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明輝
老梁家的根
倪明輝
柱子要出去打工,初陽曖昧地抹在村東的樹梢上,老梁望著兒子倔強(qiáng)的背影慢慢變得細(xì)長,渾濁的淚水窩滿了眼框兒。
往前幾年,柱子是絕不會走的。柱子爹老梁是村子里的老木匠了,在農(nóng)村熟稔地掌握一門手藝活兒的人,往往都被鄉(xiāng)村賦予了特殊的地位。東家打個床,西家雕個窗,都來找他。這些人會畢恭畢敬地遞上煙,點上火,待到老梁慢吞吞地吐出一縷煙霧,他們才開始仔細(xì)地述說要求。
手藝人的巧勁兒兒全在一雙手上,當(dāng)老梁的手拿起東陽刀的時候,就變得專注而緘默,他龍飛鳳舞,他大氣磅礴,他也方寸不亂。每一個物什都在他的手里都變得絲毫不差,精致生動。這門手藝的靈魂早已埋在了梁家的血肉里,老梁的爹是木匠,老梁的爹的爹也是木匠,梁家祖祖代代都是木匠。照理說,柱子也該成為一名木匠。
可到了柱子這里,他偏偏想出去打工。
望著出去的小年輕們在村里繪聲繪色地講述著城里的故事的摩登的神態(tài)及他們梳得锃亮的頭發(fā),啞光的黑皮鞋。柱子低下頭,看到自己的那雙黃幫鞋,不由得往后縮了兩步。
“這是你的根啊!手藝人得守住根!老梁家祖祖輩輩靠木頭吃飯,到你這別想出幺蛾子!”柱子跟老梁提起出去打工的事情的時候,老梁很氣憤,唾沫子濺了柱子一臉,額頭的青筋也高高的鼓起來。
“守住根守住根,守住根俺這輩子都別想有個模樣,守住根俺這輩子都穿不上皮鞋!”柱子想到別人的皮鞋,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老梁聽到這話,收起了唾沫子,青筋也癟了下去。
那夜,父子倆把東陽刀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燈下,倒了兩杯酒,一口沒喝,相對無言。
老梁最后說:“我就守在這望著你,但你得記住根!”柱子點了點頭,說他知道根在哪。
老梁在村子里還是做木匠,柱子走的時候只帶走了一個小刻刀,最小的一把。老梁給別人打家具柜子的時候,所有雕刻的龍啊鳳啊雞啊猴子啊都漏個眼睛,老梁說這些要等到柱子回來再畫。說柱子知道爹在家守著他也望著他,他在外面不會瞎來,也知道落個根。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
兩年慢悠悠地過去了,柱子爹卻再也等不住了。中間偶爾收到柱子的信,柱子一會兒在深圳一會兒在廣州,一會兒在這一會兒在那,有人說柱子去當(dāng)混子了,有人說柱子成了倒?fàn)斶M(jìn)了局子。說的人多了,老梁的心也就慌了。
老梁正準(zhǔn)備收拾東西去找柱子的時候,柱子回來了。
柱子回來的時候,沒有穿著花襯衣,也沒有穿拋了光的皮鞋,頭發(fā)沒有抹油。他戴著黑框眼鏡兒,把白襯衣扎進(jìn)了褲子里。腳下還是黃幫鞋,有些扎眼??粗侠蠈崒嵉摹?/p>
老梁看到柱子的時候,心總算落到肚子里去了。老梁抬頭挺胸地帶著柱子給每戶人家的龍啊鳳啊雞啊猴子啊都雕上了眼睛,似乎在進(jìn)行一場隆重的宣告。
夜里,父子倆把東陽刀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燈下,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柱子跟老梁說城市里的高樓大廈,說木匠還是很吃香,他走南闖北,有攛掇他做這做那的,可他一想到老梁在村子里守著他望著他,一想到木匠手里的尺子,他就有了分寸。他老老實實地辦起了手工家具廠,慢雕細(xì)磨,每一刀都落得精致妥帖,他說守住了手藝人的樣子,不來虛招兒。一家來找他,兩家來找他,三家來找他,家具廠越做越大。
柱子抬起頭望著老梁,有些哽咽地說:“家里還是得有人守著我望著我,我才踏實點兒?!?/p>
夜深了,桌子上的東陽刀望著老梁和柱子,也踏實地睡了。
(作者介紹:倪明輝,湖北省武漢市第三中學(xué)高三(4)班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