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品
“米哥,還在澡堂子里糊弄?。孔甙?,去鎮(zhèn)里的清華池,我請你做按摩,足療也行?!眹家贿呎f一邊拿廢報紙擦著他從地攤上買來的那雙贗品的花花公子皮鞋。
“澡堂子里咋就糊弄了?淋浴一沖也是嘩嘩的,老得勁了。你去吧,注意點兒,別掉鏈子了,到時候兩頭麻煩?!崩厦渍f著拎起毛巾朝礦里的澡堂子走去。國良看著老米走出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聲,唉,哥啊,你是真落毛病了……
老米和國良都是從東北煤城的國營大煤礦來到山西這個小煤窯打工的。在礦里時,老米雖然不是國良的師傅,但是他比國良大五歲,他曾經(jīng)救過國良的命,所以國良一直都把老米當(dāng)成救命恩人,所以他對老米唯命是從,老米說什么就是什么。
自從在礦里下崗開始,他們哥兒倆就一直在一起天南海北地到處打工,不同的是,國良掙了錢得給家里寄回去,而老米不用,因為他離婚了??墒?,老米從來不亂花錢,不賭不抽,更不找女人,伙計都說他是天生的守財奴,其實這其中的緣由只有國良知曉一些。
老米和國良時常懷念他們曾經(jīng)工作過的那個大礦,尤其是到了井口,他們就更加懷念以前大礦里的那個“大架子”。那玩意兒看著就得勁,而且氣派,不像這里的井口,看著就窩囊,而且還不安全,總感覺心里忽忽悠悠的沒底,坐上去就害怕。
他們原來那個大礦的“大架子”,曾經(jīng)是煤城里的一座“景觀”。其實它只是一座采煤用的豎井樓,用來升降“罐籠”的,上寬下窄、有六十多米高,當(dāng)?shù)氐娜硕剂?xí)慣把它叫“大架子”,叫的時間長了,它的專業(yè)名稱也就沒有人用了。
當(dāng)年,雖然這個礦區(qū)遠(yuǎn)離市中心,但是早先在這個“大架子”下居住著的那些礦工們卻是“香餑餑”。不說工資,就說糧食的定量也比其他的市民多不少,而且還有“細(xì)糧票”“白酒票”等等優(yōu)惠。在物質(zhì)極為匱乏的那些年里,這些戴著柳條帽、滿臉漆黑,除了牙和白眼仁能看得見的粗壯爺們兒,差不多都有一個或漂亮、或賢惠、或風(fēng)騷的媳婦,這些媳婦們大多數(shù)都是從農(nóng)村或者是關(guān)里嫁過來的。
老米的媳婦苗子不是關(guān)里來的,她是二百多里外的榆樹屯的姑娘。當(dāng)年干采掘工的老米黑鐵塔一般的身體和每月百十來元的工資,對很多女孩子尤其是鄉(xiāng)下的女孩子來說是很有吸引力的。所以苗子當(dāng)時要不是因為耍了一個小手腕,勾引著老米先把生米煮成了熟飯,老米就成了別人的老公。
現(xiàn)在苗子仍然能清晰地想起那次把生米煮成熟飯的過程。其實嚴(yán)格地說起來,那次并沒有把生米煮成熟飯,只能說是煮成了半熟飯。
那是苗子第三次從榆樹屯來“大架子”這里看老米(老米那時還是小米)。傍晚時,小米帶著她從礦前的小酒館吃完飯回來,一路上心思縝密的苗子都在觀察著這里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舉止言談,她漸漸發(fā)現(xiàn)了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大姑娘或者是小媳婦都爽朗得讓人害怕,不光是出口的話沒遮沒攔,男人女人的那點兒東西就掛在嘴邊上;更要命的是還動手動腳,剛才在小酒館里吃飯時,就有幾個半大媳婦摁著一個和小米差不多大的爺們兒,連笑帶罵地扒了他的褲子……苗子覺得這樣的情況對自己的對象很危險,如果只是被半大媳婦們扒了褲子倒還可忍,關(guān)鍵是萬一有哪個大姑娘一時興起,和小米有了那樣的事兒,那就徹底砸鍋了,畢竟自己現(xiàn)在和小米就是對象關(guān)系。苗子現(xiàn)在是不僅喜歡這里這個好看的“大架子”,更舍不得小米那每個月比公社書記開的還要多的工資。
