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韓小赫
解讀傅山四體書冊
□ 韓小赫
傅山(1607~1684年)初字青竹,后字青主,又字僑山,別署公之它,亦曰石道人,號嗇廬;入清后又名真山,號朱衣道人。晚稱老蘗禪。山西陽曲人,一作太原人。傅山詩書畫印俱佳,書法真草隸篆盡皆上品,尤精篆刻。傅山的作品目前最多見也最具代表性的是其行草書巨幅立軸,據傳有350余幅,然其精致的手卷和冊頁并不多見。天津博物館收藏有一本徐世昌舊藏的《傅山四體書冊》,將傅山的四體書法盡數呈現出來。我們就以這本冊頁為參照來走入傅山的書法世界,來探求明末時期的社會變革對傅山書法產生的影響。
文化的發(fā)展和變革,都是社會政治、經濟變化的反映,也是社會問題的一種表現形式。書法、繪畫作為一種受眾面廣、表現力強的形式,必然與書籍、戲曲等同時成為了一個時期最重要的文化符號。明朝后期,受“萬歷新政”的影響,明朝的經濟水平空前發(fā)達,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同時,由于印刷技術的提高和印刷成本進一步的降低,百姓的文化水平也相應地日漸提高,進而民間對于各種文化藝術的需求不斷地提高。而單純對于文化來說,在中國過去的幾千年中,文化都是精英階層與市井階層劃分的重要標準。而在明朝末期,這個差距被不斷縮小,其最直接的影響就是出現了為普通老百姓服務的文化藝術。以“三言二拍”為代表的通俗小說開始出現,湯顯祖的《牡丹亭》更是直接的抨擊了封建統(tǒng)治的基礎“程朱理學”。這些無不是民間文化發(fā)展的代表。
然而在明朝末年,雖然民間文化多多少少對正統(tǒng)文人形成了一定的影響,但是這個影響并沒有在這個時間段內顯現。傳統(tǒng)的文人、儒士還是堅持秉承著中華文化的傳承。傅山出生于書香世家,從其六世祖至其祖父皆以治《春秋》而仕官,其父養(yǎng)親不仕,教授生徒。這個時期的傅山亦以儒家忠孝禮儀為根本,仍然刻苦研讀,立志報國。他曾在《紅葉樓》詩中說:“古人學富在三冬,懶病難將藥物攻。江泌惜陰乘月白,傅山徹夜醉霜紅?!边@首詩作于28歲,足見傅山的刻苦與勤奮。這當然也是其奮發(fā)苦讀,立志報國的表現。
在這樣的一個書香世家中長大,受著當時最為正統(tǒng)的教育,傅山的書法自然秉承了明朝上層社會欣賞和學習書法的方式。傅山曾有兩段自述回憶其學書經歷。“吾八九歲即臨元常,不似。少長,如《黃庭》、《曹娥》、《樂毅論》、《東方贊》、《十三行洛神》,下及《破邪論》,無所不臨,而無一近似者。最后寫魯公《家廟》,略得其支離,又溯而臨《爭坐》,頗欲似之。又進而臨《蘭亭》,雖不得其神情,漸欲知此技之大概矣?!边@一段直接說明了其書法的啟蒙教育完全按照傳統(tǒng)的帖學經典來學習,沿襲了傳統(tǒng)的學習方式。另一段是“貧道二十歲左右,于先世所傳晉唐楷書法,無所不臨,而不能略肖。偶得趙子昂《香山詩》墨跡,愛其圓轉流麗,遂臨之,不數過而遂欲亂真?!彼麜▽W習以晉唐楷書入手,起點之高可見一斑。而臨趙孟頫多半是受明朝上層社會的審美影響,董其昌曾力贊趙孟頫為“五百年中所無”。只可惜傅山早年的作品我們現在已經難得一見。雖然現在不見傅山學趙孟頫的面貌,但是晉唐風貌卻始終貫穿了其一生的書法作品。其中,尤以顏真卿為最。觀其這兩段回憶,傅山早年學習書法應該尤以趙孟頫之體最好,次為顏體,可是為何之后的作品中再也不見趙孟頫的圓潤了呢?
