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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野芋頭

2017-09-30 21:54黃靜泉
陽光 2017年10期
關(guān)鍵詞:資本運作北海

一個朋友不停地給我打電話,每次都著急地說,你趕快來北海掙錢吧,用不了多長時間你就變成千萬富翁了,趕快來趕快來,坐飛機來,機票錢我出。

朋友那邊怎么啦?

那樣著急,好像是被人挾持著打過電話來。我覺得他在打電話時,似乎身邊站著人。

我決定去一趟北海。

我覺得我還是自己買張機票比較合適。朋友之間在經(jīng)濟方面還是清白一點兒好。我把身份證交給一個朋友,讓他去給我買張機票。他家不遠的地方有個售票點。買回機票的朋友說,我聽說北海那邊挺亂的,聽說那地方搞傳銷得很厲害,別是他在那邊被搞傳銷的人扣住了,要把你騙去,然后把他頂出來,那邊的人還有槍,真的很危險呢。你再好好考慮考慮,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最多損失一點兒退票費。

我笑著說,你別嚇唬我了,啥社會都不可以隨便殺人的,你別瞎想了好不好?

其實我心里還真是有點兒亂了。那邊三番五次地打來電話,這邊又說那邊很危險,這是不是很有刺激?我覺得不管怎么樣,我都得過去看看,如果朋友真有麻煩的話,我們可以相互幫助脫離險境。朋友是什么,不就是危難時刻出手相救嗎?

上飛機前,北海那邊的朋友又打來兩次電話,問我下飛機的準確時間,我多了個心眼兒,含含糊糊地沒告訴他準確時間。我想給自己留下一點兒隨機應(yīng)變的余地。我的確覺得他的這種催法真是有問題了。真是急切而奇怪。我仿佛看見他在說話時,身邊站了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就在登機前,我反復(fù)地對自己說,要不要把機票退掉,換個自身干凈?但又一想,如果朋友真有危險,我又有所察覺,不去看個究竟,我將來會不會不得安寧?我又對自己說,堅決地說,去看看,一定得去看看,是死是活,去看個清楚。

我下了飛機,精神緊張,看見眼前所有的情景都很模糊,有點兒視物不清的樣子,我暗自嘲笑自己其實是個膽小鬼。

我告誡自己要有敏銳的觀察力,要有見機行事的智慧,絕不可以忽視每一個細節(jié)。

朋友在機場出口迎住我喊我,我嘴上應(yīng)酬,眼睛卻看向他身后挺遠的地方,當我確信周圍確實沒有任何可疑的跡象時,我才真正地看了一眼朋友,這一眼,怎么說呢?好像是真不容易。

我問他在這兒做啥生意,他說他在這邊搞“資本運作”,說是提前說了實話怕我不來,而且電話里也說不清,所以就沒那么說。我當時就生氣了,我說我一直在心里把你當朋友,是懷著生死與共的心情來的,沒想到你會騙我!

我真想扇他一個耳刮子。

朋友說你先別生氣,你先考察考察再說嘛。

朋友和好幾個大同人合租了一套樓房,他們同吃同住,過著打平花的日子,倒是挺熱鬧的。

第二天上午,朋友帶我去海邊銀灘。海邊的沙子細膩銀白,沿海一片銀白,望不到邊際的銀白。一邊是翻滾動蕩的藍色大海,一邊是凝固靜止的白色沙灘,沙灘像雪。

北海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是一個新興城市。到處都生長著筆直的風(fēng)景樹,開始我以為那是椰子樹,但不見椰子,問出租車司機,才知道是風(fēng)景樹。還有榕樹,還有鐵樹菠蘿樹龍眼樹以及許多種亞熱帶闊葉植物,看得我眼花繚亂。我對亞熱帶的闊葉植物有一種天生就分辨不清的感覺??諝獾故鞘智逍拢瑳]有一點兒工業(yè)污染,當然也沒有看到工廠什么的,就是說,這里是十分潔凈和清新的地方。

朋友說,你看那些像椰子樹一樣的風(fēng)景樹,干是長得高,像電線桿子一樣戳上去,沒有一點兒樹蔭涼兒。天氣暴熱,沒有樹蔭涼兒真是讓人生氣。

我心里還沒有完全放松,我還在有所保留地分析和觀察著所有的一切。他身上的哪個部位是不是被安裝了竊聽器,是不是有難言之隱?我得十分小心。

銀灘上游玩的人很多,特別是那些游泳的男男女女,有的躺在沙灘上曬太陽,有的坐在一起閑聊,有的在用沙子埋對方的身體,被埋的女孩子發(fā)出笑聲。朋友對我說,這是一個新開發(fā)的地方,將來會超過深圳特區(qū)。是改革開放以后,能第二次賺到大錢的地方,深圳我們沒去,誤了一次發(fā)財機會,這次決不能再誤了北海這個機會了。他見我不說話,又說這地方的女孩子也便宜,玩一玩,用不多錢的,有興趣嗎?

