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軍
駁北魏“魂人”說兼談相關問題
——與段銳超、段元秀就《“魂人”禮俗與北魏文化認同》一文商榷
顧春軍
段銳超、段元秀撰寫的《“魂人”禮俗與北魏文化認同》一文,認為北魏有“魂人”禮俗一說。實際上,“魂人”一說,來源于趙翼在《陔余叢考》“冥婚”詞條對《魏書》的錯誤句讀。受《陔余叢考》失誤影響,段文沒有對傳世文獻認真辨析,對現(xiàn)有研究成果也缺乏認真研讀,論證中所引用的案例也存在著不少問題,故該文的立論是站不住腳的。如對存在的問題不加辨析,必然會給民俗史的研究帶來混亂,故有必要詳細分析,認真甄別,在廓清史實基礎上,避免以訛傳訛,出現(xiàn)更多的失誤。
北魏;喪葬禮俗;句讀謬誤;孤證偽證;商榷
2017年第一期《民俗研究》,刊發(fā)了段銳超、段元秀二位先生的大作《“魂人”禮俗與北魏文化認同》(以后簡稱“段文”),由于作者對傳世文獻的誤讀,加之忽視現(xiàn)有學術成果,把并不存在的“魂人”擴散引申,提出了所謂的北魏“魂人”禮俗,如果對此問題漠視,以訛傳訛,無疑會誤導民俗史研究,所以筆者不揣簡陋,對該文的失誤,進行一番辯證,以求教于方家。
(一)趙翼對《魏書·高允傳》的錯誤句讀
我們知道,中國古籍的基本刊刻方式,是從右往左豎排,句子之間沒有標點,所以《三字經(jīng)》說:“凡訓蒙,須講究;詳訓詁,明句讀。”如果不懂句讀,就容易讀錯,誤解文本本意。學習研讀古籍,就要有基本的訓詁學基礎,韓愈在《師說》一文中強調過:“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對今人來說,閱讀古籍不易,其實對于近古學者,閱讀古籍也有障礙。即使一些大學者,也難免會犯“句讀不知”的錯誤。清代史學家趙翼就將《魏書·高允傳》錯誤句讀如下:
《魏書·高允傳》:“古者祭必立尸,使亡者有憑耳。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損敗風化,莫此為甚”。然則北魏時又有所謂魂人者。*(清)趙翼:《陔余叢考》卷三十一《冥婚》,中華書局,1963年,第650頁。
趙翼將“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類者”,錯斷為“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類者”,在此基礎上,就得出了錯誤的結論:“然則北魏時又有所謂魂人者”。近幾年,學者們整理《陔余叢考》,均發(fā)現(xiàn)了趙翼句讀的失誤,如河北人民出版社新版《陔余叢考》,點校者將其句讀為:“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類者,”并以腳注加按語方式指出:“按‘今已葬之魂’句應斷,不應斷在‘人’下而生‘魂人’一詞。”*(清)趙翼著,欒保群,呂宗力校點:《陔余叢考》卷三十一《冥婚》,河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611頁。鑒于是版本整理,校對者雖然發(fā)現(xiàn)了趙翼的錯誤,但卻沒有進一步展開論述。上海古籍出版社新版的《陔余叢考》,則未作說明而徑改:“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類者”*(清)趙翼撰,曹光甫校點:《陔余叢考》卷三十一《冥婚》,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591頁。??梢姡瑢ΜF(xiàn)在的古籍版本整理者及研究者來說,趙翼的錯誤是明顯的,故無須進一步申論。
趙翼所引用的這段話,出自高允給北魏孝文帝的諫議書《諫文成帝不厘改風俗》。高允,字伯恭,渤海蓨縣(今河北景縣)人,是北魏著名文學家,曾拜中書令、封咸陽公,加號鎮(zhèn)東將軍。這篇諫議書反應了北魏王朝的禮俗改革思想,后被《北史·高允傳》和《魏書·高允傳》收錄,在以上兩本史書中文章均沒有名稱,但在后來流傳的《高允文集》中,這篇文章一般題為《諫文成帝不厘改風俗》。(附圖:《諫文成帝不厘改風俗》刻版書影)
(二)趙翼錯誤句讀受到《北史識小錄》的影響
