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娟 崔穎穎
美國小說家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中用絕妙的筆觸刻畫了人們對美國夢的狂熱追求以及夢幻的破滅,同時用細膩的筆調(diào)展現(xiàn)出如房子、汽車等諸多物品,這些物品的出現(xiàn)已經(jīng)跳出單純的使用功能指向物品的象征意義,他們是主人公進行自我身份構(gòu)建的一種方式,是自我價值延伸的一種途徑。眾多紛繁充滿了誘惑力的物品實則是對人物身份的一種重構(gòu),從而做出階級層次的區(qū)分。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美國社會進入了“爵士時代”繁盛時期,傳統(tǒng)清教士所固守的清規(guī)戒律逐漸瓦解,社會產(chǎn)品極大豐富,物質(zhì)享樂主義成為一股時代潮流。在當時美國社會觀念中,人的價值等同于物品的價值,“你擁有什么,就是什么”,物品在特定時代社會背景下被賦予社會價值。琳瑯滿目的商品,燈紅酒綠的生活,追逐名利擠進上流社會成為人們的目標與動力,這些時代主旋律的特點也滲透在菲茨杰拉德的作品中。小說中大致出現(xiàn)的物品有:房子、汽車、宴會食物、餐具等,它們的精美性和珍貴性對人產(chǎn)生一種誘惑力和驚嘆感。作者根據(jù)人物的階級屬性對同一事物做出了區(qū)分,如尼克的房子位于“這枚雞蛋的最頂端,離長島海峽僅有50碼,而且還擠在兩幢豪宅中間”,蓋茨比的房子“簡直就是諾曼底某個市政府大樓的翻版”(9),湯姆的房子“是一幢色調(diào)明快、紅白相間、具有喬治王殖民時期建筑風格的豪華宅邸”(10)。
作者突出了物品的顏色對人產(chǎn)生的誘惑力。黃色在西方的文化認知觀念中代表著財富與尊貴,金子的顏色成為一種迷幻性的色彩。與蓋茨比相關(guān)的事物都是金色的,在宴會開始之前那輛黃色的勞斯萊斯顯得格外耀眼,在宴會上火雞和乳豬都烤成了金黃色,領(lǐng)帶是金黃色,甚至是人走路的肩膀和胳膊也被渲染成了金黃色?!吧w茨比所擁有的,讀者也想擁有,那就是狂歡的禮物。”
物品剝離了使用功能,淡化了與人的依附關(guān)系,是文本故事發(fā)展的遠故事情境。湯姆的房子“兩頭都是法國落地窗,把這間屋子輕巧地嵌在這座房子當中。這些窗子都半開著,在外面嫩綠的草地的映襯下,顯得晶瑩耀眼”(15)。似乎這所房子與主人無關(guān),本身具有生命力,沒有湯姆和黛西也能非常華麗。房子比布坎南夫婦偉大——它既包容他們又超越他們,物品本身絲毫不受他們墮落的影響,小說也沒有引導(dǎo)讀者把這個地方和這里發(fā)生的事情聯(lián)系起來,作者使用富麗堂皇的語言去描述這個繁華的世界,使得消費品也富有了改變現(xiàn)實的能力、魔力。
圖恩認為:“我們脆弱的自我感覺需要支持,而這種支持是通過擁有和占有財產(chǎn)獲得的,因為很大程度上我們就是我們所擁有和占有的?!蔽锲芬呀?jīng)成為生命鏈條中進行自我確認的一個方式?!耙粋€人的自我是他能夠稱作是他的所有東西的總和,這不僅包括他的身體和心智能力,還包括他的衣服和房子、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祖先和朋友、他的聲譽和作品、他的土地,以及他的游艇和賬戶。所有這些東西給他帶來的情感?!彼晕覀兯刂频奈锲房梢园阉麄兯淼纳矸菀浦驳轿覀兊纳砩?。在蓋茨比真正出現(xiàn)之前,他的身份對大家來說是一個謎團。因為豪華的宅邸、熱鬧的宴會是上層社會的代表性符號,引發(fā)大家的好奇心。人對于物的崇拜與傳統(tǒng)社會中有魔力的護身符是相對應(yīng)的,這成為抹平人物背景的一個重要手段,蓋茨比正是通過對于這些物品的占有而重新構(gòu)建自我身份。
蓋茨比并非是出身于一個貴族家庭,他通過非法的方式獲得了大量的財富,不惜重金購買了豪華別墅、游艇和汽車,以此來彰顯自己的身份,他有兩艘小汽艇,有一臺勞斯萊斯轎車。同時他還舉辦舞會,在大廳里面,設(shè)起了一個裝著真銅桿的酒吧,各種各樣的松子酒和烈性酒,還有各種早已罕見的甘露酒,大多數(shù)女客年紀太輕,根本分不出是哪一個。所以在這個夏天蓋茨比聲名大噪。在文本中作者詳細地列舉了舞會參者的名字,但并未深入介紹人物的具體背景,人數(shù)眾多彰顯了蓋茨比舞會熱鬧非凡,反言之,一些不知名的人物想通過這個知名的宴會來提高自我的身份地位,當談?wù)撝赶蛄钊梭@嘆的宴會時,身處于其中的個人也會獲得一種榮譽感,從而實現(xiàn)自我地位的確立與身份的延伸。