有個穿著泳褲的小伙子走過來,笑著說:“先生,要不要打個水炮???不貴的,一百塊錢就可以了?!?/p>

我真是感到奇怪,怎么這世上兜售什么生意的人都有呢?即便是有“水炮”生意,也應(yīng)該是女性來問我,怎么是個男人?我就是要打水炮,也不能打他呀?我沒好氣地說:“打水炮?你能打嗎?”

我的朋友見我很生氣,一直不敢說話,顯得很尷尬。

我的朋友在北海大道東邊的一處生活區(qū)里和幾個同鄉(xiāng)租了一套樓房,他們好像組織了一個新家庭,飯錢和房租由五個人平攤,過著“資本運作”的日子。他們每天都說著資本運作,每天都瞪起眼睛,瞪著天,等天上掉下錢來,充滿了發(fā)財?shù)南矏?。我說你們到底在做什么生意,鋪面在哪兒?或者有個什么標記也行。他們說,你真是土得厲害,你的腦子里還是過去那種經(jīng)營模式,那種傳統(tǒng)的能看著能摸著的經(jīng)營模式,已經(jīng)太落后了,已經(jīng)很難掙到錢了,就是能掙到錢,也太慢。我說,按你們的說法就是什么也不做,就能掙到錢?他們說,對了,這就叫“資本運作”,這就叫第七十三行。他們說自古以來一直是七十二行,現(xiàn)在又有了這七十三行,過去的七十二行已經(jīng)被淘汰了。我說我還是搞不懂,怎么也搞不懂這七十三行到底是什么行。他們說,你別著急,你很快就會喜歡上這七十三行的。不過有一點倒是很明白,那么多人都從外地來,都把錢匯到了當?shù)劂y行,都在這里消費,對拉動當?shù)亟?jīng)濟倒是沒有壞處。整個北海地區(qū)都在拼命地蓋樓房,到處都是建筑工地,整夜整夜都機器轟鳴,吵得人很難睡覺。那種刺啦刺啦的電鋸聲,很刺耳,就好像是鋸著我的頭。

朋友光著全身,只穿個小碎花的三角褲衩,脖子上掛著條毛巾,汗津津地說,你看你看,這地方蓋了這么多房子,都是外地人租住,如果真是搞傳銷,國家和政府能不知道,能不管?他一邊說一邊拽起脖子上的毛巾擦汗。北方人,真是受不了南方的這種熱。endprint

我說我真是理解不了什么是資本運作,啥也看不見,運作啥?

他瞪圓眼睛,很著急地說,這個資本運作咋能不好理解呢?簡單地說,就是你把六萬九千八百塊錢打到一個賬戶上,第一個月就返還你一萬九千元,你第一個月就拿到了可觀的利潤,以后呢,你發(fā)展一個下線,就能拿到六千六百一十二元的提成,你可以發(fā)展三個下線,再由你的三個下線去繼續(xù)發(fā)展下線,一變?nèi)?,三變九,九變二十七,你的下線達到了二十九個人的時候,你就出局了,就可以掙到一千零四十萬元。很簡單,你很簡單地就變成千萬富翁了。哈哈哈哈。朋友得意忘形地笑了起來。

房子里的其他人都是從大同過來的,都哈哈地笑,好像都變成千萬富翁了。

我的朋友指著一個黑胖黑胖的人說,他叫王有才,有才原來在大同開飯店,他把飯店賣了,跑過來搞資本運作來了,他把他小舅子還有兩個哥哥都拉來了,我也是他叫過來的,我們要在這里共同致富啦。我的朋友是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

傳銷是什么?就是騙人,騙朋友、騙親戚,甚至連爹媽也不放過。我心里這么想,但嘴上不敢說。

我仔細地想,很仔細地想,這六萬多塊錢,怎么就能賺到一千多萬?怎么說,這也不符合投資與收入比呀?再說了,我一年的工資也就是兩萬多塊錢,那要三年不吃不喝才能拿得出來,就那么什么也不見的投進去,哪怕是見到一顆雞蛋也算,可什么也見不到就投到一個賬戶上,將來還是什么也見不著怎么辦?再說了,你把別人拉進來,別人拉不來下線怎么辦?別人拉不來下線,別人投出去的錢就回不來,你能不為別人負責(zé)嗎?有良心的人,是不是很難干這種事情?