《陔馀叢考》共四十三卷,刻版于乾隆五十五年,趙翼書前自序曰:“余自黔西乞養(yǎng)歸,問視之暇,仍理故業(yè)。日夕惟手一編,有所得,輒札記別紙,積久遂得四十余卷。以其為循陔時所輯,故名曰《陔余叢考》?!卑凑铡囤w翼年譜》記載,趙翼“黔西乞養(yǎng)歸”為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趙翼完成并刊刻《陔馀叢考》是乾隆五十五年(1790)(湛貽堂刊本),也就是說,《陔馀叢考》這部書撰寫于1772年-1790年之間。
《陔馀叢考》的編撰,薈萃群言,借鑒了前人成果,所以對此書的評價,爭議很大。當時學者李慈銘在《越縵堂日記》一書中,認為《陔余叢考》是抄襲之作;嘉慶年間的周中孚則認為“大都取前人之說,改頭換面”*司馬朝軍著:《續(xù)修四庫全書雜家類提要》,商務印書館,2013年,第231-232頁。。當代學者陳祖武在《趙翼與〈陔余叢考〉》一文中雖力主趙翼自撰說,但也認為:“《陔余叢考》取法宋末學者王應麟的《困學紀聞》,尤其是受清初大儒顧炎武的《日知錄》影響甚深。就編撰形式而言,三書多有類似之處,皆植根于博覽群籍的深厚基礎。薈萃眾說,比較歸納,融前人之得為己有,實為一共同特征。”*(清)趙翼著,欒保群,呂宗力校點:《陔余叢考》《序言》,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8頁。
我們可以大膽推斷,趙翼在《陔余叢考》一書中,參考了前輩學者沈名蓀所撰類書《北史識小錄》。關于錢塘人沈名蓀,《清史列傳》記載曰:
沈名蓀,字澗芳,浙江錢塘人??滴醵拍昱e人。名蓀起孤生,績學能文,以家貧親老,奔走四方,藉館谷為養(yǎng)。年逾四十,始舉京兆試,五上春官,歲丙戍,榜前夢羅昭諫見過,只是不復試。謁選,得湖南攸縣知縣,復以年老見斥,歿于京師。少從王士禎游,與查慎行、朱昆田友善。工詩。嘗與昆田仿兩漢博聞之例,摘取南北史字句之鮮華、事跡之新異者,為《南史識小錄》八卷,《北史識小錄》八卷。*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卷七十一,中華書局,1987年,第5820頁。
《北史識小錄》撰寫之后,并未刊刻,所以趙翼未必能見到該書。但是《北史識小錄》被收入《四庫全書》后,情況就大為不同?!端膸烊珪沸蕹芍?,從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七月到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又抄了三部,分貯江南文宗閣,文匯閣和文瀾閣珍藏,這就是所謂“南三閣”。南三閣向士人開放,甚至可以借出來閱覽。
由于對《魏書·高允傳》的誤讀,沈名蓀在《北史識小錄》中,專門列出“魂人”詞條。而作為類書的《北史識小錄》,又是編撰雜史雜傳的重要參考資料,而博覽群書的趙翼,也必定會重視江南所藏《四庫全書》,趙翼撰寫《陔余叢考》參考了《北史識小錄》,當無問題。趙翼在“冥婚”詞條尾部,錄入“魂人”之說,細細辨析,“魂人”說與“冥婚”的文字結構是不銜接的,我們可以斷言:在“冥婚”條編撰之后,趙翼從《北史識小錄》發(fā)現(xiàn)了所謂的“魂人”說法,他本人則對《魏書·高允傳》的句讀未有細致辨析,就將其比附于詞條之后。綜上所述,“魂人”問題的產(chǎn)生,更往深層次追究,根源在于沈名蓀對《魏書·高允傳》的錯誤句讀。
1974年,中華書局出版了排印本《魏書》和《北史》,兩書的整理者,沒有盲信趙翼的錯誤結論,對“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筆者注:趙翼誤“直”為“但”)這句話,做出了準確的句讀:
古者祭必立尸,序其昭穆,使亡者有憑,致食饗之禮。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損敗風化,瀆亂情禮,莫此之甚。上未禁之,下不改絕,此四異也。*(北齊)魏收:《魏書》卷四十八《高允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1075頁。
