿里布哥,挺起短刀緊緊地護(hù)住了弟弟。
遠(yuǎn)處大隊(duì)人馬大聲呼喊著兩人的名字,忽必烈一心護(hù)著身后早已嚇怕的弟弟,絲毫沒有聽聞,只死死地拿刀與狼狠狠地對峙著。
二、窩闊臺繼定汗位 忽必烈護(hù)弟挨鞭
草原上遇見狼本是常事,這已經(jīng)成為蒙古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不與狼狹路相逢在很多蒙古成年人看來甚至還不算一個真正成熟的男人。遇狼殺狼,是蒙古人的天性。也因?yàn)檫@一點(diǎn),托雷并沒有太把兄弟二人久出未歸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哪怕兄弟倆遇見了狼。如果兩人連一只狼都打不過,那么他們也不配做大汗的孫子。不過,忽必烈兄弟二人年歲尚小,尤其那阿里布哥貪玩而怯懦,只有忽必烈一人敢與狼對峙,想到這,唆爾忽合塔尼突然大喊一聲:
“備馬,快備馬!”
侍衛(wèi)們迅速牽來一匹駿馬。
此時托雷從帳內(nèi)出來,看見妻子神情慌張,便問道:“夫人,你要干什么?”
“我找兒子去?!彼ο逻@句話,也來不及聽托雷再說些什么,唆爾忽合塔尼跨上馬飛奔而去,幾名侍衛(wèi)緊緊跟了過去。剩下托雷在一旁自言自語道:“女人就是沉不住氣?!?/p>
而在草原的另一側(cè),忽必烈依然與狼對峙著。假使是忽必烈一人還好,偏偏身邊還跟著弟弟,自己免不了分身分心,與狼的交手難免就會落下風(fēng)。忽必烈正想著,那狼突然一躍而起,咬住了忽必烈的右腳,忽必烈“啊”的一聲,舉刀向狼頭砍去,狼仍咬住不放。忽必烈忍痛再砍,狼終于松了口,一點(diǎn)點(diǎn)倒退著離開兄弟倆。
忽必烈已大汗淋漓,忍著劇痛,咬著牙跪在那里,扒開阿里布哥的褲子,往他傷口上撒尿。這是草原上療治傷口的最簡潔途徑,人們生長在草原上,總是能夠從自然處獲得最簡單有效的生存本領(lǐng)。尿觸碰到阿里布哥的傷口,疼得他“哇哇”哭了起來。忽必烈又用嘴吸傷口,往外吐臟東西。剛一抬頭,竟然看見一群狼向他們圍來。一只狼勉強(qiáng)可以對付,可是這一群狼,就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忽必烈再勇敢,也被這陣勢嚇得面如土色。
狼群的合圍越來越小,忽必烈把弟弟阿里布哥緊緊壓在身下,阿里布哥嚇得不敢出聲。忽必烈做好了誓死也要砍死幾條狼的準(zhǔn)備,只是弟弟的性命不知還能不能保得住。刀已經(jīng)緊緊握在手里,對準(zhǔn)了頭狼的腦袋,就在這萬分危急之刻,唆爾忽合塔尼和侍衛(wèi)們的馬隊(duì)沖了過來。
狼群見狀四散奔逃,侍衛(wèi)們追趕著一陣砍殺。
唆爾忽合塔尼跳下馬,抱住了倆兒子,二人終于忍不住,同時哭出了聲來。
唆爾忽合塔尼將忽必烈、阿里布哥帶回了家,讓兩人躺在榻上,由醫(yī)師為他們治傷,托雷和唆爾忽合塔尼站在一側(cè)。醫(yī)師先看了阿里布哥的傷,涂上了藥說:“傷得淺,不要緊?!苯又洲D(zhuǎn)過身,捏捏揉揉忽必烈的傷腳說:“傷著骨頭了?!?/p>
唆爾忽合塔尼急問:“有大礙嗎?”
醫(yī)師:“需要點(diǎn)時日治療?!?/p>
托雷命令中帶著乞求道:“你可要治好我兒子啊,不得馬虎。”
醫(yī)師:“大王放心,我一定精心治療?!?/p>
托雷并沒有想到,兩個兒子竟然會遇見狼群,幸好妻子帶著侍衛(wèi)及時趕了過去,不然,現(xiàn)在兩個兒子早已經(jīng)身在狼腹,想到這,后背竟然滲出一絲冷汗來。他搖搖頭,終于意識到自己這次實(shí)在有些粗心大意了,好在兩人沒事,自己稍稍有些安慰,可是這心里依舊不安生,想到父親成吉思汗那里還不知情,便命侍衛(wèi)過去匯報。
成吉思汗與夫人也遂在吃早點(diǎn),進(jìn)來一名侍衛(wèi)報告:“大汗,托雷王處來人求見?!?/p>
成吉思汗:“讓他進(jìn)來吧?!?/p>
也遂說道:“大清早的不知什么事?大汗還沒吃完呢,讓他等一會兒吧。”
成吉思汗反倒是說道:“這么著急來人,肯定有要緊事,讓他進(jìn)來吧。”
托雷的侍衛(wèi)進(jìn)來跪下,把昨晚忽必烈兄弟倆草原遇險的事情說給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一驚,忙問道:“啊,咬得重不重?”
侍衛(wèi)答道:“咬在二汗孫的腳上比較重,咬在四汗孫的屁股上還較輕?!?/p>
成吉思汗聽完侍衛(wèi)的話,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說道:“咬得倒不是要害地方。草原上被狼咬沒什么大不了的,好好醫(yī)治。好在狼牙沒有毒,不像狗牙?!?/p>
說完示意侍衛(wèi)下去,侍衛(wèi)叩了個頭退了下去。
也遂忙道:“忽必烈腳傷重,一旦瘸了怎么辦?”
成吉思汗笑著說道:“有馬騎,有車坐,瘸了又如何?瘸腿,不缺腦子就不怕?!币菜炻牰讼彝庵?,不再說什么,給成吉思汗又添了些飯菜。
到了晚上,成吉思汗與夫人也遂坐在榻上閑聊,不免又說起了繼位的事情。成吉思汗告訴也遂,自己已經(jīng)跟東部諸王弟弟告信去了,半個月后召開大呼里勒臺(大會議)面議汗位繼承人選。也遂擔(dān)心天高路遠(yuǎn),東部諸王未必能夠來到,成吉思汗笑著說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多一個人多一張嘴,少一個人少一張嘴。東道諸王兄弟中只要我守灶的老弟帖木格不扎毛,問題就好辦。我知道,他一向跟術(shù)赤好,怕他跟術(shù)赤一起發(fā)難。”
見也遂擔(dān)心事情到時不好控制,成吉思汗安慰道:“我明日召見帖木格。汗城駐軍兵馬大都握在他手中啊。我先撫撫他的心?!?/p>
也遂依然不放心,輕聲說道:“是啊,應(yīng)該先撫撫他的心。別到時候弄出亂子來。”
成吉思汗笑道:“只要我活著,他們還不敢?!?/p>
確定繼位人選的日子終于到了,成吉思汗議事大帳外,怯薛軍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持戟站立外,一隊(duì)隊(duì)的游動隊(duì)和馬隊(duì)往來巡視,戒備森嚴(yán)。議事帳內(nèi),成吉思汗與也遂夫人坐在御座上,著整齊的汗服,莊嚴(yán)齊整。御座階下右邊是四汗子西道諸王,左邊是兄弟東道諸王,緊接著是四駿、四狗各萬戶長、薩滿國師等。忽必烈腳傷未痊愈,但是大汗命難違,只好拄著拐杖站在蒙哥身邊。
成吉思汗揮一下手道:“東西道各宗王、四駿、四狗各萬戶長、薩滿國師,還有,今天我特意叫我的十歲以上的汗孫們也來了,讓他們也聽聽,感受感受。我給你們很多人說過了,明年春風(fēng)化雪,我再次親征西夏。也遂夫人提醒了,有生之物無常,大樹一樣的身軀倒塌以后,由誰來統(tǒng)馭偌大汗國和萬族萬民,讓我早做打算。所以,今天召開呼里勒臺,讓各位議一議。我們乞彥部歷來以勇者賢者為尊為汗。如今汗位的繼承人依然以勇者賢者為之。大家開議?!?/p>
場內(nèi)靜默了片刻,成吉思汗瞅了瞅臺下左右,場內(nèi)依然肅靜。成吉思汗咳嗽了一聲,示意眾人應(yīng)該發(fā)言了。靜默,本不是蒙古人的天性。
成吉思汗的最小的弟弟東道諸王之一帖木格站了起來,說道:“大汗,我來先說。我們乞彥部孛爾只斤氏在凄風(fēng)苦雨中拼死拼活平定了九種語言的諸多部落建立了蒙古汗國。當(dāng)時,我們共舉大汗為蒙古汗國的固爾汗。大汗是我們的長兄。長兄為汗,長生天的意志。現(xiàn)在大汗的四個汗子中術(shù)赤為長,術(shù)赤繼位,長生天護(hù)佑。這還有什么異議嗎?”
說完,帖木格環(huán)顧左右坐了下來。
右手的察合臺早已經(jīng)坐不住了,站起來大聲說:“在座的各位心里都清楚,術(shù)赤不是我孛爾只斤的血種,他當(dāng)了汗,我們黃金家族的汗位不是移到了他人之手嗎?議論術(shù)赤繼承汗位是我們孛爾只斤家族的恥辱。他決不能繼任大汗?!?/p>
還沒聽完,術(shù)赤已是氣憤已極,騰地站了起來指著察合臺怒斥:“察合臺,你烏鴉嘴,父汗在上,你敢污蔑我。”
察合臺道:“你就不是我們家族的高貴血統(tǒng)。在座的誰不知。你們都說說。是不是……”
術(shù)赤終于按捺不住心里的憤怒,一把拿住察合臺的衣領(lǐng),轉(zhuǎn)身把他摔倒在地,舉拳便打。站在末尾的蒙哥、忽必烈等人驚得目瞪口呆,成吉思汗沉默不語。窩闊臺和托雷二人趕緊上前把二人分開,兩人掙扎不休,依然平息不下去。
此時,帖木格大王按刀柄大喊:“察合臺,你太無禮了,怎么這樣說話。你們快坐下!”
成吉思汗清了清嗓子,術(shù)赤、察合臺立刻停了手,咚地跪在了大汗前,窩闊臺和托雷二人也跟著跪在了兩個哥哥的身后。
成吉思汗揮了一下手,鄭重地說道:“在座的凡帶了耳朵的都給我聽著。術(shù)赤難道不是我的親兒子,察合臺、窩闊臺、托雷三個人的親哥哥嗎?今后誰也不準(zhǔn)再議論這件事。術(shù)赤你們四個聽著,你們手足兄弟,你們先說說,你們四個中推誰繼承汗位?”
察合臺依然搶先發(fā)言,說道:“既然術(shù)赤是我親哥哥,那我和術(shù)赤一起舉三弟窩闊臺繼承汗位。”術(shù)赤憤然和凄然交織,側(cè)身盯著察合臺。
成吉思汗道:“術(shù)赤,你呢?”
術(shù)赤猶豫一番,然后轉(zhuǎn)臉過來:“我舉窩闊臺?!贝藭r,帖木格站起來欲要說話,成吉思汗以十分低沉而威嚴(yán)的語氣說道:“帖木格坐下。”帖木格無奈,只好坐下。
成吉思汗轉(zhuǎn)頭向托雷問道:“托雷,你呢?”
托雷早已經(jīng)想好,說道:“我也舉三哥窩闊臺?!?/p>
成吉思汗又轉(zhuǎn)向窩闊臺,問道:“你自己呢?”
窩闊臺心內(nèi)早已經(jīng)樂開了花,卻說道:“兒子一切聽命于父汗裁定。父汗的意志便是長生天的意志。”
成吉思汗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良久,然后睜開眼,坐直了身體朗聲道:“東西道諸王,四駿、四狗各萬戶長、薩滿國師都聽著,大蒙古汗國大汗位繼承人就是窩闊臺?!?/p>
大帳里頓時靜寂無聲。
成吉思汗掃視階下左右,停了片刻又說:“窩闊臺以后,他的子孫不肖,鮮草裹著牛不吃,肥油涂著狗不聞,難道我的其他子孫中沒有賢能者嗎?”眾人似乎還沒有聽懂這句話,成吉思汗輕聲吐了一口氣說道:“都退下吧?!?/p>
汗位的事情就此算是有了結(jié)果,這在蒙古草原中算是極為重大的消息。不過,海云法師并不特別關(guān)心,倒是忽必烈的傷勢讓他掛念,于是趕著自己有空,領(lǐng)著兩個徒子去看望忽必烈。不想,剛走到門口卻被侍衛(wèi)攔住,海云法師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請稟告四王爺,小僧海云聽說二王子的傷還未痊愈,我這里有中原帶來的良藥,小僧也略知醫(yī)藥,求王爺讓我探視二王子。”
唆爾忽合塔尼夫人聽見海云法師來見,趕忙相邀。托雷不喜歡忽必烈和法師走得太近,便說道:“啊,海云和尚,他來干什么?”
“說是給二王子看傷?!笔绦l(wèi)回答道。
托雷本想拒絕,聽到原是為忽必烈的傷勢而來,便改變了注意,說道:“那讓他進(jìn)來吧。”
忽必烈拄著拐正在帳中走來走去,見托雷領(lǐng)著海云法師進(jìn)來,忙說道:“父王,海云法師?!?/p>
托雷道:“海云和尚要給你看看傷,你躺在榻上?!?/p>
海云打開包扎,驗(yàn)看著傷,發(fā)現(xiàn)腳面已經(jīng)紅腫,輕輕用手指摁了一下紅腫處。忽必烈皺眉咧嘴,忍不住喊疼。
海云法師皺一下眉,說道:“罪過,罪過!已經(jīng)化膿了,不把膿擠干凈,恐怕這條腿……”
托雷著急了問:“會怎么樣?”
海云用眼示意托雷不要問,轉(zhuǎn)頭跟忽必烈說道:“二王子,我把你腳上的膿擠出來,會很疼的,你受得了嗎?”
見忽必烈點(diǎn)了點(diǎn)頭,海云叫倆徒子上榻上摁住了忽必烈的上身,又叫侍兵們端來了兩銅盆熱水給忽必烈清洗著傷口,然后擦干凈,打開醫(yī)包拿出一柄小刀,用布擦了擦,示意兩個徒子摁住了。
海云法師迅速地在傷口紅腫處劃了個十字,忽必烈的全身激烈抖動著,兩個徒子摁得死死的。海云用兩手一擠,血膿從劃開處涌出來。海云使勁擠了一陣后,用濕布擦了一遍,見還是沒有干凈,便俯下身,嘴對著傷口處,吮吸著膿血,一口口吐在盆里,只剩下被驚呆了的托雷站在一旁。
海云法師吸畢,漱了幾次口,用手指摁了摁傷處,說道:“這次毒膿都出來了。”
看罷這一切,托雷內(nèi)心激動不已,趕緊向海云施禮道:“感謝和尚,你這是對我兒子有再生之德呀!將來忽必烈一定要報答您?!?/p>
海云法師也雙手合十還禮道:“阿彌陀佛,救苦救難是佛的旨意,求何報答。將來二王子佛心慈悲,救生靈于苦難之中,吾愿足矣?!?/p>
沒過多久,一場大雪突然降臨,鵝毛般漫天飛舞,草原沉浸在一片混沌之中。術(shù)赤和托雷二人坐在榻上夾桌飲酒相談。術(shù)赤舉起酒杯語言凄然地說道:“老弟,這次離別不知有沒有再見的日子。我今夜叫你來,就是為了說說我的想法?!?/p>
托雷道:“大哥什么想法?”
術(shù)赤凄然道:“你想想,那天大會的情景,察合臺齜著狼牙恨不得把我吃了。我的心涼透了。父汗雖然明確了我的身份,但是,我看出他也是無奈呀!所以,這次出征后,我無論如何要回到我的欽察草原,今生今世再不東顧?!?/p>
托雷驚道:“大哥,你為什么呀?察合臺對不起你,還有窩闊臺和我呢。你不要這樣好不好?”
術(shù)赤搖頭:“我的出身之疑壓得我透不過氣來,這些人、這塊草原傷透了我的心。我?guī)е业淖訉O離開這屢屢往我心尖上扎刀的地方,過一個心神安然的日子。而且,更不能讓我的子孫們因?yàn)槲姨Р黄痤^來,同我一樣接受魔鬼的折磨?!?/p>
托雷聽著滴下淚來哽咽著:“大哥,我知道你內(nèi)心深處的痛苦,我想幫你,但是我治不了你心靈的創(chuàng)痛。”
術(shù)赤喝了一大杯酒,放下杯,眼神堅定地看著遠(yuǎn)方,對托雷說道:“窩闊臺繼位已成定局。但是,你看他的幾個兒子沒有一個像樣的,長子貴由體弱多病外,心胸狹隘,不堪大任。其他幾個也看不出有什么。和你的四個兒子沒法比。而且,父汗那天大會最后說的意思很明白,將來窩闊臺的子孫鮮草裹著牛不吃,肥油涂著狗不聞的話,其他的子孫可以取而代之。你是守灶的兒子,你掌管著汗城領(lǐng)地的軍政大權(quán),到時候,你最有勢力和資格爭大汗位。你考慮手足之義不便動作,你可以讓你的兒子去爭。我看出父汗很喜愛忽必烈,而且,他說的話很有深意。窩闊臺以后,你如果有此意,那時,如果長生天沒請我回,我?guī)Фf兵馬回來支持你。如果我死了,我讓我兒孫們帶兵馬過來支持你。你知道,我二兒子拔都是一頭獅子,他和蒙哥又好。他們聯(lián)起手來大事可成。這些天多讓拔都、蒙哥、忽必烈一起玩?!?/p>
托雷聽后大吃一驚,忙說道:“大哥,你喝多了?!毙g(shù)赤說道:“我是喝多了,才跟你說著沒心沒肺的話,你好自為之吧?!?/p>
等回到自己的營帳,托雷想起大哥的話,再也不能入睡了,事情發(fā)展到這種地步,將來難免會有一場爭斗,就是自己再不愿意,也免不了別人主動挑釁。自己倒是可以忍讓,可是孩子們該怎么辦,想到這,忽然覺得大哥的話沒錯,幾個孩子一定要攜手同心,不能疏遠(yuǎn)了。這想法一旦在心里扎了根,托雷下意識地常常把蒙哥、忽必烈、拔都等人放在一起,鼓勵他們一起玩,幾個孩子童心未泯,射箭、拔河、賽馬……也玩得不亦樂乎。
西征的日期又要到了,臨行前,成吉思汗特意把托雷叫到跟前,囑咐道:“讓你的兒子們,加緊學(xué)習(xí)汗國文字。汗國文字創(chuàng)制推廣二十余年,要它成為學(xué)問,必須從我們孛爾只斤家族做起呀。我要我們的子孫后代都懂得文字,不僅懂汗國文字,還有學(xué)會其他的文字。在國學(xué)館設(shè)漢文課,先讓耶律楚材教授漢文。我?guī)走M(jìn)幾出漠南漢地,知道那里人口眾多又以種田為生,那里的人尊儒佛道。耶律楚材、丘處機(jī)、海云等都給我講過,這些地方的治理必須隨其俗啊。你呀,多讓你的兒子們接觸一些中原儒教、佛教、道教的人,將來會有用的。以少統(tǒng)多必統(tǒng)其心啊。不懂得他們的文字,不懂得他們習(xí)俗,怎么統(tǒng)領(lǐng)那么多人?”
