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1年,帕菲特提出優(yōu)先主義思想,即應該把利益優(yōu)先分配給那些絕對的處境較差者。自此,優(yōu)先主義作為一種反平等主義理論在西方政治哲學界引起極大反響,也遭到不少學者的質(zhì)疑及批判。面對質(zhì)疑和批判,帕菲特經(jīng)二十余年反思,于2012年再次撰文對其優(yōu)先主義理論進行修正和進一步的辯護。他的“向下拉平異議”概念內(nèi)涵,從使一部分人變得更差發(fā)展到使所有人變得更差;他主張優(yōu)先分配的利益,從現(xiàn)實利益發(fā)展到包括預期利益;他從單個人的利益考量發(fā)展到對多個人的利益考量。帕菲特的反思和修正增強了優(yōu)先主義的適應性和包容性,提高了其理論說服力,同時也存在一些不能完全令人信服之處。他的優(yōu)先主義思想會隨著實踐和理論的發(fā)展而繼續(xù)自我修正和完善。
關鍵詞:平等主義;優(yōu)先主義;正義;分配正義
中圖分類號:F0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7)10-0017-05
在《正義論》中,羅爾斯提出正義的分配應當是平等主義的分配,“所有的社會價值——自由和機會、收入和財富、自尊的基礎——都要平等地分配,除非對其中的一種價值或所有價值的一種不平等分配合乎每一個人的利益”。[1]62自羅爾斯以來,平等主義逐漸成為當代西方分配正義領域的主流思潮。然而,帕菲特1991年在堪薩斯大學的林德利講座上對平等主義進行挑戰(zhàn),提出了其優(yōu)先主義思想,即“給予那些處境較差者以利益更加重要(Benefiting people matters more the worse off these people are)”。[2]19這里的處境較差者是指那些福利狀況處于絕對的較低水平的個體或群體,這是一種絕對意義上的處境較差,不是關系性的,與是否存在其他比他們更好或更差者無關。姚大志教授指出,“優(yōu)先主義不是關系性的,它關注的是‘弱勢群體成員的福利之較低的絕對水平”。[3]48克里斯普稱這種形式的優(yōu)先主義為“絕對優(yōu)先主義”:“當給予其他人利益時,較差的個體(或者群體)應該比較好者處于絕對優(yōu)先”。[4]752然而,在一些學者看來,優(yōu)先主義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面是有問題的:1、錯誤地認為向下拉平在任何方面都是壞的;2、將利益局限于現(xiàn)實利益是錯誤的;3、沒有認真考慮人的分離和不同個體的競爭性要求的道德權衡轉換。面對質(zhì)疑和批判,經(jīng)過二十余年反思,帕菲特于2012年寫了一篇《為優(yōu)先主義再辯護》的文章,對這些質(zhì)疑進行回應,對其前期優(yōu)先主義思想進行澄清和修正。這些反思、回應和修正,反映了帕菲特前后期優(yōu)先主義思想的一些變化和發(fā)展。本文將主要圍繞帕菲特前后期優(yōu)先主義思想的發(fā)展變化展開,厘清其思想發(fā)展脈絡,從而為更加準確地理解優(yōu)先主義提供一些參照。
一、向下拉平異議:從一部分人變得更差到所有人變得更差
向下拉平異議是帕菲特用以反對平等主義的最有力武器和工具。為了反駁平等主義,帕菲特首先將平等主義區(qū)分為目的論平等主義和道義論平等主義。目的論平等主義者信奉平等具有內(nèi)在價值,平等本身就是好的,不平等本身就是壞的,他們的目標是平等,他們信奉的平等原則是:“如果一些人比另一些人差,這本身就是壞的”。[5]4道義論平等主義者雖然也以平等為目標,但他們追求平等不是要使結果更好,而是因為其它道德理由。也就是說,道義論平等主義者不認為不平等本身是壞的,不認為平等具有內(nèi)在價值,僅承認平等具有工具性價值,平等能夠產(chǎn)生好的效果,不平等可能產(chǎn)生壞的效果,比如會引起人們之間的嫉妒、仇恨,會破壞人們之間的友誼,會造成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支配等。