古者,祭必立尸,序其昭穆,使亡者有憑,致食饗之禮。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宴好如夫妻,損敗風化,瀆亂情禮,莫此之甚。上未禁之,下不改絕,此四異也。*(唐)李延壽:《北史》卷三十一《高允傳》,中華書局,1974年,第1123頁。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建國后二十四史的點校者都是一時之選,《北史》由陳仲安先生點校(《北史·出版說明》),《魏書》由唐長孺先生點校(《魏書·出版說明》)。陳仲安和唐長孺均為魏晉南北朝史學研究大家,如何在“魂”與“人”之間句讀,他們的意見是一致的。收錄于《北史》和《魏書》高允諫議書,也見之于他的文集,后來的整理者均句讀為“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明)張溥編,(清)吳汝綸選:《漢魏六朝百三家集選》,吉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685頁。本文亦見中華書局版《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全上古三代秦漢三國六朝文》之《全后魏文》卷二十八,中華書局,1958年,第3653頁。),趙翼的錯誤雖然誤導了一些研究者,但總的來看,對于一些認真研讀過《魏書》和《北史》的學者來說,并沒有多大影響。
秦漢之前,古人在祭祀死者時,代表死者受祭之人稱作“尸”,對于普通人來說,充當“尸”的一般是死者的孫子,所以直到今天,一些地方都有“抱孫不抱子”的說法,這種禮俗最早記載見于《禮記》:
禮曰:“君子抱孫不抱子。”此言孫可以為王父尸,子不可以為父尸。為君尸者,大夫士見之則下之,君知所以為尸者則自下之。尸必式,乘必以幾。*(清)孫希旦撰,沈曉寰,王星賢點校:《禮記集解·曲禮》卷三,中華書局,1989年,第72-73頁。尸的作用,就是代表死者,接受祭奠者的朝拜,關于尸在喪禮中的產(chǎn)生程序,《儀禮》有記載:“前期三日之朝,筮尸,如求日之儀。命筮曰:‘孝孫某,諏此某事,適其皇祖某子,筮某之某為尸’。尚饗”*(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王輝整理:《儀禮注疏·特牲饋食禮第十五》卷四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347頁。
此種現(xiàn)象在史書上記載頗多,孔子死了之后,因為弟子有若貌似他,大家把他視為老師對待:“孔子既沒,弟子思慕,有若狀似孔子,弟子相與共立為師,師之如夫子時也?!?(漢)司馬遷:《史記》卷六十七《仲尼弟子列傳第七》,中華書局,2013年,第2678頁。某種意義上講,有若就類似于祭祀中的“尸”,但有若畢竟和孔子沒有血緣關系,所以最終被弟子們拋棄了。
按照唐代學者杜佑的觀點,以尸充當祭祀對象的禮俗亡于秦漢:“自周以前,天地、宗廟、社稷一切祭享,凡皆立尸。秦漢以降,中華則無矣?!?(唐)杜佑:《通典》禮八卷四十八,中華書局,1988年,第1355頁。顧炎武則認為,尸禮在戰(zhàn)國時期就廢棄了:“古之于喪也有重。于祔也有主以依神,于祭也有尸以象神,而無所謂像也?!蹲髠鳌费浴畤L于太公之廟,麻嬰為尸’,《孟子》亦曰‘弟為尸’,而春秋以后,不聞有尸之事,宋玉《招魂》始有‘像設君室’之文。尸禮廢而像事興,蓋在戰(zhàn)國之時矣?!?(清)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日知錄集釋》卷十四,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849頁。
唐代學者在句讀《魏書·高允傳》上,觀念是一致的,特別需要指出,杜佑距《北史》編寫者唐代史學家李延壽為時不遠,杜佑無疑是能深切理會李延壽《北史》的句讀。杜佑在《通典》中就不認為有所謂的“魂人”,杜佑認為其“狀貌類者”就是古代扮演接受祭祀的“尸”:
高允獻書云:“祭尸久廢。今風俗則取其狀貌類者以為尸,祭之宴好,敬之如夫妻,事之如父母,敗損風化,黷亂情禮?!?(唐)杜佑:《通典》卷四十八,中華書局,1988年,第1355頁。
儒家重視喪禮,所以高允批判鮮卑族喪禮混淆了秦漢之前的古禮:在葬禮后以外貌似死者之人為“尸”,“敬之如夫妻,事之如父母,”無疑會混淆儒家的人倫關系,這在尊崇儒家禮俗的學者看來,無疑是“亂倫”;再從深層次分析,唐代皇室雜有鮮卑族血統(tǒng),甚至浸染了鮮卑族的“陋俗”,朱熹在《朱子語類》批判曰:“唐源流出于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唐代的禮俗中始終有胡化的一面。
鮮卑族是李唐王朝的先祖,故唐代的風俗與北魏有類似之處。“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不論李延壽著作《北史》,還是杜佑編撰《通典》,作為史學家,都希望統(tǒng)治者“以史為鑒”,所以他們的史觀中,也蘊含著恢復儒家禮制的思想與希冀。
(一)《漢語大詞典》“魂人”條的謬誤
