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焱
摘 要:明初程朱理學被奉為統(tǒng)治思想,中葉陽明心學崛起并廣為傳播,晚明實學漸興。陽明學的講學活動,遍布山野鄉(xiāng)間,府城縣城,但更多的講會還集中在京城,其中最著名的是嘉靖末年徐階的靈濟宮大會和天啟初年鄒元標等人主持的首善書院講學。泰州學派作為王學重要分支,則是把王學推入了平民之中。
關鍵詞:靈濟宮大會;首善書院;泰州學派
明代理學,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明初程朱理學被奉為統(tǒng)治思想;明中葉王陽明心學的崛起及王學的廣泛傳播;晚明實學漸興,對理學的總結和反思。明清之際的著名學者黃宗羲對明代的理學給予了相當?shù)目隙?,《明儒學案·發(fā)凡》:“嘗謂有明文章事功,皆不及前代,獨于理學,前代之所不及也?!?/p>
理學是明代學術的主流,明初代表人物劉基、宋濂等人,承襲宋儒朱學。明成祖永樂十二年(1414),開始纂修《五經(jīng)大全》《四書大全》《性理大全》三部大書,詔頒天下,標志著明初朱學統(tǒng)治地位的確立。仁、宣以后,理學成為當時學術的重心,同時也是科舉考試的主要內容。明憲宗成化之后,隨著社會生活的豐富,宣告了舊權威時代的結束。一些倡導陸象山心學的新儒家從程、朱的舊學中擺脫出來,從而開創(chuàng)了一個新的時代。王陽明的出現(xiàn)則完成了從理學到心學的轉化,其《傳習錄》《文錄》以精煉的篇幅將陸九淵以來的心學發(fā)展到一個新的高峰。王陽明在北京任職期間結識了湛若水,此時正是他不滿于朱學而探尋新的思想出路之時。湛若水的“自得”思想給了他重要啟發(fā)。王陽明還在湛若水身上間接受到其師白沙之學的熏陶。黃宗羲在《明儒學案·白沙學案》中提到:“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至陽明而后大。兩先生之學,最為相近?!?/p>
王學崛起并得到廣泛傳播。朱學雖然也還是官方哲學,但逐漸退居次要地位。王陽明學凡“三變”(黃宗羲《明儒學案·姚江學案》中提出:“泛濫于詞章”“遍讀考亭遺書”“出入佛志”為前三變;“以默坐澄心為學的”“專提改良知三字”與“所操益熟,所得益化”是后三變),最后建立了心學體系。其學說集宋明理學史上心學一派之大成。王陽明的心學主旨:格物說、致良說、知行合一說。這三個論題都圍繞發(fā)明本心的良知這一中心思想。與朱學不同,王陽明的格物主張心理合一,心即理,“是合心與理為一者也”。他主張良知是先天即有而非后天的說法。同時,王陽明不同意宋儒知在行先的說法,認為:“知者行之始,行者知之成?!胁豢煞肿鲀墒隆盵1]。明中葉以后,王學占據(jù)了學術的主流地位??梢哉f,王陽明之后,無論學術界還是當時在朝的官員,大多都是王學的信徒和追隨者。在明代開始了一股講學之風。而北京的靈濟宮講會以及明末的首善書院可謂是陽明一派講學活動的典型代表。王學的分支眾多,泰州學派是其中獨特的一支。嘉靖、萬歷年間,由于政治、經(jīng)濟各方面的變化,思想界出現(xiàn)了以王艮為代表的泰州學派,他們曾一度活躍于北京的各個領域,從而促進了理學在北京城的傳播。在明代后期于北京文化各個領域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它的創(chuàng)始人王艮出身平民,這使得泰州學派成為不分貴賤賢愚的平民學派,王學從此不只是在上層官僚士大夫中傳播,得以走入下層普通民眾之中,得到他們的支持。王艮、何心隱、羅汝芳、李贄等,都是當時著名的學者,對王學均有所發(fā)展。明末社會動蕩,王學走向衰微。王學在逐漸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同時,也動搖著理學自身的地位。理學在明末因空談義理而落入空疏,而傳統(tǒng)科學技術和傳教士帶來的西學以一種“實學” 面目逐漸成抗禮之勢。出現(xiàn)了李時珍《本草綱目》、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宋應星《天工開物》等總結性著作,以及《徐霞客游記》這些開拓學術新領域的成果。
