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文豪
臨習 《爨寶子碑》與 《司馬芳殘碑》之我見
■ 隨文豪
魏晉銘刻書法,主要有碑、墓志、摩崖刻石、造像題記等,目前所見銘刻楷書相比于新出土的墨跡楷書要晚很多。由于魏晉刻碑勒銘仍沿用隸書,且建安十年 (205)曹操提出“禁碑”令,自此,碑刻風氣急驟降溫,而掩埋的墓志逐漸取代了墓碑。漢魏西晉刻碑勒銘主要承襲漢末遺風,以隸書為主,正如劉濤講:“在碑刻中探求真楷源流,敘其 ‘流’容易,溯其 ‘源’難?!?/p>
東晉 《爨寶子碑》署年為“太亨四年歲在乙已” (即東晉義熙元年,公元405年),因有禁碑令,故當時碑刻極少,相對于當時社會大量流行的墨跡來說,它是東晉碑版書法中的一顆明珠。
碑文記述爨寶子生平,系爨部族首領,世襲建寧郡太守。滇人袁嘉谷曾為碑亭撰書一聯(lián): “奉東晉大亨,寶子增輝三百字。稱南滇小爨,石碑永壽二千年?!边@里的“三百” “二千”,為語言對仗,取約數(shù)。實際碑文有388字,立碑之風,已興千年。大亨是晉安帝壬寅年 (公元402年)改的年號,次年又改稱元興,至乙已 (公元405年)又改號義熙。云南遠在邊陲,不知內地年號更迭,故仍沿用。
三國時期,南中地區(qū) (今云南、貴州和四川南部等)的豪族大姓主要集中在朱提 (今昭通)、建寧 (今曲靖)兩郡。南中最有勢力的大姓為霍、爨、孟三姓,公元399年,霍、孟二姓火拼同歸于盡,爨姓便成最強勢力。之后漢族移民南中,漢文化也在豪族大姓統(tǒng)治中被部分保存下來,并與當?shù)赝林幕嗳冢鹅鄬氉颖肪褪沁@種融和的結晶。爨寶子是爨姓統(tǒng)治集團的成員,此碑是在他去世后所立。
東晉 《司馬芳碑》全稱 《漢故司隸校尉京兆尹司馬君之碑頌》,1952年出土于西安市西大街下水道,現(xiàn)藏西安碑林。出土時只有碑石上半,且已裂為三塊,殘長106厘米,寬98厘米。篆額“漢故司隸校尉京兆尹司馬君之碑頌”四行、15字尚清晰。觀其碑額有明顯的漢篆向隸書轉化意味,說明此碑處在隸變時期。碑陽16行,中間兩行破損,存142字。碑陰上部十四行刻屬吏名單,下部十八行殘不成文,可識者41字。碑文與《晉書·宣帝紀》相校,司馬芳的官職、族望以及卒年,與史俱合。
《水經注·水十九》記云: “明渠又東逕漢高祖長樂宮北……故渠北有樓,豎漢京兆尹司馬文預碑?!币虼擞兄浾哒J作漢碑,但多數(shù)學者據(jù)碑陽末行“晉故扶風王六世孫寧遠將軍樂陵侯”,認為是東晉時所立。然觀其形制、行文及書風,應在東晉以后。
《爨寶子碑》:
(1)點多為三角形,顯得凝重峻利;
(2)橫多硬拙平直,有隸書遺韻但不作典型“蠶頭燕尾”狀,如 (圖一): “春”等有平行排疊橫畫類的字多以角出角落,富有裝飾性;
(3)豎如 (圖二): “仁”將“亻”旁之垂露豎寫成慢彎,強勁稚拙;
(4)撇捺畫多取上翹狀處理,顯出崢嶸風骨,有些捺已似成熟期楷書的筆勢,如 (圖三) “誄”字;
(5)橫折處多為直角,凡有“口”字的地方或扁方或長方、正方,結體處理靈活,顯得四角周密,有密不透風的空間造型。
圖一
圖二
圖三
《司馬芳殘碑》:
(1)點多為略帶弧形的三角 (如圖四),凝練飛動;
(2)橫多古拙平直,“蠶頭燕尾”濃重,比較典雅,裝飾性強;
(3)豎多方筆起筆,露鋒收筆顯得老辣、精熟 (如圖五);
(4)撇捺筆力飄逸,疏朗飛動;
(5)凡橫折處方中帶圓,字勢強雄,筆力飄逸 (如圖六)。
圖四
圖五
圖六
《爨寶子碑》有明顯隸意,主要在結構上方整,因受同期楷書影響,楷書的勾畫、橫畫起筆已具有楷書起筆痕跡。但部分橫畫收筆仍保留隸書的波挑。
《司馬芳殘碑》結體多變,采用隸書橫向趨勢,氣象宏大。是隸書至楷書過渡的典型。桂馥說: “正書兼用隸法,饒有樸拙之趣?!?/p>
《爨寶子碑》整齊中有錯落,體式開張,字勢奇特,結體多變。
《司馬芳殘碑》右半段茂密,左半段較疏淡,整體章法疏密有變,行氣貫通,變化協(xié)調、自然。
《爨寶子碑》簡古勁險,雄渾威重,體式開張,拙中見巧。康有為稱其: “樸厚古茂,奇姿百出,與魏碑之 《靈廟》 《鞠彥云》皆在隸、楷之間,可以考見變體源流?!?/p>
《司馬芳殘碑》方筆為主,風格獨特,碑文同樣古雅。結體樸茂,筆力遒勁,意態(tài)奇逸。
《司馬芳殘碑》立于太武帝至文成帝興光初 (424—454年),比 《爨寶子碑》晚19-49年,可看作同時代作品。兩碑介于隸楷之間,字體古拙奇巧,書風接近,有一定比較研究價值。