我說,你們看啊,我是這么想的,就算是第一個月返還了一萬九千塊錢,可自己投出去的錢,不是還差五萬嗎?說到底,你掙到的那一萬九千塊錢,實際上不就是你自己的錢嗎?怎么能說是掙了錢了呢?

他們說,那你以后再掙了錢呢,以后再掙了錢你咋說?

那我要是發(fā)展不來下線呢?那我投進去的錢,將來還有沒有?朋友說,你得有信心嘛。我說,假定我發(fā)展來下線了,我的下線肯定是我的朋友,如果我的朋友發(fā)展不來下線,那不等于是我把朋友給騙了嗎?屋子里的人都著急了,都著急地說,你先別管那么多,你要是想把啥事情都鬧清楚了再去做,那樣的事情就誰都會做了,做生意總是會有想象不到的風(fēng)險嘛。

我自己有風(fēng)險我自己承受,我要是把朋友帶進風(fēng)險里,那朋友咋辦?

你要是那么考慮朋友的事情,那你就當不成千萬富翁了。

我想了想說,按照你們的意思就是說,拉進來的時候是朋友,拉進來以后就不管他是不是朋友了是吧?

對,大體是這樣,他將來也得這樣。

人一下子就不講朋友情誼了,這讓我感到很害怕。夜里睡覺的時候,我一直很警覺,害怕睡沉以后,有人把我綁走了。

我一黑夜似睡非睡,沒睡好。

早晨,朋友說,看你沒精神的樣子,肯定是黑夜沒睡好吧?外面施工的聲音太吵鬧了,估計你沒睡好,慢慢就適應(yīng)了。他說,你跟我走,我?guī)闳ナ兄行膹V場去看一口大黑鍋。

廣場中央扣著一口巨大的黑鍋,是鋼筋水泥建筑物,像縮小的半個地球,有半個籃球場那么大,或者說,就像某些城市中心的大轉(zhuǎn)盤那么大。

朋友指著大黑鍋說,你知道這個大黑鍋是啥意思嗎?

我搖了搖頭。

朋友解釋說,這口大黑鍋就是我們平常說的“替人背黑鍋”的意思。就是說,北海人在替“資本運作”的人背黑鍋呢。你看啊,本來是外地人來這里搞資本運作,可外面卻到處傳說是北海在搞傳銷,發(fā)財?shù)氖峭獾厝?,背黑鍋的卻是北海人,這是不是冤枉北海人了?朋友還說,當?shù)厝耸遣蛔寘⑴c“資本運作”的,當?shù)厝税寻l(fā)財機會都提供給外地人了,你說北海人高尚不高尚,是不是替外地人背了黑鍋?

他們也可以投資嘛。我說。

不行,他們不能投資,開戶打錢都要身份證,當?shù)厣矸葑C是不能開戶的。

我沒表態(tài),我想我必須得徹底了解清楚這件事情。我心里仍有顧慮,不敢隨便說話,我總覺得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就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事情。這個資本運作搞得場面那么大,背后的水真是太深了,說不好話,讓人殺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咋死的。為了錢,人有時候真的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出來的。江湖險惡,跟朋友也得多留個心眼兒呢。朋友能騙我來,就能干出別的事情,我得多加小心。

朋友領(lǐng)著我繞大鍋,邊繞邊說資本運作,說得頭頭是道,唾沫星子橫飛。我覺得快被繞進去了,但不知會繞到哪兒去。那是一口巨大的鍋,是一口吉尼斯世界紀錄也沒有的大黑鍋。是誰允許在這個城市的中心位置上建起這么一口大黑鍋呢?這才是我真正關(guān)心的問題。