帕菲特認為,目的論平等主義面臨難以克服的向下拉平異議困境。所謂向下拉平異議,簡單來說就是,如果不平等是壞的,那么不平等的消除必定是好的,但是,在某些情況下,不平等的消除未必是好的,并且可能是荒謬的。例如,假設那些處境較好者遭遇壞運氣,從而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差,由于在較差者與較差者之間消除了不平等,因此,在目的論平等主義者看來,這種不平等的消除是好的。但是,在通過這種向下拉平的方式實現(xiàn)平等的過程中,原來的處境較好者變得更差了,而原來的處境較差者并沒有從中受益,也即是說,以向下拉平的方式實現(xiàn)平等;但是卻沒有任何人從中受益;而一種狀況的變化如果不能使任何人受益,那么這種變化就沒有使原來的狀況得到任何改善或提升。因此,帕菲特認為,通過向下拉平的方式實現(xiàn)平等就不是好事情,而目的論平等主義者認為即使通過向下拉平的方式實現(xiàn)平等也是好的,因而目的論平等主義是錯誤的。如果通過向下拉平實現(xiàn)平等是不可接受的,那么目的論平等主義就是錯誤的和應該加以拒絕的。優(yōu)先主義由于不信奉平等,不會遭遇向下拉平異議的困境,因此,優(yōu)先主義就比平等主義更加優(yōu)越,我們應該拒絕目的論平等主義而支持優(yōu)先主義。
約翰.布魯姆對此提出質(zhì)疑。我們評估任何事情,包括對“向下拉平異議”的評估,必然先對這件事情的所有好的和壞的方面進行劃分,然后對所有好的和壞的方面進行權衡比較,最終得出這件事情整體上是好的還是壞的結論。為使論證簡化,布魯姆進行了一個理論假設,這里只涉及兩個人,他們的福利分別為W1和W2,將對分配的評估分為福利總和與福利平等兩個方面,以人們的福利總和(W1+W2)表示這種分配的好的方面,以人們的福利差距(W1,W2)的一半表示這種分配的壞的方面,這兩個方面的結合決定這種分配總體上是好的還是壞的,用公式表示為:
A:(W1+W2)—1/2︱W1-W2︱
第一部分(W1+W2)是關于福利總和方面的,第二部分1/2︱W1-W2︱是關于福利平等方面的。當W1大于或等于W2時,1/2︱W1-W2︱就等于1/2(W1-W2),當W2大于或等于W1時,1/2︱W1-W2︱就等于1/2(W2-W1),因此,公式A就等于:
(W1+W2)—1/2(W1-W2),(如果W1大于或等于W2)
(W1+W2)—1/2(W2-W1),(如果W2大于或等于W1)
這樣,公式A就可以表示為:endprint
B:1/2W1+3/2W2,(如果W1大于或等于W2)
3/2W1+1/2W2,(如果W2大于或等于W1)
由公式A可知,第二部分1/2︱W1-W2︱代表福利的平等,當該部分數(shù)值越大時,表示分配結果越偏離平等,在向下拉平的情況下,W1等于W2,也就是說1/2︱W1-W2︱的絕對值為最小值0,也就意味著此時的平等程度提升了。即,向下拉平促進了平等的提升,在這一方面它是好的。布魯姆通過把事物劃分為福利總和與福利平等兩個方面,向我們展示了向下拉平即使沒有使福利增加,單它總是引起平等方面的提升,在減少不平等、增加平等方面是好的,“向下拉平減少不平等?!谶@方面它是好的?!盵5]4
帕菲特似乎認可布魯姆的反駁。在《為優(yōu)先主義再辯護》一文中,他說,向下拉平異議并不假設如果一種結果沒有使任何人更好,那么這種結果在任何意義上都不能更好?!跋蛳吕疆愖h僅僅假設如果每個人遭受噩運從而使他們都平等地更差,這將不會在任何意義上更好”。[6]400因為,即使我們能夠相信一些人更差而沒有人更好的結果,但我們不會相信,如果每個人都遭到噩運從而都平等地更差在任何意義上更好。比如,一場突如其來的大地震影響的是該地區(qū)所有的人,無論地震前是富人還是窮人,都變得一無所有從而都平等地更差,這也是向下拉平的一種形式,在帕菲特看來,優(yōu)先主義主要反對的就是這種意義上的向下拉平。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帕菲特對向下拉平的界定在此時發(fā)生了較大的變化。在1991年的《平等還是優(yōu)先?》一文中,帕菲特界定的向下拉平是把較好者的福利水平向下拉低到較差者的福利水平,比如,A的福利水平為8,B的福利水平為5,向下拉平意味著將A的福利水平也降低到5,從而達到與B的福利水平相等。但在2012年的《為優(yōu)先主義再辯護》一文中,帕菲特對向下拉平的界定更為嚴格,這里的向下拉平并不是將A的福利水平降低到5,而是A和B的福利水平都平等地降低到更低的比如1的水平。帕菲特認為,即使承認前一種向下拉平的結果可能在某些方面是更好的,但后一種向下拉平的結果無論如何在任何意義上都不會是更好的。
