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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亮了

2017-08-23 21:09郝煒華
福建文學 2017年8期
關鍵詞:鐵板老張老伴

郝煒華

1

老錢住的樓在路北邊,七層,白色,夾在一群紅磚壘成的老樓里,格外醒目。居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作“大白樓”。

老錢的兒子不在大白樓住,他住在高速公路邊的一座院子里。院子里堆滿廢品,中間夾著一排紅磚壘成的平房,老錢和他的老婆就住在平房里面。沒人知道這個院子的來歷,只知道老錢的兒子住進去后,這個院子就成他的了。老錢兒子白天開著三輪車四處收廢品,晚上躺在平房里忍受汽車尾氣和噪音,等待高速公路擴建,好賺政府一大筆銀子。哪知高速公路擴建的消息傳了好多年,卻始終沒有擴建,反倒是老錢家旁邊的棚戶區(qū)改造,那些住在破爛房子里的居民拿著一筆錢去買了新房子。

消息傳到老錢兒子耳朵時,棚戶區(qū)的房子都拆完了。老錢兒子站在大白樓下罵老錢,說:“這樣重要的事如果早告訴我,到政府門口鬧一鬧,保準大白樓也一起拆了?!?/p>

老錢氣得跺腳,“你半年不回來一次,還埋怨我不告訴你。怕是我在樓里死了,你也不知道?!?/p>

老錢老伴站在客廳西墻的窗戶前喊:“兒子回來一趟不容易,管他胡咧咧什么?!彼獌鹤于s緊回家,準備烙土豆餅給他吃。

老錢和老伴都是膠東人,兒子在膠東長到十歲時,才搬到這座城市,他們依然保持著膠東人的飲食習慣。

兒子說:“我去買點東西?!鞭D(zhuǎn)身就往大白樓后面的市場走。那市場有賣菜的、賣飯的、賣衣服的、賣水果的……用老錢老伴的話說,除了沒有賣人的,別的都賣。

兩人以為兒子到市場買他們喜歡吃的菜去了。老伴將案板放在凳子上,弓著腰切土豆片。家里只剩三個土豆了,還是老錢昨天買的。老錢老伴一邊切土豆,一邊囑咐老錢將盤子刷干凈,“你喜歡吃豬蹄子,兒子肯定買豬蹄子去了。如果吃不完,就叫他帶回去,給那從不上門的兒媳婦吃?!?/p>

土豆片切完,醬油里泡一下,裹上面粉,放進燒熱的鍋里烙。這樣的吃食,大白樓里只有老錢家有。

烙了十個土豆餅,門“吧嗒”一聲響了,老錢兒子夾著一塊鐵板進來,也不說話,拉開客廳西墻的窗,身子探出去,“叭叭”往墻上釘鐵板。

墻是混凝土磚,釘子根本砸不進去。兒子喊:“爸,爸,你幫我抓一下?!被貋磉@么長時間,第一次喊爸。

老錢過去抓鐵板,鐵板光滑,根本抓不住。兒子說:“快松手,快松手,扔樓下面。”

老錢家是二樓,窗下就是過道,鐵板扔下去傷了人可不得了。老錢想把鐵板提上來,哪知兒子在他胳膊上搗了一下,老錢手一松,鐵板“咣當”一聲掉了下去。兒子說:“怕什么怕,這世上只有我賴人,沒有人敢賴我?!?/p>

所幸沒有傷到人。老錢兒子又跑到菜市場,找了一個民工,踩著梯子,用電鉆在墻上鉆了幾個眼,將鐵板釘了上去。付工錢時,他跟民工吵一頓,硬是少給了十塊錢。

老錢站在樓下面,看那塊鐵板。鐵板猶如一面鏡子,白花花地反射著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老錢手搭涼棚,看到鐵板上寫著四個大字:老錢廢品。底下是一排血紅的阿拉伯數(shù)字。應該是個電話號碼。

老錢說:“我不收廢品,你掛這個牌子干什么?”

兒子說:“我收啊。有人打電話,我就去收。爸,借你家的寶地,做個廣告?!?/p>

“什么‘你家、你家,這不是你的家?”