陽明學的講學活動,遍布山野鄉(xiāng)間,府城縣城,但更多的講會還集中在京城,其中最著名的是嘉靖末年徐階的靈濟宮大會和天啟初年鄒元標等人主持的首善書院講學。
徐階,字子升,號少湖。嘉靖二年(1523)中進士一甲第三名,授翰林院修撰。在此之前,他已接受王陽明的學說,《明儒學案》將他列入南中王門之中。明嘉靖以后的陽明學者,幾乎無人不講學,北京作為政治文化中心,更是講學的重鎮(zhèn)。徐階在嘉靖末年作為內閣大學士,積極參與和推動講學活動,號稱“講學護法”,靈濟宮即是他講學之處,對于明北京陽明學說的發(fā)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靈濟宮位于皇城之西,原本是一道觀,在北京城西城內。嘉靖末年,京城為官的官僚、趕考的士子以及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們,政暇或治學之余,常常集于靈濟宮講學。嘉靖三十三年(1554),羅汝芳二次入京參加會試之時,恰逢徐階在此講學。次年,羅汝芳邀請自己的老師顏鈞入京講學。據(jù)顏鈞自傳,“時徐少湖名階為輔相,邀鐸主會天下覲官三百五十員于靈濟宮三日,越七日,又邀鐸陪赴會試舉人七百士亦洞講三日”[2]??梢姰敃r徐階靈濟宮講學之勝,以及在京師所引起的廣泛影響?!睹魅鍖W案》將這兩次靈濟宮大會,都歸功于徐階。靈濟宮講學最發(fā)達的階段就是在歐陽德,聶豹、徐階等人都在京城的時候,也就是嘉靖三十二年(1553)至三十四年(1555)。當時由大學士徐階、禮部尚書歐陽德、兵部尚書聶豹、吏部尚書程文德主持,“縉紳可攀附得顯官,故學徒云集至千人”。但對于徐階來說,他在士人講學中產(chǎn)生最大影響的是在做了首輔之后于嘉靖四十四年在靈濟宮的講會,《明史·羅汝芳傳》記載這次講會“聽者數(shù)千人”,這一年的推動者也是羅汝芳。徐階以首輔的身份講學,直接帶動了朝野上下的講學之風。
首善書院是晚明鄒元標、馮從吾在京城建立的一所講學書院。它創(chuàng)辦的目的不是議論朝政,而是探究學問,即理學的深義。參加書院的人也大多是在職或已退休的官員,人們在政余閑暇之際,不再為科舉升遷、而僅僅出于興趣所在,來到書院探討學習,對于京城這樣一個敏感之地,這里難得的提供了一種相對寬松的人文環(huán)境。在明代書院中,它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如明代書院中由書院志的不多,而首善書院在當時有王應麟所作的《首善書院志》。方大鎮(zhèn)《聞斯錄》以及后來的孫承澤《春明夢余錄》內都有關于首善書院的記載。可見當時首善書院已經(jīng)引起世人的廣泛關注。首善書院建于天啟二年(1622),由于當時的城隍廟院無法容納眾多的講學者,于是鄒元標等人建書院于北京宣武門內東墻下。因為京城是天子之所、首善之地,故名首善書院。首善書院講會以三為期,每月三會。是當時城隍廟講會的延續(xù)。當時參加會講的學者“多四方之士,或為坐監(jiān),或為應試,或為選官”[3]。鄒元標、馮從吾、高攀龍、李之藻、方大鎮(zhèn)等都是座上之客,在這些人中,有些尊崇朱子,有些追隨陽明之良知,但首善書院倡導的兼容性,使得學術上的門戶之見并不深。也正是在這些學問的探討和論爭中,京城的學術才得以發(fā)展、延續(xù)[4]。endprint
無論靈濟宮還是首善書院,于此講學的大多是當時朝政中的在職官僚,而且地位都還不低,他們的身份決定了講學與時政之間的敏感性。他們的這種身份,以及京師特殊的地位,使得陽明學派在京師的講學運動顯示出獨有的文化深厚、視野開闊、學識深邃之處。
如果說徐階、鄒元標等人在京城的講學主要是在官僚士大夫中傳播王學,那么泰州學派作為王學的分支,則是把王學推入了平民之中。
王艮本名王銀,出身布衣,使得他對于儒家的經(jīng)典之學產(chǎn)生了自己的見解。正德十五年,王艮和王陽明進行了一番著名的論辯,結果就是,王艮下拜自稱弟子,改名王艮。嘉靖二年(1523),王艮北上沿途講學,直至北京。當時他自制古車,穿古冠服,京師之人引以為怪。王艮學術雖受益于王學,但與王學有著明顯不同。突出的特征便是主張重學行實,“百姓日用即道”。王艮發(fā)揮王陽明“吾心即理”的學說,提出了著名的“淮南格物”說,也就是一種平等兼愛的思想。突破傳統(tǒng)等級觀,可以說是王艮所代表的平民思想的體現(xiàn)。王艮為代表的泰州學派,發(fā)展了王學,并將其學說深入到農(nóng)工仆隸之中。泰州學派列名于《明儒學案》的共二十一人,而未列于學案的,其中有顏鈞、梁汝元,在泰州學派中影響最大。