物品作為延伸自我的一種方式,剔除使用價值轉(zhuǎn)而利用物品所呈現(xiàn)的符號價值。波德里亞認為人們消費的不再是簡單的物體本身,而是物所代表的符號,“面向大眾的商品生產(chǎn)運動的重要特征,是在資本主義的交換價值的支配下,原先的‘自然’使用價值消失了,從而使商品變成了索緒爾意義上的記號”。人們并不在乎物的使用價值,而是物所帶來的那層象征意義下所產(chǎn)生的安全感,所以波德里亞說:“我們在符號的掩護下并在否認真相的情況下生活著?!痹谛≌f中,豪華的別墅中蓋茨比只使用一間臥室,在文中只出現(xiàn)了一次,還是為了讓黛西參觀下。他幾乎不用圖書室、游泳池或者水上劃艇;他也不喝酒,多數(shù)賓客他都不認識。他只需物品的符號特性構(gòu)建身份,從而追逐自己想要的終極形象,即黛西。
威爾遜太太是修車鋪里的女人,他成了有錢人湯姆的情婦,便開始裝扮成貴婦的形象,她想擁有一條狗,證明自己是貴族婦女或者資產(chǎn)階級閑適和奢侈的生活方式。所以通過物表現(xiàn)出來的符號意義,來區(qū)分社會階級和進行自我確認。
資產(chǎn)階級不斷地追求高級商品來標明自己的社會屬性,模仿上層社會的習(xí)慣和品性,他們通過自己的消費活動,來轉(zhuǎn)換原來的身份,獲得既合法又得體的標志。蓋茨比不斷模仿但終究還是被揭露真相,物品所構(gòu)建的是一種虛幻性場景,并不能使其真正地融入到上層階級。物品能帶來極大享受與繁華,卻難以掩蓋狂歡后寂寞和空虛,這是在符號社會盛行的情況下人的真實處境,尼克說:“喜歡那川流不息的男男女女和往來車輛給眼睛帶來應(yīng)接不暇的滿足感……在大都市迷人黃昏時刻,我有時感到一種難以派遣的寂寞?!保?9)“灰燼的山谷”,與燈紅酒綠的生活形成鮮明的對比,這里沒有任何生氣,只剩下一群沒有靈魂的軀殼在這里游動。
商品腐蝕了人的精神世界,從而造成了人情感世界的異化。蓋茨比之所以始終不渝地去追求黛西,是因為占有黛西可以讓他獲得自己真正想得到的東西,黛西的在場給他的房子帶來了一種動人心弦的強烈情調(diào),“這所房子充滿了引人入勝的神秘氣氛,仿佛樓上有許多比他臥室都美麗而涼爽的臥室,走廊里到處都是賞心樂事,還有許多風流艷史……”(155)在蓋茨比的眼中,有了黛西就有了終極商品的符號,因此他為贏得黛西而積聚起來的物質(zhì)財富,黛西已經(jīng)物化成蓋茨比追逐的商品符號。
最初黛西沒有和自己相匹配的社會地位與財產(chǎn),最終接受了湯姆的珍珠項鏈并答應(yīng)了湯姆的求婚,湯姆所處地位能夠為自己提升社會地位,這一點是符合資本主義所宣揚的“你有什么,就是什么”的信條,人的價值等同于物的價值。如果當初她知道蓋茨比不是她所想的“出身跟她不相上下……完全能夠照顧她”,她絕不會對他動情;茉特爾被撞死之后,她毫不內(nèi)疚地讓蓋茨比去代替她受過,然后與湯姆迅速撤離,她的處事方式和湯姆并無二致,都是以人為商品,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冷酷地犧牲他人。
金錢是湯姆與世界進行溝通交流的一種方式,在他看來,不管是人還是物,都是商品。他之所以與黛西結(jié)婚就是為了換取她的美貌、青春以及與自己的金錢和權(quán)勢相匹配的社會地位。利用自己的金錢與地位去“收買”茉特爾·威爾遜以及其他許多與其有染的工人階級女性,他總是選擇社會地位較低的女性,從本質(zhì)上來說表現(xiàn)了對人際關(guān)系持有商品化的觀點,他總是在對自己最有利的地方“兜售”自己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專找那些對他所售之物急切渴求和滿心崇拜的女人。所以物品不斷地腐蝕人的價值觀念,造成人的異化與社會時代的悲劇。
資本主義社會物品豐富,物品的占有成為一個階級進行自我區(qū)分的有效手段,是一個人確立自己社會地位與階級層次的方式。它在一定程度上剔除了本身固有的使用價值進而表現(xiàn)其符號價值,從而成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物成為衡量社會關(guān)系的一個重要尺度,不可避免地造成時代的悲劇,揭露出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過程中的陰暗。
注解【Notes】
① [美]菲茨杰拉德:《了不起的蓋茨比》,巫寧坤譯,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8頁。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頁碼,不再一一做注。