“是我的家嗎?”兒子瞇縫起眼,“是我的家,你就把房本過到我名下。跟你說,也就是你,我才不好意思。換了別人,這房子早是我的了?!?/p>

2

老張住在老錢家對面,與大白樓相對的一棟紅磚老樓,樓高五層,建筑年代不詳,只知它老得不像樣子。因為樓房太老,所以居民都是老人。晚上一到,大家就站在窗前看樓前樓后的人家,亮燈的人家說明老人都在。不亮燈的人家,老人不是住院了,就是去世了。

老張本來與老錢兒子掛的鐵板沒有任何瓜葛,但是他有一個習慣——每天下午都要出門散步,三點左右出去,四點左右回來。鐵板掛上去的第二天就逢連陰天,沒對老張造成任何影響。但是轉(zhuǎn)過一星期,日日晴空萬里、艷陽高照,鐵板反射的陽光如同一把小劍專往人的眼睛里鉆。老張的眼睛被照得發(fā)紅、流淚,眼前一團白一團黑,好幾次看不清道路。

有天下午,老張看到一個白影裹挾著一個黑影撲面而來,嚇得他往旁邊一躲,差點被路邊的水泥塊絆倒。水泥塊在路邊好幾年了,以前經(jīng)常有個三四十歲的女人蹲在上面招徠客人,刮風下雨也不肯休息。最近這段時間,女人不知是轉(zhuǎn)行了還是被警察驅(qū)逐了,不再在水泥塊上蹲著,小區(qū)里也不見她的身影??墒抢蠌埵冀K覺得水泥塊不干凈,走路時,總離它遠遠的。

現(xiàn)在因為老錢兒子掛的鐵板,老張不僅差點被水泥塊絆倒,一只手還扶到了水泥塊上。老張想到那個女人不僅蹲在上面,有時還會墊張報紙坐在上面。女人是做那個行當?shù)?,屁股被千百個男人揉過,她坐過的水泥塊還能干凈?

老張連說倒霉、晦氣,口袋里掏出張紙擦手,紙擦破了手擦紅了,這才罷休。尋思這事不能再出現(xiàn)第二次,就掏出手機給老錢打電話,翻了半天,才知道手機里沒有老錢的電話號碼。也是,兩人每天都要遇到一回,臉對臉面對面地說上一陣子話,哪里用得著打電話?

老張低著頭,瞇著眼,沿著墻角,避開白花花的陽光往家走。走著走著,覺得陽光淡了下來,眼睛也能睜開了,抬頭一看,頭頂一片細密的樹葉,樹葉間綴著繁星一般的花朵。

老張“咦”了一聲,才知種在一樓院外的水棠開花了。

居民區(qū)雖然又老又破,但是有個好處,每座樓前都有個小院,小院屬于一樓的人家,他們在院里院外種上花草樹木,無花果、金銀花、凌霄花、爬山虎、薔薇、榆樹、柿子樹、紫葉李……這些花草樹木按照季節(jié)次第生長,除了冬季,其他時間全都生機盎然,到了春天,更是花團錦簇。

花草樹木當中,老張最喜歡這棵水棠。水棠本是南方樹種,不知什么時候種在這座院子外邊,樹身雖然彎彎曲曲,但也有兩層樓高了。老張原以為是一樓人家種的。問了,人家卻說不是,說搬來的時候,水棠就在這里了,他甚至不知道水棠的名字叫作“水棠”。

這也不奇怪,水棠所在的這排樓房是房管局的廉租房,年歲比老張住的樓還長。住戶都是從農(nóng)村到城里打工的人,不知通過什么渠道租到這些房子。租了房子又不正兒八經(jīng)過日子,開了棋盤室,招人到家里打牌、打麻將。正是什么人招什么人,那來打牌、打麻將的也不是有錢人,送水的、賣燒餅的、賣羊肉湯的,職業(yè)最好的就是開出租車的。晴天白日里,生意不做,將出租車停在狹窄的水泥路上,跑屋里練“五指功”。經(jīng)常有扎著圍裙、身體肥胖或頭發(fā)凌亂、臉龐瘦長的女人沖進屋里,揪出一個男人連哭帶罵地拖到生意攤上。

3

因為水棠從遙遠的南方莫名其妙地來到寒冷的北方,因為挨在不務正業(yè)的人家旁邊,老張對它抱著深深的同情,隔段時間就去給它澆水,清理樹身下的雜草還有狗屎。那樹也懂得感恩,樹葉一年比一年碧綠,開的花一年比一年繁茂。

老張仰著頭,透過擠擠挨挨的綠葉,透過密密匝匝的花朵,看到老錢兒子掛在窗下的那塊鐵板。因為樹葉擋著,鐵板反射的陽光照不進眼里,老張看到了“老錢廢品”四個明晃晃的大字。

老錢廢品?這老錢什么時候收廢品了?