朋友已經(jīng)投入了六萬九千八百元,為了他的投入,為了能成為千萬富翁,好像朋友已經(jīng)不是朋友了。我覺得我們之間有了一種距離,一種不是朋友的距離。

大黑鍋東面的草坪上有兩棵我從未見過的樹,引起了我的興趣。樹干像酒瓶,或者像孕婦,樹的枝葉不多,也不高大,但樹干卻超大,估計三個人拉起手來也圍不住,想象一下,具有那么粗的樹干的一棵樹,會是一棵多么高大的樹?可這兩棵樹并不高,像兩個侏儒,而且是懷孕的侏儒。好像是,兩個懷孕的侏儒站在草坪上,正默默對視,述說著肚子里太多的事情。

這兩棵樹,叫昆士蘭瓶干樹,也叫佛肚樹,又叫紡錘樹,來自于澳大利亞昆士蘭西部,樹干如瓶以儲藏水分而抗旱。游人都在樹前留影紀念。

這種樹,肚子真大,真是大得奇怪,大得不像話。那樣的大肚子,里面要裝多少東西,想裝多少東西?

朋友說,你咋不聽我說話,你想啥呢?

我說我沒想啥,我說我一直在聽他說話呢。其實我一直沒聽他說話。

朋友接了個電話,表情嚴肅,好像在接受一項軍事任務(wù)。接完電話,朋友突然眉眼舒展,笑著說,你看你的身份到底是不一樣,他們一聽說你是個作家,要專門接待你,要跟你單獨聊聊。endprint

他們是誰?我說你不應(yīng)該把我的身份告訴他們。他們是誰?

都是些出了局的人。他們來的時候都是窮光蛋,有的還背著外債,是逃債逃過來的人,現(xiàn)在都出局了,都是千萬富翁了。他們里邊就有一個咱們大同人,做生意賠了,每天東躲西藏地躲債,后來就跑到北海來了,不到半年時間就發(fā)了,發(fā)大了,哈哈,發(fā)大了,把老婆也叫過來了。

我心里害怕,不太想去經(jīng)見那個場面。假使他們當場就讓我投資,甚至逼我,我怎么辦?假使他們把我控制起來,讓我以一個作家的身份向社會發(fā)聲,從而擴大知名度和可信度,到時候我該怎么辦?我說我不去,我憑啥聽他們擺布?

朋友說,你是不是害怕了,不敢去?

我的虎頭勁兒刷一下子就上來了。我怕他們?我怕他們我就不是我!我吼了一聲,走,會會他們?nèi)?!我喜歡走極端,青少年時期我就是一個闖江湖的人,打打殺殺,歷經(jīng)百戰(zhàn),誰也沒怕過。后來,我覺得闖江湖是魯莽行為,就洗手不干了,就開始寫作,就從一個昏頭巴腦的武夫,一下子變成了一個文弱書生,知道我的人都覺得我是一個很奇怪的人。我對傳銷是很反感的,我覺得傳銷這個行當就是坑蒙拐騙,就不是好人干的事情。特別是那些年輕人,他們不想干活兒,不想受苦,就想靠一種機遇,突然就變成富人了,突然就可以花天酒地了,他們就是想成為那樣的人。我想我去會會那樣的人,對我積累人生經(jīng)驗也是非常必要的。

我挺起胸膛,大步向前。

在一間豪華的客廳里,中間放著一張紅木大方桌,桌上擺著中國紅的茶具,看上去是紅彤彤的一大片,很震撼人的樣子。在方桌周圍的紅木沙發(fā)上,轉(zhuǎn)圈坐著六七個出了局的男女人,他們脖子上的項鏈就像指頭一樣粗,比拴狗的鏈子都粗,女人的脖子和耳朵上掛著丁零當啷的掛件,所有的人,那可真是穿金戴銀。他們很懂得經(jīng)營方略,見了我就說,你們作家都很低調(diào),看見我們這種戴金掛玉的樣子,一定會覺得我們都是很淺薄很庸俗的人,你們會瞧不起我們這樣的人,但我們沒辦法,我們不是總得顯示出我們有錢的樣子嘛。