見拖雷已諳其道,成吉思汗轉(zhuǎn)念問道:“忽必烈的傷怎么樣,明天早晨出征儀式前,你領(lǐng)你四個兒子進(jìn)汗帳見我?!?/p>
等回到自己的營帳,托雷與夫人唆爾忽合塔尼坐在榻上,對蒙哥、忽必烈、旭烈兀、阿里布哥說道:“大汗明日又要出征了,蒙哥跟著走。蒙哥,你要聽大汗的話,還有三位叔伯的調(diào)遣,尤其是三伯的。不要憑性子亂來。”
蒙哥道:“記住了?!?/p>
托雷又跟忽必烈說:“我原來并不支持你跟那些佛道之人來往。大汗有話,跟儒、佛、道的人來往,將來有用。今后我允許你跟海云和尚交往,而且,他給你治過傷,是個好人。還有,領(lǐng)著旭烈兀、阿里布哥兩個弟弟好好學(xué)習(xí)汗國文字和漢人文字,不要荒廢了學(xué)業(yè)。今后,我還要請教師教其他文字。”
忽必烈笑著說道:“記住了。”
窩闊臺雖然被確定為大汗的繼承人,但父死子繼的傳統(tǒng)在蒙古并沒有得到所有人的認(rèn)可,兄終弟及的習(xí)俗依然存在。尤其是成吉思汗最后那番話,讓窩闊臺尤其是他夫人乃瑪真心里不是滋味。當(dāng)晚,二人坐在榻上相談,乃瑪真對窩闊臺說道:“大汗最后還說了一句話什么鮮草裹、肥油涂著。我聽著不舒服。誰孩子會鮮草裹、肥油涂著都不中用了。這是父汗話里藏著話。”
窩闊臺心知肚明,但妻子這般膚淺,讓他覺得還是不理她為好,便說道:“你呀,別那么敏感了?!?/p>
乃瑪真道:“我最擔(dān)心的還是托雷一家?!?/p>
“托雷是我弟弟?!?/p>
“哼,這樣的事,只有親兄弟之間爭,別人想爭還插不上手呢?!?/p>
“那你想讓我怎么辦?”
“我出個主意你聽不聽。”
“你說說看。”
“這樣,你以繼承人和哥哥的身份把托雷的二兒子忽必烈收養(yǎng)在身邊,借此機(jī)會控制他們一家?!?/p>
窩闊臺沉思良久,覺得這是一個辦法,可是又實(shí)在有些卑劣,便說道:“容我再想想?!?
乃瑪真見窩闊臺猶猶豫豫,有心答應(yīng)又下不了決心,便說:“你同意了,這件事你不用插手,我去跟唆爾忽合塔尼說。到時等大汗和你們一出征,我就去找他們。我知道怎么辦?!?/p>
窩闊臺隨軍出征的第二天,乃瑪真就忍不住內(nèi)心想法的慫恿,早早帶著四個侍女徑直去找唆爾忽合塔尼,見唆爾忽合塔尼在做針線活兒,便“呦”了一聲說:“做針線活兒呢,我看看?!?/p>
唆爾忽合塔尼放下活兒,忙說:“嫂夫人請上座。”
乃瑪真拿起唆爾忽合塔尼縫的衣服“嘖嘖”贊嘆道:“妹子心靈手巧,看這縫的細(xì)細(xì)密密,平平滑滑的?!彼魻柡龊纤嵝χf道:“閑著沒事,縫兩針??旖o夫人敬茶?!?/p>
等侍女端來了茶,乃瑪真揮了一下手,示意她們都出去,等侍女們都走遠(yuǎn)了,乃瑪真說道:“咳,我們一家能攀鞍上馬的男的都打仗去了。哪兒像你們一家,老老少少守在一起,多幸福啊?!闭f著竟掩面哭了起來。
唆爾忽合塔尼心想,丈夫、孩子都出征去了,只剩下一個女人在家守著實(shí)在是可憐,于是勸道:“嫂夫人,你別傷心,你家孩子不在身邊了,還有其他兄弟的孩子在汗城呢。不是跟你孩子一樣嘛。你想孩子了,就過來逗他們解悶。”
乃瑪真想著這可是你說的,便擦著眼淚說:“你說的是真心話?”
唆爾忽合塔尼說:“是真心話。”
乃瑪真誘騙道:“我怕你舍不得你孩子?!?/p>
唆爾忽合塔尼不知道乃瑪真的真正意圖,便說道:“這是什么話,自己的親嫂子,有啥舍得舍不得的?!?/p>
乃瑪真趕忙說道:“那,那你把忽必烈寄養(yǎng)在我們家怎么樣?”
唆爾忽合塔尼這時才聽明乃瑪真的真正用心,趕緊說道:“嫂夫人,這可不行。你自己也有四個兒子,雖然眼下不在身邊,但是,這場戰(zhàn)爭一結(jié)束就都回來了。你并不缺兒子呀。你收養(yǎng)忽必烈干什么?”
乃瑪真見唆爾忽合塔尼拒絕,臉立刻拉下來:“你看,你看,一下又變了吧?你說,三王已確定為汗位繼承人,收養(yǎng)自己的侄子順理成章?,F(xiàn)在雖然他還沒有正式繼位,有朝一日正式當(dāng)了汗,還不就是一句話把忽必烈收養(yǎng)了,誰敢違抗。有的人還巴不得呢?!?/p>
唆爾忽合塔尼忍住氣問:“這也是三王哥的意思?”
乃瑪真道:“就是他的意思,他想通過這個辦法加深兄弟情誼,而且他還特別喜歡忽必烈?!?/p>
唆爾忽合塔尼想到了她們的真正用心,便沉下臉來道:“那也不行,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把自己的孩子給他人收養(yǎng)?!?/p>
乃瑪真生氣地說:“你這是拒絕我了?哼,我就讓他哥哥跟托雷直接說?!?/p>
唆爾忽合塔尼氣得發(fā)抖道:“你,你,怎么能這樣?”
乃瑪真站起來,翹起了嘴角道:“不信你等著?!闭f完便領(lǐng)著侍女們氣哼哼地走了出去,剩下唆爾忽合塔尼收住淚,咬咬牙往外走去尋找托雷,兩名侍女也疾步跟了出去。
見到了托雷,唆爾忽合塔尼忍不住淚先流下來。惹得托雷忙問:“你別哭,什么事,說呀?!?/p>
唆爾忽合塔尼便把剛才乃瑪真到訪一事說給了托雷,托雷聽后沉思良久說:“你先回去吧,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慢慢商量。”唆爾忽合塔尼見拖雷似有為難之意,自己反倒是堅決起來,擦干了眼淚對托雷道:“你不能答應(yīng)這件事,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骨肉,我誰都不給,誰都不給!”
蒙古草原浩瀚無邊,世代生長在這片草原上的漢子們,很少有不會騎馬、射箭、摔跤、狩獵的本事,男人們以此為生,女人們做飯編織、撫養(yǎng)孩子,以男人為生。自從成吉思汗從被征占地區(qū)回來以后,這種狀況慢慢有了變化,除了摔跤打獵,蒙古的孩子們也開始漸漸學(xué)習(xí)文字,尤其是王公貴戚的子女。他們把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聚集到氈帳學(xué)校這里,準(zhǔn)備進(jìn)帳里學(xué)蒙古汗國文字和漢文、訓(xùn)令、扎撒等。
氈帳學(xué)校門口站著兩名監(jiān)教官,手持馬鞭,表情嚴(yán)肅。孩子們熙攘打鬧不止,摔跤教練沖著頑皮的孩子們大喊:“都列好隊(duì),準(zhǔn)備摔跤?!北姾⒆觽儽汩_始摔跤,因?yàn)槭敲晒湃说呐f習(xí)俗,摔跤場面十分熱烈。忽必烈被一個比他個頭大的少年摔倒在地,他不服,爬起來又摔,又被摔倒,雖然早已汗流滿面,但依然堅持著。摔了一陣以后,教練又喊:“停下,進(jìn)教室?!焙霰亓也蓬I(lǐng)著旭烈兀和阿里布哥,默默地走進(jìn)了帳篷教室里。
耶律楚材負(fù)責(zé)教蒙古文和漢文,見眾孩子坐在了地氈上,便把一張寫有蒙古文和漢文對照的紙掛在墻上。紙上寫著蒙古文字,譯過來便是——
大蒙古汗國成吉思汗箴言:
軀體的英雄在一身
智慧的英雄在一世。
江河長沒有馬蹄長
草原廣沒有人心廣。
耶律楚材領(lǐng)著這些頑皮的孩子朗讀,孩子們有的覺得新鮮,便大聲隨著耶律楚材抑揚(yáng)頓挫地讀起來。這時阿里布哥忽然站起來大喊道:“我要撒尿?!?/p>
孩子們?nèi)滩蛔∞Z地大笑起來,忽必烈只好牽著阿里布哥的手往外走,到了氈帳一側(cè),忽必烈松開了手,跟阿里布哥說:“就在這兒撒吧。”
阿里布哥道:“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p>
忽必烈以為弟弟害羞,笑著往后退,不料,剛退出沒多遠(yuǎn),阿里布哥撒丫子就跑。忽必烈趕緊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阿里布哥見逃跑無望,就地打滾哭起來。
忽必烈道:“你這是干什么?快回去。”
阿里布哥耍賴:“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出去玩,這兒不好玩。”
忽必烈見狀,便說道:“那好吧,我們回媽那兒,讓媽用馬鞭子抽你屁股。”
阿里布哥害怕挨打,只好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地跟著忽必烈往回走,剛走到門口時,就被教官攔住了,根據(jù)氈帳學(xué)校的規(guī)定,擅自離開教室,按例要抽五馬鞭子。
阿里布哥最怕挨鞭子,悄悄地躲在忽必烈身后。
忽必烈看看教官,摸摸弟弟的頭,跟教官說道:“你打我吧,他還小。”
監(jiān)教官道:“連你一起要打十鞭子?!?/p>
忽必烈道:“打吧?!?/p>
監(jiān)教官毫不客氣地摁住忽必烈打了十馬鞭子,阿里布哥在一旁嚇呆了,他知道自己惹了禍,可是鞭子的疼痛讓他實(shí)在不敢上前,又不忍心眼睜睜地看著咬牙忍著的忽必烈挨打,只好躲在一邊,手捂著眼睛,心里盼著教官下手留情,等哥哥好了,自己再也不來這個破地方了。教官足足打了十鞭子,見忽必烈面色不改,雖惱他嘴硬,心里卻覺得這孩子心善志堅,將來肯定能成大器。
晚上回到了營帳,忽必烈因?yàn)槠ü杀迋?,只好撅著屁股躺在榻上。旭烈兀在一旁?xùn)著阿里布哥,嫌他有膽子惹事,卻沒勇氣挨打。忽必烈不想弟弟再受責(zé)怪,便替阿里布哥說話,跟旭烈兀說道:“你別說他了,他還小,下次他不敢再跑了。”正說著,唆爾忽合塔尼走進(jìn)來,看見忽必烈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忙問道:“啊,你這是怎么了?誰打的?”
旭烈兀搶道:“監(jiān)教官打的?!?/p>
忽必烈怕母親誤會,趕忙解釋道:“媽,我逃學(xué)了,按祖汗規(guī)矩打的我,我一點(diǎn)都不疼?!?/p>
唆爾忽合塔尼明白這是忽必烈為了不讓自己擔(dān)心,忍痛在安慰自己。忽必烈如此懂事,反倒更讓她心疼,又想起乃瑪真之前說過的話,要把忽必烈?guī)胱约旱膸は率震B(yǎng),實(shí)際上是當(dāng)了人質(zhì),不舍與不安頓時一起涌上了心頭,一把抱住忽必烈哭出聲來。
三、鐵木真戰(zhàn)場歸西 高麗國背信棄義
唆爾忽合塔尼雖然拒絕了乃瑪真過繼忽必烈的要求,但她的心依舊不安,她知道乃瑪真肯定會再找機(jī)會和自己說這件事情的,并且弄不好會把窩闊臺一起帶進(jìn)來,如果真的這樣,拒絕就不再那么簡單了。畢竟,窩闊臺已經(jīng)成為名正言順的汗位繼任者,他的話,不能輕易拒絕,哪怕托雷是他的弟弟。想到這,唆爾忽合塔尼憂慮地對托雷說道:“真希望是我多心了,可是,事實(shí)就擺在那里,他們已經(jīng)有四個兒子,為什么非要收養(yǎng)我的兒子?”
托雷心里一樣充滿憂慮,只是他相信即使忽必烈被窩闊臺收養(yǎng),最壞的結(jié)果也不過是失去了自由,不至于有性命危險,并且這種局面出現(xiàn)的概率并不大,窩闊臺還不至于心胸狹窄到那種地步,于是對唆爾忽合塔尼說道:“這未必是我三哥的意思。我三哥想不出這陰毒之招兒???,這都是父汗那句話引起的?!?/p>
唆爾忽合塔尼見拖雷不夠堅決,便說道:“你可要拿定主意了,不能答應(yīng)這件事。忽必烈本性綿柔,到了人家灶下,會受欺負(fù)的。”
托雷聽得出唆爾忽合塔尼的愛子心切,寬心地說道:“不會的,你放心吧,我自有主張。我去北大營操練騎射,領(lǐng)著忽必烈去。十天以后回來。到時我們再商量,不會有事的,你放心吧。”
到了夏季,草原碧野千里,是一年四季里最愜意的時節(jié)。托雷帶著一千戶長操練兵馬,只見一隊(duì)隊(duì)的騎兵在練馬上奮力練習(xí),馬道兩側(cè)每五步立有一個草人,騎士一個接一個飛馬過來,舉刀左右砍殺。忽必烈也立馬于父親身邊,望著遠(yuǎn)處彪悍的騎兵出神。
就在這時,一快騎飛奔而來,到不遠(yuǎn)處下馬,急跑到托雷跟前單腿跪下施禮道:“稟報四大王,大汗手令。”托雷心一驚,想著按照常理不應(yīng)該在這時候有戰(zhàn)場的消息,除非——于是趕緊下馬接過信,展開一看看,心里更加不安。只見那信寫著——托雷,日夜兼程,以箭一樣的速度趕到西夏前線帳下,帶上忽必烈。成吉思汗。
唆爾忽合塔尼在家等著托雷和忽必烈回來,為打發(fā)無聊,便和侍女一起縫制衣服,不想,乃瑪真夫人又走了進(jìn)來。唆爾忽合塔尼雖然討厭她拜訪,但禮節(jié)是不能少的,于是放下手中的衣物,說道:“嫂夫人請坐?!?/p>
乃瑪真瞥了唆爾忽合塔尼手中的針線一眼,不屑道:“又在做針線活兒?有這么多侍女不用,留著她們的手去殺狼???把她們慣的,你!”
唆爾忽合塔尼不理會她的話,對侍女說道:“給夫人敬茶?!笔膛肆瞬鑱矸旁趲咨?。
乃瑪真說道:“妹妹,我說的事情,你仔細(xì)想過沒有?”
唆爾忽合塔尼干干脆脆地回答:“我想過了,不行?!?/p>
乃瑪真不悅道:“跟托雷說了嗎?”
唆爾忽合塔尼答道:“說了,他也不同意?!?/p>
乃瑪真瞬間陰沉下臉,怪聲怪氣道:“這樣看來,你們是不給我這面子了?”
唆爾忽合塔尼討厭她說話的語氣,回道:“這是哪兒的話?”
乃瑪真立馬反問:“那為什么不行?”
唆爾忽合塔尼剛想爭辯,托雷推門進(jìn)來。乃瑪真想著今天以一敵二是沒有勝算的,便站起來笑盈盈地說道:“四王弟回來了,我坐了也好一會兒了,該回去了?!闭f完便站起來往外走。
托雷道:“請嫂夫人等等。我有句話要說?!?/p>
乃瑪真愣怔了一下站?。骸八耐醯苡惺裁词??”
托雷鄭重其事地說:“我知道你三番五次來我家的目的。我現(xiàn)在答復(fù)你,你的意圖我們滿足不了,請你收起你的心思。我奉汗令留守汗城,總掌軍政,我不希望看到發(fā)生不愉快的爭執(zhí)?!?/p>
乃瑪真又氣又羞,又不好表露,只好勉強(qiáng)擠出一個笑容說道:“我也是好心好意。不能把羊心當(dāng)成狼心。”說完翻著白眼走了出去。
托雷轉(zhuǎn)身對唆爾忽合塔尼說道:“快給我做遠(yuǎn)行的準(zhǔn)備。我馬上出發(fā)?!?/p>
唆爾忽合塔尼驚道:“什么事這么急?去哪兒?。俊?/p>
“大汗派急使送信讓我以箭的速度趕到西夏前線。我擔(dān)心出了大變故,否則不會這么急的?!?/p>
“啊,難道大汗他……”
“但愿不是?!?/p>
“你都帶哪些人?”
“帶我的三十六名親軍,還有忽必烈。”
“你帶忽必烈干什么?”
“這也是父汗的命令?!?/p>
“父汗的命令?”唆爾忽合塔尼不解地問道。
“是父汗的命令。”
“父汗讓忽必烈去干什么?”