老張拿出手機,按鐵板上血淋淋的手機號碼,按到第八個數(shù)字時按不下去了,后面的數(shù)字被水棠的樹枝擋住了。

“喂,”老錢家的窗戶打開了,老錢兒子站在窗前,探著半個腦袋,長發(fā)有點長了,被風吹著,小布條一樣向一側(cè)飄著,“你干什么?”

“你爸的手機號碼是多少?”老張說,“這樹枝擋著,我看不清楚?!?/p>

因為水棠擋住了鐵板上的電話號碼,老錢兒子決定將水棠的半邊樹冠砍去。他還一直奇怪,廣告掛出去后,為什么沒接到一個賣廢品的電話。實際上,即使有人打電話,他也沒有時間收廢品,這段時間他忙著到老錢的單位找領導要錢。

老錢的單位原本也是老錢兒子的單位。老錢在鐵路上班,20世紀80年代鐵路職工可以頂替,老錢辦理病退,叫兒子頂替上班。哪知鐵路工作十分辛苦,嬌生慣養(yǎng)的兒子受不了苦,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不好好上班。如此上班,錢掙得十分少,老錢兒子被金錢困擾,萌生了偷盜的念頭。他撬開財務科的門,將保險柜搬了出來。保險柜太沉,往辦公樓外弄的時候,將老錢兒子的腿砸斷了。老錢兒子無法逃脫,被公安逮到,判了刑,丟了公職。

前段日子,老錢兒子遇到一個發(fā)小。那發(fā)小做了老錢單位的領導,看老錢兒子過得可憐,偷偷批給他五千元救濟。老錢兒子嘗到甜頭,隔三岔五就去找他要錢,威脅:如果不給錢,就告他貪污。這次回家,是想問老錢有沒有汽油,他要拿著汽油和打火機去威脅發(fā)小。

水棠擋住了鐵板上的電話號碼,使得老錢兒子暫且將要汽油的事放下。他拿著斧子站在樹下,盤算從哪個方向下手,會砍得利索一些。

老張下樓,看到老錢兒子手提斧子,嚇了一跳,問清目的,馬上不高興起來,“這樹長了這么多年,你的牌子才掛了幾天,它怎么會礙你的事?”

“怎么不礙我的事?”老錢兒子說,“你不是看不清楚電話號碼嗎?我觀察了,這樹不僅擋了電話號碼,還擋了上面的字。怪不得我的生意一直不好?!?/p>

“樹不是你家的,你怎么說砍就砍?”

“樹也不是你家的,我怎么就不能砍?”說完,老錢兒子將斧子插到褲腰上,兩手摟住一根樹枝。四十多歲的人了,倒也靈敏,身子一躍,跳了上去,抽出斧子,“噼里啪啦”地砍起樹來。

從一粒被風、鳥、蟲或者汽車、飛機不經(jīng)意帶來的種子,長成一棵枝葉婆娑的大樹,水棠也許經(jīng)過了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的時光??墒牵瑳]用一個小時,就被老錢兒子削去半個腦袋。

4

老張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怎么也順不上來,回家,就見老伴站在窗前向下觀望。

年輕時,老張老伴的左腿摔了一下,仗著年輕,沒到醫(yī)院醫(yī)治,哪知隨著年齡增大,這腿越發(fā)壞了起來。老張帶她到醫(yī)院拍片子,醫(yī)生說半月板磨沒了,需要換個人工膝蓋。

老張老伴一聽就生起氣來,一張臉拉得老長,弄得醫(yī)生感覺莫名其妙。等到從醫(yī)院出來,老張老伴說:“醫(yī)院想錢想瘋了,一看病就讓做手術。這手術能輕易做嗎?都是干了壞事作孽了才叫人拿著刀子在身上劃拉來劃拉去?!?/p>