將“魂”與“人”結合在一起成為詞組,多見于古詩詞中,一般都要在“魂”字前加動詞組成詞組,如“隔窗防有斷魂人”,“香成終有返魂人”,“放轉追魂奪魂人”等等。除此之外,當“魂”與“人”在一起的時候,一定要有句讀,沒有“魂人”這樣的詞組。
道家典籍《居室安處論》曰:“故明多則傷魄,暗多則傷魂,人之魂陽而魄陰,茍傷明暗,則疾病生焉?!?張志斌主編:《中醫(yī)養(yǎng)生大成》第一部,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2012年,第1771頁。;東漢高誘注《淮南·說山訓》曰:“魄,人陰神也?;?,人陽神也?!?張雙棣:《淮南子校釋》卷十六,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661頁?!按宋镏珰?,化之游魂,人鬼相感,數(shù)使之然也?!?(晉)陳壽,(宋)裴松之注:《三國志》卷二十九《管輅傳》,中華書局,2006年,第490頁?!八兼罘绞恐禄辏酥獫h武之于李夫人,而不知宋武之于殷淑儀?!?(明)張岱:《夜航船·考古部》卷四,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51頁。上述傳世文獻,都沒有將“魂”與“人”粘合在一起。
如果按照段文的邏輯,還可以將“魄,人陰神也?;?,人陽神也。”句讀為“魄人,陰神也?;耆耍柹褚??!薄盎耆恕倍Y俗產(chǎn)生于東漢,還是漢人的傳統(tǒng)禮俗——如果以這樣荒謬的邏輯研究民俗史,真不知道要把學術研究帶到哪里。段文的另一個論據(jù),就是羅竹風主編的《漢語大詞典》,收錄“魂人”詞條:
【魂人】貌與死者相似因以象征死者神靈的人?!段簳じ咴蕚鳌罚骸肮耪呒辣亓⑹蚱湔涯?,使亡者有憑,致食饗之禮。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損敗風化,瀆亂情禮,莫此之甚。”*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一二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1年,第458頁。按照《漢語大詞典》編纂體例規(guī)定:引用古書盡可能采用解放后出版的、用繁體字印刷的新版本。(《〈漢語大詞典〉引書格式》),但該詞典書成眾手,水平不齊,校對不嚴格,導致謬誤不斷:“引證時不以通行本作藍本,是不足取的,所得書證也當然就不可靠。因此,編纂漢語語文辭典,引證時一定應以通行本為依據(jù),這本屬老問題,在此贅言,似有必要。”*溫顯貴:《〈漢語大詞典〉釋義和書證方面存在的問題》,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年03期。
現(xiàn)在看來,《漢語大詞典》出現(xiàn)“魂人”一說,沒有依據(jù)《魏書》的通行本是可以確定的,而其他版本,均無把“魂人”句讀在一起的現(xiàn)象;這個詞條只有一個孤例支撐,違背了詞典的基本編輯原則。
《漢語大詞典》的編寫者,特別重視趙翼《陔余叢考》這部書,據(jù)筆者不完全檢索,明引達到18處,比如:
“吳會”條:清趙翼《陔余叢考·吳會》:“西漢時會稽郡治本在吳縣,時俗以郡縣連稱,故云吳會?!?/p>
“王八”條:清趙翼《陔余叢考·雜種畜生王八》:“俗罵人曰雜種,曰畜生,曰王八……王八,明人小說又謂忘八,謂忘其禮、義、廉、恥、孝、弟、忠、信八字也?!?/p>
“阿丈”條:清趙翼《陔余叢考·丈人》:“莊綽《雞肋篇》,引柳子厚稱妻父楊詹為丈人,以為后世呼妻父為丈人之始。然《南史》齊東昏呼潘妃父寶慶為阿丈……是六朝及唐已有是稱?!?/p>
“少牢”條:清趙翼《陔余叢考·太牢少牢》:“《國語》‘鄉(xiāng)舉少牢’注:‘少牢,羊、豕也。’則羊與豕俱稱少牢矣。其不兼用二牲而專用一羊或一豕者,則曰特羊、特豕??芍尾粚Q耘?、少牢不專言羊也?!?除明引之外,就是暗襲,“魂人”詞條的產(chǎn)生,就是因為編輯者在趙翼的《陔余叢考》摘取《魏書·高允傳》的材料:“《漢語大詞典》中有些書證由于誤用了較后的書證,結果使該詞條的釋義發(fā)生了郢書燕說、甚至是南轅北轍的錯誤?!?莫礪鋒:《關于〈漢語大詞典〉“書證滯后”問題的管見》,《福州大學學報(哲學社科版)》2001年第3期。關于《漢語大詞典》在這方面的失誤,已經(jīng)有很多專著論述,在此不必贅述。