“你啰唆什么?快去準(zhǔn)備?!蓖欣捉辜闭f道。
唆爾忽合塔尼無奈,只好說道:“那我去準(zhǔn)備行裝?!?/p>
“先等等,拿紙和筆來?!笔膛脕砉P和紙,托雷急促寫下:
叔王帖木格尊安:
我接大汗令,疾馳西夏帳下。汗城備防,望勿疏漏。王侄托雷。守密。
寫完疊好交給了唆爾忽合塔尼,囑咐她道:“你把這書信,親手交給叔王帖木格。不得走漏任何消息?!彼魻柡龊纤峤舆^信,內(nèi)心涌上陣陣不安。
托雷和唆爾忽合塔尼兩人的猜測不幸變成了事實(shí),成吉思汗出征之前身體已經(jīng)出現(xiàn)不適,只是礙于西征大業(yè)尚未結(jié)束,硬挺而已。以成吉思汗的性格,他是一定寧可死于征戰(zhàn)途中,也不肯壽終正寢在氈帳里的,眾人深諳他的脾氣,因此,雖然心知肚明,但彼此都不愿再多言。只有也遂明知不可,依然不時提醒成吉思汗保重身體。此刻,成吉思汗終于不得不面容憔悴地躺在病榻上,剩下身邊的也遂夫人坐在枕頭邊暗自垂淚。病榻邊上的三五侍女站在各處,面有凄然驚恐之色。
成吉思汗咳嗽了起來,也遂慌忙用手撫摸其胸。
成吉思汗小聲說道:“托雷到了沒有?”
“還沒有呢?!?/p>
“唉,術(shù)赤受委屈了,去了欽察,不能回來了。察合臺也在西域。能來送我的只有窩闊臺、托雷。”
“大王你不要這么想,他們會來的。你沒事,你很快也會好的?!?/p>
成吉思汗勉強(qiáng)笑了笑,說道:“我怕他們來不及??!”
也遂眼睛又濕潤了,說道:“您不會有事的,誰不得病啊?您會好起來的。”
成吉思汗眼睛直直盯著帳頂,說道:“人無百年,我心里清楚,這次病得不像往常。遺憾的是西夏像中箭倒地的野牛一樣還有一口氣。金猶如受傷的一匹狼還在掙扎。我沒有親自征服了他們,沒有親手征服了他們。長生天對我不公?。 ?/p>
也遂道:“大汗,你會好起來,你會親自一個個征服他們的。你要靜心養(yǎng)病,不要總想著這些?!?/p>
成吉思汗道:“不想不成啊,睜眼閉眼都是戰(zhàn)馬嘶鳴,刀劍林立,塵埃蔽日,尸橫遍野。我怎么能躲得過,怎么能靜心呢?”也遂終于忍不住掉下淚來,轉(zhuǎn)過身去拭淚。
成吉思汗說得累了,不再言語。也遂坐在旁邊,愁眉不展,忽然聽見成吉思汗激烈地咳嗽起來,忙用手撫摸著他的前胸。成吉思汗硬撐著側(cè)了身,也遂抱住了他的頭。
一侍女端過一銅盆來接痰,成吉思汗吐出一口血。也遂怕成吉思汗看見,趕忙用手帕蓋在了血上。成吉思汗漱了口安靜下來,仰躺著說:“你不要瞞我,我吐了血?!?/p>
也遂道:“你呀,這一生要強(qiáng),什么事能瞞得了你。是吐了血了。”
成吉思汗道:“怪不得心里敞亮了許多?!?/p>
也遂轉(zhuǎn)身囑咐侍女叫醫(yī)師過來,看看成吉思汗吐血的征兆,成吉思汗攔住她道:“不要再折騰他們了。我知道他們治不了我的病。長生天要請我去,神仙也沒有辦法,我現(xiàn)在想見的,就是我的兒孫們?!?/p>
托雷一行人日夜兼程,無奈山高路遠(yuǎn),又遇到大雨,路變得異常泥濘,一行人仍然不敢耽擱,全力在泥路上冒雨前行??墒锹吩絹碓秸?,只有一匹馬跟著一匹馬走,親兵們無法左右護(hù)衛(wèi)住已經(jīng)睡著了的忽必烈。一塊石頭從山崖上滾落,剛好刮蹭到忽必烈的那匹紅馬,那馬一驚,一不小心馬失前蹄滑倒在地,連帶著忽必烈一同滾下了小路。
眾人大驚,侍衛(wèi)們紛紛跳下馬,抱起泥血滿身的忽必烈,托雷也趕緊跳下馬去看昏過去的兒子,見他沒什么大礙,便罵道:“不中用的賴弱崽子,連馬背都坐不住?!闭f完,叫侍衛(wèi)們把忽必烈橫放在馬背上繼續(xù)趕路。
成吉思汗已深度昏迷好幾天了,也遂坐在跟前茫然無措。這時!一侍衛(wèi)進(jìn)來報:“大汗夫人,三王子來了,求見?!?/p>
“快讓他進(jìn)來?!币菜爝B忙說道。
窩闊臺領(lǐng)著貴由等兒子進(jìn)來跪下叩頭,叩畢走到父汗跟前,忍不住哭喊道:“父汗,父汗,我是窩闊臺,我是窩闊臺呀!”見父汗不應(yīng),窩闊臺的眼淚流了出來。
也遂也忍不住流淚道:“你父王已經(jīng)昏迷三天了?!闭f完把臉轉(zhuǎn)向一旁,不忍心再看成吉思汗瘦削的樣子。
又過了三天,托雷抱著兒子忽必烈終于到了。剛進(jìn)大帳,托雷“咚”地跪在地上,叩頭不止。窩闊臺趕緊扶住托雷,忙問:“弟弟,忽必烈怎么了?”
托雷道:“沒什么大事,只是不小心摔傷了。”
窩闊臺趕緊招呼侍衛(wèi)請醫(yī)生,托雷攔住了他道:“先等等,讓他見大汗?fàn)敔斠幻?。?/p>
托雷在忽必烈的后背上猛擊了一掌,忽必烈激靈一下,醒過來了。托雷把忽必烈抱到成吉思汗前喊道:“父汗、父汗,我是托雷,我是托雷?!背杉己共粦?yīng)。
托雷對忽必烈道:“喊你大汗?fàn)敔敗!?/p>
忽必烈身體被摔傷后一直發(fā)燒,此時忍著疼痛以微弱的聲音喊道:“大汗?fàn)敔?,我是忽必烈,我是忽必烈……?/p>
眾人一起盯著病榻上的成吉思汗,終于,仿佛聽見了忽必烈的呼喊,成吉思汗微微睜開了眼。窩闊臺、托雷相視一下。
也遂忙道:“大汗,托雷來了,把忽必烈也帶來了。”
成吉思汗瞅了他們良久,開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滅金——須以唐……鄧……入……關(guān)?!?/p>
艱難地說完這幾個字,成吉思汗停了下來,閉上眼良久才睜開,微弱地說道:“記住——天厭中原,可取而代之。中原不可久駐馬……”窩闊臺、托雷聽得真切。見成吉思汗已經(jīng)累得呼吸艱難,不愿再讓他開口,成吉思汗卻睜大了眼,一字一頓道:“托雷……扶持……窩闊臺……不得……有二心……”說罷永遠(yuǎn)地閉上了眼睛。三年以后,在監(jiān)國托雷的支持下,窩闊臺登上汗位,成為大蒙古汗國第二代大汗。此時,西夏已滅,蒙古軍隊(duì)開始了全面進(jìn)攻金朝的戰(zhàn)斗。
成吉思汗臨終前征討金朝的遺言,成為窩闊臺執(zhí)政后的首要任務(wù),在哈拉和林的汗城萬安宮內(nèi),窩闊臺召開了征金會議。托雷、帖木格、巴特爾(木華黎之子)、耶律楚材、史天澤等,諸王、萬戶長、薩滿國師等人悉數(shù)到場,共同商討滅金大業(yè)。
窩闊臺的御座靠北面南,和成吉思汗一樣,座位上依然披著獅子皮,夫人乃瑪真與其并排坐其上。窩闊臺以平和的眼神掃視了階下緩緩地說:“各位宗王、萬戶長、薩滿國師、國相,父汗歸天三年以來,我們懷祭息戰(zhàn)至今日,自我登基也有數(shù)月,太師國王木華黎經(jīng)略中原也已故去,劣金仍不歸降,成為汗國心頭大患。今日決定分三路兵馬進(jìn)兵金國,滅其國,毀其灶,以了父汗生前心愿。大家各獻(xiàn)良策?!?/p>
托雷道:“父汗臨終有囑,滅金自潼關(guān)由唐、鄧入擊必獲全勝。我愿率兵取潼關(guān)?!?/p>
巴特爾接著說道:“大汗,我父王經(jīng)略中原二十年,我隨父王幾進(jìn)幾出中原,我熟悉那里的山形水勢、風(fēng)土人情,我愿領(lǐng)中路軍自燕京直取金國?!?/p>
帖木格等巴特爾說完,接著說道:“那么只有這東路留給我了,我從嶺南進(jìn)遼東攻山東?!?/p>
窩闊臺轉(zhuǎn)頭向耶律楚材問道:“長髯公,你看這三路大軍如此進(jìn)兵如何?”
耶律楚材捋了捋長胡子,沉吟片刻道:“金國雖然二十余年來被我大蒙古汗國進(jìn)攻征討得只剩半壁江山,國力大衰,但是金都汴京(今河南開封)周圍以及各地總兵馬不下百萬,尤其是精銳三十余萬布防于潼關(guān)東西,相等于我們的總兵力,是勁敵啊!我們不可輕敵。”
巴特爾道:“國相說得在理。但是,金國朝政腐敗,金帝完顏守緒雖有中興之志,卻無中興之能。奸相崔立篡權(quán)。打仗只有完顏哈達(dá)元帥守潼關(guān)的三十萬大軍。國相不必多慮?!?/p>
史天澤說道:“萬夫長所言極是,而且,我們還可利用金國與南宋的世仇,派密使到南宋與皇帝趙昀陳說利害,讓他出兵南北夾擊金國。滅金無疑?!?/p>
此言正合托雷意,托雷忙說道:“這計出得好。南宋多年耿耿于懷,要收復(fù)失地,我們可以答應(yīng)他滅金以后,南宋舊地如數(shù)歸還,以長江為界,兩國修好。”
窩闊臺面露笑容,說道:“各位說得好,三路進(jìn)兵,本汗隨中路在燕京設(shè)大汗行營,調(diào)度各路兵馬。煩史萬戶長選一得力的議臣做密使到南宋,促成議和南北夾擊劣金,滅金以后劃歸原失地,并以長江為界兩國修好,永不開戰(zhàn)。”
巴特爾建議道:“大汗,夏季中原酷熱,宜于秋末冬季進(jìn)兵?!?/p>
窩闊臺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集結(jié)兵馬,九月三路大軍同時發(fā)兵中原。”
滅金計劃安排好以后,窩闊臺站在一長條臺前,自斟自飲著葡萄酒,禁不住心內(nèi)歡喜。乃瑪真汗后走過來道:“大汗你又喝上酒了?長胡子勸你多少次了,你依然不改?!?/p>
窩闊臺笑道:“你別聽他的,那天他拿了一個銹壞的酒壺說,這鐵器都被侵蝕成這樣了,何況人的五臟六腑。我真聽他的,戒了一些日子,結(jié)果有一天我有事找他,遍找不見,你說他在哪兒?”
“在哪兒了?”
“他呀,喝得大醉,躺在馬槽子里。”
窩闊臺說完大笑,乃瑪真也笑道:“你們倆呀……”
笑過之后,乃瑪真說道:“不說這酒了,說也白說。我跟你說的讓忽必烈寄養(yǎng)在我身邊,過了這些年你到底怎么考慮的?”
“算了吧。人家不愿意,硬逼他干什么?”
“你呀,不聽我的話會后悔的?!?/p>
窩闊臺沉思半晌,妻子的心胸雖然不夠?qū)?,但出發(fā)點(diǎn)還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她的擔(dān)心實(shí)際上也不算多余,自己將來萬一有一天去見了長生天,自己的孩子比起托雷的孩子來確實(shí)缺乏治國才華,為了汗位免不了會發(fā)生內(nèi)亂,剩下他們孤兒寡母可如何是好。但是如果因此拿忽必烈為質(zhì),實(shí)在又有失氣度,并且毫無道理可言,難免讓眾人心里不服,甚至鄙視。想到這,窩闊臺心生一計,便說道:“去請四王來見我。”
托雷正與耶律楚材面對面坐著,誠懇地向耶律楚材討策:“國相,你對漠南各地的情況熟。進(jìn)軍金國,我右路軍的壓力最大,我準(zhǔn)備求大汗,讓你隨我右路軍?!?/p>
耶律楚材道:“大王,這些年蒙古軍隊(duì)?wèi)?zhàn)法靈活多變,來去如疾風(fēng)巨潮,所向披靡,摧枯拉朽,戰(zhàn)場上取勝毫無問題,而且木華黎太師居庸關(guān)大捷后,金兵畏蒙情緒蔓延,正可利用,大王不必多慮。”
托雷道:“那么什么問題可慮呢?”
耶律楚材道:“恕我直言,可以在馬上得天下,不可以在馬上治天下。我給大汗也多次講過,取得漠南漢地容易,治理最難。”
“那么,怎樣治理才是?”
“以漢法治漢地?!?/p>
“是不是跟父汗說過的隨其俗、柔其人是一個意思?”
耶律楚材點(diǎn)點(diǎn)頭,托雷沉吟道:“我不明白的是,儒釋道各說治國之方,結(jié)果,南邊那些國家,三人中有一士,擋不住丟掉江河家舍。這是為什么?”
耶律楚材剛要繼續(xù)講,一內(nèi)侍進(jìn)來道:“報大王,大汗命你立刻去見他?!蓖欣?、耶律楚材二人相視一下。托雷笑道:“好,改日再相談?!?/p>
托雷到時,窩闊臺和巴特爾、史天澤正伏在桌上看著軍事地圖,史天澤用手指著地圖一處說:“這里是大散關(guān),這里集結(jié)有金國十萬大軍。這里是潼關(guān),集結(jié)三十萬大軍,這里是三峰山,大汗您看,這里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只要奪下它,大軍可以長驅(qū)直入奪取汴京。”
巴特爾道:“是啊,亡金必在三峰山?!?/p>
“托雷,你看清了吧?這都是你右路軍進(jìn)攻的要害?!备C闊臺對拖雷說道,“我原想史萬戶隨我中軍,今天看這情勢,我改變了想法,讓史萬戶隨你右路軍任軍師,凡攻略大事你們一起決斷。”
托雷道:“汗兄,這樣最好?!?/p>
“好了,托雷留下,你們回去吧?!备C闊臺說道。
見巴特爾、史天澤二人走了出去,窩闊臺看了托雷一眼,說道:“征金主要戰(zhàn)場在右路,你要受苦了。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讓忽必烈隨我出征,我會好好教育他的,你同意么?”
托雷一時愣住了。
“你不愿意就罷了?!备C闊臺說道。他知道忽必烈是托雷四個孩子中最聰慧的一個,也是當(dāng)年最受成吉思汗器重的一個,托雷無論如何不愿意讓忽必烈離開自己,自己這樣要求,一是為了堵住乃瑪真的嘴,另一方面,讓忽必烈隨自己親征,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自古天降大任于人,必苦心志、勞筋骨、餓體膚,忽必烈至今尚未出征過,這趟隨自己親征,對他而言,是一把雙刃劍。但對于托雷,卻是意味著把自己的希望讓給了別人。托雷不答應(yīng),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沒想到,托雷堅定地說道:“讓忽必烈隨汗兄出征?!?/p>
回到家中,托雷把這件事和唆爾忽合塔尼說了,唆爾忽合塔尼半天沒有說出話來。她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來臨的,沒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自己反而不再像想象中那么驚慌。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能做的不是抱怨,而是努力讓事情向好的方向發(fā)展。托雷怕唆爾忽合塔尼不舍,在屋中踱了幾步,轉(zhuǎn)身對夫人說道:“一會兒忽必烈來了。你可不要哭哭啼啼的,讓孩子傷感,這樣對出征不利?!?/p>
唆爾忽合塔尼道:“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我知道怎樣做?!?/p>
忽必烈進(jìn)了帳子,坐在母親身邊,唆爾忽合塔尼撫摸著兒子的頭。托雷說道:“這次征金國,你要隨大汗的中路軍行動,要做好準(zhǔn)備?!?/p>
忽必烈有些驚愕地瞅著父親,又轉(zhuǎn)過頭看了看母親。唆爾忽合塔尼點(diǎn)了點(diǎn)頭,柔聲說道:“孩子,蒙古男兒出征打仗是他的本分。早晚會有這一天?!?/p>
忽必烈疑問道:“那為什么不跟著父王呢?”
托雷沉下臉:“這你就不必問了。要跟著大汗多學(xué)點(diǎn)帶兵打仗的本領(lǐng),練練膽量。更要注意觀察女真、漢地的風(fēng)土人情、山形水貌,要一一記錄在案。等我們見面的時候,說給我聽?!焙霰亓也辉賳枺莺莸攸c(diǎn)了點(diǎn)頭。
聽說忽必烈要隨窩闊臺大汗出征,幾個兄弟趕緊去見他。到了忽必烈的帳子,見他在整理著行裝,蒙哥幫著整理,忽必烈把海云法師給的佛像欲裝在袋里,蒙哥看見問道:“帶它干什么?”
忽必烈不吱聲,依然裝在袋里。
蒙哥道:“忽必烈,我看你腳傷還沒有徹底好,注意保護(hù)好腳。我給你這雙新靴子,里邊襯了羊皮,又軟乎又暖和,冬天穿?!焙霰亓医舆^來,感激地瞅著蒙哥,眼淚差點(diǎn)要流出來。
蒙哥道:“要哭?。棵晒拍腥?,眼淚是金啊!”便把忽必烈緊緊摟在懷里,拍拍忽必烈的背。
忽必烈激動地說道:“哥,你隨父王出征,你要照顧好父王?!?/p>
蒙哥安慰道:“這我知道。我倒擔(dān)心你,像個綿羊似的,受人欺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你要堅強(qiáng)起來,將來我們兄弟要聯(lián)起手來干更大的事情呢?!焙霰亓乙ё∽齑?,努力地點(diǎn)頭。
營帳外面,軍士們正在做著出征準(zhǔn)備。有修著車的,修理馬鞍的,磨刀的,刷馬的,調(diào)試弓弦的,往車上裝皮張、食物的,還有的婦女在忙著做奶酪,往桶里倒著牛奶,搟氈子。不少孩子在大人中跑來跳去,嬉笑打鬧,不時還有幾只狗在竄來竄去。幾個軍士拿刀在手,互相砍來砍去練習(xí)著,遠(yuǎn)處幾個千夫長在人群中走著指指點(diǎn)點(diǎn)。這時,托雷、蒙哥、忽必烈走過來,一千戶長過來施禮,托雷問道:“準(zhǔn)備得怎么樣?”
“都準(zhǔn)備好了?!?/p>
“你不是說按計劃還缺八百匹馬嗎?”
“哈薩爾大王領(lǐng)地送來了五百匹馬?!?/p>
“嶺南,那么遠(yuǎn),這么快就到了?”
“馬趕得急,都趕瘦了?!?/p>
“還缺三百匹呢?”