老張拗不過老伴,手術就沒有做,等到現(xiàn)在,老伴幾乎下不來樓了。覺得悶的時候,老伴就趴在窗前看樓下的水泥路,水泥路上人來人往,倒也看到一些熱鬧。

老錢兒子砍樹,老張老伴看得清清楚楚,她比老張還要生氣。因為“水棠”這個名字還是她問來的。

老張有兩兒一女三個孩子,兩個兒子都在外地,唯獨女兒守在身邊,每星期到家里看他們一次。女兒雖然四十多歲了,但是凡事好奇,有一次回家,看到水棠頂著一樹花朵,煞是好看,就問這樹叫什么名字。一問,才知道,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市場東頭有家茶葉店,店主是個南方人,老張閑著沒事就去找店主下棋。老張老伴那時還能下樓四處走動,到茶葉店叫老張回家吃飯,看到柜臺里擺著茉莉花茶,茶杯里散落著一朵又一朵茉莉花,像極了水棠的花朵。老張老伴心下一動,拉著店主來到水棠樹下,問他,這是什么樹?

店主一看,說:“這是水棠,我們老家的樹,怎么來了這里?”

店主在樹下呆呆站著,摸著彎彎曲曲的樹干,說:“大娘,我看這樹就像看到我自己,小小年紀來到北方,人生地不熟,再加上水土不服,不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難才長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你看它的樹干上還有被刀砍過的痕跡?!?/p>

認出水棠半年后,茶葉店的店主突然死了。他跟妻子不睦,有人懷疑妻子毒害了他,警察卻說是酒精中毒死亡。茶葉店很快易主,店主的妻子也另嫁他人。

想到這里,老張老伴的眼淚流出來,說:“這水棠跟茶葉店老板一樣苦。老錢兒子早晚得遭報應。”

將樹冠砍去一半,老錢兒子并不罷休,他弄了一包藥撒到樹根上,不幾天,水棠枯萎下來,葉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很快死掉了。

老張與老伴心痛得不得了,老伴扶著窗臺往大白樓看,說:“老張,你聽說了沒有?大白樓的前身是個妓院,老錢他家從前是妓女住的房間?!?

“可不能亂說,若向前推,說不定我們這里還是墳場。斗轉(zhuǎn)星移,世事變遷,只能論眼前,不能論從前。”

“跟別人不能論從前,跟老錢兒子就得論從前。老張,快看,老錢兒子回來了。這壞小子最近老回來。”

老伴身體胖,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的。老張將老伴擠到一邊,果真看到老錢兒子站在水泥路上,兩只手比畫著。一會兒工夫,四個穿著白衣服的男子抬著一副擔架出來,擔架上竟然躺著老錢。

5

老錢的腿摔斷了。

這令老張十分困惑,如果有報應的話,遭報應的應該是老錢兒子而不是老錢。

他到醫(yī)院看望老錢,老錢腿上打著石膏,愁眉苦臉地躺在病床上,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老張問:“兒子呢?”

老錢說:“死了?!?/p>

老張知道老錢說的是氣話,削了個蘋果遞給他。吃了蘋果,老錢的氣順過來,說兒子剛剛跟他頂了嘴,摔門出去,揚言再不伺候他了。

“都是說氣話,自己的爹哪有不伺候的,一會兒準回來?!?/p>

“他真能不回來,這個孩子養(yǎng)壞了?!?/p>

老錢說了兒子跟他頂嘴的事。

今天春節(jié),老錢兒子不知犯了什么邪勁,不買香不買紙不供牌位,只拿著兩碗水餃和兩杯白酒到大白樓前放了一會兒,算是祭奠逝去的先人。年三十、初一直至正月十五一掛鞭沒放,清湯寡水地過了一個年。過年時,老錢不想生氣,沒有數(shù)落他。現(xiàn)在住院了,躺在床上沒事,想起這件事,忍不住數(shù)落了他幾句。

哪知道兒子不服氣,說:“以后就要文明祭掃,不僅過年時不燒香不燒紙,清明節(jié)跟七月十五也不燒香不燒紙。鞭炮更是不能放,霧霾這樣厲害,少放一掛鞭炮就是為減少霧霾做一次貢獻。專家不是說了?我們炒菜產(chǎn)生的油煙也是制造霧霾的罪魁禍首,以后咱家就不炒菜了,反正花生油也吃完了,買一桶麻油,專門做涼拌菜,以后天天吃涼拌菜?!?/p>