毋庸置疑,帕菲特通過對向下拉平進行更為嚴格的限定和窄化處理,從而強化其向下拉平并不會使事態(tài)變得更好的觀點,為其反駁平等主義、主張優(yōu)先主義提供理論支撐。當然,帕菲特也認識到,以向下拉平為工具來反對平等主義,雖然形式上似乎非常有說服力,但它并不能構成對平等主義的決定性反駁。因為,一些平等主義者仍然會認為,如果不平等的狀況是由不公正、不正義造成的,那么,即使通過向下拉平的方式消除不平等,至少在實現(xiàn)平等這個意義上,它仍然是一種好的變化。帕菲特對此雖然沒有進行更為充分的論證和反駁,但他仍然堅信向下拉平異議構成對平等主義的最強有力反駁。
二、優(yōu)先分配的利益:從現(xiàn)實利益到預期利益
在帕菲特看來,正義的分配首先體現(xiàn)在對弱勢群體的關注上,尤其是對處于較低的絕對水平的弱者的優(yōu)先照顧。如果有利益可供分配,優(yōu)先主義主張把利益優(yōu)先分配給那些處境較差者。帕菲特本身是一位功利主義者,他認為合理的行為是那些能夠創(chuàng)造最大利益的行為,只不過,在他看來,利益的大小取決于兩個因素:一是經(jīng)濟學意義上的利益本身的大??;二是道德意義上的利益價值大小,而利益的道德價值與利益接受者的最初狀況好壞有關,利益接受者的最初處境好壞決定利益的道德價值的大小。也就是說,利益接受者的最初狀況越差,利益的道德價值越大;反之,利益接受者的最初狀況越好,同等大小利益的道德價值就越小。優(yōu)先主義表達了人們對弱者的同情和憐憫。正是基于對利益的這種道德價值的考慮,帕菲特才認為,把利益優(yōu)先分配給處境較差者“更加重要”,因為 相同的利益給予較差者將產(chǎn)生更大的價值。本質(zhì)上,帕菲特所認可的是效用(utility)具有遞減的邊際道德價值的理念,即一個效用(或利益)所給予的對象的狀況越好,它產(chǎn)生的價值越小,所給予的對象處境越差,它產(chǎn)生的價值越大。例如,將1美元給一個億萬富翁,它的價值微乎其微,但是把這1美元給一個飽受饑餓折磨、瀕臨死亡的乞丐,它就可能拯救這個乞丐的生命,因而,這1美元在乞丐身上所產(chǎn)生的價值就是巨大的。
由此可知,在效用具有遞減的邊際道德價值的理念和帕菲特的優(yōu)先主義思想中,對利益的認識是模糊的,這里的利益似乎僅指待分配的現(xiàn)實的利益。那么問題來了,我們據(jù)以判斷一個人是否屬于較差者的依據(jù)是這個人實際占有的可支配利益的多少,還是這個人未來可預期的利益的多少,還是二者兼而有之?很顯然,帕菲特對利益的最初界定是粗略的、不清晰的,因為他僅僅向我們表明處境較差者的利益更加重要,但沒有對利益作出進一步的闡釋和界定。正如奧特蘇卡所指出的,優(yōu)先主義存在一個缺陷,它“未指明什么構成一個人效用的更大、更小或平等提升”。[7]1因為,帕菲特僅僅通過數(shù)字表達人們的福利狀況的絕對水平,但沒有清楚地表明哪些因素規(guī)定著人們福利狀況的好壞,以及利益的具體所指是什么。比如,優(yōu)先主義沒有很好地處理現(xiàn)實利益與預期利益的問題,因為,通常情況下,我們以一個人可支配的現(xiàn)實利益的多少判斷他是處境較好者還是較差者是可以的,但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例如在對一個病人進行無風險的保守治療還是采用最先進的但帶有風險的手術治療進行決策時,恐怕我們就需要對這個人的預期利益進行更多考量。
面對利益界定不清晰的問題,帕菲特在2012年《為優(yōu)先主義再辯護》一文中,對其進行了進一步的界定和闡釋,明確提出“概率優(yōu)先主義”的概念:“如果兩種行為中的一種將給人們一個更大的可預期的權衡利益總量,那么這種行為將使結果在某種意義上更好。如果其它情況相同,我們應該以這種方式行動?!盵6]404由概率優(yōu)先主義可以看出,這里的利益不僅僅局限于一個人可支配的現(xiàn)實利益,也包含著一個人可獲得的更大的可預期的權衡利益。也就是說,按照優(yōu)先主義的觀點,如果A行為比B行為能夠給一個人帶來更大的可預期的權衡利益總量,其它情況相同的話,我們就應該選擇A行為。endprint