“別力古臺大王領(lǐng)地又送來三百匹良馬?!鼻糸L回答道。
聽罷,托雷向遠(yuǎn)方施禮,以示對兩位叔王的感謝。正在此時,一汗宮侍衛(wèi)急跑過來施禮道:“大王!”
托雷忙問:“什么事?這么慌張。”
“報大王,大汗忽然暈倒,昏迷不醒。夫人讓你速去汗宮。”
托雷大驚失色,轉(zhuǎn)身從侍衛(wèi)手中接過馬韁飛身上馬加鞭,絕塵而去。侍從們也跟了過去。
大汗?fàn)I帳里,窩闊臺仰躺在床上,乃瑪真夫人垂淚不止。旁邊兩個汗醫(yī)正在診脈。托雷匆匆進(jìn)來,忙問大汗的狀況如何。醫(yī)師說是急火攻心,肝、脾虛弱昏迷,嘗試先灌下這劑湯藥再說,邊說邊撬開窩闊臺的嘴灌湯藥。窩闊臺一時不適,咳嗽起來。
乃瑪真驚喜道:“大汗醒來了,醒來了。”
窩闊臺睜開眼半晌:“我這是怎么了?嘴里苦苦的?!?/p>
托雷湊近了說道:“大汗兄,你昏過去了,剛才醫(yī)師灌的藥?!备C闊臺似乎想起了什么,“哦”了一聲,接著忙說道:“托雷,我病的消息,不要透露給其他任何人?!蓖欣酌靼赘C闊臺擔(dān)心什么,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問道:“出征日期是否推后?”
“按期出發(fā)。”窩闊臺堅定地回答,“我知道這只是一時暈厥,沒有大礙。大軍準(zhǔn)備好了,突然改期,會影響軍心士氣。我們必須按時出發(fā)?!?/p>
“要不,我替大汗率軍征金,大汗在汗宮調(diào)養(yǎng),待病徹底好了再出征不遲。汗兄,身體要緊?。 ?/p>
窩闊臺擺擺手道:“父汗年邁時也親自率軍討逆。我還不老,這點(diǎn)小病耽誤出征,父汗在天之靈會嘲笑我的。人生不如草木,只苦短,我在有生之年必須效仿父汗做幾件對得起祖宗的事情。征金是我第一大夙愿。我們成吉思汗的子孫們?nèi)绻唤üI(yè),揚(yáng)名于天下,茍活百年,還不如一條狗,你不要再說了。我就是躺在馬背上也要親征?!?/p>
由于身體不適,暫時由托雷接替窩闊臺處理日常事務(wù)。這天,托雷坐在椅子上正想著滅金的計劃細(xì)節(jié),一位信使慌忙地闖入?yún)s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托雷察覺出他的異樣,趕忙讓身邊的侍從給他倒了杯水,讓他緩一緩再說。信使?jié)櫫藵櫳ぷ?,搶道:“高麗國王不但不派子入質(zhì),反而扣押了使團(tuán),我是拼命跑出來的?!?/p>
托雷憤怒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他們又反了?真是可惡至極?!钡刃攀拱殃P(guān)于高麗的事情說完,托雷便找來了巴特爾。巴特爾聽完之后罵道:“高麗國這些人背信棄義,非但不送子入質(zhì),反而扣押使臣。我要帶領(lǐng)一偏師征伐他們?!?/p>
托雷想了想說:“我們現(xiàn)在西征又南征,從哪兒再弄偏師呀。但是不派兵吧,又怕他們殺了使臣一行。在這節(jié)骨眼上,偏偏出岔兒?!?/p>
巴特爾道:“大汗知道這件事了嗎?要不先緩緩吧,忍下這口惡氣。等東路軍到遼東,讓帖木格分師去收拾他們。這事關(guān)系重大,需請示大汗??!”
托雷:“我這就去稟報大汗?!?/p>
四、三峰山滅金受阻 亂陣中托雷中箭
窩闊臺坐在御座上,左右分別坐著帖木格、托雷、巴特爾、耶律楚材、史天澤等宗王以及大臣等人。眾人聚在一起討論高麗扣押人質(zhì)、背信棄義到底該如何處理。窩闊臺說道:“大軍即將出發(fā),卻傳來了不祥的消息。高麗國王背信棄義,非但不送子入質(zhì),反而扣留了我使團(tuán),令我十分震怒。我想即刻派師問罪,以保使團(tuán)的安全。各位以為如何?”
巴特爾搶先發(fā)言:“大汗,我以為不可?,F(xiàn)在術(shù)赤、察合臺兩位大王征西,我們又要三路大軍伐金國。汗國兵力悉數(shù)而出。再分師而用兵,恐怕猶如伸開五指而不如一掌之力。請大汗三思?!?/p>
耶律楚材捋著長髯:“巴萬戶長說得極是。以我們汗國的國力軍力再出一師出征,實(shí)在是力所不及。我看還是先緩一緩,待中原發(fā)兵有了進(jìn)展,再出兵不遲?!?/p>
窩闊臺心里所想和耶律楚材等人相似,當(dāng)下正處在滅金的重要時期,輕易不能改變原來計劃,尤其是分散原本已經(jīng)捉襟見肘的軍隊(duì)。只不過使臣被扣押,倘若不派兵營救,實(shí)在有損國威,于是說道:“你們所言極是,只不過我更擔(dān)心的是使團(tuán)的性命安全。晚了,恐怕他們只有魂歸故里了。不忍心?。∪绻歼@樣,我派出的使團(tuán)被諸國扣留,我們不去搭救,今后誰還替汗國出使各國呢?當(dāng)年花剌子模本來與我通好,結(jié)果背信棄義,殺了我五百人的商隊(duì)。父汗一怒之下西征花剌子模,沿途便滅了十余個國家,滅花剌子模后又以勝兵繼續(xù)向西,占領(lǐng)了羅斯等諸多國家,今西方各國望東而膽戰(zhàn)。于是有了西部四個汗國。今天小小的高麗敢于如此,不去興師問罪,我實(shí)在是吃了狼糞一樣的難受?!?
史天澤說:“大汗的心情我理解,但是,兵出多方又勞師遠(yuǎn)征是兵家之大忌。望大汗一定要三思??!”
窩闊臺不太喜歡史天澤的自損威風(fēng),說道:“國相說勞師遠(yuǎn)征,話不妥,征高麗和征羅斯國孰近孰遠(yuǎn)。對我們蒙古鐵騎來說,只要想征伐,無所謂遠(yuǎn)近?!笔诽鞚赡徊徽Z。
帖木格道:“大汗,先不必急,等我到了遼東分出一部分兵力去討伐他們。把他們王子逮來當(dāng)質(zhì)子?!备C闊臺皺了皺眉:“你們說的都是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還有更好的辦法沒有?”
托雷見時機(jī)成熟,進(jìn)言道:“昨天我想了一夜,我看這樣可以不?我們讓嶺南哈薩爾叔王募集兵馬,就近興師征討。不急于交兵,形成對其威懾,他們只要懾于我軍威不殺使臣便可。然后,我們慢慢解決他。我們可以派一名得力將領(lǐng)輔佐叔王。這樣免去很多弊端?!?/p>
耶律楚材一拍手,說道:“這個辦法好。”
窩闊臺向下望了望:“你們幾個認(rèn)為如何?”
見眾人都表示贊成,窩闊臺便說道:“派急使到嶺南叔王處,傳旨意?!闭f完揮了一下手,眾大臣退了出來。窩闊臺從御座上站起來,結(jié)果一陣眩暈,昏倒在御座上,侍從慌忙把他扶了下來。
窩闊臺躺在榻上,跟前坐著乃瑪真正擦著眼淚。窩闊臺說道:“這次發(fā)病的事情對誰都不要講。主要是今天我講得多了一些,尤其是聽高麗國王負(fù)前盟的反叛行徑,心里十分氣憤,所以犯病。以后,我凡事心平氣和不會有事的?!?/p>
乃瑪真揉著眼睛道:“我阻止不了你出征,但是,這次我自己陪你走,否則我放不下心。”
“不是已定了三夫人隨我走嗎?為什么又變了?”窩闊臺說道。
“現(xiàn)在我看你病得這樣子,我不放心,我必須跟你在一起,日夜護(hù)理。這樣我才心安?!?/p>
“夫人的一片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是不要朝令夕改,作為大汗,這樣不好,會讓人恥笑的?!蹦爽斦嬉姞睿D時流下眼淚來,哽咽道:“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她們年輕毛毛躁躁的,侍候不好你,誤了你的病?!备C闊臺見乃瑪真執(zhí)意要跟自己去,不好一再拒絕,便說道:“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后宮的事先交給三夫人管理。你就隨我走吧?!?/p>
在哈拉和林汗城前,窩闊臺的征金大軍一隊(duì)隊(duì)早已排列整齊,隊(duì)伍正面立著九足大旗,大旗前放著長條桌,桌子上擺放著七牲祭品。大旗兩側(cè)是七個牛皮鼓,七位牛角號手。隊(duì)伍前立馬的有巴特爾、耶律楚材、史天澤等萬戶將領(lǐng)。兩翼列有貴由、蒙哥、闊出(壯闊臺三子)、忽必烈等汗、王之子。隊(duì)伍嚴(yán)整雄壯,充滿了威懾力。
窩闊臺在托雷、帖木格二位宗王和薩滿國師的左右陪護(hù)下自汗宮策馬而來,身后左右是宿衛(wèi)親軍,刀槍并舉,傘蓋遮日,旌旗獵獵。等窩闊臺大汗儀仗走到大軍隊(duì)伍前時,萬軍舉刀槍齊呼:大汗、大汗、大汗!聲震天地。
窩闊臺策馬走到大陣前下馬,在托雷、帖木格二王和薩滿國師的陪伴下走到祭旗壇前祭旗,拿過薩滿國師端過來的白馬奶,向九足大旗單腿跪下,將白馬奶舉至齊眉朗聲道:“大蒙古汗國的創(chuàng)立者成吉思汗以及列祖列宗:窩闊臺今日出兵征討金虜,以慰父汗平生夙愿。望父汗保佑,望列祖列宗保佑,望長生天保佑!”祈禱畢,站起來把白馬奶酒灑向九足大旗,猶如一條白練舞在空中。
行進(jìn)了數(shù)日,征金隊(duì)伍已經(jīng)抵達(dá)燕京,在大汗行宮內(nèi),窩闊臺端坐在汗座上,巴特爾、史天澤、耶律楚材、兀良合臺(蘇布臺之子),還有貴由、忽必烈等人站在兩側(cè)。窩闊臺問道:“大軍到了這里,中路怎樣進(jìn)兵更好,大家議來。”
史天澤說:“兵法云,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金廷已知我三路大軍成掎角之勢逼近其境,必將朝野震動,我們應(yīng)以大汗之名下一勸降詔書,以挫其銳氣,又探虛實(shí)?!?/p>
巴特爾不以為然:“不會有什么用,金國憑其黃河天險必將決一死戰(zhàn),還不如直接從中路攻擊,以策應(yīng)西路大軍。”
耶律楚材進(jìn)言:“兩國交戰(zhàn),通以文書,算是師出有名,派一使臣前去勸降,以探虛實(shí),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窩闊臺想起往事,說道:“高麗國扣壓了我的使臣,金廷如果如法炮制怎么辦?”
耶律楚材解釋道:“高麗國扣壓使臣是因?yàn)樗麄円阎蚁蛭鬟h(yuǎn)征,又南征金國,再無兵力征討高麗,再者,他們剛剛國葬,人心不穩(wěn),利用扣壓使臣來向我示威,以振朝野之心,以安局勢,是個權(quán)宜之計,他絕不會殺使臣的?!?/p>
窩闊臺想想耶律楚材的話確有道理,當(dāng)下似乎也只有這個辦法最好,便說道:“那么,史天澤你去一趟如何?你在中原多年,對金廷熟悉?!?/p>
史天澤施禮:“臣愿往。但是,還需要一名汗室人士一同前去,更有威懾力。”耶律楚材一驚欲要說什么,被窩闊臺揮揮手制止了說:“史天澤說的容我考慮一下。您先做準(zhǔn)備?!?/p>
散會以后,窩闊臺和乃瑪真二人坐在椅子上相談,窩闊臺把史天澤出使金國,提出要與一名汗室人物同往的事和乃瑪真說了。乃瑪真忙不迭道:“那好,就讓忽必烈去。”
窩闊臺乜斜一眼:“虧你想得出,忽必烈在我這兒,我要對他的安全負(fù)責(zé),出使敵國必有危險。我想讓貴由去。他也該出頭露面,鍛煉才華和膽識了。”
乃瑪真一驚:“貴由萬萬去不得。自到燕京以來,他就水土不服,一直在拉肚子。越往南走水土越不服,那不要了孩子命嗎?”
窩闊臺指責(zé)道:“貴由嬌弱,都是你自小溺愛慣的。我們孛爾只斤家族的男人志向遠(yuǎn)大,自小磨煉,石頭以外的都吃,狼以外的都騎,哪有水土不服之說。你把孩子慣成了病夫。這樣下去,他怎當(dāng)大任,將來怎么辦?怪不得人們都說,我的孩子都不如術(shù)赤的,更不如托雷的,這令我著急?。 闭f完嘆了口氣。
乃瑪真急道:“這都是那些爛了舌頭的烏鴉嘴說的,你還信??!我的孩子哪個不如他們?”窩闊臺聽了無奈地?fù)u了搖頭。
忽必烈此時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乃瑪真建議出使金朝,正端坐在住帳里看一本書,聽見有人進(jìn)來,抬眼一看是闊出,便連忙放下書讓闊出請坐。
闊出拿起書看了看,覺得無味道:“我們兄弟中也就你愛看書?!?
忽必烈笑道:“到了中原才覺這里到處都有私塾,朗朗的讀書聲隨處可見。我想,將來久住中原必向他們學(xué)習(xí)不可?!?/p>
“怪不得大汗?fàn)敔斂淠悖愦_實(shí)是想得比我們遠(yuǎn)?!眱扇苏f著,一侍衛(wèi)進(jìn)來施禮報告:“汗夫人請二王子去她宮里?!遍煶鲆惑@,見忽必烈往外走,忙制止道:“先等等?!?/p>
等侍衛(wèi)施禮退出,闊出問忽必烈:“你知道母親大人為什么叫你嗎?”
忽必烈茫然地?fù)u搖頭:“不知道?!?/p>
闊出解釋道:“我知道。史天澤要出使金國,并要與一汗室人物同往。父汗讓貴由去,母夫人不同意。而且貴由確實(shí)是病懨懨的。母夫人提出讓你去,父汗并不同意,他說兩國交鋒,使臣很危險。這次母夫人叫你去肯定是直接跟你說這件事,你要想好了,不要答應(yīng)?!?/p>
忽必烈想了想:“噢,原來是這樣,闊出哥你不必?fù)?dān)心,我自己會有主意的。”
闊出道:“你什么主意呀?你可別答應(yīng)去啊,聽哥哥的。”
忽必烈笑了笑,不再言語,低頭往外走。等到了乃瑪真汗夫人宮,見乃瑪真坐在椅子上,忙施禮:“大母夫人。”
乃瑪真笑盈盈地說道:“又長高了,腳還疼嗎?”
忽必烈:“不怎么疼了?!?/p>
乃瑪真從桌子上拿起一包藥遞給忽必烈說:“拿去吃,舒筋活血的。”
忽必烈:“謝謝,大母夫人?!?/p>
乃瑪真:“忽必烈,大母我待你如何?”忽必烈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乃瑪真笑道:“是啊,你父母把你托付給大汗和我。大汗事情多得牛毛一樣數(shù)不清,有心思也沒有空來關(guān)照體貼你。只有大母我處處想著你,你可知道?”
忽必烈道:“孩兒知道。”
乃瑪真往忽必烈跟前湊了湊,說道:“忽必烈就是懂事。那好,大母給你說件事。史天澤出使金國,他提出要帶一名汗室人物同去。我知道史天澤是很欣賞你的。他沒有明說,但是,我聽出來了,他是內(nèi)心里十分想領(lǐng)你去。這也是你出頭露面鍛煉的極好機(jī)會。你看怎么樣?忽必烈?!?/p>
忽必烈堅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去?!?/p>
乃瑪真驚喜道:“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忽必烈,有膽量。還有,你自己跟大汗去說,這是你主動要去的,別說是大母說的。行吧?”
見忽必烈毫不猶豫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乃瑪真站起來撫摸著忽必烈的頭,柔聲柔氣道:“好孩子,那你回去吧。”
等忽必烈走遠(yuǎn)了,乃瑪真去找窩闊臺,遠(yuǎn)遠(yuǎn)看見他正在屋中踱步,闊出站在一側(cè)。湊得近了,聽見闊出說:“父汗,還是讓我去吧。忽必烈還小??!”
窩闊臺道:“闊出,你母親死得早,你是孤兒長大,你母親死的時候,就擔(dān)心你,一再囑咐我要好好待你,她在天之靈也安息了。出使金國怕有危險,我不忍心啊,一旦你有個不測,我怎么向你死去的母親交待?”
“父汗,不要緊的。我諒他金國不敢。”闊出還想再說些什么,窩闊臺攔住了他,叫他先出去,等自己有了決定再通知他。闊出無奈,只好走出來,差點(diǎn)撞上了帳外的乃瑪真。
因?yàn)樗较滤羰购霰亓页鍪菇鸪?,乃瑪真被窩闊臺數(shù)落了一番。等回到自己的營帳里,乃瑪真心里憋的火忍不住了,便數(shù)落貴由:“你看看人家忽必烈,說出使金國,就像到馬圈牽一匹馬一樣輕松地答應(yīng)了。你看你病懨懨的整天打不起精神。”
貴由梗著脖子:“母親,你為什么不讓我去呀?出使金國有什么了不起?你平時總說我,要堅強(qiáng)起來,要為父汗獨(dú)當(dāng)一面,要讓各宗王、萬戶長們看看,窩闊臺的子孫們也不是鮮草裹著牛不吃,肥油涂著狗不聞。結(jié)果一到關(guān)鍵時刻,你就像母雞護(hù)崽一樣,把我藏在衣襟下,不讓我經(jīng)風(fēng)雨見世面,我不是小孩子,我已經(jīng)長大了,母親。忽必烈去得,我為什么去不得?你這不是把好事往別人身上推嗎?母親,草原上的狐貍崽子大了,狐貍還知道把它們咬離窩子呢。否則小狐貍們怎么生存?”