老錢拍了兩下床,繼續(xù)說道:“我說這霧霾跟燒香、燒紙、放鞭炮、炒菜,有關系嗎?我年輕的時候也燒香、燒紙、放鞭炮、炒菜怎么就沒有霧霾?霧霾是因為汽車多,有汽車的都不開汽車了,你看還有霧霾不?哪知這小子一聽汽車兩個字翻了臉,說他都四十多歲了,還沒有汽車,出去收廢品都是開著破三輪,三輪還四處漏風,路上的人都笑話他。別人的爹都給兒子買汽車了,他這個破爹連個車輪都沒給買。不買汽車倒也罷了,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叫他伺候。不伺候了,誰愛伺候誰來吧?!?/p>

不用說老錢,老張聽了也十分生氣,“還叫你給他買車?多少孩子給老人買車的?那老年代步車,兩萬多,你看街上開的,全是孩子給買的。對了,你兒子有次跟我說,他一個人掙錢養(yǎng)活你們一家?!?/p>

“胡說八道?!崩襄X的臉漲紅了,“是我們掙錢養(yǎng)他。我有退休金,老伴還能下樓前,天天撿紙箱子、紙殼子給他,咱小區(qū)的垃圾桶都叫她翻遍了。今天中午,老伴叫他給買兩個饅頭送回去,他竟然說‘我不去,想吃你自己買去?!?/p>

老錢老伴從前天不亮就在居民區(qū)里轉(zhuǎn)悠。別人扔的垃圾她都當成寶貝撿回來,分門別類放著,等著兒子回來取。大白樓下一度成為她的垃圾分理場,惹得樓上的人好不愿意。去年夏天,老錢老伴因為和一只狗搶奪一個背包,跌到地上,摔壞了盆骨,再也下不了樓。為了這事,老錢兒子非要找到狗的主人要求賠償。哪知那狗是條野狗,因為背包里裝著根骨頭,才去搶背包。老錢兒子又想找扔包的人,問他為什么往包里裝骨頭,弄得母親被狗推倒。差不多問遍了居民區(qū)里所有的人,也沒找到那個扔包的人。

晚上回家,老張見老伴站到窗前往老錢家看。四下漆黑,老錢家的臥室透出微弱的燈光。老伴說:“也不知她吃飯了沒有。”要老張給老錢老伴送飯去。

老張說:“她是女的,我是男的,老錢不在家,我去了,人家不說閑話?”

老伴打了他一下,“多大年齡了,還怕人說閑話。年輕時怎么不怕?”

老張最怕老伴提這事。年輕時,老張跟一個女人好過,女人鬧死鬧活地要嫁給他,老張也下定決心離婚娶她。鬧了將近一年,老伴決定成全他們,哪知老張的媽媽不愿意,拿著棍子將老張打得住了院,女人也跟他分了手。

可是,為什么分的手?現(xiàn)在的老張怎么都想不起來。

6

拗不過老伴,老張?zhí)嶂赝皝淼嚼襄X家。保溫桶里放著雞刨豆腐和一張蔥油餅。

敲門,站了半天,老錢老伴才打開門,兩只手扶在一張木凳上,腰弓得像只大蝦。

老張放下保溫桶去扶她,老錢老伴說:“不用,不用。這樣習慣了,你一扶,我反倒不會走路了?!?/p>

看到老張帶來的飯,老錢老伴的眼淚掉下來,說:“老張,我那兒還不如你這個鄰居。以前家里還有菜、面,我自個挪到廚房,就能做了吃。老錢住院了,沒有人買菜買面,我就吃不上飯了。今天叫他買兩個饅頭回來,哪知他說:‘叫你另外的兒子買吧?!?/p>

“這壞小子,他就是兒子,哪來另外的兒子?”