顏鈞,字子和,號山農(nóng)。嘉靖十六年(1537)游學北京遇見王艮門人徐樾,成為泰州學派再傳弟子。嘉靖二十三年(1544)講學京城,嘉靖三十五年(1556),與羅汝芳、何遷會講京城靈濟宮。
羅汝芳,字惟德,號近溪,師從顏鈞,在晚明思想界影響極大。每次入京,都曾講學于靈濟宮、廣慧寺等地。萬歷五年,羅汝芳因事進京,事后他應邀至城外廣慧寺講學,朝中之士紛紛前去聆聽,由此引起當時內閣首輔張居正的不滿,張居正馬上指使言官周良寅上書彈劾羅汝芳,加了個罪名:“搖撼朝廷,夾亂名實。”這一做法直接導致羅汝芳憤而辭官。但他的影響力在當時可謂盛極一時。向他行師禮者不下百人,這其中不乏著名學者、達官,如湯顯祖、楊起元、焦竑、鄒元標、吳道南、鄧元錫、姜鴻緒、沈懋學、徐允儒等。
何心隱,本名梁汝元,字柱乾,號夫山,師從顏鈞。他從王艮的“天地萬物一體”出發(fā),發(fā)展了王艮的思想,他無視封建道德倫理規(guī)定的君臣父子兄弟夫婦關系的準則,去此四倫,強調人與人之間均為“師友”關系。同時否定理學家的道統(tǒng)。他強調無論君主、圣賢都應“與百姓同欲”,體現(xiàn)了他的平等思想。在北京時,辟谷門會館講學,招徠四方之士,方技雜流,無不從之。他在北京的影響,遍布各個階層。在北京,他利用會館作講壇,宣傳貧富相助的平等思想,對于當時統(tǒng)治者的專制和腐朽大力加以抨擊。明朝人說北京在嘉隆之間,商賈和游俠都很盛,其所謂游俠就是指何心隱等人,可見當時其在北京的影響之大。何心隱的言論,使統(tǒng)治者非常不安,萬歷初年,張居正作了宰輔,就授意湖北巡撫將其殺害。
王學左派的另一個代表人物李贄,號卓吾,寫下了大批富有批判精神的著作,是明代心學大家,其中以《焚書》《續(xù)焚書》《藏書》《續(xù)藏書》最為有名。李贄發(fā)展了王艮“百姓日用之道”,提出“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和“人必有私”的著名命題,以“人”為思想的核心;提出“天下無一人不生知”,他把“道”視為人們基本的生活物質需要;還提出“趨利避害”是“民情之所欲”。他的思想系統(tǒng)的形成,即發(fā)端于北京的講學活動。嘉靖四十五年(1566)李贄到北京補禮部司務,但他此次進京的目的,不是做官,而是聞道,此時開始接觸王陽明學說,直接聽到泰州學派趙貞吉的講學,曾以王艮之子王襞為師。京師人文薈萃,獨特的人文環(huán)境奠定了李贄思想的理論基礎。萬歷二十九年(1601),他來通州講學,反對君主專制,舊禮教和程朱一派的理學,對當時的制度和統(tǒng)治思想展開猛烈進攻,公開宣稱不能以“孔子之是非為是非”。他提倡個性解放,如評點《忠義水滸傳》,稱贊他們是梁山英雄好漢。提倡男女平等,他認為卓文君和司馬相如私奔是“善擇佳偶”的好事。當時北京文壇的著名人物如袁宏道、湯顯祖、馮夢龍等,都深受李贄的影響,可謂“大江南北及燕薊人士無不傾動”。他的這些驚世駭俗的論調,自然招來當權者的嫉恨。所以他一到通州,就引起北京統(tǒng)治者很大的震恐,甚至把他稱為“妖人”。萬歷三十年(1602),明朝政府便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狀把李贄逮捕。李贄不堪侮辱,在錦衣衛(wèi)監(jiān)獄中憤懣的割喉自殺。明朝統(tǒng)治者對李贄所寫的《藏書》《焚書》和他所評點的《忠義水滸傳》等屢下禁令,但他的著作屢禁不止。李贄的影響,已經(jīng)深入到社會文化生活的各個領域。李贄墓仍在通縣。
參考文獻:
[1]黃宗羲:《明儒學案·姚江學案》.
[2]顏鈞:《顏鈞集》卷三.
[3]陳時龍:《明代中晚期講學運動(1522—1626)》,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108-110頁.
[4]馮從吾:《馮恭定全書》續(xù)集卷二.
[5]陳時龍:《明代中晚期講學運動(1522—1626)》,225頁.
[6]陳時龍:《明代中晚期講學運動(1522—1626)》,252-276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