《漢語大詞典》存在著使用孤證太多的問題:“僅就書證而言,就有書證滯后、書證缺失、書證誤用、書證跨度過大、孤證太多、書證與釋義不合、書名篇名和作者等信息錯誤、摘取句子不恰當、書證文字有衍脫訛等多種問題。”*仲昌:《〈漢語大詞典書證溯源〉讀后》,載王政,周有斌主編:《古典文獻學術論叢》第3輯,黃山書社,2013年。所以,使用這部辭書一定要謹慎小心,這也是學術界的共識。目力所見,除《漢語大詞典》之外,尚沒有其他詞典將“魂人”列為詞條,當今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收集漢字單字最多、釋義最全的《漢語大字典》,“魂”字的釋義中就沒有收錄“魂人”這個詞條?!肮伦C單行,難以置信”,對于研究中使用孤證,語言學家王力先生論證說:
跟歸納相反,就是所謂孤證,只有一個例子來證明,完全沒有歸納,它跟科學方法是違背的。前些日子看一些字典的稿子,這里就很有一些孤證的問題。“信”字,它講做“媒人”,舉的例子是《孔雀東南飛》的“自可斷來信”。這個地方講成“媒人”也可以講得通,問題在于是一個孤證。古書中“信”都不做“媒人”講,而講到“媒人”的時候,也沒有用“信”字的,為什么單單這一個地方做“媒人”講?這就是孤證,孤證是不科學的。*王力:《國文常識講話》,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70頁。
毫無疑問,“魂人”就是由于錯誤句讀,無中生有出一個“魂人”的詞條,例證本來就有很大問題,加上是孤證,那么這個詞條就必然是虛假詞組:“(《漢語大詞典》)被立目的詞語,在實際語言中并不存在;它之所以被看成詞語,是由于編者沒有看懂有關文獻。這種因編者誤解有關文獻而產(chǎn)生的詞目,是虛假的詞目,這種條目沒有存在的價值?!?崔泰勛:《〈漢語大詞典〉專題研究》,復旦大學博士論文,2008年,第17頁。無疑,“魂人”是一條虛假的詞目,沒有存在價值。
(二)墓志并不能證明“魂人”的存在
段文用兩方墓志為例,試圖為“魂人”的存在提供例證。一方是北周時期的《裴智英墓志》,該墓志云:“公名榮興,河南洛陽人也,昭成皇帝之后。五世祖□泥,左丞相、中山王。高祖禮半,內(nèi)都達官、中山王。曾祖羽豆眷,黃龍鎮(zhèn)大將、晉陽侯。祖庫勾,內(nèi)行河干、神元皇帝魂人?!?王連龍:《新見北朝墓志集釋·裴智英墓志》,中國書籍出版社,2013年,第183頁。本墓志中有“魂人”一說,所以作者驚嘆說:“幸有一方新出土的北周墓志,其中明確出現(xiàn)‘魂人’一詞,從而可力證點校本標點之誤。吉光片羽,何其珍貴!”*段銳超、段元秀:《“魂人”禮俗與北魏文化認同》,《民俗研究》2017年第1期。
《裴志英墓志》,一無原石墓志為證,二無考古出土簡報,只有藏于北京大學圖書館的拓片*北京大學圖書館金石組胡海帆,湯燕,陶誠著:《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歷代墓志拓片目錄》,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221頁。,西南大學也有拓片保存*楊寧:《近五年(2008-2012)新見漢魏六朝石刻搜集與整理》,西南大學碩士論文,2014年第156頁。,王連龍整理出版的《新見北朝墓志集釋》一書中標記曰:“陜西西安出土”,但在本書后記,輯錄者坦誠墓志來源均為自己所藏拓片。之前,無論趙萬里撰寫的《漢魏南北朝墓志集釋》,還是趙超整理的《漢魏晉南北朝墓志匯編》,均剔除了《裴智英墓志》,趙超在序言中交代了未收理由:
漢魏南北朝墓志,歷來是金石學研究中的重點,也是書法界和收藏家們眼中的瑰寶,身價極高,一些珍品甚至被國外收藏者重金購去。石價既高,拓本價格亦隨之上升。碑賈仿刻偽造之風遂起。現(xiàn)在所知,凡重要的北朝墓志,大多有翻刻本。更為惡劣的是:碑賈私下仿造、偽造漢魏南北朝墓志。致使真?zhèn)位煜?,是非難辨,給使用這一時期的墓志材料造成了困難。新出《北京圖書館藏歷代石刻拓本》一書中,就將多件偽刻誤認為真跡混雜其中,可見辨?zhèn)我皇轮两袢圆豢珊鲆暋?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9頁。
2016年,北京大學葉煒教授與他人合作,先后出版了《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和《墨香閣藏北朝墓志》,但是這兩本書均沒有收錄《裴智英墓志》。作為北京大學的墓志研究專家,對本校館藏的《裴智英墓志》視而不見,于理不通。只能再次證明《裴智英墓志》真?zhèn)坞y辨。段文又提供了另一個案例,那就是《奚真墓志》:
君諱真,字景琳,河陰中練里人也。其先蓋肇傒軒轅,作蕃幽都,分柯皇魏,世庇瓊蔭,綿弈部民,代匡王政??芍^芬桂千齡,松茂百世者矣。高祖大人烏籌,量淵凝雅,若岳鎮(zhèn)矚,國祚經(jīng)始,百務怠殷,幃謀幄議,每蒙列預,故外撫黎庶,內(nèi)贊樞衡。又嘗為昭成皇帝尸,位尊公傅,式擬王儀,蒙賜雞人之官,肅旅之衛(wèi)。*趙超:《漢魏南北朝墓志匯編》,天津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142頁。從《奚真墓志》得知:(奚真)“又嘗為昭成皇帝尸”。前已述及,秦漢之前儒家有“立尸禮”,《公羊傳·宣公八年》曰:“祭必有尸者,節(jié)神也。禮,天子以卿為尸,諸侯以大夫為尸,卿大夫以下,以孫為尸。”*(漢)何休:《春秋公羊傳·宣公八年》卷十五,中華書局,1998年,第110頁。也就是說,儒家喪禮要“天子以卿為尸,”而奚真作為皇帝寵幸的大臣,在昭成皇帝去世后,充當祭祀禮中的“尸”,正符合了“天子以卿為尸”這種儒家禮制,這實在不是鮮卑族自創(chuàng),為了徹底漢化,鮮卑族在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時代,在喪葬禮儀上接受了儒家禮制中的立尸禮。
退一步講,如果《裴智英墓志》不存在作偽,那么墓志中的榮興,是拓跋皇室后裔,可以想見,其家族世代為北魏卿大夫,按照儒家禮制,卿大夫為皇帝“尸”,那是理所當然,然而段文卻認為:“拓跋庫勾蓋因貌類神元皇帝,因此被選出充當神元皇帝的‘魂人’?!辈恢蓝挝淖髡?,從哪里知道拓跋庫貌似神元皇帝了?其實,我們倒是可以在這里得出結論:北魏的漢化改革,雖然開始于孝文帝拓跋宏,但在更早的時候,鮮卑族就嘗試著接受儒家禮制文化了。
(三)“已葬之魂”在語義上并無問題
段文認為“從句意和語法結構上分析,原標點難以成立。因為‘已葬之魂’必然使人理解為埋葬的對象是‘魂’,而魂是人的精神意識,是不能成為安葬的對象的。‘已葬之魂’于理不通?!?/p>
關于魂魄與肉體的論述,最早見于《左傳·昭公七年》:“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陽曰魂?!惫湃苏J為魂魄雖然是一種精神性的東西,但是能夠離開人體,獨立存在,所以民俗中就有“招魂”“叫魂”之說,俗語也有“丟魂落魄”的說法。古人認為,人活著的時候,魂魄附著肉體;人死之后,魂就四處游蕩,而魄則隨肉體回到墓中。*余英時:《東漢生死觀》,(臺灣)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第169-193頁。在民俗里,魂魄則可以聚集在一起,往來于人間與墓葬中?!蹲髠鳌ふ压吣辍酚涊d:春秋時,鄭大夫伯有,秉持鄭國國政,不久和貴族駟帶內(nèi)訌,結果伯友被殺。他死之后就魂靈化為“厲鬼”,給人托夢說要殺死駟帶,結果駟帶果然就死去。在六朝志怪小說及唐傳奇中,也有很多墓葬中的鬼魂回到人間蠱惑生人的故事,在古人看來,鬼魂是可以游蕩的,至于將以“魂”為精神理念,那是后來的引申義,“已葬之魂”的“魂”,在這里是暗喻,借以代指“尸骸”。
從語言學角度分析,為何不用“尸”字而用“魂”字呢?從寫作角度分析如下:“古者祭必立尸,序其昭穆,使亡者有憑,致食饗之禮。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損敗風化,瀆亂情禮,莫此之甚?!钡谝?,如果把“魂”改為“尸”,就會與第一個“尸”字重復,避免用字重復是古漢語的重要特點,這種修辭就是“變文”(有人成為“互文”);第二、重復用“尸”字,還容易產(chǎn)生歧義,就會導致“祭祀替代者”的“尸”與尸體之“尸”兩個不同義項的混淆;第二、用“魂”字還可以壓韻,使整個句子讀起來朗朗上口。
如果按照段文的意見,那么就會出現(xiàn)“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意思就是:“喪葬之后,魂人會去尋找一個長得類似死者的人,”這不但乖謬本意,而且文意不能暢通;反過來,如果斷句為:“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意思就是:“把死者埋葬之后,家人就會去尋找一個外表類似死者的人為(尸)”,明顯后一句文通句順,更符合本意。
(四)“六經(jīng)注我”并不能坐實“魂人”的存在
考辯史學疑問,有力的例證無疑是非常重要的,那么對文獻的解讀就要盡量客觀公正,不能為了“六經(jīng)注我”,而將己意強加于古人。