我說有錢好啊,有錢有啥不好的?像作家,沒錢,不好。

大家就笑開了。緊接著,每個人就開始講自己的經(jīng)歷,特別是那個大同人,他說他前幾年在大同搞煤炭生意,開始也掙了幾百萬,可沒想到發(fā)了一列車煤出去,錢就要不回來了,讓人家給騙了。債主們追著他要債,有的人還要殺他,也有的債主卻要保護他,怕他一旦被殺了,借給他的錢就徹底完蛋了。他生氣地說,那他媽的叫什么保護啊,你尿泡尿,他們都要看著你有尿沒尿,時間長了憋不住了,找個賣淫的女人,他們也站在旁邊看著你做事兒,就好像是看電視直播,那叫啥保護?操他媽的,那叫啥保護?大同人瞪著眼睛說,那時候,他們不殺我,我自己都想自殺了。后來,我逃跑了,跑來搞資本運作,我很快就成為了千萬富翁,把過去的饑荒全打清了,我現(xiàn)在在北海又有房子又有車,我又成大款了,你說好不好?誰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成為千萬富翁,走哪條路也不如走這條資本運作的路來得快。比方像你們作家,想出本書,連出版費都出不起,多可憐啊。你有了錢,你出書,別人不買你的書,你給他們發(fā)獎金,何愁你的書沒有發(fā)行量?

狗日們的,都是聰明人,他們啥都懂。

但是,他們的這種說法真是太侮辱作家了。我知道我沒有必要跟他們理論作家的事情,但我也沒有必要得罪他們,我含含糊糊地跟他們說話。我想,也許就在門外站著幾個彪形大漢,正等著屋里以摔杯為號,然后就迅速地把我拿下呢。

我含含糊糊地對付了他們,他們對我抱有希望地說,作家有號召力,說出話有人信,給我們宣傳宣傳資本運作。我想,我將來一定要把這次經(jīng)歷寫出去,讓人們相信,資本運作就是騙人的傳銷行為。

我和朋友從金碧輝煌中走出來,沿著北海大道往住地走。我總覺得后面有人在跟蹤我,但我不愿意回頭窺視,我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我是一個害怕的人。路邊的草坪里有三個小女孩在采挖植物根莖。我蹲到小女孩身邊,借著蹲下的時候,偷偷地窺視了一下后邊。我好奇地問女孩挖那種根莖做什么,女孩說洗凈了能吃。我這人最好奇,就跟女孩要了一顆像大豆的根莖?;氐阶∷?,用自來水洗了,咬了一半,用右側(cè)嚼牙一嚼,馬上覺得嘴里炸開了一個炮仗,轟的一下,腦袋就全蒙了。我知道不對,立即吐出,立即用涼水漱口,說時遲那時快,我已是呼吸困難,兩眼淚水洶涌,視物不清,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就是那種封喉感,就是那種馬上要憋死的感覺。沒錯,我體會到了死亡的恐懼。我當時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我開始不停地漱口,但不能抿住嘴漱口,氣不夠用。水從我張開的嘴里向四處溢,我的嘴就像一個壞了閥門的水龍頭。我淚水洶涌,嘩嘩流淌,就是那種下大雨一樣的嘩嘩流淌。沒過十分鐘,我的右臉腮已經(jīng)明顯腫脹,透明樣腫脹,好像用氣吹起來了。這就是我們平時說的蘋果臉。我覺得滿嘴疼痛、麻脹、頭昏眼花,要倒在地上。我堅持不住了,倒在了床上。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朋友喊我吃飯。

我忍著極大的痛苦開始吃飯,吃進嘴里五六顆大米,強忍著難受往下咽,又吃進五六顆大米,就咽不下去了,我覺得咽部腫脹,接近閉死。我滿嘴的粘膜全部像開水燙過,舌苔被燒成雪白,咽部已不是紅腫,而是化膿樣的白腫。對著鏡子,我真正害怕了,知道是中毒,知道是十分厲害的中毒,已經(jīng)很危險了。我嚼了什么,怎么如此兇險?我趕緊到街上去找診所。朋友好像還沒意識到我有多么嚴重。我在路邊草坪里挖了一棵誤嚼的植物全草,想在見到醫(yī)生的時候,能讓醫(yī)生及時明白我是中了什么毒,以免延誤搶救時間。我覺得這么兇險的植物,當?shù)蒯t(yī)生是應(yīng)該知道的。

我拿著一棵全草,進了一家中醫(yī)診所,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像模像樣地問我怎么了,我讓他看全草,并且說出我中毒的兇險癥狀,他看了看全草,說這個根莖有點兒小,就像顆大豆,要是再大一點兒就好認了,這么小,真是不好認,認不清。