傅山四體書冊
傅山極具愛國心。他在《始衰示眉任》中這樣寫道:“念我弱冠年,命藝少舊襲。熟題試致身,滿臆河山疲。遂云割裂收,如作殘肢茸?!泵鞒瘻缤龊?,傅山出家為道,雖有反清之心卻已無復明之門。從此,傅山的藝術理念變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他年少時以舉仕為目的,思想、書法風格皆為政治理想服務,秉承傳統(tǒng)。然而出家之后的傅山,受道家思想的影響開始追溯人性的本質,貼近自然。另一方面更痛恨那些貪官污吏,以及背叛民族、背叛國家的小人,推崇那些識得民族大義的英雄。這種思想直接影響他書法創(chuàng)作的內容與風格面貌。
傅山四體書冊 春日小賦
傅山四體書冊 奉和正日臨朝
傅山四體書冊 吉成侯州輔碑文
傅山四體書冊 冬至乾陽殿受朝詩
1.追求人性的本質
明末民間文化興盛并有較大的發(fā)展。不僅更多的揭露社會丑態(tài)、抨擊社會矛盾,而且采用有悖于傳統(tǒng)文化的夸張手法來吸引老百姓關注。晚明這種尚“奇”的風尚滲透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傅山書法也向著“奇”變化。
《傅山四體書冊》中《春日小賦》一篇就是他晚年居于太原時所作,書風清新,看似狂亂毫無章法,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逼人氣勢,給人以震撼之感。他在《作字示兒孫》中道:“作字先作人,人奇字自古?!备小皶ú豢伤甲h也?!\’字從心,亦可意會?!秩粼谑?,一須心御。’”將書法比做騎馬、駕車,毛筆就好比手中的韁繩。如何使用全憑自己的心意,而無法刻意安排。這和以講究結構安排,筆墨順序,前后構圖的傳統(tǒng)書法審美思想大相徑庭。他最后總結四句話:“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直率毋安排。”這“四寧四毋”實際上是否定了明末以董其昌為代表的正統(tǒng)審美標準“巧、媚、輕滑、安排”。傅山的這種認識,是源于他對于所謂君子小人的判斷。
2.恨小人尚英雄
傅山是這樣解釋的:“此無他,即如人學正人君子,只覺觚凌難近,降而與匪人游,神情不覺其日親日密,而無爾我者然也。行大薄其為人,痛惡其書,淺俗如徐偃王之無骨。始復宗先人四、五世所學之魯公,而苦為之。然腕難矣,不能勁瘦挺拗如先人矣。比之匪人,不亦傷乎。不知董太史何見,而遂稱孟頫為五百年中所無。貧道乃今大解,乃今大不解。寫此詩仍用趙態(tài),令兒孫輩知之勿復犯。此是作人一著。然又須知趙卻是用心于王右軍者,只緣學問不正,遂流軟美一途。心手不可欺也如此。危哉!危哉!爾輩慎之。毫厘千里,何莫非然。”因趙孟頫為南宋書家,元代宋后又仕元,傅山認為趙孟頫缺少民族氣節(jié),因此“大薄其為人”進而“痛惡其書”。而顏真卿乃是唐代名臣、賢臣,最后遭奸臣陷害,凜然拒賊,終被縊殺。傅山尚顏之大義,比之趙子昂,定棄趙而用顏。傅山把他的政治觀點與人品、人性相結合并以書法表現出來。使其行、楷在其后的幾十年中皆以“顏之支離”為特點。鮮明而富有代表性。
傅山無疑是一位長壽的畫家,在經歷了最初的亡國之痛后,心態(tài)也在慢慢地發(fā)生變化。隨著清朝的統(tǒng)治逐漸從開始的血腥暴力逐步向社會穩(wěn)定發(fā)展,傅山與一些仕清漢官有所接觸,對清朝的仇視也在降低。晚年的傅山已不再是活躍的反清斗士,但是他對亡明的懷念卻不曾減少。因此,他在更多地投入到社會文化、醫(yī)學和藝術研究的同時,游歷故國山河、尋訪故國遺跡便成了其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曾數次赴山東拜謁孔廟、孔林,并登泰山,遍覽泰山之石刻。而這種游歷尋訪在清初遺民中并不少見,已然成為前明遺民一種抒發(fā)故國之情的潮流。在這種轟轟烈烈的游訪中,很多文人遺民便將古碑作為了其感情的寄托。因為古碑之上多半記載著漢民族歷代皇帝、名臣的豐功偉績,這也是對滿人統(tǒng)治不滿的一種抒發(fā)。天津博物館藏《傅山四體書冊》中有一半的篇幅都是抄錄歌頌歷代帝王朝會的詩篇。其中包括《冬至乾陽殿受朝詩》、《正日臨朝》、《奉和正日臨朝》、《奉和正日臨朝應詔》等。這些詩文充分體現了傅山對曾經漢民族興盛的懷念與向往。在這些遺民的走訪過程中,他們不單拜謁前朝遺跡、臨讀古碑,同時也將一些保存較好、年份久遠、具有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的古碑翻拓下來。這些古碑中的文字,尤其是漢隸給當時的文化圈帶來了一次不小的沖擊和變革。隸書本從宋朝之后已經沒落,但隨著清初的訪碑活動開始,不斷地有文人投入到對漢碑、漢隸的研究中去,隸書終于又在這個時代中得到復興。同時,宋朝之后,漢文化的中心一直都在南方,北方出現了漢文化發(fā)展的斷層。而以傅山為代表的北方文人圈,在脫離政壇之后去追溯歷史文化的發(fā)展時,很容易地便跨過宋元明等時代,直指漢唐甚至商周。這對隸書的發(fā)展與碑學的進步都有著不小的影響。在《傅山四體書冊》的最后一開傅山所錄隸書“定冊帷幕有安社稷之勛”便是《吉成侯州輔碑》的碑文。對這些漢碑的鑒賞與臨摹使得傅山對于漢隸的理解達到了空前的水平。他也曾自豪的說“已得漢隸之筆法”。
傅山不僅是有名的書法家,也是一名非常出色的篆刻家。傅山曾自述說:“印章一技,吾家三世來皆好之,而吾于十八九歲即能鐫之。漢非漢,一見辨之。如如來所謂如實了知,敢自信也?!庇纱丝梢?,他的篆刻受學于家傳。傅山遍賞古碑、古帖,將秦篆甚至還有更早的金文和大篆盡皆揉進了其篆書體系。
回顧傅山的書法變革,就是回顧整個明末北方文化的變革,甚至是整個明末藝術變革。可以說,并非是傅山引領了時代的潮流,而是時代塑造了傅山?!邦伒闹щx”、“自然大氣的狂草”、“復興的漢隸”和“金石味道的篆書”都是時代所賦予傅山的標簽。只有了解那個時代才能更深地了解傅山的性格,只有了解了傅山的思想與追求才能更深地了解傅山的書法藝術。
傅山四體書冊 禪關策進
傅山四體書冊 禪觀進策二
傅山四體書冊 列子
傅山四體書冊 列子二
(責任編輯:田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