于是,苗子當(dāng)機(jī)立斷,決定必須要先發(fā)制人,自己先把生米煮成了熟飯再說,那樣的話,就是小米想要提黃了,也得考慮考慮后果。
晚上,小米的父母安排苗子和小米的妹妹住門口接出來的小偏廈,于是她和小米就在院子里坐著聊天。聊了一會兒,苗子說要去廁所,小米就說外面太黑了不好走,就在院子犄角旮旯兒方便一下得了。于是,苗子就來到院子的一個僻靜處蹲了下來,突然,她“啊——”的驚呼了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是站在院子里的小米卻聽得真切,他急忙就跑了過去,只見苗子的褲子還沒有提上,他想轉(zhuǎn)身回避一下,沒想到苗子一下子就撲到了他的懷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有,有長蟲……”小米的身體像木頭樁子一樣,兩手挓挲著,沒敢去摟苗子那柔軟的身體,但是當(dāng)他聽到苗子說有長蟲時,忽然就笑了:“扯淡,這里哪有長蟲???”他這樣說著,苗子的身體卻更緊地貼著他,尤其是還沒有提上的褲子更是讓小米感到心率過速,然后手就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苗子那肉乎乎的地方……
這以后的好多年里,苗子一直在心里崇拜自己,她覺得自己的這個計謀確實是為自己贏得了最后的勝利。
苗子當(dāng)年嫁過來時,她是很喜歡這個“大架子”的。她覺得這個大家伙好高好高,就是縣城里最高的那個大煙筒也比它矮了許多。于是苗子就老是想上去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樣子。可是老米告訴她說,女人絕對不許坐這個大罐,因為女人有帶血的時候,坐了不吉利。苗子也就愈加感到“大架子”很神秘,也很牛,很像神話故事里面講到的那些地方。
苗子又想,自己沒可能進(jìn)到那里面去,要是能在它前面照一張相片也行啊??墒悄菚r沒有照相機(jī)。不過她還是挺幸運,那年借著小米(那時還不是老米)當(dāng)上礦里的勞模,人家工會的干事來給他拍照片的機(jī)會,終于借光在“大架子”前邊照了一張?zhí)仄恋暮诎渍掌H缓?,她就把這張?zhí)仄恋恼掌o榆樹屯的老家寄了回去,還特意在信封的背面寫上了一行字:“內(nèi)有照片,請勿折疊?!?/p>
苗子寄走照片的那天晚上,她給小米燙上了滿滿一壺“高粱燒”,又炒了一盤雞蛋,一盤花生米,還燉了一盆豬肉粉條豆角子。她是心里高興啊,那張照片肯定會在屯子里流傳,因為這個“大架子”并不是一個磚頭水泥砌成的“大架子”,它就是錢,她苗子站在這個“大架子”前邊,那就證明是有錢人。那天晚上,小米喝得恰到好處,既沒有爛醉如泥,也沒有甜嘴巴舌。于是,半夜里他們倆人就開始了折騰,苗子覺得那是他們倆人折騰得最歡實的一次,也是唯一沒用被子捂上嘴的一次……
“媽,想啥呢,魔怔了?”苗子的女兒米白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朝正在出神的苗子喊道。
苗子一激靈,忙回答說:“魔怔個屁,你又撩回來干啥?東子又出啥事兒了?”東子是米白的老公。
“媽,東子沒出事,有人說看到我爸了……”米白一把把苗子拉坐到床上。
“你爸?他在什么地方呢?咋了?”苗子屁股剛一沾床沿兒,又立馬站了起來,抻著米白的胳膊急忙又問。
其實要按照法律規(guī)定來說,現(xiàn)在的苗子和老米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關(guān)系,因為他們早在十多年前、也就是老米下崗的幾個月后就離了婚。離婚的原因據(jù)苗子說,那是因為老米在“臭腳一條街”的足療屋里和一個小姐干事兒,讓路過的苗子給堵著了;可是據(jù)老米說,苗子是看他下崗沒用了,沒錢掙了,一腳把他給踹了……他們離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沒人說得清,也沒人去考證這事兒,就連米白也不相信爹媽倆人任何一個的說辭。