我心里騰地一下升起一股怒氣,我憤怒地說:“莫非你兒子小,你就認不出他是誰嗎!”我認為,作為當?shù)氐囊粋€中醫(yī),開了鋪子掙錢,怎么可以對當?shù)厝绱藘措U的一種大毒植物毫無所知?那是絕不可以的事情。我怒視了一眼中醫(yī),覺得不能讓他耽誤死我,我得趕緊走。我急忙出門,急忙走進另一家診所。街上開了好幾家診所。男醫(yī)生跟剛才那個家伙一樣,也說不認識那棵全草,還嬉皮笑臉地說,怎么,你想當李時珍???endprint

我真想朝那張笑臉打一巴掌。老子快死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我說,這真是奇怪了,這么劇毒的植物,你們當?shù)氐尼t(yī)生居然可以說不知道,這真是令人不能理解。你們……你們居然還堂而皇之地開診所掙錢?

現(xiàn)在的中國人對什么都不負責(zé)任,只對掙錢負責(zé)任,只要能掙錢,什么都敢干。我在心里非常痛惜地說,完了,真是徹底的完了。

我對著醫(yī)生很生氣地說,你快別廢話了,趕快采取急救措施吧。你要怎么處理這個???

他說用呼吸興奮劑,用激素類藥物,先做抗過敏治療。

我同意他的方案,因為我也懂醫(yī)。

注射了洛貝林、地塞米松、維丁膠鈣,然后又點滴葡萄糖酸鈣和兩克維C。

用過藥,我覺得渾身癥狀減輕了一些。我和朋友打車去了長青公園。長青公園是“資本運作”的聚集地,好像是,那個公園是專門為那些人設(shè)立的。那些人來自全國各地,操著不同口音,坐在一張張桌子周圍,喝茶水,嗑瓜子,吃爆米花什么的。那些桌子有方的,有長方的,有圓的,擺放在榕樹下或太陽傘下。每一張桌子邊都有一位男人或者女人,在口若懸河地講“資本運作”,一邊講一邊在鋪開的紙上畫著金字塔。這里真是人才濟濟,是根本探不清水深淺的一個陌生而又奇妙的世界。那些桌子有多少?擺滿了公園里的每一個地方。人們表情嚴肅,一本正經(jīng),就是那種馬上要發(fā)財,要發(fā)大財?shù)膰烂C且又詭秘的神情。有一種巨額利潤,可以讓人覺得槍斃都值得去冒險。你可以在每個人的臉上正好看到那種表情。據(jù)說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已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十多年了,你能說是犯法行為?你能說是不合法卻為什么沒人管?

朋友說,你看,我說得沒錯吧,沒問題吧?要是這么多人都在這兒干犯法的事情,能沒人管嗎?

我說好像是沒有問題。

朋友說,不是好像,就是沒問題,是根本沒問題。要是有問題,國家能不管,當?shù)卣凸簿帜懿还??這里的銀行每天要打進那么多錢,國家能不知道?能不管嗎?

人山人海的樣子。每張桌子都圍滿了人,有人在振振有詞地講演,他們千遍萬遍地講著一個騙人的謊言,講得人們不得不信。這么大的聲勢,背后有什么人在撐腰?面對這樣規(guī)模浩大的事情,可不能隨便發(fā)言了,弄不好,真會被人暗中干掉的。到那時候,恐怕連尸首都找不著。

我不停地喝茶水,大量飲茶可以大量排尿,有助于排泄我體內(nèi)的毒素。整個下午,我和朋友邊喝茶邊聊天兒邊看旁邊湖里游動的金色紅色以及黑色鯉魚。假如這湖里突然出現(xiàn)一只巨大的水怪會怎么樣?