老錢老伴發(fā)現(xiàn)說錯了話,慌忙拿勺子挖雞刨豆腐吃,說:“里面放了蒜,我就喜歡吃蒜?!?/p>

老錢家的電話響了,因為嘴里含著豆腐,老錢老伴示意老張接電話。老張拿起話筒,說了聲“喂”,對方就說:“咦,你也在老錢家,正好,我不用給你打電話了。”

老張這才聽出是老李。在居民區(qū),老張、老錢、老李是好朋友,三個人經(jīng)常到河邊的小公園說話。老李說他明天過八十大壽,邀請老張與老錢參加壽宴。

老張說:“老錢去不了,他住院了。明天,我一定去。”

壽宴在泉香閣舉行。除了老張,其他人全是老李的子女和孫輩。泉香閣以魯菜聞名,豆腐箱子、炸春卷、硬炸肉、魚肚參湯,點的全是傳統(tǒng)魯菜。老李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輪流給老李敬酒,三兒子敬酒時,說:“爸,您八十歲了,那房子別攥在手里了,給我們兄弟幾個分了吧?!?/p>

“憑什么給你們兄弟分?我不是咱爸的孩子?我沒給咱爸養(yǎng)老?”老李的女兒站起來,指著老李的三兒子說。

“要分也不能分給老三?!崩侠畹拇髢鹤诱f。

“對,老三整天不務正業(yè),向咱爸借的錢都快趕上房子錢了。辦房產(chǎn)證、土地證,還有咱爸住院時,他一分錢沒掏,憑什么分給他?”

老李的三兒子瞪大眼睛,因為喝多了酒,眼角上沁出眼屎。他看看大哥、看看二哥、看看妹妹,手一起一落,“嘩啦”一聲,一桌子飯菜連同茶壺、酒瓶全都掀到地上。

老李腦溢血,被120送進了醫(yī)院,他的孩子有的跟著去醫(yī)院,有的指責老三,有的跟酒店討價還價賠償飯桌、碗碟和茶壺的錢。老大媳婦拉著老張的手,說:“老三沒有工作沒有老婆,整天吃喝嫖賭,這房子到了他手里,轉(zhuǎn)手就變成飯錢酒錢嫖資和賭資。張大爺,您跟我爸是老朋友,可得勸住我爸啊。”

老張的頭“嗡嗡”亂響,擺脫眾人,從酒店里走了出來。酒店門口是條寬闊的馬路,白花花的太陽照著,老張突然感到暈眩。這馬路南北走向,南頭連著一條東西路,北頭也連著一條東西路,他應該往南走還是往北走?想了半天,老張記起自己是坐公交車來的??墒亲氖菐茁饭卉??站牌又在什么地方?好歹記得居民區(qū)的名字,老張打了一輛出租車,將地址告訴司機,這才回了家。

7

一進門,老伴就喊:“臉上怎么這么多汗?”

老張一抹,果然抹了一巴掌汗,后背也是汗津津的。老張說:“找不到回家的路,給嚇的?!?/p>

“好好的,怎么忘了回家的路?對了,肯定是腦梗塞引起的?!?/p>

老張以前患過腦梗塞,癱了半邊臉,費很大勁才治好的。聽老伴這樣一說,他也害怕起來,挪到床上,躺下來,本想歇一歇,沒承想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透了。老張睜著眼睛想半天才想起是在自己家里。他來到客廳,看到老伴趴在窗前往外看,問:“你在看什么?”

老伴說:“看老錢家,他家燈亮著。”

老張喊老伴在沙發(fā)上坐下,將老李家發(fā)生的事告訴了老伴。又說自己記憶力這樣差,指不定哪一天什么都想不起來,不如趁著現(xiàn)在清醒,將房子分給孩子,省得他們像老李的孩子那樣吵鬧。

老伴同意老張的想法,說居民區(qū)里別看住的都是老人,他們身后卻隱藏著一大堆兒女,相當一部分兒女因為房產(chǎn)跟老人鬧了矛盾,有的不說話,有的不上門,有的不管不問,還有的將老人告上了法庭。有的老人把房產(chǎn)分給了孩子,也有老人瀟灑,說:“我活著,房子就是我的。我死了,他們愛怎么分怎么分,腦袋打掉了,我也不管?!?/p>

主意拿定,老張拿出紙筆,寫下分配方案。因為女兒跟他住一個城市,他想把房子留給女兒,女兒出一部分錢給兩個哥哥。至于是將房子過戶給女兒,還是等自己百年后由女兒繼承,老張想到房產(chǎn)局問哪種方式合算再作決定。