一個人的可預期利益與這個人的個人善觀念密切相關。所謂個人善觀念,通常就是指一個人的合理的、可期待的、可預期的利益,預期利益雖然是尚未實現(xiàn)的利益,但它是理性可期待的,而不是非理性的毫無可能性的空想或奢望。個人善的原則是:“如果一種行為能給人們一個更大總量的權衡利益,那么這種行為就使預期結果更好”。[8]404這一原則意味著,可預期利益越大,預期結果越好。預期結果是可以合理估算出來的,我們可以通過一個行為可能產(chǎn)生的好結果的總和乘以產(chǎn)生這種結果的機率來進行粗略估算。在帕菲特看來,一些情況下,一種行為的結果的可預期的好,大致相當于這種行為拯救的生命的數(shù)量。比如,采取A行為有1/2的機會拯救8個人,有1/2的機會不能拯救任何人。采取B行為有1/3的機會拯救9個人,有2/3的機會不能拯救任何人。在這個假設的狀態(tài)下,采取A行為產(chǎn)生的結果比采取B行為產(chǎn)生的可預期結果更好,因為A行為產(chǎn)生的可預期結果為:1/2×8=4,B行為產(chǎn)生的可預期結果是:1/3×9=3,顯然拯救4個人的生命要好于拯救3個人的生命。這就是說,如果一種行為將給人們一個更大的可預期的利益總量,這種可預期的利益總量是可能的利益乘以這種行為給人們帶來這些利益的機會,那么,這種行為就將可預期地更好。
綜上所述,帕菲特通過對利益概念的進一步明確界定,很好地回應了批評者對利益概念不清晰的質(zhì)疑,從而使得優(yōu)先主義思想更具生命力和活力。但我們應該注意,優(yōu)先主義本質(zhì)上是一種分配正義理論,它著眼于解決的是那些處于絕對較差處境的弱勢群體的迫切需求解決的問題,這些迫切需求往往是關乎弱勢群體基本的生存和發(fā)展需求能否得到滿足的較為現(xiàn)實的問題。優(yōu)先主義的初衷,就在于它主張在同等情況下,把利益優(yōu)先分配給處境較差的群體。因此,在本文看來,優(yōu)先主義意義上的利益尤其應該指向滿足那些處境較差者現(xiàn)實需求的現(xiàn)實利益而不是預期利益。
三、人的分離:從單個人的利益考量到多個人的利益考量
帕菲特主張,我們應該把利益優(yōu)先給予處境較差者,“我們有更強的理由有益于那些處境較差的人們”(we have stronger reasons to benefit people the worse off these people are)[6]401,因為他們處于絕對較低的福利水平。正如克里斯普所說,帕菲特在這里想要表達的是,“那些處境較差者對特定的利益具有更強的理由”。[6]371帕菲特把絕對的優(yōu)先賦予那些絕對的處境較差者,雖然其考慮問題的起點是希望幫助那些處境較差者,但是,他忽視了不同個體的差異問題,過分強調(diào)了分配決策者在分配利益時的主導地位和支配作用,對利益接受者沒有進行充分考慮,表現(xiàn)出決策者的武斷性一面。基于此,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指出,優(yōu)先主義的一個錯誤在于,它沒有認識到人的分離的道德重要性。舉例而言:
例1:
有兩個人A和B,A是處境較差者,B是處境較好者
采取X方式將有利于較差者A,采取Y方式將給予較好者B稍微較大的利益。
例2:
只有一個人A,A的處境或者非常差或者非常好
采取X方式將使A受益,如果他的狀況非常差;采取Y方式將給他帶來一個稍微更大的利益,如果他的狀況非常好。
在這兩個例子中,優(yōu)先主義者認為應該采取X,即應該給那些較差者或可能的較差者稍微小一些的利益或預期利益。而功利主義者認為應該采取Y,即應該把稍微更大的利益或預期利益給予那些較好者或可能的較好者。在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看來,兩者都是錯誤的,因為他們都沒有認識到個人身份的道德重要性。例1中,功利主義者主張我們應該給B更大的利益,但是他們忽略了另一個人A的更差的事實,因為這里是兩個不同的人而不是同一個人,功利主義者似乎沒有區(qū)分不同的個體。而優(yōu)先主義者認識到不同個體之間的區(qū)別,因而把有利于較差者放到優(yōu)先位置,但優(yōu)先主義者忽略了每個個體的重要性,如在例2中,優(yōu)先主義者主張采取X,似乎存在不同的個體對給定的利益提出競爭性的要求,事實上如果采取Y,A將得到更大的利益或更大的預期利益。