《爨寶子碑》繼承漢碑法度,又有隸書遺韻;運筆方中帶圓,筆力沉毅雄拔;古拙渾厚,意態(tài)奇逸。
《司馬芳殘碑》剛健飛動,橫刻收筆處有明顯隸書余姿。風格則“拙中藏巧,樸處蘊腴”,給人以老辣野逸壯美之感。
康有為的尊碑源于碑學本身所蘊含的藝術本真和人性原樸,這也恰是自唐代以來漸失帖學之所在。南朝禁碑,卻云南、陜西有碑,這恰巧填補了南朝無碑的空白。云南是“南蠻”之地,受內地文化熏陶偏少,所以 《爨寶子碑》缺乏南朝講究法度又嫵媚的書卷氣,多了任性為之的霸悍雄強氣。
《爨寶子碑》具有較高的書法藝術價值,康有為 《廣藝舟雙楫》中評價: “寶子碑端樸,若古佛之容。”又云: “若吳之 《谷朗碑》,晉之 《郛休碑》 《枳陽府君碑》 《爨寶子碑》、北魏之 《靈廟碑》 《吊比干文》 《鞠彥云志》 《惠感》 《鄭長猷》 《靈藏造像》,皆在隸楷之間。”它和書刻于公元456年的北魏 《嵩高廟碑》風格接近。立碑時距王羲之去世僅30年,但與世傳右軍法帖俊逸之風大為迥異。
《爨寶子碑》率真硬朗,氣度高華。究其淵源,屬隸變時期作品,體勢情趣、情態(tài)均在隸楷之間。寓飄然于挺勁,雜靈動于木訥。由于其脫胎于漢隸,故波磔猶存,相較于 《張黑女》 《元懷墓志》等成熟的魏碑,更顯得“原生態(tài)”。用筆方峻,起收果斷;造型奇特自由,神秘莫測。
《司馬芳殘碑》體勢和用筆具備北魏早期銘刻體的基本特點。碑陽及碑陰下部余字,書刻都好,比之先于它的 《靈廟》 《東巡》二碑,更顯端莊方峻。其筆畫的右昂,入筆的方截,橫筆的方磔上收,捺、提、折、點的楷法,更像其后的 《南巡》 《王憶變》諸刻。但 《司馬芳殘碑》多了些平城體的樸茂,更顯生動。
從這里似乎看到了吐魯番晉人寫經,北涼體 《沮渠封戴木表》與平城銘刻書跡的內在關聯(lián)——它們都源于魏晉中原書風。此石書跡整體面目不錯,但總覺精致勝于精彩,小巧勝于寬博,少了些王者之風?!端抉R芳殘碑》篆額是北魏早期慣用的裝飾性銘刻體,但比之兩旁的雙螭,略顯簡陋粗疏了些。
《爨寶子碑》和 《司馬芳殘碑》的難得可貴在于其樸厚嚴謹、含蓄古逸。整篇臨寫時要注意度的把握,不要僅學表面的雄強粗獷而寫得狂怪邪險,失去純正高古的氣息和品格。應以樸茂、生動之筆意,使結體在隸楷之間。對于奇絕的結體、重點的筆畫應如獅子搏象全力以赴,不要有含糊刻板之病,力求做到精神煥然。臨習要以凝練的線條追求清峻之氣,不刻意描畫,也不打格加強裝飾而淡化字形的大小對比。臨習時力避“刻、板、滯、結、僵”諸病,力求“醇、雅、靈”之境。一般上,隸書易大小勻稱,至唐楷更趨統(tǒng)一,到明清“館閣體”則字如算子,呆滯僵板,了無生氣。自乾嘉后樸學大盛,有識之士提倡碑學,此風百年長盛不衰,而使磚文、墓志等“民間書風”為當代書法創(chuàng)作注入了新鮮血液。這兩塊碑結字錯落,極其大膽,常有出人意料之安排,使靜態(tài)書體呈現(xiàn)出節(jié)奏的變化。
《爨寶子碑》和 《司馬芳殘碑》具有相似的刀味、石味、民間味和樸拙之味,與南朝名人書家嚴守法度、重視筆意結構的書卷氣形成強烈對比。臨習 《爨寶子碑》和 《司馬芳殘碑》就是要學這些樸厚嚴謹、含蓄古逸的刀味、石味、民間味,從中去體味一種胸襟,一種較為開闊的高古和樸茂。這才是 《爨寶子碑》和 《司馬芳殘碑》對當代書法借鑒和應用的精髓。
[1]劉濤 《中國書法史·魏晉南北朝卷》,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9月第1版。
[2]酈道元 《水經注》卷十九·渭水。
[3]黃惇 《秦漢末魏晉南北朝晉南北朝書法史》,江蘇教育出版社,2009年2月第1版.
[4]康有為 《廣藝舟雙楫》,載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
[5]康有為 《廣藝舟雙楫》,載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年10月第1版。
[6]“北涼體”特點: “字體方扁,在隸楷之間。上寬下寬,每每有一橫或者豎、撇、捺一筆甚長,豎畫往往向外拓展,加強了開張的體勢,富于跳躍感。特別是橫畫,起筆出鋒又下頓,收筆有燕尾,中間是下曲或上曲的波勢,成兩頭上翹的形式?!保ㄊ┌膊丁氨睕鲶w”析——探討書法的地方體》,載《書法叢刊》,1999年第4期)。
作者單位:河北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