《“魂人”禮俗與北魏文化認同》一文(第77-78頁)聲稱,明朝學者的著作中就有“魂人”的例證:“明人也認為‘魂人’禮俗是夷俗?!彼美C是明代陳絳的《金罍子》(明萬歷三十四年刻本)卷二(筆者按:應該是卷二十二)?!督鹄溩印房瘫疽鄾]有句讀,是作者謬托知己,將己意強加古人,從而有了“魂人”一說。
段文舉出的另一個例證,明代學者張萱《疑耀》(明萬歷三十六年刻本)卷一“巫覡惑人”條,一方面,《疑耀》一書漏掉“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中的“之”字,使文意發(fā)生了改變,而段文又將己意強加古人,以為暗含“魂人”之說,這樣的例證是沒有說服力的。
其實,如果從上述兩書的上下句文意出發(fā),對“今已葬之魂人但求貌類者”句讀,上述材料都應該將“魂”與“人”句讀開。比如,在明代的另一個思想家傅山著作中,就把這句話句讀為:“今已葬之魂,人直求貌類者事之如父母”*(清)傅山:《傅山全書》第3冊卷四十八,山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914頁。。
北魏孝文帝仰慕漢文化,希冀通過改革將鮮卑族漢化:“遷都之后,于革易舊俗,亦可謂雷厲風行。大和十八年,齊建武元年。十二月,革衣服之制。明年,六月,詔不得以北俗之語,言于朝廷。若有違者,免所居官。又明年,正月,詔改姓元氏。又為其六弟各聘漢人之女,前所納者,可為妾媵,事見《咸陽王禧傳》?!?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460頁。面對強有力的反對者,孝文帝將都城由平城遷移到洛陽,并大量使用高允這樣的儒家士人*(宋)司馬光編著,(元)胡三省音注:《資治通鑒》卷一二二,中華書局,1956年,第3834頁。,他希望通過儒家士人制約那些鮮卑貴族,并移風易俗。
浸淫日久,風俗非旦夕之間可以改變。高允在諫議書中曰:“前朝之世,屢發(fā)明詔,禁諸婚娶不得作樂,及葬送之日歌謠、鼓舞、殺牲、燒葬,一切禁斷。雖條旨久頒,而俗不革變。將由居上者未能悛改,為下者習以成俗,教化陵遲,一至于斯?!睆摹扒俺?,屢發(fā)明詔,”就足以證明,前面所提到的兩方墓志中,鮮卑族的先王為了漢化,在皇家喪葬禮俗中,恢復了儒家的“立尸禮”。
儒家觀點認為,一種風俗的改移,必須有賴于君子的表率,如《毛詩序》曰:“上以風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而譎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故曰風?!薄墩撜Z》則曰:“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而改造風俗的手段,則是需要禮樂文化的浸染,如《荀子·樂論》:“樂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故先王導之以禮樂而民和睦?!弊鳛槿寮沂咳?,高允的諫議書中,不但要取締“事之如父母,燕好如夫妻”的喪祭儀式,更要從“禁諸婚娶不得作樂,及葬送之日歌謠”等用樂制度入手。
《魏書·高允傳》記載,成帝對高允言聽計從:“允言如此非一,高宗從容聽之。或有觸迕,帝所不忍聞者,命左右扶出。事有不便,允輒求見,高宗知允意,逆屏左右以待之。禮敬甚重,晨入暮出,或積日居中,朝臣莫知所論?!比绻麤]有孝文帝的寬容,高允就不敢上這個諫議;沒有孝文帝的支持,高允的諫議書難以被正史所記錄,孝文帝和高允演了一出“雙簧戲”。
憑借著上述材料,段文得出了北魏王朝上下盛行“魂人”禮俗:“細味高允所言,這里應已指向皇室并沒有做出表率,其‘魂人’舊制因襲不改,而且文成帝朝對民間的‘魂人’舊習也沒有像前朝一樣強行禁止?!卑凑杖绱诉壿?,每個正常的喪葬禮俗中,都必然有“魂人”之說,那么,無論是傳世文獻,或者出土墓志中,都會有大量文獻以資證明,但為何只有段文驚喜的“吉光片羽”為證呢?段文進一論證說:
顯示文成帝并未就高允的建議表態(tài),更沒有采納施行。另一個頗具說服力的事例是,燒葬之俗也在前朝明令禁止之列,但文成帝葬禮上仍然沿用了拓跋鮮卑的“燒葬”故事:“國有大喪,三日之后,御服器物一以燒焚”,當時文成帝皇后馮氏甚至“悲叫自投火中”。前朝詔書旨意并未得到遵行,上者仍然“未能悛改”,可見舊習俗的頑固性。 依照段文的邏輯,“魂人”舊俗在高允諫議后一切依舊,那么,為何“燒葬”這樣的陋俗能被史書記錄下來,而更有敬意的“魂人”禮俗卻沒有記錄呢?