事實上,在作出分配決策時,對利益和負擔歸于一個人進行考量還是歸于不同的人進行考量,將產(chǎn)生根本性的差別。例如,在例2中,無論我們采取X或Y,對A而言,都是1/2的機率,在相等機率的情況下,優(yōu)先主義者主張采取X,給予A較小的利益或預期利益,那么A就有理由予以拒絕優(yōu)先主義的這種選擇,因為他有同樣的機率獲得更大的利益。根據(jù)個人的理性偏好和利益最大化,選擇Y,“他的決定能夠得到正當性證明”[9]111,將會給A帶來更大的可預期利益。奧特蘇卡也認為,根據(jù)利益分配當時的不確定情況,考慮到為了實現(xiàn)他的利益最大化,“我們的冒險是正當?shù)模碛墒沁@種冒險能夠最大化他的利益”。[10]368
帕菲特對上述反駁并不認可。他舉例說明:
例3:
或者A的處境非常差而B的處境非常好,或者A的處境非常好而B的處境非常差,并且這兩種情況具有相同的可能性。
采取X,將有益于較差者,
或者采取Y,將給較好者稍微更大的利益。
帕菲特認為,在例3和例2中,從A的立場看,不存在區(qū)別。我們或者采取X,將有益于A,如果他是處境非常差者;或者采取Y,將給A一個稍微更大的利益,如果他是處境非常好者。這兩個例子只有對B而言才有區(qū)別,因為僅僅在例3中我們的行為能夠影響到B。但是對B的影響與對A的影響是相同的。采取X,將有益于B,如果他是非常差的;采取Y,將給予B稍微更大的利益,如果他是處境非常好者。由于在這兩個例子中,兩種行為方式將產(chǎn)生相同的影響,那么按照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的觀點應該在例3中采取X,就很難得到辯護。因為,“如果我們采取兩種行為中的一種的原因是這種行為的效果將確定地更好,那么如果這種行為的效果將可能更好的話,我們也應該以這種方式行為”。[6]415endprint
奧特蘇卡還提出,在例3中存在競爭性要求的抱怨,而例2中不存在。假設在例3中我們選擇Y,并且B證明是處境非常好者,那么我們的選擇將給B帶來更大的利益。但是A可能會抱怨說我們應該選擇X即給他自己更大的利益,因為他是處境非常差者。但在例2中,因為利益受我們行為影響的僅僅是A一個人,不存在會產(chǎn)生這種競爭性抱怨的兩個人。
不僅如此,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還進一步指出,帕菲特沒有對不同個體對利益的不同要求的道德權重差異給予關注,而這一點正是他們對優(yōu)先主義進行反駁的“決定性的辯論步驟”。[11]181舉例而言:
例4:
A年齡為40歲,患有一種需要立即治療的疾病。假如我們是醫(yī)生,我們或者采取X治療方案,給A一些治療,能夠部分地治愈他的病,使他將活到70歲;或者,采取治療方案Y,使A有同樣的機會要么完全治愈他的病,他將活到90歲,要么更差的部分治愈他的病,他將活到60歲。
因為A無意識,我們不知道他偏愛哪種治療方案,所以我們必須為了他的利益在兩種方案中選擇一種。再假設每額外延長一年的生命將是一個平等的福利。
從福利的角度考量,Y方案將給A帶來更大的預期利益,因為與X相比,A可能獲得的額外20年生命比他可能失去的10年生命更大。按照優(yōu)先主義的觀點,“如果所得和損失發(fā)生在較差者身上,那么所得和失去就更加重要,或者具有更大的道德權重”。[6]425對于A而言,與活到70歲相比,如果他活到60歲就是更差的。按照這種觀點,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給予一個否則只能活到60歲的人額外10年的生命,這一行為要比給予一個否則能活到70歲的人額外11或12年的生命的行為具有更大的權衡利益。但是如果能使70歲的生命延長比如20年或以上的話,情況就不同了。在例4中,我們就有稍微更強的理由采取Y而不是X,因為A活到90歲而不是70歲的可能所得將在道德上超過他活到60歲而不是70歲的可能所失。事實上,這是一種可能的預期利益大小的道德權衡,并且,這種權衡在一個人的例子中似乎有道理,但在多人的例子中,就會出現(xiàn)問題。
例5:
A和B都是40歲,他們患有不同的需要立即進行治療的疾病。根據(jù)我們的醫(yī)療資源,我們必須給予A和B相同的治療。我們或者采取X,將部分地治愈A和B,他們都將活到70歲;或者采取Y,將產(chǎn)生相同的可能性,使A活到60歲而B活到70歲,或者A活到70歲而B活到90歲。