我去了四次廁所,每次尿尿,都尿得非常憤怒。

夜里,我不敢睡覺,害怕睡著以后會窒息而死。我睡一會兒,就趕快提醒自己醒來,含幾片爽喉藥。第二天,食道和胃開始火燒火燎,知道是胃粘膜和食道粘膜都被燒壞了,這就愈發(fā)肯定讓我中毒的植物一定是大毒。真是不敢再耽擱下去了,開始天天輸液,輸完液就到長青公園去喝茶,再到廁所去尿尿。在這里喝茶,不花錢,白喝。有那么多人給人們倒茶水,他們提著大鐵壺,在公園里走來走去。我和朋友坐在離廁所較近的一張桌子邊喝茶,過一會兒就有人過來倒茶水,過一會兒就有人過來倒茶水,那種千萬人喝茶免費的場面,真是令人震驚。這背后,該有一個多大的組織機構(gòu)在精心策劃、在管控?你若是得罪了他們,很可能會死,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我身上原來有點兒輕度牛皮癬,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怎么治也治不好,奇怪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從中毒以后,牛皮癬的癬灶居然開始發(fā)干,開始脫屑,居然好了。那毒素,把牛皮癬燒死了。這讓我想起了《醒世恒言》里的一篇小說《陳多壽生死夫妻》,說是陳多壽小時與鄰居朱家女子訂了娃娃親,卻不料陳多壽一十五歲時忽得惡癥,叫作癩,使粉孩變成蛤蟆相,少年郎活像老黿頭,搔爬十指帶膿腥,齷齪一身皆惡臭。陳家自知不能再配朱家女,便要辭去婚約,偏偏古人做人做事認真守信,那女子居然于一夜二更,解下束腰羅帕,懸梁自縊,所幸被父母救了下來,之后與陳多壽成婚,服侍丈夫多年,夫病骯臟不堪,難近女身,為了不拖累妻子受苦,陳多壽竟然吃下一甌砒霜酒,其妻發(fā)現(xiàn),也爭搶著喝了砒霜酒,夫妻二人雙雙倒地。恰好左鄰有賣羊屠戶,立殺羊,取生血灌之,方使二人嘔吐均活。奇怪的是,但見男兒皮膚迸裂,流血不止,調(diào)理月余,卻痊愈了十年癩癥,正合了以毒攻毒的說法。

砒霜之毒真叫毒,那么我中的是什么毒,為什么卻治了我總也治不好的皮膚?。渴鞘裁炊??是什么大毒?

我開始回憶嚼那一下根莖的味感,就是嚼生芋頭的感覺。再去刨出植物根莖仔細辨認,確為芋頭,小也是芋頭。與當?shù)厝颂接?,當?shù)厝艘灿姓J為是芋頭,但為野芋頭。查《唐本草》,“芋有六種……野芋大毒,不堪啖?!敝嗅t(yī)對啖字的習(xí)慣性解釋是,舔都不能舔?!侗静菥V目》說:野芋,花草有毒,莖塊劇毒。治牛皮癬單方:野芋搗爛敷患處,以毒攻毒可治。

中毒后的十天里,雖然天天輸液,但中樞神經(jīng)中毒癥狀仍難排除,我覺得眼球發(fā)脹,視物黃綠,夜里恐懼,總做鬼夢,大概從地獄里逃出來的人都會有這種后遺癥。我試著寫字,但肌肉震顫,寫不順當,肌肉哆哆嗦嗦不能自控。我想我應(yīng)該趕快回家,到醫(yī)院去住院治療。

臨上飛機前,朋友問我日后還來與不來,我說難定,我又說,不過像人們說的那么高的利潤回報,就是投資六萬多元可以賺到一千多萬,即使冒險也值得。其實,我本不想這么說,但因為那種投資現(xiàn)象是那么聲勢浩大且沒人管,這讓我感到內(nèi)心恐懼,說不好,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我只能很策略地離開那里,等離開以后,再跟朋友說真話,再勸朋友回家。我已經(jīng)斷定,那就是非法傳銷。我本應(yīng)該告訴朋友我的斷定,但因為朋友已經(jīng)被傳銷洗腦,已經(jīng)鉆進了錢眼兒里,現(xiàn)在想拽也拽不出來了。

朋友聽我說能賺那么多錢冒險也值得,便笑得非常開心,好像他已經(jīng)掙到那么多錢了。而我呢?我是苦笑,我是以發(fā)財心開始,結(jié)果是差點兒中毒身亡,客死他鄉(xiāng),我真是笑不出來。

飛機在天上飛行,透過舷窗向下看,下面是起起伏伏的白云,像連綿起伏的冰山,看不見大地和大地上的任何東西。

我想我如果不是遭遇了野芋頭,而是繼續(xù)待在北海,我還會遭遇什么?

我突然心情緊張起來,擔(dān)心我的朋友會不會發(fā)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呢?

黃靜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大同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長城》《黃河》《雨花》《陽光》等雜志發(fā)表小說和散文一百余萬字。有作品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轉(zhuǎn)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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