乃瑪真氣得直罵:“你還教訓(xùn)起媽來了,你,你看你這幾天壞肚子,都瘦成這樣了,我怎么忍心讓你離開我。”說完又惱又氣,忍不住哭了起來。
貴由見母親落了淚,緩和語氣道:“母親,我知道你是為我擔(dān)心,你擔(dān)心我的身體,所以不讓我經(jīng)風(fēng)暴??墒俏倚睦锊环?,這次出使金國,我即使是死在金國,或途中,我也是英雄啊,不枉為成吉思汗的孫子?!?/p>
乃瑪真回身喊進(jìn)來四個侍衛(wèi)命令道:“你們四個看住汗子,沒有我的話,哪兒都不能讓他去。”
出使金朝人選的事暫時告一段落,窩闊臺為這事暗地里點(diǎn)過乃瑪真不止一次。不過,既然忽必烈自己也堅持要前往,窩闊臺不再好阻止,便打算派忽必烈隨行前往。離出使金朝還有段時間,一天,窩闊臺正坐在御座上沉思,一侍衛(wèi)進(jìn)來施禮,說蒙哥王子從三峰山前來求見。
窩闊臺大驚:“啊,蒙哥來了,快叫他進(jìn)來。”侍衛(wèi)退出,蒙哥匆匆進(jìn)來單腿跪下:“大伯汗?!备C闊臺起身向前扶起蒙哥:“蒙哥快起。你父親怎么樣?”蒙哥站起道:“父親還好。”
窩闊臺松了口氣:“人好就行。你也坐下。那么遠(yuǎn),鞍馬勞頓,那你父王的意思是?”
蒙哥道:“西路大軍在三峰山受阻,金元帥完顏哈達(dá)頗能用兵打仗,以三十萬精銳擋我大軍去路,使我們傷亡慘重,處于敵我相持。父王的意思是,手中只有十萬兵馬,面對易守難攻的三峰山關(guān)隘,兵力實(shí)在不夠,請求大伯汗再派五萬精兵,便可拿下三峰山,然后揮師搗金都汴京。亡金必在三峰山?!?/p>
窩闊臺沉思良久,心想: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
忽必烈!正在營帳里看書,蒙哥突然走進(jìn)來喊:“忽必烈!”忽必烈一驚,喊道:“大哥!”說完二人緊緊地?fù)肀г谝黄?,蒙哥拍拍忽必烈的背,說道:“嗯,比過去壯實(shí)多了,像個武士了。父王很惦記你,這次讓我來,一是給大伯汗送急信,二是讓我來看你長沒長高?!?/p>
忽必烈把自己要和史天澤、闊出出使金國的事告訴了蒙哥,蒙哥一驚:“啊,為什么讓你去?”“我自己愿意去的。我要親眼看看金國究竟怎么樣?!焙霰亓覜]有說出乃瑪真的事。
蒙哥著急道:“出使敵國是很危險的。你想過沒有?”
忽必烈斬釘截鐵道:“我們蒙古男人,駿馬加鞭縱橫馳騁天下,哪兒沒有危險???怕危險什么都不要做了,大哥,當(dāng)年大汗?fàn)敔斣谖疫@年齡時,已經(jīng)帶著我們部落與背信棄義、落井下石的泰兀乞惕人殊死搏斗了,而且,我這次是以勸降使者的身份去金國。有道是,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
蒙哥道:“看你愚的?當(dāng)年花剌子模殺我五百人的通商駝隊(duì),去年高麗國又扣壓我使臣。你都忘了?要不這樣吧,我跟大伯汗請求,我去金國好了,換下你,而且,西路大軍受阻于三峰山,完顏哈達(dá)正得意揚(yáng)揚(yáng)的,這時候出使勸降不是時機(jī)呀!我要勸阻大伯汗?!?/p>
忽必烈攔住蒙哥,說道:“大伯汗已經(jīng)作了決定了,你去勸阻他,他肯定認(rèn)為我忽必烈怕危險,膽怯了,所以讓你來當(dāng)說客,這樣不好,大哥。你知道史天澤是個很有謀略的人,緊急時刻他會有辦法的。”蒙哥仍不愿忽必烈前往,只是見忽必烈十分堅持,自己不好一味地潑冷水,便嘆了一口氣說道:“總之,你去不合適?!?/p>
蒙哥帶來的消息讓窩闊臺感到滅金的計劃還需要改動,便召集御前會議分析形勢。窩闊臺端坐在御座上,左邊坐著乃瑪真,右邊是薩滿國師。巴特爾、耶律楚材、史天澤、兀良合臺以及蒙哥、貴由、忽必烈等人站在階下,個個表情肅穆。
窩闊臺道:“各位,托雷王派蒙哥王子來急報,西路大軍在三峰山受阻,損失慘重,求加派五萬兵力馳援。西路大軍形勢緊張,大家議議如何應(yīng)對?!?/p>
巴特爾:“我們中路大軍的兵力也是捉襟見肘,從哪里再抽五萬兵力呢?而且,大汗在中軍,安危系于這里?!?/p>
史天澤:“三峰山的地勢險要,兩岸都是懸崖絕壁,易守難攻,四大王僅以十萬大軍攻破三十萬實(shí)屬不易。我以為,我們中路大軍抵達(dá)黃河北岸,采取佯攻之勢以策應(yīng)西路,金國絕不敢過黃河攻擊我們。再撥出一部分兵力增援四大王,只要他們突破了三峰山,金都汴京的西線屏障盡失,大軍可以長驅(qū)直入,直搗其都汴京,滅金在此一戰(zhàn)。機(jī)不可失?!?/p>
耶律楚材捋了捋長髯:“我看史將軍所言極是。金國憑借黃河天險,把主要兵力都投放在西線,完顏哈達(dá)又是皇叔,金國的精銳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要拿下完顏哈達(dá),金廷的根本動搖,滅金指日可待。望大汗三思?!?/p>
兀良合臺:“大汗,各位分析的有道理,我愿率部前往,去增援四大王?!?/p>
窩闊臺:“那么派使臣這件事,是否緩一緩?金國小有所勝,必將驕狂,派使臣此時不利。你們以為如何?”
巴特爾:“大汗,您如果決定派兵西援,那我建議派史天澤萬戶長,帶上使節(jié)符印使團(tuán)人員,帶三萬兵馬前往,然后就近視情做決斷。這樣派兵和派使節(jié)兩不誤?!币沙谋硎举澩?。窩闊臺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問道:“長胡子,派往南宋的密使有無消息?”耶律楚材道:“還沒有消息?!?/p>
“你要想著這件事,南宋一旦派一偏師向北進(jìn)攻,金國就受不了。這件事十分重要。你要跟南宋使臣趙拱、張文謙多多聯(lián)系?!备C闊臺下令道:“巴特爾聽旨,撥出三萬精銳,由兀良合臺統(tǒng)率,貴由為副即日出發(fā)。史天澤、闊出、忽必烈等出任使節(jié),隨軍行動。到時,史萬戶長一切便宜行事。還有,大軍糧草從燕京路一帶的各漢世侯中征集,不得有誤?!?/p>
其時,遠(yuǎn)在三峰山的托雷與漢世侯萬戶長董文炳等十幾位將領(lǐng)正召開陣前軍事會議,商量如何以目前的陣勢對付完顏哈達(dá)的大軍。托雷的擔(dān)心在于至今派北去大汗處求援的蒙哥還沒有音訊,他擔(dān)心完顏哈達(dá)如果知道自己兵力空虛而出兵反擊,形勢就會十分危急。剛好董文炳已經(jīng)跟完顏哈達(dá)聯(lián)系好三日后去關(guān)下敘話,借機(jī)去觀他的動靜。托雷想借此機(jī)會親自去會會這個所謂的“皇叔”。
三峰山亦名三鳳山,分為東峰、西峰、中峰。中峰之上為三峰山之絕頂,是蒙古與金朝交界地區(qū)的高峰之一,該山因有三峰起伏,回環(huán)錯列而得名。完顏哈達(dá)率領(lǐng)的部隊(duì)就駐扎在西峰和中峰之間,該位置易守難攻,地勢險要,向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也是防御敵人的天然屏障。
金軍元帥完顏哈達(dá)披著典型的金軍元帥甲胄,坐騎是匹昂首而立的白馬,身后幾百名元帥親軍甲胄鮮明,刀劍耀日。清一色的紅馬隊(duì)伍兩側(cè)是眾多將軍、幕僚,個個氣宇軒昂,不可一世。完顏哈達(dá)長髯飄逸,面目寬和,百年勝朝的皇族元帥,其威儀果然令人震驚。
托雷大王騎著一黑馬立在陣前,左右有董文炳十幾名將領(lǐng),身后是幾十名親軍,一律是牛皮甲革,色彩不鮮,氣勢威儀遠(yuǎn)在金軍之下。
完顏哈達(dá)輕輕一笑,在馬上抱拳行禮道:“托雷大王,久聞你的大名,近日得見,果然威儀沖天,名不虛傳。幸會,幸會!”
托雷也施禮道:“完顏元帥面容威儀自不必說,令我佩服的是治軍有方,你看你的親軍多么整齊而英武?。 ?/p>
完顏哈達(dá)語鋒一轉(zhuǎn):“托雷大王,你們蒙古人已經(jīng)有了那么大的草原、山川、河流,滅了那么多國,還貪心不足,侵略我國土,殺戮我人民。你們何時是了?。‘?dāng)年,我們金國封你父汗為經(jīng)略使,助你父汗征服塔塔爾部,為你們報了世仇,為什么你們不感恩戴德,反而恩將仇報,逼我過甚?”
托雷冷笑:“完顏大元帥你是金國皇族,你應(yīng)該知道你們祖先干的傷天害理的事吧?當(dāng)年你祖在蒙古高原各部落間挑撥離間引起互相殘殺,草原夜夜冤鬼哭。你們還采取滅絕人性的三年一減丁之法,每過三年越過界壕,屠戮我高過車輪的男丁。你們又滅遼,逼南宋,你有何臉面說我們蒙古人?”
完顏哈達(dá)也冷笑道:“你不要說了,我們還是刀兵說話吧?!?/p>
托雷道:“你還記得當(dāng)年我父汗與木華黎太師僅以三萬之眾擊敗你元帥蒲察七斤的三十萬大軍,進(jìn)居庸關(guān),占領(lǐng)你們中都燕京的事情吧。你這個三峰山與當(dāng)年的居庸關(guān)相比如何?”
完顏哈達(dá)蔑視道:“三峰山不是居庸關(guān),完顏哈達(dá)不是蒲察七斤。不必多言。你們的回回炮轟一轟泥土之墻可以,轟我這石磚之墻試一試?”
說完二人互相施禮,兩軍親兵兩翼閃開路,二人從人巷里各往回走。托雷還沒來得及回到陣中,金軍后隊(duì)山林間突然出現(xiàn)了炮隊(duì),一將軍手一揮,炮隊(duì)向蒙古軍開始轟擊。
蒙古軍突然受到炮轟,頓時大亂。董文炳執(zhí)劍大喊:“保護(hù)大王,保護(hù)大王??欤 睅酌H兵策馬過來護(hù)衛(wèi)托雷,冒煙火往前沖。
托雷對董文炳大聲道:“命令大軍掉轉(zhuǎn)馬頭,穩(wěn)住陣腳,不要像兔子似的讓人追著打?!闭f畢,托雷自己率先掉了馬頭舉刀于馬首,大聲喊:“逃跑者斬!”
這時,后隊(duì)里的蒙古軍也殺了過來。金軍見狀,連忙向蒙古軍射箭,箭矢頓時如蝗蟲般飛來。托雷正指揮著隊(duì)伍,不想左胸中了一箭,幾乎落馬。
金軍陣營中的一親兵看見托雷中箭,連忙大聲喊道:“元帥,托雷中箭了?!蓖觐伖_(dá)興奮異常,連忙大喊:“啊,托雷中箭了,好哇,沖過去,殺了他?!苯疖娛繗獯笳瘢瑲鈩輿皼暗匮跉⑦^來。
董文炳焦急異常,對托雷說道:“大王,我擋住他,你快撤吧?!?/p>
托雷舉刀在手:“誰也不準(zhǔn)動,違令者斬?!?/p>
見完顏哈達(dá)率部隊(duì)馬上就要?dú)⑦^來,托雷揮刀砍掉了插在了左胸上的箭桿,若無其事地迎住了完顏哈達(dá)。二人勒馬相對而立。
托雷大聲道:“完顏哈達(dá),你身為皇族元帥,卻如此卑鄙,你還有何面目回軍見我?”完顏哈達(dá)見托雷神色坦然,身后的兵馬整齊而虎視眈眈,心生疑懼,在馬上施禮道:“大王息怒,軍卒誤放火炮,失禮了!”說完揮了一下手,示意部下撤退,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位報告托雷中箭的士兵。
金兵剛走遠(yuǎn),托雷支撐不住,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昏了過去,士兵趕緊把托雷帶回營帳搶救。等托雷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囑咐董文炳自己受傷的消息不得透露半點(diǎn)風(fēng)聲。董文炳答應(yīng)了托雷,并告訴托雷金兵已退,不必?fù)?dān)心,養(yǎng)傷要緊。
托雷擺擺手道:“還有,今晚開始以兩萬兵馬猛攻三峰山大關(guān)。每一天換兩萬人馬,輪流攻擊,造成必得之勢,迷惑他們。瞞住我受傷的真相,等待援軍到來?!?/p>
董文炳跪下道:“大王,你用軍法處罰我吧。都因?yàn)槲沂韬龃笠?,沒有看出他們會如此卑鄙,利用陣前會話之時下毒手,差點(diǎn)釀成大禍。大王處罰我,以嚴(yán)軍法,以儆效尤?!?/p>
托雷拍了拍董文炳,笑著說道:“這不能都怪你,我打了這些年仗,忘了兵不厭詐,軍前無信可言之說,輕信了他們,按你們話說,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心腹。但是,你作為主帥,也有過失,我罰你從你中原領(lǐng)地上調(diào)出八百擔(dān)糧食供軍用?!?/p>
托雷中箭后身體每況愈下,每天躺在床上激烈地咳嗽,董文炳又請來薩滿法師做法事,祈禱長生天護(hù)佑托雷健康。薩滿法師全身披掛著法衣,手中拿一劍,在托雷頭前擺一火盆燒著,把劍在火中燒紅,然后在空中舞著,口中念念有詞:山神、水神、萬靈之神,長生天命我大王征伐無道,如果是觸怒了眾神靈,我們以珍貴的禮物祭祀神靈。護(hù)佑我大王消災(zāi)弭禍,平安無事。念畢,把劍插進(jìn)清水里,然后把清水潑在地上,看著水形嘀咕——是觸怒了三峰山山神。
薩滿法師做畢,董文炳又叫來了隨軍醫(yī)師。醫(yī)師站在托雷床前,診了脈說道:“傷口感染,身體發(fā)燒,需重新洗傷口,然后服去火藥?!倍谋P(guān)切道:“不會有大問題吧?”
醫(yī)師道:“大王體質(zhì)好,換了別人怕挺不過來。”邊說邊把馬尾繩沾了清水?dāng)Q進(jìn)托雷的傷口,剛碰到托雷的傷口,托雷睜開了眼,醫(yī)師見狀有點(diǎn)兒不敢下狠手,手抖得厲害。
托雷明白醫(yī)師心里害怕,便說道:“你怕什么,使點(diǎn)勁啊,不使勁,怎么能把毒血刮出來?!贬t(yī)師只好咬牙狠勁擰著,黑血從傷口處噴出來,嚇得醫(yī)師臉上滲出了豆大的汗珠。托雷反倒笑了,說道:“這樣才對。使勁,再使勁!”醫(yī)師把滴著血的馬尾在火上燒成灰,又把灰涂在傷口上,然后包扎好。
為了防止蒙古軍外出求救,完顏哈達(dá)著意派了金軍大將軍三皇子完顏真駐扎每天守候在原野的道路附近,防止蒙古士兵出入。到了晚上,完顏真帶領(lǐng)隊(duì)伍沿著路道巡邏。這天忽然聽見遠(yuǎn)處傳來了馬隊(duì)奔跑的聲音,急忙叫來士兵,說道:“你們都仔細(xì)聽聽,遠(yuǎn)處是不是有馬隊(duì)奔跑的聲音?”