不過據(jù)老米的鐵哥們也是被老米在井下冒頂中救過命的國良說,老米去了“臭腳一條街”那是真事,而且是他們一起去的。那天是國良買了一個“小涼快”(一種小三輪車),掙了第一天的錢,他找老米慶祝一下,兩個人喝了一頓小酒,然后就去了“臭腳一條街”的足療。但是他們只是做了足療,其他啥事兒也沒有。所以苗子要說她堵著了老米和小姐干事兒,那純粹是瞎掰。但是不是因為苗子看老米下崗沒用了,沒錢掙了,就一腳把他給踹了,國良也說不清,也不敢說。
在老米發(fā)生“臭腳一條街”事件后,過了沒有一個月,苗子就和他離婚了,那年米白才上初二,她也弄不清楚父母之間的這些事情。不過老米還是一個“講究人”,他宣布自己凈身出戶,除了家里剩下的幾瓶“好酒”,他什么都沒要,而且當(dāng)天晚上他就住到了國良家閑著的一間破平房里。
那天晚上,他和國良又是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早晨起來,在水池子抹了一把臉,又在“大架子”邊上的小吃部里吃了四個包子,一碗豆腐腦,然后就買了大錘、釬子,去馬路邊上蹲市場等著給人家裝修砸墻去了。他想,老子連幾百米厚的煤墻都能采掘,砸個墻那不是小菜一碟嗎?只是可惜了這一身采掘的手藝了。
離婚那天,苗子和老米在民政局門口分手時,她表現(xiàn)得很是從容鎮(zhèn)定,似乎臉上還帶著嘲笑的表情,并且特意買了幾樣好菜,還有一瓶紅葡萄酒。可是晚上當(dāng)她做好了四個菜,又給自己倒上一杯酒,喝了一口后,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悲從心中來,一口血漿一樣稠紅的葡萄酒全噴到了桌子上,然后她把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再后來,老米和國良就去大連打工去了。據(jù)說后來他們又去了河北、山東,一直到了深圳、???。當(dāng)然,苗子肯定是得不到這些信息的,只是道聽途說。同時,失去了老米在“大架子”下面的收入,苗子這個從來也沒進(jìn)過工廠大門的屯里女人,也第一次走進(jìn)了一家小水泥廠當(dāng)起了縫袋工。
現(xiàn)在,苗子一聽女兒說有了老米的消息,她馬上就來了精神,也許是潛意識里就想知道這個“負(fù)心”的男人現(xiàn)在到底成了什么樣子。
“白子,你爸在哪兒,他干什么呢?”
“媽,你先說你和我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兒?”米白沒回答問題,卻又提出一個問題,而且是一個屏蔽了多年的敏感問題。苗子就怔住了。
“白子,你說你想你爸不?”苗子直直地盯著女兒。
“媽,你是不是真魔怔了?這問的是啥問題啊?”米白還是沒直接回答問題。
“白子啊,不管你想不想你爸,其實我就是覺得他要能過得好,我,我也高興……”說著,苗子低下了頭。
“媽,高興就好,我爸有好消息了!”米白的話音未落,苗子的心里“咯噔”一下,好消息?難道是老米又娶了女人?于是她眼前立即就出現(xiàn)了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身穿花格外套的姑娘。這個姑娘就是三十多年前的她自己。
“聽說我爸在山西的一個礦里當(dāng)上了帶班隊長,一個月能開一萬多呢。媽,這應(yīng)該是真的,是秦嬸的弟弟說的,應(yīng)該沒錯……”秦嬸就是國良的媳婦。
“能開一萬多?哼,這個王八蛋……”其實她剛想說那怎么不給咱們娘兒倆啊,突然又覺得這話不對,于是就改口罵了一句。米白可沒管老媽罵什么,她接著說:“媽,我想讓東子也去那里看看,你看他現(xiàn)在那單位也不景氣啊,三天兩頭的放假,上個月就開回來七百多塊錢,這不要命嗎?”