在總結杜佑《通典》材料基礎之上,宋元之間學者馬端臨,在《文獻統(tǒng)考》一書中亦認為:
有祭立尸焉,三代以前,中華人祭必立尸,自秦、漢則廢。案后魏文成帝拓跋濬時,高允獻書云:“祭尸久廢,今風俗父母亡歿,取其狀貌類者以為尸而祭焉,宴好如夫妻,事之如父母,敗損風化,黷亂情禮?!庇种堋⑺濉缎U夷傳》,巴、梁間風俗,每春秋祭祀,鄉(xiāng)里有美鬢面人,迭迎為尸以祭之。今郴、道州人,每祭祀,迎同姓丈夫婦人伴神以享,亦為尸之遺法。*(宋)馬端臨著,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文獻統(tǒng)考·四裔考一》卷三二四,中華書局,2011年,第8909頁。也就是說,秦漢之前的“立尸禮”與鮮卑族的“立尸禮”比較,在禮制上有實質的區(qū)辨:一、儒家的“尸”是按照禮制規(guī)定產(chǎn)生的:“禮,天子以卿為尸,諸侯以大夫為尸,卿大夫以下,以孫為尸”,而鮮卑族則是“取其狀貌類者以為尸”;二、儒家主張的“尸”祭,“尸”不能介入活人的日常生活,而鮮卑族的“尸”則深入介入生人的生活:“宴好如夫妻,事之如父母,”這在儒家看來,無疑就是“亂倫”行為。
學術研究要有順暢的邏輯思辨。對段文的邏輯問題,前已有過論述,再舉一例:在分析了兩方墓志之后,段文得出結論:“‘魂人’才是北魏初期對這一事物的唯一稱呼,只是隨著文化認同的深入,才出現(xiàn)以漢人典籍中與其有對應關系的詞匯‘尸’對其直接替代的現(xiàn)象。”事實上,有“魂人”說法的《裴智英墓志》,要比有“尸”的《奚真墓志》晚49年,段文作者不能自圓其說,只能強作說辭曰:“或與當時存在的鮮卑化潮流有關,反而反映原貌、正本清源?!?頁73)這樣不講邏輯的論辯,明顯是強詞奪理了。
學術研究要有多元的視野。就民俗史研究來說,起碼要關注文化人類學的研究方式。從唐代杜佑的《通典》,到宋代王應麟的《困學紀聞》,延續(xù)到宋元之交馬端臨的《文獻統(tǒng)考》,古代的學者們在對立尸禮進行溯源追流變的同時,不但關照古今,而且關注自己所處時代的民俗現(xiàn)象,我以為這種研究方式極為可貴,這已經(jīng)是人類學研究的路子了,可是作為21世紀的學者,段文對上述諸位先賢的研究嗤之以鼻并以為非:
至于《通典》所記載的周、隋時期存在于巴梁之間及郴州道州的“立尸之遺法”,可視為存在于南方少數(shù)族中間的另類形式的尸祭,與北魏存在于北方鮮卑民族中的“魂人”禮俗并無直接關聯(lián)。(頁79) 錢鐘書說過:“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未裂?!币怨盆b今是研究路子,那么以此地關照彼地,也是研究方法。因為人性有共同的特點,社會發(fā)展也必然有其相似之處,鑒于本文的議題,也就不再展開了。我以為,作為現(xiàn)代學者,不但要埋頭于傳統(tǒng)文獻研究,更應該睜眼看世界,用文化人類學等多角度的視野看待研究對象,也許就會是另一番面目。
學術的演進史,就是一代代學者站在前人肩膀之上的不斷探索,尊重前人但不迷信任何成說,是學術取得進步的動力所在;如果否認成說,一需要扎實的史料為例證,二要有基本文獻功底做根基;三需要合理的邏輯思辨能力,否則就是南轅北轍。段文大膽假設有余,但小心求證不足,那么結論必然是不成立的。學術道路多歧,意見不免紛呈,亦希望與二位同仁共勉。
附圖:高允《諫文成帝不厘改風俗》刻版書影
[責任編輯 李 浩]
顧春軍,東南大學藝術學院博士后(江蘇南京 210009);珠海城市職業(yè)技術學院副教授(廣東珠海 519090)。
本文系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三五”規(guī)劃2016年度學科共建項目“五代十國墓志研究”(課題編號:GD16XLS03);江蘇省博士后科研資助計劃(課題編號:1601029C)的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