兵們都勒馬傾聽,七嘴八舌地說道:“三皇子,是啊,有馬隊(duì)聲音,但好像沒有幾個人?!比首油觐佌娣磫柕溃骸安粫俏覀兊难采陉?duì)吧?”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因?yàn)檫@一帶只有金兵這一支巡哨隊(duì),那就一定是蒙古士兵了,想到這,完顏真振奮道:“大元帥讓我們在這里打探蒙古軍情報,這些天來沒有什么消息,弄不好今天這是一支蒙古的前哨馬隊(duì)。大家都拿出刀來,埋伏在附近,只要他們?nèi)笋R不多,我們從側(cè)面沖殺他們。殺他個痛快?!?/p>
托雷的傷仍不見好,蒙哥也依然沒有消息,急得董文炳焦躁不安地在帳中走來走去,自言自語道:“按時間算,增援大軍應(yīng)該這幾日到,可千萬不要途中出岔兒。”見托雷的傷雖不見好,可也穩(wěn)定,董文炳決定自己親自帶兵向原野出發(fā),迎接久未歸來的蒙哥一行人。董文炳率領(lǐng)的人馬剛到坡上的原野,就聽見遠(yuǎn)處傳來了馬隊(duì)稀薄的奔跑聲,連忙囑咐士兵們埋伏在附近,如果是金軍隊(duì)伍,沖他們一下,如果是大汗派來的先鋒,馬上出去迎接。
蒙哥和忽必烈的馬隊(duì)終于進(jìn)入了坡上的原野,也跑進(jìn)了三皇子完顏真的埋伏圈。此時領(lǐng)跑的士兵忽然中箭,倒地不起,蒙哥警覺地感到情況有變,大喊一聲:“遭伏擊了,快沖過去!”舉刀帶領(lǐng)忽必烈一行沖向了早已埋伏好的金軍。
五、遇偷襲隊(duì)伍受傷 無援軍皇子被俘
但凡被長生天選中,要在歷史的長河中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豪杰,總是免不了遭受到這樣或那樣的苦難,熬得過來,便化繭成蝶,英雄不再問出處;熬不過來,便是英年早逝,留給后人無盡的遺憾的遐想。秦皇漢武、唐宗宋祖莫不如是,剛剛離世不久的成吉思汗也是一樣。蒙古人視這種磨礪為驕傲,骨子里的血性讓他們不屑一輩子無所事事,平安終老。這種世代遺傳的血性成為蒙古人所到之處風(fēng)卷殘云的重要原因,早期金朝的完顏家族同樣如此,可惜建國安邦之后,這種血性與彪悍為歌舞升平所淹沒,只剩下熹微的星光留存在部分皇室成員身上,此次帶兵阻擊蒙古的大將完顏哈達(dá)和完顏真三皇子是金朝屈指可數(shù)的可戰(zhàn)之人。
完顏真已經(jīng)埋伏在蒙哥一行人歸來的路上,靜候這些人不請自來,他不知自己伏擊的對象竟會是成吉思汗的兩位汗孫蒙哥和忽必烈,不然定會調(diào)集更多的人馬,確保活捉,以振自己的聲威。
蒙哥隨爺爺成吉思汗打過不少仗,遇襲也不是第一次,雖然心知不妙,但倒也沉穩(wěn),接連砍倒了幾個金兵,回過頭一看,發(fā)現(xiàn)忽必烈落在后,便迅速掉轉(zhuǎn)馬來救忽必烈。這時,金軍三皇子完顏真從一側(cè)飛馬過來,趁忽必烈不備,一刀砍在了忽必烈的肩上。忽必烈翻身落馬,完顏真正要補(bǔ)上一刀,結(jié)果忽必烈的性命,蒙哥飛馬過來,跳下戰(zhàn)馬護(hù)住了弟弟忽必烈。
三皇子完顏真大喊:“從這二位的打扮看肯定不是一般將領(lǐng),將士們過來圍住活捉他們,回去領(lǐng)賞?!苯疖娐犅劊R上圍住了蒙哥、忽必烈。
忽必烈傷重已站不起來,金軍漸漸靠近了忽必烈,蒙哥手起刀落,砍翻了兩個走在前面的金軍士兵,后面的士兵見蒙哥兇猛,一時不敢擅自靠前。
完顏真見狀,氣極了,大喊:“膽敢反抗就殺了他,殺了他?!苯鸨犚姼駳⒘畈辉侏q豫,蒙哥瞬間身中數(shù)刀,雖依然堅持著,情形卻十分危急。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突然傳來了沖殺聲。原來是董文炳聽見了前方有兩軍交戰(zhàn)聲,心想,八成是蒙哥一行人回來遇見了伏兵,便趕緊率隊(duì)伍急奔過來。一侍衛(wèi)認(rèn)出董文炳,趕忙大喊:“董萬戶長,快去救大王子蒙哥,他就在前邊被圍住了?!?/p>
董文炳揮刀催馬跑過來,看見蒙哥、忽必烈依然被團(tuán)團(tuán)圍著,蒙哥渾身是血左擋右攔地護(hù)著忽必烈。旁邊的完顏真罵道:“真是一頭野狼啊!快,快殺了他,我不要活口了?!蓖觐佌孢呎f邊揮刀抵近砍了過來。此時,蒙古兵沖到跟前,金軍背后受敵,一時難以招架,放下蒙哥、忽必烈等人四散而逃。完顏真見情況不妙,掉轉(zhuǎn)馬頭便逃。蒙哥使出渾身的力氣,把刀擲向完顏真,完顏真后腰中了飛過來的刀,翻身落馬,被董文炳趕來擒住。
蒙哥和忽必烈躺在病榻上,昏睡著。董文炳站在屋中吩咐道:“二位王子受傷的消息,要絕對保密。尤其是不要讓大王知道?!边^了許久,蒙哥、忽必烈都醒了過來。蒙哥硬支撐著坐了起來,看著忽必烈問道:“怎么樣,好點(diǎn)了嗎?傷口還疼嗎?算長生天保佑你,只挨了那一刀,你再挨一刀,恐怕長生天也保不了你了。我去見父王。”
忽必烈:“是哥哥救了我,哥,我終生感激你?!?/p>
蒙哥:“嘿嘿,還客氣起來了,我不救你救誰?你是我一奶同胞兄弟。”
這時,董文炳進(jìn)來見蒙哥坐起來了,慌忙道:“大王子,你幾處刀傷,傷得不輕,需要好好養(yǎng)些日子。你傷成這樣,怎么見大王?大王會心疼的。過幾天再說吧。”
蒙哥:“不行。援軍馬上到了,我要稟報父王,做好迎接準(zhǔn)備。”蒙哥疑惑地看著董文炳道:“董萬戶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見董文炳語塞半晌,蒙哥、忽必烈覺得肯定是有事情發(fā)生,兩人疑惑地同時問道:“父王是不是……”
董文炳:“二位王子不要急,我把實(shí)情告訴你們。大王與金元帥完顏哈達(dá)陣前會話,回軍時誤中奸計,右胸受了箭傷,現(xiàn)在正在調(diào)養(yǎng)。沒什么大礙了。我怕大王著急箭傷復(fù)發(fā),也沒告訴你們二位王子受傷的事情。我兩頭都在瞞著。”
蒙哥嘆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這樣吧,你讓他們拿張熟羊皮來?!倍谋辉俣鄦枺愿朗虖内s緊拿了塊羊皮回來。蒙哥接過侍衛(wèi)拿過來的熟羊皮,撕成一條條把受傷的上身緊緊地包起來。這樣血就流不出來,父王就發(fā)現(xiàn)不了。
忽必烈掙扎著坐起來:“我也捆上,我也去。”
蒙哥擺手道:“你就不必了,等大軍到了以后,一同見父王。你的傷會更好一點(diǎn)。到時候我給父王解釋。”忽必烈還要堅持,見蒙哥態(tài)度堅決,只好無奈地躺了下去。蒙哥抖了抖身體和董文炳二人走出了營帳。
托雷正在王帳內(nèi)聚精會神地看著軍事地圖,蒙哥、董文炳二人進(jìn)來竟沒有發(fā)現(xiàn)。托雷聽見蒙哥聲音,心內(nèi)大喜,可是受傷口牽連,不敢表達(dá),只說道:“蒙哥回來了。”
蒙哥疾步走到父王跟前單腿跪下:“父王箭傷怎么樣了?”托雷瞅瞅董文炳,董文炳點(diǎn)了點(diǎn)頭。托雷說道:“沒什么事了,這不看地圖呢?大汗發(fā)沒發(fā)援兵?”
蒙哥站起回稟:“回父王,大伯汗讓兀良合臺為總帥,以貴由為副,發(fā)三萬大軍過來了,應(yīng)該明后日就到了?!?/p>
托雷點(diǎn)點(diǎn)頭:“兵力少了點(diǎn),但是可以一用了。大汗身體怎么樣?忽必烈怎么樣?你見著他了嗎?”蒙哥躊躇著,囁嚅著。托雷盯住蒙哥:“你見你弟弟了嗎?說呀?!?/p>
蒙哥又跪下:“父王,孩兒不能說謊。在路上遇到一小股金兵埋伏,忽必烈受了刀傷,幸虧董萬戶及時趕到救了我們?!?/p>
托雷轉(zhuǎn)身逼視著董文炳:“我兒子在哪里?我問你,我兒子在哪里?”
董文炳回答道:“在我軍帳中調(diào)養(yǎng)?!蓖欣走B外衣也來不及披,大步往外走,蒙哥、董文炳和侍從們疾步跟上。
忽必烈還躺在董文炳的床上,托雷走到忽必烈跟前,忙問道:“傷著哪兒了?”忽必烈見到托雷,一時語噎,眼淚差點(diǎn)要流下來。托雷仔細(xì)查看了傷處,傷口很深,肯定是險些丟了性命,大怒道:“誰砍了我的兒子?那個人還活著嗎?”
董文炳忙道:“砍二王子的人剛要逃跑時,被大王子一刀擲下馬來,被捉住了,現(xiàn)在關(guān)著呢。我等二王子傷好了親自處治他。大王,這個人我問清楚了,身份特殊,是金國皇帝完顏守緒的三皇子完顏真。在金軍中很有名氣,也是一員驍將。那天晚上他是奉完顏哈達(dá)大帥之命截探我大軍消息,巧遇兩位王子?!?/p>
托雷若有所思:“原來是這樣。既然他是三皇子,那我自己審問他。蒙哥,把忽必烈送我王帳。”蒙哥身體有傷,示意兩個侍衛(wèi)過來,背起了忽必烈。
到了自己的營帳,托雷端坐在椅子上,兩側(cè)站著持刀的親兵,前邊左右坐著董文炳、蒙哥、忽必烈等將領(lǐng),等兵士把完顏真推了進(jìn)來,托雷打量著道:“你今年多大了?”完顏真冷笑:“我年齡小了,難道你把我放了?”“松綁?!蓖欣仔攀忠粨]。兵士們給完顏真松了綁。
托雷道:“你為什么不下跪?”完顏真:“在這天下,我只給我的父皇和母后下跪?!蓖欣仔Φ溃骸笆莻€小虎崽。好,那你就站著回話。我問你,你們金國皇室中,像你這樣血?dú)夥絼偟哪贻p人有多少?”完顏真道:“我們金國恨透了你們蒙古人。所有男女老少都想喝你們的血,剝你們的皮,何況年輕人?!泵筛绱笈蔚断蚯?,欲要砍殺,托雷連忙叫住了他。
蒙哥住手,指著完顏真罵道:“你這個口出狂言的奴才。早晚一刀砍了你?!?/p>
完顏真仰天大笑:“要不是你遇到了救兵,我早就砍了你們倆的頭了?!?/p>
托雷見完顏真不僅有些血性,更是皇子,將來大有可用:“殺了只解你一時之恨,留著卻大有可用。董文炳,好好看著他,不要有什么閃失?!?/p>
完顏真被俘獲的消息早就在金營里炸開了鍋,金兵紛紛議論這下可怎么辦才好,完顏真是當(dāng)今金朝皇帝的愛子,此次出征是為了獲得戰(zhàn)績,為自己將來繼承皇位積攢戰(zhàn)功,卻不小心被蒙古人擒獲,要是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不知道皇帝會有什么反應(yīng)。士兵們的議論傳到了完顏哈達(dá)元帥的耳朵里,他比那些士兵更知曉此次完顏真陪自己來的真正目的,一是為了積攢戰(zhàn)功,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監(jiān)視自己,皇帝對自己手握重兵終是放心不下。想到這,完顏哈達(dá)愁眉不展地坐在椅子上,完顏夫人端著一壺茶走了進(jìn)來,見完顏哈達(dá)表情凝重,知道他心里在為三皇子的事情發(fā)愁,便問道:“三皇子還沒有消息嗎?”
完顏哈達(dá)搖搖頭道:“還沒有??磥恚欣走€沒有殺他?!?/p>
完顏夫人:“那怎樣才能救出他呢?救不出來皇上會怎么看我們。本來在奸相崔立的挑撥下,皇上老懷疑我們擁兵自重必有二心。這下子把皇子命都丟了,皇上會恨死我們的。我們?nèi)绾问呛??我的兩個孩子都被質(zhì)在汴京?!碧岬阶约旱膬蓚€孩子,完顏夫人唏噓著哭起來。
完顏哈達(dá)道:“本來約托雷談判的。但是,我聽信他們的話,利用陣前會話之機(jī)炮轟托雷,失信于人家。再找人談判,人家不會相信了?!?/p>
“那怎么辦啊?皇上不會一怒之下殺了我倆兒子吧?”
完顏哈達(dá)咬牙道:“他敢?我手握三十萬精銳之師,護(hù)著他的大半壁江山,他敢殺了我的兒子,他的江山社稷還要不要了?”
金國皇帝完顏守緒與皇后徒單氏二人此時身在皇宮,心卻早已漂浮到千里之外的完顏真身上。完顏真一直沒有消息,兩人坐立不安,滿面愁容,剩下侍女和太監(jiān)們個個屏聲靜氣地立在各處。徒單皇后垂淚道:“蒙古人不會殺了我兒子吧?你趕緊想辦法啊!”
完顏皇帝想了想,說道:“我準(zhǔn)備派使臣與蒙古汗國相談。如果放了真兒回來,我們可以割讓山東給他們?!?/p>
徒單皇后:“他們會答應(yīng)嗎?他們不是三路大軍都已到了黃河邊兒了嗎?”
完顏皇帝:“是啊,但是,我還有百萬兵馬,要真打起來,他們也不容易。我已向南宋派求和使臣,讓南宋皇帝息兵罷戰(zhàn),我們每年可以向他們進(jìn)貢黃金、白銀、皮張等?!?/p>
徒單皇后:“我們是世仇,我們把他們逼到了臨安,他們恨不得借機(jī)下手呢。他們怎么會答應(yīng)呢?”
完顏皇帝:“這些我都想過了,但是,南宋應(yīng)該懂得唇亡齒寒之理,這句話是他們老祖宗發(fā)明的。這個故事發(fā)生地點(diǎn),大概就是我們和南宋交界這一帶。我們現(xiàn)在正是為他們擋住蒙古鐵騎。貪得無厭的蒙古人一旦滅了我們,決不會勒馬長江北岸。他們那么遙遠(yuǎn)的西域都去征服,把鼻子底下的南宋就放棄了嗎?他們過得了黃河,就能過得了長江。沒有什么大山、江河能擋住他們。南宋應(yīng)該明白,現(xiàn)在最好的辦法就是金、宋摒棄前嫌,聯(lián)起手來共同對付眼下的蒙古人,這樣唇不亡,齒也不寒了?!?/p>
徒單皇后:“唉,一百年的冤仇,結(jié)得如海一樣深,怎么能這么容易就化解了呢?人們一旦被仇恨之火燒壞了心以后,就會不顧一切了的。”
完顏皇帝:“走吧。用膳去。真是天要滅我大金又如何?當(dāng)年,遼攻北宋,我們滅遼,又逼宋?,F(xiàn)在輪到蒙古人逼我。一個接一個的。天道輪回,非人力所為。”說完甩了一下長袖,起身用膳。
蒙哥、忽必烈等人到達(dá)后的第三天,兀良合臺與貴由、史天澤、闊出等人終于也趕到了三峰山。托雷、蒙哥、忽必烈、董文炳等人趕忙迎了過去,距幾步遠(yuǎn)時,兀良合臺等停下行禮。
進(jìn)了營帳,托雷脫下鎧甲,右胸上的傷口透出血來。侍女們擦洗了血,托雷換了便裝,召來千戶長以上的各位到大帳來商議進(jìn)兵之事。托雷坐在靠北面南的王椅上。左右側(cè)站著四名持刀侍衛(wèi),右側(cè)坐著蒙哥、貴由、忽必烈、闊出王子們。左側(cè)依次是兀良合臺、史天澤、董文炳等萬戶長,以下是幾名千戶長。
托雷見人員終于齊整,說道:“大汗恩德,派各位來增援我。今天與各位會議向三峰山用兵一事。先由董文炳萬戶長講講金軍態(tài)勢?!贝蠹野涯抗馔断蛄硕谋?。
董文炳站起施禮后重新坐下:“各位,自潼關(guān)大戰(zhàn)以來,金元帥完顏哈達(dá)聚集三十萬精銳,在此三峰山與我決戰(zhàn),各有勝負(fù)。完顏元帥頗精兵法,又老成持重,是個勁敵呀。但是,據(jù)知權(quán)相崔立把持金國朝政,完顏守緒皇帝大權(quán)旁落,在外將領(lǐng)不能一心效命。而且,大王子、二王子在途中偶遇金軍埋伏,雖然受了傷,然而無意中俘獲了金國三皇子完顏真。如今關(guān)押在這里。有了各位率領(lǐng)的三萬生力軍必當(dāng)突破三峰山,直搗汴京,滅金指日可待?!?/p>
托雷:“各位,聽清楚了吧?”
兀良合臺:“聽清楚了,只要大王令下,我率部當(dāng)先鋒,一鼓蕩平三峰山。”
史天澤若有所思地說:“大王,這個三皇子完顏真有多大年紀(jì)?”
托雷答道:“我看也就十七八歲。”
史天澤點(diǎn)頭噢了一聲。
托雷又說道:“這幾天,我在仔細(xì)看這一帶地圖,我們是否還是采取襲潼關(guān)的辦法,繞過三峰山,繞到敵軍后面直取汴京,完顏哈達(dá)必然回軍相救,我們半途截?fù)羲?。董文炳萬戶長,我讓你探的路怎么樣?你不是說有一條小路可以通過嗎?”
董文炳:“可以,但是路途遠(yuǎn),道路險惡,怕有伏兵,我不知落鷹峰如何,但是這條路確實(shí)是很危險。”
托雷:“當(dāng)年木華黎太師與我在居庸關(guān)受阻,無奈從落鷹峰過險隘,一舉破了居庸關(guān)。難道這條路比落鷹峰還要險惡嗎?由你引路,兀良合臺、蒙哥帶一萬精兵探路、開路。明日開始準(zhǔn)備攀山工具、糧草。三日后出發(fā)。”董文炳、兀良合臺、蒙哥站起來施禮:“遵令!”
散會后,眾人紛紛回到自己的營寨,只有史天澤留在原地不動,托雷看見史天澤不走,心知他肯定對自己滅金的計劃有別的打算。目前軍中并不缺少能征善戰(zhàn)的勇士,缺少的正是這樣能夠靠智慧獲勝的人,頓時心生安慰。史天澤見托雷也并不離開,反而一直盯著自己,心想,托雷大王一定是猜到我心里的想法了,自己遇見明主,不禁自喜。等會議營帳只剩下兩人,托雷說道:“走,我們邊喝酒邊商議?!贝伺e正合史天澤心意,于是二話不說,和托雷走出了營帳。
托雷、史天澤二人夾桌而坐,一旁的侍女們不斷地往杯里斟酒。托雷舉杯以蒙古禮用右手無名指沾酒敬向天地祖先,然后向史天澤:“一路勞頓,喝杯熱酒暖暖身子?!倍伺霰攘?。托雷說道:“你我一見如故,我心里的想法你知道,我也知道你對滅金計劃有更好的辦法,不妨敞開心懷,我們暢飲暢談一番,你仔細(xì)講講。”
史天澤道:“大王豪爽,我也就不拘小節(jié)了,我愿把我內(nèi)心的想法如實(shí)地匯報給大王。據(jù)我所知,完顏守緒皇帝十分疼愛他的三皇子,派到元帥帳前,一是讓其展示才華,在皇族中樹立威信,以成大器,二是在監(jiān)視著皇叔完顏哈達(dá)。大王俘獲了皇三子完顏真,我們可以做些文章,讓金國禍起蕭墻,不戰(zhàn)自亂。從我軍中挑選精明的女真、漢人士兵裝扮金國人,混入金都汴京,散布謠言——完顏哈達(dá)懷有二心,與蒙古托雷大王設(shè)計讓三皇子成了俘虜。托雷大王答應(yīng),扶持完顏哈達(dá)成為金國皇帝。所以,兩軍對峙,互不動兵。這樣一來朝野震動,互相猜疑,必引大亂。我們可以趁亂用兵?!?/p>
托雷拍掌道:“這個辦法好啊。這件事,就由你來完成。另外,我讓忽必烈與三皇子多接觸,探探其他一些底細(xì)?!蓖欣子忠e杯喝酒,史天澤忙制止他:“大王箭傷未痊愈,還是少喝為好。”
完顏真受傷被俘以后,一直拒絕蒙古醫(yī)師給自己治療,總是擔(dān)心蒙古醫(yī)師會下藥毒害自己,先后換了好幾個醫(yī)師都被他罵出了帳外。這天,又一名醫(yī)師入帳給完顏真療傷,剛走進(jìn)營帳介紹完自己的目的,就聽見完顏真大喊道:“我不用你給治,你們根本不會治傷,用的都是什么破藥?你走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的心思,你們用的都是毒藥,想趁機(jī)殺我,我不會上你們當(dāng)?shù)?,你們給我出去,我寧可死也不會讓你們給我治傷?!?/p>
醫(yī)師為難地說道:“用了這齊藥肯定會慢慢好的。否則,這傷會危及你的生命?!?/p>
“不換,不換,你給我出去。我寧可死!”這時,忽必烈走了進(jìn)來,醫(yī)師連忙答禮道:“二王子!”忽必烈對醫(yī)師道:“你先退下吧?!贬t(yī)師施禮退出。
忽必烈走到完顏真床前,喊了聲:“三皇子!”