到了房產(chǎn)局,工作人員給老張列了張表,分別寫上房子賣給孩子與孩子繼承房產(chǎn)各需的費用。老張看得糊涂,卻也弄明白了,房子賣給孩子的費用少一些。

回家路上,老張盤算了一下。三個孩子加上他與老伴,總共四戶人家,房子作價二十萬,分成四份,一家五萬,他這份不要,給女兒,女兒給兩個哥哥各五萬元,然后將房子過到女兒名下。

老張?zhí)统鍪謾C給大兒子打電話。公交車上嘈雜,老張說話的聲音就很大,聽不上去不像分家產(chǎn),而是分意外之財。大兒子吃了一驚,問:“爸,你怎么了?得了難治的病了?好好的,分什么房子?”

老張說自己記憶力差了,怕老糊涂了,房子分不清楚,叫他們兄妹不和睦,所以想提前把房子分了。兒子確認老張身體沒有問題后,同意了老張的分配方案。

大兒子答應得痛快,老張心里十分高興,想馬上給小兒子打電話。哪知大兒子又打來電話,囑咐他不能在公共場所談房產(chǎn)、存款、存折等,免得被壞人聽到,帶來危險。

老張用的是老年手機,通話時旁邊的人都能聽到,周圍的乘客紛紛轉(zhuǎn)頭看老張。老張心下緊張,說:“我在角落里說話呢。我又不傻?!?/p>

汽車到站時,老張下了車。一個女人快步走過來,拍了老張肩膀一下。老張一哆嗦,心想:壞了,壞人跟過來了。一回頭,嘴巴張大了,拍他的是年輕時的相好。這么多年過去了,相好還是那樣高挑,那樣漂亮,胸,老張掃了一眼,還像以前那樣大。

8

星期天,女兒回家,老張將房子分配方案告訴女兒。沒想到,女兒不同意,說:“你不怕房子分了,我兩個哥哥不管你?以后你跟我媽住院,他們不分擔醫(yī)療費怎么辦?萬一……”女兒咽口唾沫,“說句不好聽的話,可別生氣呀,萬一你們倆有一個癱在床上,他們都不管、都不伺候怎么辦?有房子頂著,不怕他們不來伺候。”

老張聽著生氣,轉(zhuǎn)身進了臥室。老伴也變了臉色,說:“我就說這事別著急,你爸非急著辦?!?/p>

每次回家,女兒都做幾個老張和老伴喜歡吃的菜。這次做的是魚頭豆腐湯、肉炒西葫蘆、雞蛋炒萵苣還有糖拌西紅柿。怕他們咬不動西紅柿皮,女兒特意用開水燙了西紅柿,把皮剝了下來。

一時間油香、菜香,熱熱鬧鬧的生活氣息,彌漫了屋子的角角落落。老張與老伴相互瞅了一眼,感慨有孩子的日子才叫日子,有孩子的生活才叫生活。

女兒的手機響了,她壓低聲音說話,老張與老伴卻一句句聽進了耳里?!鞍纸形覀兡檬f給兩個哥哥,然后房子過到我的名下。你說,這房子又老又舊,賣不好賣,租不好租,我們拿著一點用沒有,怎么算怎么不合算……”

女兒走了,老張與老伴悶悶不樂,自己一心為孩子著想,孩子卻有自己的如意算盤,這心真是白為孩子操了。眼見得夜色一層一層鋪下來,樓前樓后的人家都開了燈,老張與老伴坐在沙發(fā)上,都不愿去開燈。

座機響了,拿起聽筒,是老錢老伴。老錢老伴說:“你家怎么沒亮燈?這人活著,家里不能不亮燈?!?/p>

因為不開心,老伴快到凌晨了還睡不著覺。老張找出兩片安定叫她服下。老伴說:“兩片太少,得四片?!崩蠌堄帜贸鰞善@习榉?,卻還不睡,睜著眼看著老張。

老張說:“看什么,都這么大年齡了?!?