要說起來,米白他們這些在“大架子”邊上長起來的孩子,小時候經(jīng)濟(jì)條件不錯,但是教育環(huán)境實在是太差了。一離開學(xué)校,滿眼里都是喝酒、打麻將,或者就是東家長西家短的聊閑天,想要問誰一道數(shù)學(xué)題,找老師比找煤精琥珀都難。米白初三畢業(yè)后沒考上高中,去外面闖了半年,結(jié)果又賠了六千多塊錢,回來后就一直在“大架子”邊上的一個飯店里打工。她說,還是在“大架子”邊上安穩(wěn),掙多掙少另說,關(guān)鍵是一看見“大架子”干什么心里都有底,不像在外面,自己看別人像賊,別人看自己也像賊。她老公東子和她一樣,開始也是在飯店里打工的,后來又去了一家機(jī)械廠,就這樣半死不活的混著,所以米白的日子過得也緊,心里著急?,F(xiàn)在她一聽說老爸那里有了門路,就急忙回來和老媽合計,這事她還是想聽聽老媽的意見。
“白子啊,這事兒……這事行倒是行,那是你親爹,東子的親老丈人,可是咋和他聯(lián)系???再說,再說……”苗子本來想說,他要是又娶了老婆那咋辦?但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再說啥啊?我讓秦嬸說去。”米白當(dāng)然沒猜出她媽的想法,一轉(zhuǎn)身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蹽了出去,門也沒有帶嚴(yán)。
聽著米白下樓的聲音遠(yuǎn)了,苗子這才坐到床邊沉思起來。她又想起了當(dāng)年的那一幕……
那天,她坐電車去市里,在電車站下臺階時,突然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回頭一看,竟然是榆樹屯的一個小姐妹云香。
“云香?真是你???你怎么來了?”苗子仔細(xì)打量著眼前這個珠光寶氣的女人,生怕自己認(rèn)錯了人。
“呦,苗姐,咋進(jìn)城幾年還不認(rèn)識人了呢?”說著,云香伸出戴著金手鏈的胳膊,搭在苗子的肩膀上說,“姐,遇到你還不易呢,還在“大架子”那兒住著啊?”
苗子瞥了一眼云香手腕上那條明晃晃的金手鏈,答應(yīng)著:“是,還在那兒住呢,要不去哪兒???你呢?”
云香“咯咯”地笑著說:“苗姐,‘大架子那兒多好啊,你以前寄回來的那張照片都讓我們嫉妒死了,姐夫現(xiàn)在發(fā)財了吧?”說著,她松開手,目光開始上下打量著苗子。這一下,讓苗子的臉“騰”地就紅了。苗子的身上別說沒有什么“名牌”,就連那條項鏈和無名指上的戒指也是細(xì)得可憐,小得可憐,像是地攤貨。于是她急忙用手掩了一下無名指上的戒指說:“發(fā)什么財啊,哪比得了你啊,我現(xiàn)在是準(zhǔn)備要飯去了?!?/p>
“呦呦呦,姐,可沒人管你借錢啊,看把你嚇的!至于嗎?得,今天咱姐兒倆好不容易碰上了,我請姐姐吃飯去?!闭f著,她的手又搭上了苗子的肩膀。
那天,云香請苗子去了著名的煤城大酒店,那是一座比“大架子”要高好多的大樓。苗子每次路過這里時,都要向上面看看,她覺得這個大酒店要比“大架子”漂亮多了,可是卻從來沒進(jìn)去過,因為她不敢進(jìn),并不是這里也有什么“忌諱”,而是因為這里實在是太費錢了,老百姓沒地方報銷,自己肯定消費不起。
苗子和云香在大酒店的一個雅間里,云香點了四個菜,兩瓶啤酒,一瓶洋酒,菜全是苗子從來沒看見過的,洋酒更是連上面的字都不認(rèn)識一個。但是苗子卻吃的很壓抑,沒有一點兒興奮的感覺,覺得這些不認(rèn)識的酒菜,遠(yuǎn)遠(yuǎn)沒有寄走“大架子”照片的那天晚上她自己炒的雞蛋、花生米,還有燉豆角子那種味道。
云香卻是興奮異常,她告訴苗子說,現(xiàn)在她嫁到山西去了,老公也是礦上的人。雖然他的那個礦上沒有那個挺老高的“大架子”,但是她老公是礦主,一年的收入有十來萬呢。這次她是回榆樹屯看爹媽,路過這里,沒想到在這里姐兒倆還碰上了,真是緣分。苗子看著她的興奮勁,心想,臭美什么啊?忘了小時候上我們家去偷大餅子吃了。這樣想著,她心里忽然就怨恨起了老米,也怨恨自己當(dāng)時急著把生米煮成熟飯,更怨恨那個“大架子”擋住了自己的眼睛。