完顏驚道:“你們蒙古人會說漢語?”
“我還會說幾句你們的女真語。”完顏真瞪了一陣忽必烈,扭過臉去不理。
忽必烈道:“你仔細(xì)看看我是誰?我就是那天晚上被你砍傷的人。”
完顏真轉(zhuǎn)過頭來打量著忽必烈:“是你?你年紀(jì)這么小,吃我一刀還沒有死?”
忽必烈笑道:“死了還能站在這里?”
完顏真:“可惜,天黑看不真切,如果看真切了,你項(xiàng)上人頭早搬家了?!?/p>
忽必烈:“這叫長生天護(hù)佑我。”
完顏真:“你到底是什么人?”
忽必烈:“你是皇子,我是汗侄兒,托雷大王的二王子,我叫忽必烈?!?/p>
完顏真瞪大了眼睛盯了半晌忽必烈,然后“嘿”了一聲:“我失去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好機(jī)會。你是成吉思汗的嫡孫,現(xiàn)在大汗的侄兒,托雷王的兒子,我們大金與你們打了這些年,死傷無數(shù),但是,就是沒有殺死一個你們的汗子汗孫,令人十分遺憾。我如果把你一刀砍了,我就是第一個殺了大蒙古汗國汗孫的人。我就建立了不世之功。真是天不助我也。”
忽必烈笑著說道:“為什么天不助你,你知道嗎?你那一刀砍得也不輕,但我就是沒事。這說明長生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p>
“那你能讓我看看嗎?”忽必烈脫了上衣,露出了右肩傷。
完顏真站起來看著:“再往上點(diǎn)你腦袋真沒有了。你這傷好得快呀。”
“我們的醫(yī)師給我治的,你不聽醫(yī)師的,不好好治傷,怎么能好呢?”
“我不相信你們醫(yī)師?!?/p>
“不相信我們醫(yī)師,我給你療傷怎么樣?”
“你不會往我傷口上下毒吧?”
“得天助的人不使這樣惡毒手段。我先看看你的傷?!?/p>
完顏真以疑惑的眼神瞅了半晌忽必烈,終于撩開后衣襟露出了腰傷,已紅腫化膿。正這時,蒙哥進(jìn)來,一看這情形大喊:“忽必烈你要干什么?”
忽必烈道:“我給他看看傷?!?/p>
蒙哥逼視著忽必烈:“你為什么給他看傷。他差點(diǎn)把我們都?xì)⒘?。我現(xiàn)在就殺了他。”說完拔出刀舉起欲砍完顏真,忽必烈以身體擋住了蒙哥,說道:“哥,你砍他,先砍我吧?!?/p>
蒙哥把刀擲在地上,把自己的上衣撕開,露出了斑斑血跡的羊皮衣,然后把羊皮也撕掉了,露出了幾處刀傷,依然洇出血。蒙哥看著完顏真說道:“你這狼崽子,你看,這就是那天晚上你砍的,如果我不拼命護(hù)住了我弟弟,你早把他腦袋砍掉了。我弟弟沒給我看傷,卻給你看傷。你不想想,念你是皇子留你一條命,否則留你干什么?”說完氣哼哼地走了出去。
忽必烈見完顏真似有慚愧之意,趕緊讓醫(yī)師進(jìn)來,趁機(jī)給完顏真清洗傷口。完顏真自知羞愧,側(cè)身躺在床上了。
忽必烈指著傷口紅腫處對醫(yī)師道:“這里是不是化膿了?是不是把膿都擠出來?!?/p>
醫(yī)師:“擠膿很疼,怕皇子受不了?!焙霰亓沂谝馐瘫先マ糇』首?,兩名侍兵過去摁住了完顏真。醫(yī)師用手?jǐn)D膿血,卻始終擠不干凈,忽必烈看見說道:“除非是用嘴吸是吧?”見醫(yī)師點(diǎn)頭,說道:“那好,拿清水來,我給他吸。”
忽必烈向醫(yī)師遞了個眼色,醫(yī)師會意:“皇子,你再躺下吧。”完顏真重新躺下后,醫(yī)師漱了口,用嘴吸完顏真?zhèn)诘哪撗?。吸畢清洗,重新包扎好。完顏真下地輕輕活動了一下腰,忽然給忽必烈跪下了,哽咽道:“你非但不殺我,還給我精心治病,此恩怎么回報?”忽必烈連忙扶起了完顏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我也算有緣,假如不是因?yàn)閼?zhàn)爭,各在一方,肯定會是很好的朋友。不過,這不影響你我私下里的交情,我們在一起不談國事就是。”完顏真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忽必烈給完顏真治傷的事被蒙哥看見后,蒙哥生氣不已,忽必烈解釋半天,蒙哥還是不理解,跑到托雷處賭氣不語。托雷見蒙哥臉色沉郁,以為發(fā)生了什么大事,后來得知原來是因?yàn)楹霰亓医o完顏真治病的事,心里的石頭落了地,安慰蒙哥道:“蒙哥,忽必烈去給完顏真看傷是我讓去的。你不要責(zé)怪他,這里面的因果,等戰(zhàn)事結(jié)束了,我再好好和你分析,現(xiàn)在和你說了,你可能也不會理解,你不用為這件事惱怒。倒是你身上多處受傷,父親我不知啊。你為保護(hù)弟弟奮不顧身,此事讓父王我深感欣慰,父王一定要獎賞你,你們?nèi)グ褨|西拿來?!币皇膛畯睦镩g端來了一個布包。
托雷接著說道:“這是父汗西征回來后給我的雪豹皮軟甲。我一直珍藏在身邊。今天獎賞給你。我們大蒙古汗國本來人少,需要的是心擰在一起。乞彥部遠(yuǎn)祖,阿倫高娃見五個兒子不一心,就給一人拿一支箭折,結(jié)果都折斷了。她拿了一把箭讓他們折,結(jié)果誰也折不斷。這個道理你們應(yīng)該懂?!泵筛?、忽必烈二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
托雷把雪豹皮軟甲遞給了蒙哥,說道:“告訴你們一件高興的事,你母親要來這里,幾天就要到了。”二人聽見后高興得差點(diǎn)跳了起來。
托雷道:“蒙哥,你今晚就要出發(fā)探路了,如果我早知道你身上的幾處傷,我不會讓你去的?,F(xiàn)在改令不好,所以,你只好堅持下來。明日出發(fā)時穿上雪豹軟甲,你祖汗會保佑你的。另外,闊出幾次和我請示要和你一起去,我不好再拒絕,想著你們兩人加上兀良合臺、董文炳結(jié)伴而行也是好事,就答應(yīng)他了。到時你們一定要相互照應(yīng)好彼此。”
蒙哥道:“放心吧,父王?!?/p>
金朝皇帝見完顏真被俘虜后久不見動靜,心內(nèi)著急,便派出總管太監(jiān)宋珪到三峰山,與蒙古人商量交換事宜。宋珪到三峰山后,發(fā)現(xiàn)完顏哈達(dá)對完顏真被俘還沒有做出任何實(shí)際舉措,禁不住搖頭,心想,難怪皇帝震怒,皇宮里人人都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你這里反而太平無事,實(shí)在不像話。等見到了完顏哈達(dá),宋珪道:“大元帥,對三皇子被俘一事,皇上十分震怒,十分震怒?。 ?/p>
完顏哈達(dá)見宋珪話中帶刺,心想,你一個太監(jiān),憑什么這樣陰陽怪氣地和我說話,念在你是皇帝派來的,才對你禮讓三分,不然早推出去斬了。這話只在心里打轉(zhuǎn),嘴上卻解釋道:“皇上震怒理所應(yīng)當(dāng)。我知道,他十分愛這個兒子,尤其是徒單皇后。但是,軍情瞬息萬變,令人防不勝防。那晚三皇子例行出巡,誰想到恰恰遇上蒙古兵呢?我也是十分悲痛啊!”
宋珪:“皇上讓你我出面與托雷談判,救出皇子。以山東三州相換。他們貪婪,會答應(yīng)的。我們就能換回皇子?!?/p>
完顏哈達(dá)捋了捋長髯冷笑道:“大總管,你不想想,人家可要的是你整個大金,區(qū)區(qū)三州怎么能滿足他們侵吞我們的野心呢?大總管誤解我的意圖了。我是說,蒙古人拿三皇子并沒有當(dāng)什么籌碼。”宋珪:“那怎樣才有談判條件?”
完顏哈達(dá):“讓皇上在三峰山這兒再加十萬兵力,把蒙古軍主力軍牢牢吸在這里,俟機(jī)殲滅,以絕后患,才是長久之計?!?/p>
宋珪:“那么遠(yuǎn)的事情,你當(dāng)面跟皇上講,眼下我奉皇命只好跟托雷談搭救三皇子的事?!?/p>
完顏哈達(dá):“我先派人送信過去,看他們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我會盡全力搭救三皇子,這一點(diǎn)請皇兄放心,再怎么說,那也是我的侄兒?!?/p>
完顏真自打接受醫(yī)師治療后,身體好了很多。忽必烈也常常抽時間來看他,完顏真騰地站起來:“他難道真的懷有二心,否則為什么不想辦法搭救我,反而無動于衷。他手中可握有我大金五成精銳啊!”忽必烈笑著說道:“你說話不算數(shù),你我之間說好了只喝酒,不談國事?!巴觐佌嬗行┳硪?,沒理會忽必烈的話,自言自語道:“作為大元帥,皇子被俘這么長時間,一點(diǎn)動靜都沒有,他是不是想反了?我咽不下這口氣,不是你們寬大為懷,不殺我,否則我早成了鬼了,我父皇還不知道呢。完顏哈達(dá)你等著,有朝一日我活著回去,決不輕饒你?!?/p>
兩人喝到夜色已深,忽必烈示意侍從扶完顏真回去,自己趕到了托雷處,把完顏真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匯報給了托雷。托雷正和史天澤坐著相談,聽見忽必烈的描述,心中大喜,抬頭跟史天澤說道:“這里的情況,應(yīng)該詳細(xì)報大汗知曉?!?/p>
“是啊,還有去南宋使臣的情況也應(yīng)報大汗?!笔诽鞚烧f道,“另外,聽說金皇完顏守緒的總管太監(jiān)宋珪到了完顏哈達(dá)元帥府,看來是為三皇子而來的?!闭f著,一千戶長進(jìn)來報:“大王,金軍發(fā)來箭信?!蓖欣字噶酥甘诽鞚?,史天澤接過展讀:
大蒙古國大王元帥托雷殿下鈞鑒:
我大金國三皇子被陷于你軍中,我大金皇帝十分焦慮,故特派總管太監(jiān)宋珪監(jiān)軍,相商放歸三皇子完顏真事宜。其條件可面商。
祝安
大金國都元帥太子太師
完顏哈達(dá)
讀畢信,托雷和史天澤相視大笑。
六、闊出被山洪淹沒 蒙哥欲殺人祭旗
經(jīng)過數(shù)日的對峙,蒙古和金朝雙方都已經(jīng)感到有些吃不消了,尤其是金朝,由于和南部的宋朝一直有矛盾,此次為了抵抗蒙古大軍,金朝的精兵強(qiáng)將幾乎全部西進(jìn)三峰山,和蒙古決一死戰(zhàn)。京城的空虛,讓南宋有可乘之機(jī),雖然宋朝自打南渡之后一直積貧積弱,但依靠商貿(mào)的支撐,和以岳家軍為首的忠臣良將支撐,萬一以舉國之力北上,金朝形勢勢必岌岌可危。這也是金朝皇帝一直催完顏哈達(dá)速戰(zhàn)速決,迅速班師回朝的重要原因。畢竟,以金朝的精銳力量和蒙古死磕,鹿死誰手還不一定。金朝意識到這一點(diǎn),蒙古也意識到這一點(diǎn)。于是一有時間,窩闊臺便召集部下商量破金之道。這天,窩闊臺正與耶律楚材二人坐著飲茶相談,商量下一步作戰(zhàn)計劃,侍衛(wèi)進(jìn)來道:“巴特爾萬戶長求見?!?/p>
窩闊臺趕忙道:“快叫他進(jìn)來?!?/p>
巴特爾進(jìn)來施禮道:“大汗!”
窩闊臺手一揮,說道:“不用拘泥那些小節(jié),趕快請坐下?!?/p>
巴特爾道:“托雷大王派信使來了?!闭f著把信遞給窩闊臺。
窩闊臺讀畢對耶律楚材和巴特爾二人道:“托雷捉住了金國三皇子完顏真,又派兀良合臺等人,在董文炳的引領(lǐng)下探新路,準(zhǔn)備繞到敵后去。這大出乎我意料啊!”
巴特爾擊掌道:“這個辦法好??!繞到他們后邊,給他們出其不意的打擊,可獲大勝。托雷這個計用得實(shí)在太妙了?!?/p>
耶律楚材道:“利用三皇子做些文章,引起他們內(nèi)亂更有利?!?/p>
窩闊臺笑道:“長胡子畢竟是長胡子,猜到了。托雷、史天澤就是這么做的。巴特爾,做出渡黃河進(jìn)攻之勢,以策應(yīng)右路軍。時機(jī)一到,里應(yīng)外合,南北同進(jìn),不怕他金朝不投降?!?/p>
巴特爾道:“是!”
窩闊臺笑著對耶律楚材道:“長胡子,這個消息是我這陣子聽見最好的消息,不行,我們必須要慶賀一下?!备C闊臺和耶律楚材二人夾桌暢飲葡萄酒,耶律楚材見窩闊臺不加節(jié)制,忙道:“大汗,你喝得差不多了,不要再喝了?!?
窩闊臺道:“南方潮濕,我身體一天天濕乎乎的。喝這葡萄酒,暖暖身,驅(qū)驅(qū)寒。”
耶律楚材拿起酒壺說:“大汗,我過去也跟您說過,你看這酒壺是銅制的,結(jié)果都被酒腐蝕了,何況人的五臟六腑??!大汗還是少飲為好。”
窩闊臺:“父汗也說過,酒少喝則沁心如蜜,多則亂性如虎。好吧,今后每日我只喝兩盅?!闭f完竟無意中嘆了口氣。
耶律楚材聽聞:“大汗,今天遇喜事,為什么還要嘆氣?”
窩闊臺深深憂慮道:“父汗歸天時有句話,你也記得。仔細(xì)想來,我的幾個兒子真都不如他們幾個的兒子,尤其是不如托雷的孩子。你看蒙哥驍勇善戰(zhàn),勇冠三軍,忽必烈更是綿柔面孔之下深藏著堅韌,是個雪埋巖石的性格啊。我現(xiàn)在擔(dān)心,我以后,他們兄弟之間為汗位爭奪起來,手足以兵刃相見,父汗建立的大蒙古汗國有可能四分五裂。有時,我想起來就心寒?!?/p>
“闊出汗子不是寬厚忠貞的人才嗎?”
窩闊臺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道:“寬厚有余,威嚴(yán)不足,怕不能服眾兄弟。倒是,他的兒子失烈門雖然年小,聰慧穎異,頗令人喜愛?!?/p>
耶律楚材沉默良久說:“大汗心思我理解。但是隔代傳立,悲多于喜,成少于敗,而且,大汗還是正當(dāng)中年,不必過早憂慮這件事?!?/p>
窩闊臺道:“是啊,現(xiàn)在不去想了。”
宋珪奉皇帝之命前來和托雷交換人質(zhì),不敢怠慢,到了三峰山后主動給托雷發(fā)去了談判的信件,但托雷一方一直沒有回音,急得宋珪像熱鍋上的螞蟻。假使這次沒有救出完顏真,或者完顏真受了傷,完顏哈達(dá)是第一個罪人,自己就是第二個罪人,回去之后皇帝非得嚴(yán)懲不可,宋珪想到這一點(diǎn)后背直冒冷汗,但主動權(quán)掌握在對方手中,自己現(xiàn)在除了等待實(shí)在沒有別的辦法。這一天,宋珪去找完顏哈達(dá)商議該如何是好,不想,完顏哈達(dá)告訴他托雷已經(jīng)回信了。宋珪憤怒中帶著欣喜,憤怒的是這么重要的事完顏哈達(dá)竟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告訴自己,欣喜的是無論如何這件事畢竟有了進(jìn)展,雖然還不知道談判的結(jié)果會如何。
而在京城,皇帝完顏守緒與徒單皇后正為完顏真的事情焦頭爛額,由于宋珪自打走了之后一直沒有消息,眾人皆坐立不安,尤其是徒單皇后,反復(fù)地問皇上:“宋珪去了這些日子,怎么還沒有消息呀?“
“事關(guān)重大,不那么簡單,再等等吧?!被实郯参康?。
“等到什么時候是頭???我就怕他們話說不好,惹怒了蒙古人,一怒之下殺了我兒子?!?/p>
“不會的,你放心。他們不拿我兒子做足了文章,不會殺他的?!?/p>
“但愿他們不會害我兒子?!?/p>
這時,一個太監(jiān)走進(jìn)來跪奏:“皇上,崔丞相來了?!?/p>
徒單氏趕緊站起往里走去,皇帝道:“讓他進(jìn)來吧?!?/p>
太監(jiān)尖聲尖氣地喊:“傳崔立進(jìn)殿!”
崔立走進(jìn)來給完顏皇上跪下:“吾皇萬歲!”
“愛卿平身?!?/p>
崔立叩了個頭:“謝皇上!”
“愛卿此時趕來,有事要奏?”皇帝問道。
崔立見身旁無人,悄聲道:“皇上,近幾日汴京城里到處在傳,完顏哈達(dá)元帥心懷二志,與蒙古部托雷暗中勾結(jié),設(shè)謀讓皇三子被陷于蒙古軍中,欲要挾皇上和朝廷?!?/p>
完顏皇帝一聽大驚失色,從龍椅上彈了起來:“啊,真有其事?”