老伴說:“有時候,我都不相信跟你生了三個孩子。你看現(xiàn)在的家,空落落的,哪像生過孩子的樣子。”

第二天,一覺醒來,天已大亮。老張轉(zhuǎn)頭看老伴,一張臉粉紅,睡得正香。等到衣服穿好,到廚房喝了一杯水回來,老伴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老張推了老伴一下,說:“該起床了?!?/p>

老伴頭一歪,嘴角吐出白色的泡沫。

送到醫(yī)院,才知道老伴腦溢血造成了深度昏迷。昨晚光顧著生氣,忘了吃降壓藥了。

老張后悔得要死,手抓著病床,淚水長流。女兒一邊哭一邊勸他:“爸,您也有高血壓。爸,您千萬別著急。萬一您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

老張手抬起來,哆里哆嗦地指著女兒,想說:“都怨你,都怨你。”可是一口痰堵在喉嚨口,什么話都說不出來,身子一歪,摔到地上。

這下,兒子、女兒都來齊了。他們圍在老張與老伴的病床邊,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還時常為了診治方案相互吵架。老張閉著眼一句話不說,任憑他們吵來吵去。

老張身體好,躺了幾天,輸了幾天液,便能下床走動。老伴卻一直深度昏迷,兒子、女兒輪流值班,一個個憔悴下來。他們圍在病床邊,商量請護工或是請保姆。老伴躺在床上,嘴角突然歪了一下。老張看到了,用力拍床,“三個孩子呀,三個孩子,請護工、請保姆,不怕別人笑話?!?/p>

9

晚上,病床來了一位中年婦女,說是老錢的保姆,替老錢來看望老張跟老伴。

老張感覺奇怪,這老錢兒子摳得要命,怎么舍得拿錢請保姆?保姆說:“不是老錢兒子請的。不對,也是老錢兒子,不過是另一個兒子?!?/p>

老張這才知道,老錢年輕時也有一個相好。不過,他比老張還過分,竟然和相好生了一個孩子。孩子長大后,成為一家企業(yè)老總,不計前嫌,來認了父親。老錢那個收廢品的兒子怕這個兒子搶了房產(chǎn),整天吵鬧,所以老錢與老伴不敢公開講這件事情。

晚上,老伴突然睜開了眼睛,盯了一會兒屋頂,又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老張。

老張俯在床邊,拉著老伴的手說:“你好了?你可好了!”老伴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臉上浮出羞澀的表情。

老張聞到一股異味,掀開被子,才知老伴解了大便小便。再看她,臉上的肌肉全都松弛下來。過去的說法,這叫離世前的凈身。

老張將兒子、女兒趕出病房,自己一個人抓著老伴的手,說:“你想說什么?跟我說吧?!?/p>

老伴看著他,什么都不說。

老張說:“你不說,我可要說了。這輩子我做的對不起你的事太多了。前幾天我還和她見了一面?!?/p>

老伴的手動了動,似乎想抬起來撫摩一下老張,可是最終沒有抬起來。

凌晨時分,老伴去世了。按照她的遺愿,骨灰埋在老張農(nóng)村老家的墓地。喪事處理完畢,老張又在村里住了半個月才回家。走在一棟又一棟老樓之間,老張想到從前家里總有一個人等著他,現(xiàn)在只剩下冷冷清清的屋子,轉(zhuǎn)過去是一個人,轉(zhuǎn)過來還是一個人,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打發(fā)?

遠遠的,一個女人跑過來,近了,才知是老錢的保姆。她一臉驚喜地看著老張,說:“張大爺,終于見到你了。你還好吧?”

老張搖了搖頭,隔了半晌,才說:“老錢怎么樣了?”

“錢大爺走了。”

“???走了?”

“住院時就查出肺癌晚期。這個病走人可快了。錢大娘也不在這住了,住養(yǎng)老院了。費用也是另外那個兒子支的?!?/p>

“他們都走了,你在這做什么?”

“開燈,錢大娘囑咐我,每天晚上都要開燈?!?/p>

開燈,開燈。老張擺了擺手,“再見”都沒說,歪歪斜斜地回了家。

坐在沙發(fā)上,老張一心一意等著天黑。慢慢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慢慢地,夜色浸滿了屋子。慢慢地,前樓、后樓人家的燈亮了起來。每一套亮著燈的房子里都住著一位或兩位老人。燈亮著,說明這些老人還都活著。

老張按動開關,“啪”的一聲,他家的燈也亮了。

責任編輯 林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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