在洗手間里,苗子無聲的哭了。然后她洗了臉,走回來時,云香正在和服務(wù)員結(jié)賬,她看見云香從一個精致的皮夾子里拿出了好幾張“老人頭”,比老米一個月的工資還要多。于是,她把頭扭了過去,用紙巾擦了一下眼睛,回頭說道:“云香,你太破費了,姐姐欠你一頓哦,記著,等趕明個姐姐請你哦。”云香又“咯咯”地笑了,“姐,啥破費啊,這不算事兒,趕明個去姐姐家看看“大架子”去,就行了?!?/p>
苗子聽不出來這算不算是諷刺,可她覺得現(xiàn)在只要一提這個“大架子”,她就不舒服,心里難受。于是就和云香簡單告別了一下,匆匆走出了她曾經(jīng)夢寐以求能進(jìn)來享受一次的大樓。
就是那天下午,當(dāng)苗子帶著滿肚子的怨恨走過“臭腳一條街”時,正好看見國良在一家足療屋門里站著,她知道老米肯定也是在這里呢,于是幾股怒火就擰成了一股勁,推開門就沖了進(jìn)去……
現(xiàn)在想起來,其實老米也是夠冤的。下崗這事兒,不是老米自己能說了算的,當(dāng)初自己嫁給老米也不是他給綁來的。再說,這個“大架子”也確確實實讓自己風(fēng)光過,這可不是虛的,要不云香能這么在自己面前顯擺嗎?她還不是嫉妒自己的當(dāng)年,現(xiàn)在想要補(bǔ)回來。哼,老娘現(xiàn)在就離婚,雖然是半老徐娘了,但是想去傍個什么大款,也不一定就不行……就在這種怒氣的刺激下,苗子就和老米走進(jìn)了民政局。
其實,在離婚的那天晚上,苗子就后悔了。她趴在灑滿了葡萄酒的床上哭了半宿,她很想去找老米,可又實在拉不下臉面。她又想,也許明天老米就能回來找她,那樣的話,自己再教訓(xùn)教訓(xùn)他,然后就復(fù)婚……可是沒想到,老米不但沒回來找她,沒給她教訓(xùn)的機(jī)會,而且越走越遠(yuǎn),最后連音訊都不好打聽了。所以這些年里,苗子沒有再去想找什么大款的事情,她開始覺得這個“大架子”和老米一樣,都成了她身體上不可能分開的一部分,每天看著這個“大架子”就像看見了老米一樣。她總想,老米一定會回來的,自己肯定能教訓(xùn)這個“負(fù)心”的家伙……
現(xiàn)在,女兒終于得到了老米的音訊,還是好消息,而且好像他還沒有娶新老婆。當(dāng)然,這些年里,他是不是又去了“臭腳一條街”那樣的地方,已經(jīng)不重要了,現(xiàn)在苗子再路過“臭腳一條街”那樣的地方時,也不覺得是那么可恨了。
苗子一邊收拾著屋子,一邊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去看看老米呢?可是這沒道理???哦,這樣也行,就說是姑爺帶我出來旅游了。呵呵,老米肯定不信,他愛信不信吧,反正只要能見到他,就肯定有辦法把他弄回來,既然當(dāng)年自己能把生米煮成熟飯,那現(xiàn)在也照樣能再煮上一次,她相信那肉乎乎的地方就是男人逃不過去的魔障。
就在苗子這樣胡思亂想時,突然桌子上的手機(jī)響了。她急忙拿過來一看,是女兒打來的,看來她應(yīng)該是和她秦嬸商量差不多了,呵呵,我也得和姑爺商量商量,就說是去旅游。這樣想著,苗子接通了手機(jī)。
“媽——”聽筒里,傳來的是米白的哭腔。“媽,我爸他,他,他出事故了……”
“什么?”苗子像是遭到了五雷轟頂一樣,怔住了。她一聽到“事故”這兩個字立馬就蒙了,因為在“大架子”旁邊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她,深知這兩個字的意思是什么,而且也多次目睹過這兩個字背后那種悲痛欲絕的場面。
“你爸他,他咋了?”苗子的手哆嗦著,顫聲問道。
“剛才……剛才國良叔來電話說,說他們礦里出事故了,我,我爸他受傷了……”話筒里,米白斷斷續(xù)續(xù)地囁嚅道。
“什么?是受傷了?真是……”苗子明白礦里出事故,一般都通知家屬說是受傷了,實際上……所以她才又追問了一下。
“是,國良叔說是受傷了。他還說,還說明天他們就把爸爸送回來……得,我這就回去,回去再說?!泵装装咽謾C(jī)關(guān)了。
苗子的心一直懸著,她想象著如果老米是砸斷了胳膊腿,或者是砸斷了腰,那也沒事,她決定伺候他,生活困難點兒就困難點兒,倆人就在“大架子”旁邊度過晚年了。這一刻,苗子忽然覺得命運這玩意兒有時也真不能不信,小時候屯子里來瞎子算命,說她是土命,后來老米說他是火命,這樣看來他們還真就是在“大架子”旁邊活著的命,人不能和命爭。也許人家云香就是金命呢,所以人家才有大金鏈子,這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