崔立冷笑道:“皇上,有道是無風(fēng)不起浪,現(xiàn)在滿汴京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婦孺皆知,只是瞞著皇上您?!?/p>
完顏皇帝來回踱了幾步,冷靜下來道:“崔愛卿,朕以為這是不是蒙古人利用奸細(xì)散布謠言,使反間計呀?”
崔立道:“古來兩國交戰(zhàn)時,使反間計的比比皆是,但是,這次不同啊?;噬夏胂?,完顏哈達(dá)元帥,手握三十萬久經(jīng)沙場的精銳之師,又占據(jù)要津,面對只有十萬兵馬的勞師遠(yuǎn)征之師,遲遲不去決一死戰(zhàn),而一味退守,自潼關(guān)退到三峰山,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敵已到皇上鼻子底下了,他何時才出戰(zhàn)?仔細(xì)想來,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p>
完顏皇帝沉思良久:“崔愛卿,依你之見該如何是好?”
“皇上下詔,令完顏哈達(dá)即刻進(jìn)兵,在三峰山與敵決一死戰(zhàn),救回皇三子,完顏哈達(dá)如果沒有二心,必然遵命出戰(zhàn),如果有二心必然托故拖延?!?/p>
完顏皇帝沉思半晌:“朕已派了大總管宋珪到三峰山陣前與托雷談判,待他回來再作計議吧?!?/p>
“皇上,恐怕宋珪回京,敵軍也接踵而來呀?!?/p>
完顏皇帝本已經(jīng)被完顏真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聽了崔立的話更感到心煩意亂,揮揮手道:“愛卿退下吧,讓我自己好好想一想?!?/p>
崔立乜斜一眼皇帝,施禮退出。完顏皇帝等崔立走后,喊道:“來人,速去請完顏承鱗來殿見朕?!?/p>
夜里云深霧重,山路崎嶇,兀良合臺、蒙哥、闊出、董文炳的探路人馬在山坳中露宿。為了避免被敵人發(fā)現(xiàn),沒有籠火。軍士們?nèi)齼蓛苫ハ嗫恐耘H飧?,喝著酸乳。有的在打盹,有幾個將校在人群中走來走去巡邏,一旁的戰(zhàn)馬,低著頭在吃草。兀良合臺、蒙哥、闊出、董文炳坐在那里吃著牛肉。
兀良合臺:“董萬戶長,這峽谷,還有多長啊?”
董文炳:“天亮再走半天可以過去了。”
兀良合臺:“長生天保佑?!?/p>
蒙哥:“我去巡哨?!?/p>
闊出:“我去吧?!泵筛缦茸宰吡顺鋈ィ饷嬉呀?jīng)下了雨,闊出跟在蒙哥的身后,走在疲憊已極的戰(zhàn)士們之間。由于山高路窄,天氣又惡劣,士兵們很是疲憊,不過,蒙古人對惡劣的天氣似乎具備天生的免疫力。雖然雨越下越大,士兵毫不理會,依然吃的吃、喝的喝、打盹的打盹。
董文炳聽到雨聲站了起來,走到帳門口伸手接雨水,雨下得更猛了。董文炳大驚失色地退回帳內(nèi),忙說道:“兀萬戶長,又下雨了,趕緊下令人馬立刻動身往山高處躲避。這些天連日下雨,山已被泡軟了,山洪隨時暴發(fā)?!?/p>
兀良合臺不以為意道:“董萬戶長,士卒們剛剛歇息,一口肉干還沒有嚼完呢,再說,幾乎每次宿營你都說山洪山洪的。這山洪遲遲沒來呀?!?
董文炳著急道:“兀萬戶長,這次和往日不同,不趕緊行動,山洪一旦下來,悔之晚矣?!?/p>
兀良合臺并不理會,依舊有滋有味地嚼著干牛肉,喝著酸乳。
董文炳一急之下“咚”地給兀良合臺跪下了:“兀萬戶長,我奉托雷大王之命引你探險路,一旦有了不測,我該千刀萬剮。我求您趕緊下令起兵吧。”
兀良合臺依然不理會,慢條斯理地說:“起來,吃牛肉干,喝酸乳?!倍谋豢磩癫粍恿?,突然拔出了刀。兀良合臺一驚站了起來,也要拔刀。董文炳卻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兀萬戶長,你如果不下令起兵,我就死在這里。”兀良合臺見董文炳神情嚴(yán)峻,不像撒謊,就扔掉手中的牛肉干道:“好,我聽你的。起來吧,命令起兵,往高處躲?!?/p>
董文炳一躍而起,跑出來大喊:“將士們,兀萬戶長有令,大家立即起來,往山包高處躲山洪?!庇捎谥皫状味惚苌胶椋胶槎紱]有來,眾人這次便沒有在意,慢騰騰地動作。
董文炳氣急,舉刀砍在了還在睡覺的一名軍卒身上,大喊:“誰不聽令,以此為例,格殺勿論!”
然而,一股山洪帶泥沙向山下沖決而下。
兀良合臺、闊出、蒙哥、董文炳四人催促軍士們加快行動,頓時人喊馬嘶,山洪咆哮,亂成一團(tuán)。人馬被陷在齊腰深的山洪中,董文炳大喊:“大家抓住馬尾巴往前走,抓緊了不要撒手?!?/p>
董文炳護(hù)著兀良合臺抓住馬尾巴,向前游著。不遠(yuǎn)處,闊出與蒙哥二人抓住馬尾巴并肩游著。此時一個浪打過來,把蒙哥的馬裹挾而去,蒙哥隨著戰(zhàn)馬被大水卷走。闊出情知不妙,拼力游過去一把抓住了蒙哥,蒙哥嗆了水,在水中掙扎。闊出拼出全身力氣把蒙哥推上了自己的馬背,自己筋疲力盡被大浪打入水中,轉(zhuǎn)眼間消失在咆哮的山洪里。
找到闊出的尸體時,大家?guī)缀醣孀R不出,眾人輕輕地把闊出平放在一張馬皮上。兀良合臺、董文炳、蒙哥低頭站在跟前。蒙哥跪在闊出尸首旁,抱住闊出久久不松開。
兀良合臺淚眼婆娑道:“都因?yàn)槲裔劤纱箦e,責(zé)任在我,我要向托雷大王和大汗請罪?!?/p>
董文炳道:“責(zé)任在我,我是引路的?!?/p>
蒙哥:“不要說責(zé)任了。商量下一步怎么行動吧?!?/p>
兀良合臺擦了下眼睛,說道:“我讓探馬畫好了行軍圖,蒙哥你帶著闊出和行軍圖,返回大營,速發(fā)大軍。我和董萬戶長在這一帶埋伏等候大軍。”
董文炳:“先把淹亡的將士掩埋了?!?/p>
兀良合臺:“淹亡多少人馬?”
董文炳:“大水淹亡將士325名,戰(zhàn)馬433匹?!必A己吓_皺了皺眉,咬咬牙。
蒙哥:“我就出發(fā)了?!倍谋膽牙锾统鲆粡堁蚱ぜ堖f給蒙哥:“這是行軍路線圖,標(biāo)得很清,交給大王?!?/p>
兀良合臺:“出發(fā)吧?!泵筛缱屖孔浒验煶龇旁隈R背上,帶了十幾名親兵往回走。
三峰山陣前大帳內(nèi),蒙古和金朝兩國使臣相對而坐,托雷、史天澤在左,貴由、忽必烈在旁邊站著,不時把眼光掃向金軍各處。宋珪、完顏哈達(dá)在右,剩下一干隨從守候在旁邊。
宋珪:“托雷大王,我大金國皇上,以十分誠意希望兩國息兵罷戰(zhàn),永世通好?!?/p>
托雷:“十分誠意何在?”
宋珪:“貴軍如果釋放了三皇子完顏真,大金國將以山東三州之地相送,并簽和約,以利兩國休養(yǎng)生息,以免生靈涂炭。”
托雷:“啊,把山東三州給我?”
宋珪:“是啊,只要放歸三皇子?!蓖欣茁牶蠊笮?。
完顏哈達(dá):“托雷,你笑什么?”
托雷指著忽必烈:“忽必烈你給他們講講?!?/p>
忽必烈義正詞嚴(yán)地說道:“二位,天下誰不知,山東三州現(xiàn)在因連年戰(zhàn)亂十室九空,田野荒蕪,村無炊煙,餓殍遍野。而且,你們和南宋依然在反復(fù)爭奪,現(xiàn)在已說不清是大金的還是大宋的。你把這塊刀尖上的肉渣給我們吃,這就是你們十分的誠意?你們是利用我們占領(lǐng)三州,引起我們與南宋的矛盾,為奪三州兵戈相見,你們從中漁利。這才是你們所謂的十分誠意?!?/p>
完顏哈達(dá):“忽必烈王子果然見識不凡,按你的意思?”
忽必烈:“給我黃河以南三州即可。”
完顏哈達(dá)冷笑:“忽必烈,我大金國百余年江山社稷,國力雄厚,現(xiàn)在尚有百萬大軍,千員良將,山川之利,黃河天險,將軍為何出此大言?”會場氣氛立刻緊張起來。
宋珪:“托雷大王,你意下如何?”
托雷:“我兒子不都說了嘛?!?/p>
完顏哈達(dá):“大王,你逼我們用大金的千里江山換回三皇子?你不覺得荒唐嗎?”
托雷笑著說道:“我只要你黃河以南三州,何來千里江山。今天說不攏,擇日再談。”
等托雷等人走后,完顏哈達(dá)在屋中踱步,情緒煩躁。
宋珪搓著手:“蒙古人依恃三路大軍逼進(jìn)我境,毫無談判誠意。如何是好?”
完顏哈達(dá):“我疑心他們以談判做掩護(hù),拖延時間,以爭取時間調(diào)兵遣將?!?/p>
宋珪:“大元帥此言有理,可要加強(qiáng)防范啊。”
完顏哈達(dá)嘆口氣:“大總管,我?guī)П谕獠慌卵獮⒔畧?,馬革裹尸,單怕朝中奸佞搬弄是非,背后捅刀子。百年金朝到如今蒙古相侵,南宋起禍,風(fēng)雨飄搖,正是需要君臣同心,將相攜手,官民一致之時,但是……”完顏哈達(dá)搖搖頭打住了話頭。
這邊托雷和史天澤也在對當(dāng)日的談判進(jìn)行分析,托雷道:“他們不會看出我們是在拖延時間吧?”
史天澤:“會有察覺的。但是,我估計兀良合臺、董文炳他們該有信兒了。等完顏哈達(dá)調(diào)整兵馬也已來不及了。三十萬大軍重新部署談何容易?”
托雷:“那好,再談的時候,我們采取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迷惑他們。”
史天澤:“是啊,答應(yīng)他們以山東三州換皇子,然后以事關(guān)重大必須向大汗請示為由,再拖時間?!蓖欣c(diǎn)了點(diǎn)頭。
忽必烈談判歸來,去找完顏真。完顏真見忽必烈來了,好像見到了摯友,忙問:“二王子,我在你這里這些天,你把我當(dāng)成了好朋友,每日里款待我。我實(shí)在不忍心。我想見您父王,如果把我放回去,我肯定規(guī)勸父皇,每年向你們進(jìn)貢金銀珠寶、糧食、布匹,還有美女。你們?nèi)绻恋?,我們可以讓出豐饒的三州之地給你們,然后兩國通好不再戰(zhàn)?!?
忽必烈臉上露出一絲憐憫:“三皇子,你們完顏元帥遲遲沒有動靜,父王很生氣,他不會見你的。你還是耐心地等待吧?!?/p>
完顏真搖搖頭嘆息:“何時是頭啊?我最擔(dān)心母后,她最疼我。如今不知著急成什么樣?一旦母后有不測,我真是百死也贖不了我的罪過。”
忽必烈:“皇子,你母后不會有事的,你不要傷心?!边@時,一侍衛(wèi)進(jìn)來傳話,說托雷召見,忽必烈又安慰了完顏真幾句,便和侍衛(wèi)去見托雷。
原來,唆爾忽合塔尼念子心切,非要不遠(yuǎn)千里看望丈夫和兒子,侍衛(wèi)們攔不住,唆爾忽合塔尼又不讓告訴托雷等人,怕他們?yōu)榇藫?dān)心,便帶著一干護(hù)衛(wèi)不遠(yuǎn)千里趕到三峰山來見丈夫等人。托雷也是剛剛聽聞,便找來忽必烈和他一起去見唆爾忽合塔尼。
托雷、忽必烈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車仗人馬,忽必烈興奮地喊道:“母親來了?!彼魻柡龊纤嵋部匆娏撕霰亓?,忙喊道:“停車,停車?!毕铝塑囅騼鹤涌觳阶邅?。
忽必烈跑過來摟住了母親的脖子,唆爾忽合塔尼:“兒子啊……”
此時,托雷也走了過來。
唆爾忽合塔尼放開手,跪下給托雷請安:“大王安康。”
托雷回了禮:“夫人安康。”
托雷扶起了夫人:“上車回營去。”
忽必烈把母親扶上了車,然后坐在了母親身旁。
唆爾忽合塔尼問道:“忽必烈,你哥蒙哥呢?”
忽必烈:“跟兀良合臺探路去了?!?/p>
唆爾忽合塔尼一驚:“什么時候回來?”
忽必烈:“該是快了吧。放心吧,蒙哥他精明勇敢。你不用為他擔(dān)心。倒是你,我們走了這么久,眼見著你都有些瘦了,千辛萬苦地趕來看我們,實(shí)在太辛苦了?!闭f完緊緊地抱住了唆爾忽合塔尼。
經(jīng)過一陣子的接觸,完顏真漸漸對忽必烈卸去了內(nèi)心的防線,侍從們見完顏真和忽必烈關(guān)系要好,也不再限制他的走動。這天,忽必烈在看一本書,完顏真心神不定地走了進(jìn)來。忽必烈見到完顏真愁眉不展,想勸又不知說什么好,只好說道:“坐下吧。有什么不開心的事情和我說說,我?guī)湍惴謸?dān)?!蓖觐佌嬉廊坏皖^走來走去的。
這時,唆爾忽合塔尼走了進(jìn)來。
忽必烈道:“母親?!?/p>
完顏真聽見忽必烈喊母親,一時驚愕不知所措。唆爾忽合塔尼驚異地瞅著眼前這位少年,忙問道:“他是誰?”
完顏真咚地跪下來:“大王夫人,我是大金皇子完顏真?!?/p>
唆爾忽合塔尼:“就是砍傷我倆兒子的狼?”
忽必烈聽出唆爾忽合塔尼語氣不善,便勸道:“母親……”
完顏真叩頭:“大王夫人,我罪該萬死?!?/p>
唆爾忽合塔尼打量著完顏真半晌,完顏真忽閃著眼睛瞅著唆爾忽合塔尼,眼中流露驚恐又乞求的目光。唆爾忽合塔尼的心忽然軟了,嘆了口氣道:“唉,你也是個孩子啊……快起來吧?!?/p>
忽必烈趕緊上前把完顏真拉了起來。
唆爾忽合塔尼:“你先回去吧?!?/p>
完顏真又跪下叩頭:“謝大王夫人不殺之恩?!?/p>
等完顏真站起走出營帳,唆爾忽合塔尼沖忽必烈說道:“把上衣脫了,讓媽媽看看你的傷情。”
忽必烈:“媽,都已經(jīng)好了?!?/p>
唆爾忽合塔尼:“還不快脫了?!焙霰亓遗つ笾摿松弦?,露出右肩刀傷。唆爾忽合塔尼撫摸著忽必烈的傷口,自語道:“那年你被野狼咬傷。這次又被人狼咬傷……”
忽必烈并不在意自己受傷,倒替完顏真說話:“母親,完顏真挺可憐的,天天想他母親?!彼魻柡龊纤崦靼缀霰亓业脑捴性?,沉思不語。
金國皇宮內(nèi),完顏守緒與皇后徒單氏還在為完顏真的事情著急,徒單氏愁眉不展地說道:“宋珪還沒有消息?”
完顏守緒說道:“有了?!?/p>
徒單氏連忙問道:“我兒子怎么樣?”
完顏守緒:“兒子還安然無恙?!?/p>
徒單氏:“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完顏守緒:“哼,他們貪得無厭,竟然要我黃河以南的三州才放我真兒。”
徒單氏:“那就給了吧,三州之地又有什么?我兒子要緊啊?!?/p>
完顏守緒瞪了一眼徒單氏:“亂彈琴,婦人之見。”
徒單氏:“你們都是這么想的,土地、財寶、地位比人命都要緊。我不管別的,只要換回我兒子就行。恨不得我自己去把兒子換回來?!?/p>
完顏守緒:“你都胡說些什么!”
這時,一個太監(jiān)進(jìn)來:“稟報皇上,崔丞相求見?!币宦犨@話徒單皇后的渾身都戰(zhàn)栗起來,咬牙道:“又是他,他又要來干什么?”
完顏守緒揮了揮手,徒單皇后只好退向后宮。
完顏守緒:“傳崔立進(jìn)殿!”
太監(jiān):“傳崔立進(jìn)殿!”
崔立進(jìn)來跪下:“吾皇萬歲!”
完顏守緒:“崔愛卿請起?!?/p>
崔立謝過皇帝后站起:“皇上,臣派使臣去傳諭旨,令完顏哈達(dá)立刻進(jìn)兵,結(jié)果完顏元帥,抗令不遵,按兵不動?!?/p>
完顏守緒:“他們不是正在談呢嗎?”
崔立:“皇上,據(jù)我所知,完顏哈達(dá)元帥故意拖延時間。”
完顏守緒:“他為什么這么做?”
崔立:“等待蒙古大軍整頓兵馬?!?/p>
完顏守緒有些生氣地說道:“崔愛卿,你如此焦急,朕要任你為欽差大臣總監(jiān)軍,前去完顏哈達(dá)處監(jiān)軍,嚴(yán)令他速速進(jìn)兵如何?”
崔立愣住片刻:“皇上,臣以相國之任前去監(jiān)軍不妥,不妥!”
完顏守緒想想也是,便說道:“那你退下吧。”崔立施禮退出。
在金軍三峰山大營,完顏哈達(dá)也在為談判的事一籌莫展,忽必烈小小年紀(jì)眼光倒是很毒,一下子就看穿了自己的真正意圖。更重要的是,這好像并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他們的真正想法讓人不解,可能是借談判拖延時間,也可能是讓自己陷入串通敵國的流言里,正在毫無頭緒之際,宋珪進(jìn)來:“完顏哈達(dá)接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