同樣地,由于A和B無意識,我們不知道他們更偏愛哪一種,我們必須為了他們的利益在這些治療方案中進行選擇。
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認為,按照優(yōu)先主義的觀點,將選擇Y,因為B的活到90歲而不是70歲的可能所得將在道德上超過A活到60歲而不是70歲的可能所失。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指出,由于未能在例4和例5之間做出區(qū)別,“優(yōu)先主義者犯了一個嚴重的道德錯誤”。[6]426因為,在例4中,A的可能所得僅僅在道德上超過他的可能所失;但我們不能認為,在例5中,B的可能所得將在道德上超過A的可能所失。我們應該認識到,在從一個人的例子如例4轉到人們的利益相互沖突的多人的例子如例5時,“存在一個可能的所得與所失的道德分量的轉換?!盵6]427正是由于這種道德要求的轉換,導致在例4中選擇Y時正確的,但在例5中選擇Y則是錯誤的。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于是宣稱,“優(yōu)先主義者是錯誤的…,因為這些人沒能認識到所得與所失的道德分量的任何這種轉換”。[6]427
帕菲特根據(jù)傳遞性原則對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的上述觀點進行反駁。他說:
假設,我們相信在例4中:
(1)A活到90歲而不是70歲,
(2)A活到70歲而不是60歲。
如果(1)比(2)更好,那么,按照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的道德分量轉換的觀點,在例5中,就會出現(xiàn):
(3)B活到90歲而不是70歲,
(4)A活到70歲而不是60歲。
由此將得出(3)比(4)更差的結論,而(2)和(4)是相同的。由(3)比(4)更差可以得出(3)比(2)更差。那么,根據(jù)傳遞性原則,如果(1)比(2)更好,(2)比(3)更好,那么可以得出(1)比(3)更好的結果。也就是說,A活到90歲將比B活到90歲更好。這是錯誤的,因為A和B的生命一樣重要,B的額外的20年生命并不比A的額外的20年生命在價值方面更差。
因此,帕菲特認為,奧特蘇卡和弗羅伊弗的反駁是錯誤的。
四、結語
通過分析批評者對優(yōu)先主義思想的質(zhì)疑和批判以及帕菲特對批評者的回應和對其前期思想的修正,可以發(fā)現(xiàn),帕菲特的前期優(yōu)先主義思想即絕對優(yōu)先主義存在明顯的不足,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概念界定不清晰;二是忽視了人的分離的道德重要性和不同個體要求的道德權重轉換的問題。對此,帕菲特進行了一些反思,并在一定程度上接納了批判者的意見,對其思想進行了一些完善和修正。在本文看來,帕菲特后期對利益和向下拉平這兩個概念所進行的重新闡釋和進一步澄清是成功的,客觀上不僅使優(yōu)先主義思想在概念上進一步清晰,而且大大增強了優(yōu)先主義的適應性和包容性,進一步擴展了其理論適用的空間,提高了其理論說服力。但是,帕菲特對人的分離和不同個體的競爭性要求問題所進行的辯護缺乏足夠的合理性,尚不能完全令人信服;或許,這仍是帕菲特以及其他優(yōu)先主義者需要進一步闡釋和修正之處。就帕菲特本人前后期的思想對比可見,優(yōu)先主義本身是一種開放的理論,它有很強的適應性和包容性,它會隨著實踐和理論的發(fā)展而不斷自我修正和完善,或許這正是其至今為止一直保持旺盛生命力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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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文,男,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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